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稼轩的酒与泪

何足道哉

　　辛稼轩的酒与泪


　　苏东坡与辛稼轩是宋代豪放诗派的两面旗帜，一个大江东去，一个气吞万里如虎。同样的激昂慷慨，同样的沉郁豪放，他们行走的步点，同样踉踉跄跄。这就让他们诗词，别具一格；让他们的人生，传奇而悲凉。但就整体而言，我喜欢辛稼轩更多一些。辛稼轩不仅仅是一个诗人，他还是一名战士。


　　战士的诗词，总是有别于文人墨客。战士的诗词里有酒有泪有伤痛有呐喊，战士的诗词带着刀锋，带着长戈，带着伤痕，带着生死，带着希望与绝望。就像那“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辛稼轩诗词里面的酒是醉卧沙场；辛稼轩诗词里面的泪是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酒中剑，英雄泪，几乎就是辛稼轩诗词的全部。


　　读小学的时候，曾经读过一本连环画册，讲述的就是辛稼轩率兵抗金的故事。青少年时期的辛弃疾亲眼目睹汉人在金人统治下所受的屈辱与痛苦。他就立下了恢复中原、报国雪耻的志向。他的身上，就逐渐有了一种燕赵奇士的侠义之气。二十一岁的时候，辛弃疾就聚集了两千人的队伍，参加到了由耿京领导的一支起义军里，并担任掌书记。


　　为了壮大抗金力量，辛弃疾于绍兴三十二年，奉命南下与南宋朝廷联络。在他完成使命归来的途中，听到耿京被叛徒张安国所杀、义军溃散的消息。便立即率领五十多人轻骑袭击几万人的敌营，把叛徒擒拿带回建康，交给南宋朝廷处决。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对这位热血青年敬仰有加。对这位享誉南宋诗坛的豪放诗人，追慕不已。驰骋疆场，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解甲归田，在书斋里挥毫填词赋诗，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真英雄也！南宋诗坛，右手执戈，左手诗词的，不止一两位。如岳飞，如文天祥。领兵，威震敌营；填词，文贯古今。且他们的诗词里，同样饱含着浓郁的家国情怀，流露出收复失地，还我河山的强烈愿望。他们的诗词，同样是酒里浸泡着热泪，热泪中闪烁着悲伤。


　　相比于岳飞、文天祥，辛稼轩的经历似乎更加让人扼腕痛惜。率部一路拼杀归来，却在归来之时，解除兵权，成了一个闲人，成了一个看客。心怀凌云之志，却是屡遭猜忌，屡遭罢黜。想要像一名战士那样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却又屡遭放逐，报国无门。他只能在醉酒里挑灯看剑，在梦中回到吹角连营。用一场一场醉酒，用一次一次梦回，来安慰自己，也麻醉自己。在一次次醉酒中，用泪水洗刷自己那个已经日益麻木的灵魂，那颗日渐消沉的心。


　　当一名战士无法去沙场秋点兵，只能醉里挑灯看剑的时候，对一名战士而言，岂止是一种轻慢，一种侮辱呢？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这是辛稼轩的心愿。可是，他只能去醉里挑灯看剑。


　　醉里挑灯看剑的苦楚，有几个人能懂。


　　就像岳飞，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就像文天祥，千古冲冠发。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自古英雄多寂寥，自古英雄诗人，就更加孤独了。所以那个绝代枭雄曹操才会发出千古一叹，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人有了忧愁，有了难以解开的心结，就只有向酒里寻求答案了。曹操如此，辛稼轩自然也不例外。他在《西江月•遣兴》里写道：“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明里是说在醉酒中贪恋着欢笑，就是要去想那些忧愁之心事，那里来的功夫呢？以笑言来写苦愁，岂不是让人的苦与痛，更加深重矣。愈掩饰，那种忧愁与苦闷，愈加让人感同身受。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醉着，醉着，心事就藏不住了。


　　在另一首《贺新郎》里，再难掩饰内心的苦痛了，内心积郁许久的愁与苦，痛与泪，如决堤之水，滔滔而来了：“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悲歌未彻，清泪长啼如血。一声声无言之呐喊，千回百转，声声让人心碎。


　　酒，能够给人以答案吗？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且在酒乡里，与天地同醉，与古今同醉，与所有的所有的缠缠绕绕纠纠结结同醉，一尊消得万古愁。可是，那个浪漫诗人李白又说：“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李白是擅酒的，号称李白斗酒诗百篇的诗仙、酒仙都说借酒消愁是不能消愁，反而愁更愁。李白真是有趣，让人一醉不醒，又让人愁上加愁。好在，尽管不是那么靠谱，他还是给出了解决方案。李白的解决方案是“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然而，辛稼轩不是李白，虽然有了忧愁也去饮酒。但人生在世不称意的时候，他无法做到明朝散发弄扁舟，更无法一舟一桨一钓钩，一壶老酒一老叟；一仰一俯一顿笑，一江明月一江秋。他有太多的心愿未了。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烽火扬州路，就是他的心结。


　　一生以恢复为志，以功业自许的辛弃疾，却命运多舛、备受排挤、壮志难酬。但他恢复中原的爱国信念始终没有动摇，而是把满腔激情和对国家兴亡、民族命运的关切、忧虑，全部寄寓于词作之中。这就是南宋时期的一种奇特现象。那些主张抗击侵略，收复山河的文人们，却都在一阙一阙长长短短的诗句里，饮酒，流泪，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却是无人会、登临意。酒再醉人，也有醒来的时候；纵天下英雄，也有垂暮之时。酒醒了，英雄迟暮，那就披衣起，凄凉四顾，慷慨生哀去吧。


　　一名战士，耗费半生时光，去诗词里面浅吟低唱；一名战士，无法征战沙场，却只能在醉酒里，填词作赋，幸也？悲哉！


　　带着长长的叹息，我阅读宋代的辛稼轩，读他一阕阕的长歌当哭，读他一杯杯醉酒里的金戈铁马，一捧一捧热泪里的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夜幕四合，窗外的灯火闪烁，夜，寂静如斯。轻轻放下那册《稼轩长短句》，轻轻放下辛稼轩。


　　心底，却又层层叠叠泛起他的诗句来：“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


　

何足道哉

艾桃 发表于 2022-1-21 18:09
宋朝也是一个出文豪的朝代，或悲或喜，都没有是诗词不能解决的事呀。苏轼从文，辛弃疾从武，虽职业不同，却 ...

嗯，宋朝是一个特别的朝代，官员贪生怕死，文人却颇有风骨，字里行间，常见悲声。
问好艾桃。

艾桃

宋朝也是一个出文豪的朝代，或悲或喜，都没有是诗词不能解决的事呀。苏轼从文，辛弃疾从武，虽职业不同，却坎坷曲折命运相同，都空负一身抱国志，浪费一身报国才。　是他们本人的不幸，更是大宋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