Ａ
腊月二十八放了假，赶紧回乡去走走亲友，和同学老洪便小聚了一下。老洪从来都是苦大愁深的表情，向我抱怨着985大学毕业的儿子，放弃了诸多就业的好机会，一头扎进“学而思”的阵营中，当起了见不得光的补课老师，这是图什么啊？
我笑：当然图的是钱啊，这才是你的亲儿子。
在遍地是穷人的年代，老洪是学生中最穷的，偏偏烟瘾极大，买不起烟就各个班级捡烟头，然后撕了作业本，把烟头再拼成“烟卷”抽。由于每次都抽到极致，乃至于一个高中生的手指头都是焦黄的，宛若抽了一辈子的老烟鬼。
穷怕了，就得想辄；穷疯了，也可以不择手段。只要能挣着钱，老洪啥活都干，挣钱无论亲疏，唯利是图。在我家楼下卖西瓜时，经常听到他和一些顾客因为抹零吵嘴，一毛钱都能吵到对方拂袖而去。后来又在我家楼下烤五毛钱的小串，我拎了一沓“蓝带”啤酒去找他喝一杯，他就让我干喝，一个串都不给我；我拿钱买吧，他又骂我整事。小打小闹攒了点小本钱，老洪盯上了某城市的批发市场，办照租摊位费用颇高，但无照走私则利润丰厚，他当然选择了铤而走险。把所有家当带去走私奶粉，没乐呵几天就被派出所逮住了。1996年的夏天，老洪被扣在一根暖气管子上，一抬头，竟然巧遇曾经教过我们的数学老师——省级优秀教师下海捞金来了。师生俩在千里之外，扣在了同一根暖气管子上。等看守出去吃饭了，老师老泪纵横，老洪却在那摆弄活结——竟然让他拧活动了卸了下来，他把手铐子退出来，往窗外一张，周围尽是草甸子，回头叫了声“老师，跑吧”。年迈的老师跑不动了，年轻的老洪跳出窗外，淌着齐腰的臭水逃出生天——如果张开双臂高呼，就是“洪申克的救赎”。
这么多年来，老洪人好，人缘也好，但就是别提钱，人情来往不欠，多花一分不行。就连上学时他的初恋二十年后回乡，大家请客吃饭，老洪不去。他和我说，见这一面，我得张罗吃饭吧，花上好几百，她转身回去了，这辈子可能都见不着了，我要省下这好几百，干点啥不行！
这番“高论”让我无言以对，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呀！
酒后，我说老洪，孩子每月数万收入，他能管那些正规不正规的事吗？985大学毕业的就得找个正当职业？那你当初走私就该老老实实负法律责任，你咋跳窗户跑了呢？天下的事，如果都遵循道理和制度，那这个世界得多简单，得多枯燥？
Ｂ
张三不能回家过年了。疫情原因还在其次，主要是房子没了，他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张三当年是我们当中的“富二代”。“配给制”时代母亲是镇上唯一的国营食品企业的管理员。至今我还记得，我们一年都难得见到一盒“午餐肉”罐头，张三家的仓房里撂了好多箱罐头。以至于我们都爱和张三玩，因为他高兴的时候就给我们启罐头吃。后来张大挪用公款犯事了，张三把身份证借给大哥外逃，结果大哥进去了，张三的工作也混没了。再以后张三四处借钱去捞大哥，又拼命打工来为大哥还债。
大哥出狱了，张三把最后的积蓄给了大哥，让大哥找个女人过日子。他自己孑然一身，背着一屁股债四处游荡，无聊的他四十多了，还拿着鞭炮往女人堆里扔——藉此取乐。
我始终和张三交往，因为他对老人还孝顺。母亲卧床后，大哥要挣钱，二哥工作忙，张三只能返乡照顾。一侍候就是十年，母亲病逝后，交待把房子给张三。谁知道姑姑家的姐姐离婚后没房，张三马上把房子给了堂姐，自己在同学家借住。还没等堂姐搬出去，在银行工作的张二炒股赔了，张三马上就贴出了“卖房”。
无家可归的张三，今年是不必回来了，照这样明年后年都不必回来了。年底张大买了新车，张二股票看涨，在饭店请客的时候遇到了我们，过来敬了一杯酒，唏嘘不已，我们家，这些年，就亏了老三了。
我笑，不亏不亏，当弟弟的应该做的。张二便又敬了我一杯。
Ｃ
堂弟来我们城市了，开了一家小小的砂锅居，每月有数千收入。家里老人让我帮忙搭桥，解决一下婚姻问题。
堂弟今年本命年，虚岁49了，颜值担当、身体健康，至今未婚。
打光棍的原因有很多。因为穷，堂弟见面就抱怨他的父母没正事，没能耐，没跟他提供什么帮助，反倒经常拖累他。
还是因为穷，堂弟总说自己有很多机会，都因为原生家庭的贫穷、拿不出彩礼来而最终一拍两散。
总之，堂弟所有的话题就这两条，一是穷，二是因为父母穷所以导致他也穷。
他就没说自己的问题。
我列了几条，优点是：身体好、人干净、会厨艺、未婚；缺点是没房没车没现钱没积蓄。发给有关朋友，请大家帮忙。结果反馈过来的多是：没钱的话，优点全是缺点。
终于有一个热心的多说了几句，让堂弟下一个本命年再找，那时他已经退休了，退休金再少也有旱涝保收，那时候找个老太太搭伙过日子，反而容易。
我对每一条反馈都表示着感谢。看来我长年闭门造车，对当今社会了解得真是不够了。看来堂弟还得继续光棍下去。而且还有一条我没列进去，他连养老保险者没买，下一个本命年，他可以退休，但没有退休金……
Ｄ
一向不关心足球的朋友给我说，现在网络上最火的就是埋汰中国足球的，而且构思极为巧妙，常常令人捧腹大笑，甚至还有因此砸电视的。
我说，那肯定是年轻人！我高中的时候看球把眼睛都哭肿过，但我砸不起电视，因为我还要留着看下一场失望。只有年轻人，才对某些事物充满希望，自然也会因此衍生绝望。老了就不一样了。就像我的父亲怒气冲冲和我说足球和篮球的时候，我只对他说了一句，去看乒乓球。然后，万事大吉！
朋友说，他实在想不通，十四亿五千万人口，怎么就找不出来11个踢球的？
我说，凡事要都按道理和概率来，那就不叫世界了！
老洪的儿子985高材生，理应拿着教师证去各学校的讲台上，培养莘莘学子；张三为两位兄长无数次付出，两个当大的理应给他留一套房子；堂弟纯朴无恶习，理应有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寄托了无数国人希望的国足，理应让五星红旗高高飘扬……
可是，世上的牌都按套路出吗？世上的人都讲道理吗？世上的事，又岂是小说和剧本能写尽的？
所以，太多太多的“理应”不过是云山雾罩罢了！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发表于 2022-2-3 1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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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5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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