本帖最后由 古堡牛郎 于 2022-1-1 12:20 编辑
细说《锦瑟》
晚唐诗人李商隐的七律《锦瑟》,曾引发历代诗评家的议论,多种猜测,莫衷一是。 古诗这种文体,由于文字精少,含量广博,如非身临其境,洞察作者吟诵时的所思所想,是很难窥其全豹,鞭辟入微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好像只有作者本人方能做出最权威的令人恍然大悟的解释。 然而,读者要欣赏,教师要讲课,专家要置评,又不能不按照各自的理解去诠释一二。 而今赋闲,《锦瑟》也引起了我的浓厚兴致,反复揣摩之后,多少也有些心得。 先读李商隐的原诗—— 七 律 锦 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有的朋友曾问我:“这就是李商隐的无题诗之一吧?” 我答:“不是无题,而是有题。” 这位朋友又去请教一位华人作家。作家说:“我们还是先听听古堡老师的意见,不过,我倒可以给你提供一个资料—— 《锦瑟》是一首准(pseudo)“无题”诗。
《锦瑟》一诗,表面上摘了首句的开头两字为题。一般人都认为这种诗题,是有题而等于无题。但实际上,全诗虽以锦瑟起兴,而开头两句,却都是直写锦瑟而引入正题。写锦瑟而占了全诗四分之一的篇幅,不可谓不重要,故应视作务实而非务虚。这就与其它以开头两字为题的诗不太一样。因而也就有可能不像其它“无题”诗那么费解。于是我称之为“准无题”诗。 (张宇绰) ”
这位朋友又问:“《锦瑟》一诗里还有一个重要的文学手法就是用了"复义"的手法,借锦瑟弹奏的凄迷、哀怨、飘渺的音乐意境对自己五十年人生历程的总结性回顾(据说这是李商隐的压轴之作,他50岁时死于郑州)。这种手法在写诗中是否经常用到?还有就是用了比兴、象征、用典的艺术手法,也请作一些介绍好吗?
我原来学过这首诗,老师曾讲过:复义就是有意陈述两层以上的意义。” 下面言归正传,我们就一起来细说《锦瑟》:
1.李商隐其人 李商隐,字义山,号玉溪生,又号樊南生,是晚唐诗坛一颗璀璨的明星。他生于813年,卒于858年,享年45岁,原籍是河南沁阳。幼年不幸,9岁丧父,家境贫苦;及长,屡试不第,虽借光当了进士,也未飞黄腾达。爱情经历曲折,政治生涯坎坷,受党争之害,抱负空随。李商隐怀有旷世之才,一生诗作颇丰,保存下来的就有600余首。他的诗构思新颖,想象奇特,色彩瑰丽,形象鲜明,能在很短的篇幅里容纳极其丰富的内涵,具有脍炙人口的艺术感染力。他工于近体,尤擅律绝,与杜牧并称“小李杜”;与李白、李贺并称“唐诗三李”;与温庭筠、段成式并称“三才子”,被誉为晚唐诗坛“巨擘”。当然也有某些诗主题不清,语句艰涩,用典过多,过于追求形式美的不尽人意之处,但瑕不掩瑜,某些缺憾丝毫不能降低李商隐的文坛地位。正如,连他的生卒年代都在存疑一样,历史上对他本人也是毁誉参半,甚至至今,仍然还没有一个更为公正的评价。
2.诗题的有无 李商隐确实写过20余首无题诗,还有不少直接以首句头两字为题,也被许多名家看作是无题诗。 我有一个颇为古怪的看法。我认为,真正的无题诗,诗前应是空白,无任何独起文字。即令标上无题,这无题也是题,也给诗冠以题的文字符号。 诚然,真正意义的题应该是能够概括诗文的主旨,即通常所说的“行文是否对题”的那个题。 即如此,我们不妨来衡量一下《锦瑟》。瑟是古代一种管弦乐器。锦瑟,顾名思义是装饰带有华美条纹的瑟。《史记封禅书》云:“或曰: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悲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 七律《锦瑟》的“锦瑟”,是名副其实的诗题。此论根据有四: (1)《锦瑟》成诗于李商隐逝前疾病之中,其年龄未届半百,与五十瑟弦相约,以弦数寓其一生; (2)诗人曾爱恋其师令狐楚的一位才艺双绝的歌女,那歌女的名字叫锦瑟; (3)五十弦断其一半是二十五,二十五再断复为五十,诗人之妻王氏早亡,谓之断弦; (4)《锦瑟》的首联讲的全是瑟,首句说“五十弦”,次句说“一弦一柱”,在字面上均未离开瑟,正是笑言顾问引述所说的占了全诗的四分之一,分量不谓不重。
3.《锦瑟》究竟在写什么 从古到今,对《锦瑟》一诗的内容争论极多。有人说是咏物诗,是吟咏锦瑟的;有人说是爱情诗,是写给锦瑟姑娘的;有人说是悼亡诗,是悼念亡友和亡妻的;还有人说是伤怀诗,借以感伤身世的……等等论断,不一而足。 我以为,审读一篇文章或一首诗,必须看它的全貌,弄清作者的所思所想,决不可主观臆断,犯瞎子摸象的错误。 统观全篇,感伤身世是一条主线,以锦瑟暗喻不幸身世一部分的婚恋生活则是辅线。第二句的“思华年”是全篇的“诗眼”,华年虽是少年,讲的决不仅仅是少年,少年够不上五十个“一弦一柱”,所以感伤的是自己的一生。李商隐在让温庭筠记录这首诗时曾说:“庸人解我的诗,只抠字眼……认为一首诗只能表达抒发一种感情,一个意思,一个内容。唉!就不准我把几种情感融合一起来抒发吗?”
