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孽

邱天

　　　　　　　　　　　　　　　文／邱　天     


　　　　　　　　　　 　　　　 1

　　暴雨，山洪，天发怒了，天发怒时暴躁地将雨水无情地泼下来，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气势。人们都在想，老天爷这是怎么了？在跟谁过不去啊？


　　胡副乡长坐在办公室里，一杯茶一张报纸打发这无聊的时光，他才不理会老天怎么下的雨呢。报纸上说，南方暴雨成灾，多少多少村庄被淹了，只要不淹到咱乡就行。胡副乡长猛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那个烟圈真的很圆，将报纸上的水灾消息全圈起来了。倘若火能制水，那么烟圈能否制水呢？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有创意，但显得有些无聊。哈哈，他突然精神大振，大概是香烟起了提神作用，他笑得莫名。
　
　　办公室秘书小何敲门进来，说，胡副，林书记下通知了，凡包村干部全得下村值班防洪，必要时要住到村里实施24小时值班。


　　包村？哎小何，我挂包哪个村？胡副乡长问。


　　哎呀胡副，您怎么连自己挂包哪个村也忘记了？您包河西村啊！小何说。


　　胡副这才想起了，自己的确挂包河西村，这还是自己讨着要来的，因为河西有翠草呀，美人呢！想到美人翠草，胡副精神百倍：那个美眉多久没见了？


　　说起翠草，还有些故事。翠草是乡民政办李主任的妻子，那次李主任请胡副乡长到河西家坐坐，胡副就在那时认识的翠草。翠草不仅漂亮，而且诱人，那眼神，勾魂，那脸蛋，鲜嫩得能滴出水来，骚得胡副恨不得上前抱着亲几口儿。要不是李主任在一旁的话，胡副还真的敢上前这样干了。凭自己是副乡长，是她老公的顶头上司，还凭自己这副魁梧身材，谅她翠草也不能不喜欢，不能拒绝呀？后来，乡党委让每个干部挂包一个村，胡副便主动提出要挂包河西村，乡里同意了。挂包后，胡副到挂包村去了几回，都径直去了翠草家，动手动脚的到有那么几回，就是想再亲近一些，却难，要知道李主任不住乡里，每天下班骑辆摩托车回家，让他撞见了总归不好的。


　　就因这不能得手，失望的胡副主任少去挂包村走动了，以至于忘记了自己还挂包一个村庄呢！


　　而这时因为雨灾，乡党委要求挂包村干部全下村值班，还得住村里值班防洪，这可乐坏了胡副乡长，机会来了。他记得民政办李主任也挂包一个村，叫后石村，李主任不也一样要住在后石村24小时防洪值班吗？


　　胡副到民政办看了看，办公室里的人说李主任已经下村了。他到驾驶员休息室看了看，自己的司机小赵正趴桌子上睡大觉呢！他不叫醒小赵，小赵就不用去了。于是，他自己启动属副乡长专用的旧吉普车，自己驾驶着，直奔河西村去。


　　他要去驻村值班防洪。


　　而他去了翠草家。


　　　　　　　　　　                                 2

　　听见汽车喇叭声，翠草迎了出来，哪阵雨吧咱乡胡乡长刮来了，有阵子不见人影了哈！


　　好雨哈，好雨哈！没有这雨，我还能下来吗？


　　呸，什么话吗？这雨下得让人心碎了呀，还说好雨？呸呸呸！翠草倚在门框上，没有让胡副进门的意思。


　　是呀是呀，就因这让人心碎的雨，我才下村值班防洪吗？李主任呢？不在家吗？


　　他呀，跟胡乡长您一个样，下村值班防洪呢。


　　就是就是，乡里主要的干部都下村了。胡副说着，就想进门，见翠草挡着道，就说，怎么，就不叫我进屋坐坐？


　　翠草说，大乡长忙啊，防洪要紧，怎么有空闲到小女子家坐啊？您应该去村部嘛！


　　呵呵，我从乡里来，还没有喝上一口热水呢，你就不给口热水喝？


　　哈哈，胡乡长哪，要喝水村部有呢，村长备着啦！敢情还有好酒呢！


　　胡副乡长硬是进不了门。他就纳闷了，以往啊，到这家坐，翠草眉来眼去的，今个儿是怎么啦，李主任不在家，反倒不让进了？胡副想了想，敢情大白天的，她翠草怕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啊？也许吧。于是，他说，对对，我应该先到村部，那我走了。随后，他小声嘀咕，我夜里来啊。


