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绣球

香薰古琴

       快四十岁的人了，男人的边都没碰过。胡同口的几个老婆姨举着鞋垫，半天纳不了一针，嘴里不停地叨叨。麻子婆的老身歪出电线杆，朝巷子深处看了一眼，“听说七月七抛绣球哩。”
　　
　　红雪过两年就翻过四十岁大山了，嘴甜得八哥八哥的，就是个子小。小时候不知哪根筋抻不直，长到一米就不干了。她妈着急地抱她到墙头，让她往下跳，跳一跳筋就活泛了。红雪一天跳十八回，跳了几年还是那么高。高是不会变了，饭还是要吃，吃了横着长，长来长去连脖子的事也省了，活像个腌咸菜的罐儿。壶镇上的人叫她红罐儿。绰号从地下慢慢叫到地上。远远一喊她就答应。
　　
　　红罐儿祖上阔过，后来才破败的。红罐儿奶奶年轻时是个巧手，她做的绣球十二片花瓣，托在手里转哪边都是一朵花。镇上的闺女一个个歪好都嫁了，红罐儿天天去步行街买些布头、棉花、香料啥的，跟她八十四岁的奶奶学做荷包绣球，逢集挑到街上卖。红罐儿个子一成不变，岁数却花开花谢一年不落地长。两个姐姐嫁到县城，红罐儿来去还是一个人。红罐儿奶奶亲手做了一个比篮球还大的红绣球，十二个面绣上展翅欲飞的金凤凰，芯里塞满28种香料，提起来呼啦啦转个不停，红穗子飘逸得很。“万一有心仪的后生，就把绣球送给他。”奶奶说这话眼里飘过一层淡淡的泪花。第二年冬天，奶奶去世了，红罐儿把绣球珍藏在箱子底，守了半年多。
　　
　　“可怜呐。眉眼是好眉眼，就是长残了。”麻子婆叹了口气，纳了几下，针脚都歪了。“肯定是倒灶鬼爹喝酒行事的祸儿。这一回不知相中个啥样儿的。”
　　
　　红罐儿的心上人会不是和她一般高，会不会瘸了一条腿或坏了一只眼。麻子婶这几天睡不安稳。原先壶镇有两个出名的剩男剩女，红罐儿和他儿子铁塔。铁塔前几年跟人去山东工地开吊车，一个月一万多，结果水土不服几天就打道回府了。铁塔是个瓜把式，他把荒田包下来，全种大南瓜。人家叫他倭瓜王。绰号叫得山响，就是没有姑娘愿意跟他守这块贫地儿。红罐儿七月七抛绣球，可不就剩下她家倭瓜王了。麻子婶难受就在这儿。你说红罐儿，哪怕你再长四十厘米，好歹有个人样子就行。
　　
　　黄的、蓝的、紫的、粉的绣球挂在廊底下和客厅里。家里渐渐装不下，红罐儿就在镇上开个店，毫不避讳地取名“红罐儿布艺”。她做好一个绣球，贴在胸口捂上半天，捂得暖暖的香香的才挂出去。只有奶奶做的红绣球她呆呆地看上半天，贴在脸上，暖在心上，舍不得挂。男人们外出打工，年轻的婆姨没事就往店里跑，跟着红罐儿做绣球、布老虎、荷包、福包、香枕。镇上飘着淡淡的香味，天天像过年。
　　
　　那年冬天的夜里，镇上飘着雪，红罐儿围着被子，又抱着奶奶做的红绣球发呆，她把脸紧贴在上面，眼泪悄悄落下来。迷迷糊糊中，有人进屋在电暖气上烤手。等她醒来发现红绣球不见了。她慌忙追出去，嗅着奇异的香味沿着城隍街追到麻子婆家门口，倭瓜王正拉着一车黄橙橙的南瓜出门。红罐儿张了张嘴，半天才问他有没有看见红绣球。倭瓜王摆了摆手。
　　
　　“阎王爷不嫌鬼瘦的。”麻子婆搂着红罐儿，骂了半天那个缺德的鬼，一定是惦记绣球里的嫁妆钱。
　　
　　红罐儿网购了一匹红绸和丝线，她说要做一只最吉祥的红绣球，把自己嫁出去。
　　
　　“当真有了心上人？”
　　
　　红罐儿点点头。
　　
　　“家是哪里的？人是干啥的？”
　　
　　“七月七就知道了。”
　　
　　红罐儿要抛绣球了。就定在七月七。壶镇的人简直传疯了。红罐儿能出嫁，好比千年的枯木发了芽，万年的铁树开了花。红罐儿把红绸布铺在低低的桌案上，用一把剪刀比划着裁下第一块布，把布料贴在胸口，一直坐到天亮。年轻的婆姨帮她打下手，熨绸布，穿个针剪个线头。老婆姨也来看稀罕。
　　
　　七月七那天一早，红罐儿被人抱到梯子上，揭开了门额上的红绸，露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牌匾。这时，一台巨大的吊车从远处缓缓驶来，吊车臂上挂着一只大红绣球在风的推动下转个不停，十二个面上的金凤凰简直要飞出去和天上的星星汇合。红罐儿穿着大红的旗袍走出来，看着失而复得的红绣球，笑着笑着眼角都是泪。
　　
　　吊车沿着壶镇城隍街走，一直开到壶镇的牌楼前。牌楼前挤满了人，大部分是婆姨，还有一些留守的老头翘着胡子张着嘴直往上看。麻子婆侧着头凑近吊车，发现司机很面熟，又担心地望着转动的吊车臂，它把红罐儿送到高高的牌楼前，正慢慢调整方向。壶镇的牌楼据说是明洪武二年建的。前两年壶镇有名的书法家提了一副对联刻成石碑耸立在两侧：壶海气节国富民强展宏图，里桃情愫携手共建奔小康。刻着“壶镇”的坊额上面是一把千年老壶，壶嘴转向东边。
　　
　　红罐儿轻轻抚摸着红绣球，闭着眼睛深情亲吻，然后抓着红绳子把红绣球紧紧系在壶嘴上，飘带在上空迎风舞动。