4.四个典故 《锦瑟》的颔联和颈联的四句诗中,接连用了四个典故来影射和概括自己的一生: (1)庄生梦蝶。《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欤,蝴蝶之梦为周欤?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为物化。”这个典故已被历代文人用得很滥,而李氏最善于死典活用。“庄生晓梦迷蝴蝶”,晓、迷二字用得十分精彩。晓梦与华年相对,还可以做破晓、知晓解;迷字既有幼稚无知含义,又活灵活现地交代出,是庄生物化为蝴蝶还是蝴蝶物化为庄生,迷之深亦醒之切也。
( 2 ) 杜鹃啼血。《太平御览/十三州志》:“望帝自以为德薄……遂自亡去,化为子规。”《成都记》云:“望帝死,其魂化为鸟,名曰杜鹃,亦曰子规。”望帝是周末蜀国一个君主的称号,名叫杜宇。春心实为伤春之心。《楚辞/招魂》:“目极千里兮,伤春。”指对失却美好东西的思念。全句是说望帝生不能表达的伤春之心,只好于死后寄托于杜鹃的哀啼了。
(3)鲛人泣珠。《博物志》云:“南海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沧海月明珠有泪”,海上升明月,本是美好的景致,却发生了明珠暗弃的遗憾。
(4)良玉生烟。《困学纪闻》云:“司空表圣云:戴容州谓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李义山玉生烟之句盖本于此。”蓝田,即蓝田山,位于陕西省蓝田县,因山上产玉,又名玉山。相传,在阳光明媚的时候,地下有宝玉,上空就会出现烟云。“蓝田日暖玉生烟”,写了蓝田日暖的大好环境,却又流露出过眼烟云的慨叹。
李商隐之用典,达到了历代诗人的极致。在颔颈两联四句中,合律对仗地连用四典,而且用得合情入理,毫无雕琢之痕,古往今来,舍李其谁也。李商隐没有矫揉造作,亦未无病呻吟,所用典故,完全是有感而发,把自己半个世纪的切身经历,包括家事之痛,国事之悲,怀才不遇的惆怅,迷茫不解的感伤,抒发得淋漓尽致。
5. 我读《锦瑟》 显然,《锦瑟》是一首追叙生平,自伤身世的优秀抒情诗,是李氏晚年刻意求工的名作。历代一向对此诗评价甚高,因为它深情绵邈,迤丽精工,音韵铿锵,含蓄隽永,不仅是李氏七言诗的代表作,而且也是千古传诵的名篇。有人曾把本诗的每一个典故都联系一个具体人,那实在是牵强附会。至于说诗人此类作品比兴过于隐晦,令人旨意难明,也不一定就是什么需做贬抑的缺点,诗人各有处境,灵台各有感悟,行文各具风格,炼句各具章法,如果要求所有诗人都是杜甫、白居易式的平易,那李商隐就不是李商隐了。
本文实属一家之言,不足为诗界所赏识。我只是觉得:作一点哪怕是粗浅的学术探索,较之今日诗坛那种无谓论争有益多了,至于那种人身攻击的唇枪舌剑,实在不应是文人或诗人之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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