　　说着，胡副乡长开着吉普车走了。


　　翠草冲着车开走的方向，呸了一口痰，想占我的便宜啊？没门！


　　说起来，胡副乡长对翠草一家有恩呢，李主任那年调进乡政府，全靠得胡副乡长帮忙，不然干部档案还在组织部那研究研究着呢。因为这，李主任没少讨好胡副乡长，每每带到家里来，没少好酒好烟招待。翠草想，即便这样，你胡副也不能得寸进尺啊！趁我老公不在家，就想……


　　村主任老松头在村部专程候着呢，他知道胡副乡长要来。暴雨期间防洪，全县各村庄的挂包干部都下村值班了，他胡副不能不来。作为村长，老松头知道防洪责任重大。他等在村部，要跟胡副汇报村里的灾情，商量防洪事宜。


　　胡副来的时候，自然得给一包大中华香烟，沏一杯热茶。烟给点上了，茶让喝着，老松头说，村里已经有三处山体滑坡，还好受灾情况不是很严重，但绕村流过的桃花溪水位上涨，村南那段河堤让河水冲刷，堤基已经松动，险情已经产生。


　　胡副忙问，派人加固没有？


　　老松头说，村里的青壮劳力多数在外地打工，村里就剩老人和妇女了，劳力比较紧。


　　胡副说，我跟乡里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从县里调一些武警战士来。说着，胡副给留在乡里值班的乡党委林书记通了电话，请求增援武警部队战士。


　　见这事有了着落，老松头提着的一颗心放下来了，他见天色已晚，自然想到了得安排胡副乡长的晚饭了。胡副向来是不在群众家里吃的，非得到“农家饭庄”。到了饭庄，照例要了一瓶白酒，还要点几个好些的下酒菜。


　　“农家饭庄”的老板兼掌橱的叫牛宏，是个急性子，他见来的客人又是胡副乡长，立刻没有了好脸色，他拉过老松头问，村长，这位胡乡长在我这里挂的帐单可不少了，什么时候能还清啊！


　　老松头竖起食指放在嘴前，让牛宏别说话，悄声说，那些帐单，等村财政好些了，再说吧，啊！


　　那边坐着吸烟的胡副却喊上了，听说店里有狗鞭啊？来个爆炒狗鞭吧！


　　牛宏老板“嗯嗯”了两声，嘀咕着，吃吧吃吧，爆炒狗鞭，骚死你！


　　胡副自然想到吃狗鞭了，那玩意儿壮阳呢。他想着翠草儿，翠草能在身边喝两杯多好！


　　　　　　　　　　                             3

　　酒足饭饱的胡副支开了老松头，他独自将车开到村部，然后到村部厨房里打了一盆水，冲了个凉水澡，回到楼上老松头给他准备好的房间里，从大中华烟中抽出一支，点上。


　　他抽着香烟等天黑，天黑了再到翠草家看看。


　　迷迷糊糊地，也许是酒精起作用了，他睡着了，等他醒来，该是下半夜了。他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精神一些，然后出门。


　　雨还在下着，像是永远不知道疲倦，永远不想停歇。


　　他撑着伞，高一脚、低一脚朝翠草家走去。翠草家离村部不算远，但这样摸黑行走，自然是快不了的。他不敢打手电筒，生怕让人发现。


　　翠草屋里灯还亮着。胡副一阵激动，她在等我吗？他靠近窗口，伸出右手，半握拳，轻轻地敲着窗棂，翠草，翠草。


　　回应他的，是电灯“叭”的一声，灭了。


　　胡副不死心，继续敲窗。仍然没有回答。胡副急了，狗鞭消化在肚子中已经产生了作用，他拼命试图拉开窗户……就在这时，雨夜中划过一道闪电，随即一个炸雷。


　　电闪中呈现一个人影，就在不远处，岿然站立。


　　胡副分明看见一双愤怒的眼睛。


　　他“啊”地一声，浑身颤抖起来，从未有过的恐惧。雨夜中的精灵，两道锐利的眼神，刺穿他的灵魂。


　　他拔腿就跑，逃也似的。


　　远处有人在喊，村南河堤决堤了——


　　接着，响起一阵阵锣声。一些人在跑，一群人在跑，朝向村南。


　　胡副也必须去啊！他是来防洪值班的，灾难就发生在他挂包的村庄，这还了得？他必须快走，必须跑在群众前面。


　　他慌不择路，他想抄近路，就朝一座山包跑去。就跑在山坡前的时候，暴雨声中，他隐约听见砂石滚动的声音。他突然脑子异常清醒，是山体滑坡啊！他下意识地朝外跑，但是为时已晚，砂石铺天盖地朝他涌来，带着呐喊，带着训斥！


　　胡副被掩埋在泥石流中。


　　　　　　　　　　         　　　4

　　村南河堤。手电筒光柱和松明火把光交织在一起。村民奋力用沙袋、用泥包堵河堤决口。已经有几人跳进决口洪流中。


　　危险！大家要注意安全！这是村主任老松头在喊。


　　跳进决口洪流中的人手拉手组成了人墙，但是水很急，有人被冲倒了，边上的人连忙拉住。


　　村民发现，灾情发生的时候，后石村也组织了一支队伍，赶来支援河西村抗洪抢险。大爱无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岸上又有一支队伍朝这边跑来，原来是武警部队的战士们赶来了。乡党委林书记也随部队赶到了水灾现场。武警战士迅速参与到抗洪抢险中，林书记一旁有序地指挥着。


　　天渐渐亮了，河堤决口也渐渐合拢，水势得以控制。


　　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林书记这才发现抗灾人群中并不见胡副乡长。


　　他问，胡副乡长呢？怎么不在现场？谁看见胡副乡长了？


　　身旁的一个老农说，没有看见。


　　村主任老松头将一个沙袋扔进决口中后，也说，没有看见，夜里还在村部的。


　　站在水流中垒沙袋堵决口的饭庄老板牛宏也说没有看见，吃了饭后，他独自开车回村部了。


　　大家都说没有看见。


　　林书记的双眉越锁越紧了。他说，找，一定得找到！


　　随后赶来的司机小赵说，林书记，胡副开来的吉普车停在村部呢。


　　找啊！林书记着急地说，顺着村部那条道儿找去！去呀！


　　于是，临时抽调几人去找胡副。老松头发现了路边的一把雨伞，那是他放在村部备雨天用的，但怎么会在这里呢？很快，村民们发现前边不远有一处山体滑坡。


　　胡副是从这里走的？这里到有一条山径可以通往村南，而且路途比走大道近得很多。


　　司机小赵做出大胆猜测，胡副不开车去村南，一定是雨天车轮打滑，所以选择步行操近路去灾情发生的村南。


　　有人附和说有可能。很快，有人在山体滑坡处发现了一只皮鞋。那是胡副的鞋。


　　难道胡副遇难了？


　　林书记果断下命令，刨，一定得找到胡副！


　　立即动手。有带工具的，挖呀，铲啊；没有带工具的，就用双手搬石块，掀树根……很快，发现了一只脚，接着就刨出了一具尸体。


　　正是胡副，他俯卧在泥石间，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林书记紧锁着双眉，脸部表情异常严肃。


　　司机小赵“哇”地哭出声来。


　　　　　　　　　　                                5

　　雨住了，天依旧阴着，阴得吓人。


　　“胡副乡长追悼会”在山体滑坡处现场举行。为追忆这位乡领导人坚守抗洪第一线，殉职在抗洪救灾岗位上的英雄事迹，乡党委破例于防洪救灾紧要时刻召开个简短的追悼仪式，以缅怀殉难者英灵，以激励抗洪村民。


　　虽然村部的大喇叭多次重复播放召开追悼会的通知，让村民们都参加。但是到现场的仅有十余人。寥寥无几的人们双手交叉胸前，表现得很冷漠。


　　林书记的脸色愈显得铁青。


　　主持人还未宣布追悼会开始，人群中议论声便此起彼伏。


　　有人说，抗洪时，胡副到底在哪里？


　　有人说，胡副从我那里拿走了一条香烟，现在人走了敢情烟是要不回来了。


　　有人说，胡副答应帮我找人解决孩子上大学问题，这下这个诺言难以兑现了。


　　林书记！“农家饭庄”老板牛宏突然在老远处喊了一声，手举一沓餐饮发票，快步走到林书记跟前说，这是胡副这两年在我饭庄的签单，他人走了，这笔欠钱该由谁支付呀？总不能成为死帐吧？昨天晚饭还特地为他爆炒狗鞭，他真有口福，还不至于成为饿死鬼哦。


　　林书记铁青的脸色已经转为猪肝色了。


　　远处急冲冲跑来了翠草，就见她拨开人群，径直走到胡副乡长的尸体前，“呸”出一口浓浓的痰！


　　跟翠草一道来的是她的丈夫，乡民政办李主任，一双愤怒的眼睛，两道锐利的眼神……


　　林书记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个追悼会不开了！


　　村民们纷纷散开，回到抗洪的岗位上……一场更加猛烈的暴雨就要来到了！














[ 本帖最后由 邱天 于 2010-7-1 06:14 编辑 ]

飞寻人生

好文别致的构思，别致的写法，欣赏并学习。

雪后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7-2 15:31 发表


谢谢雪后！您的建议很好！多赐教！

邱版若是赐教，我下次倒不敢说了，感觉卖弄似的。其实自己一直在向大家学习。

邱天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0-7-9 09:58 发表
一场洪水让所有的人都得到了洗礼，胡副乡长的面目也在最后一刻暴露无遗。小说构思巧妙。结尾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看了邱版的小说，再读大家的意见，倒是对读者蛮有启发。

谢谢您！问好！

西夏楼兰

一场洪水让所有的人都得到了洗礼，胡副乡长的面目也在最后一刻暴露无遗。小说构思巧妙。结尾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看了邱版的小说，再读大家的意见，倒是对读者蛮有启发。

邱天

原帖由 薄暮 于 2010-7-1 21:20 发表
小说情节紧凑，主题鲜明，很有现实意义的作品。欣赏！问好！

问好！谢谢您的鼓励！

邱天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0-7-1 09:01 发表
一口气读完邱版的新作。此小说不是写抗洪英雄，而是浓笔酣墨地勾画出抗洪中的腐败分子的丑恶形象，贴近实际，令人震惊！后部分真相大白的情节，申张了正气，深化了主题。
写此类小说，一般都是写抗洪英雄。邱版不愧 ...

问好山野老师！有时间多来指导！

邱天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7-7 16:47 发表
提一下。

谢谢老师的提。

邱天

原帖由 最后一头战象 于 2010-7-5 11:55 发表
语言简练干净，人物塑造得生动形象，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欣赏学习。 :) :)

谢谢新朋友的鼓励！问好！

邱天

原帖由 波澜不惊 于 2010-7-4 16:58 发表
四年了，来看看邱版主。一切可好？！

好，谢谢您了！

刘满园

提一下。

邱天

原帖由 波澜不惊 于 2010-7-4 16:58 发表
四年了，来看看邱版主。一切可好？！

邱天很好，谢谢啊！

邱天

原帖由 宗川 于 2010-7-4 13:10 发表
好！
对结尾不满意，新郎没当上，烈士的名分总还是要给的。
建议追悼会还是开了吧，现在都是这么干的。

谢谢您的建议！

邱天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0-7-3 10:52 发表
那就不是邱版小说，而是柳版小说了！
欣赏邱版这篇现实意义的讽刺小说！

谢谢您的鼓励！

邱天

原帖由 芬芳五月菊 于 2010-7-2 21:14 发表


刚才没看到邱版的回复，妄加评论，邱版是为了尊重事实，敬佩。这样的结尾也好，符合大家的愿望，还出了一口恶气。

谢谢您的阅读与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