香薰古琴

露渊 发表于 2022-9-18 18:15
好结局留给了读者，学习老师佳作，受益匪浅 ，遥祝秋安！

谢谢留评，你写作品我也经常阅读，烟火味满满滴。

香薰古琴

邱天 发表于 2022-9-19 06:27
难得一见的精华小说，故事新鲜，语言文字优美，特别是结尾不说透，留白了，让我读得满心欢喜。

赠分支持 ...

老师高赞了。不是精华小说，有瑕疵的。我自己知道。问好老师！

香薰古琴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2-9-19 07:39
古镇新人新气象，红绣球绣上金凤凰，喜庆剩女遇真爱，一飞冲天奔小康。

哈哈，小平老师忠于职守，还写了顺口溜，哈哈，谢谢哈，节日快乐Q

香薰古琴

无才浪子 发表于 2022-9-19 08:34
这故事悬念太深……

问好无才浪子老师！节日快乐！

香薰古琴

李子四 发表于 2022-9-19 10:10
这故事有悬念，读了也让人唏嘘。写得好。

小说必须是有悬念的。谢谢阅读！

香薰古琴

yugongjin 发表于 2022-9-22 17:04
飘带在上空迎风舞动。欣赏

感谢阅读，顺祝节日同乐！

香薰古琴

小贩 发表于 2022-9-26 17:10
才看到琴琴偷偷扔出来的锈球，好看，够味！

你偷偷丢一个，刚看了一眼，你就捂着跑远了。

香薰古琴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2-9-18 17:08
一篇类似于古今结合的作品，“抛绣球选婿”这个故事情节有吸引力，而女主人公的境遇也值得同情。希望好人好 ...

这是去年写的一个小说，谢谢阅读。国庆快乐！

小贩

才看到琴琴偷偷扔出来的锈球，好看，够味！

yugongjin

飘带在上空迎风舞动。欣赏

李子四

这故事有悬念，读了也让人唏嘘。写得好。

无才浪子

这故事悬念太深……

小平_gMTT8

    古镇新人新气象，红绣球绣上金凤凰，喜庆剩女遇真爱，一飞冲天奔小康。

邱天

难得一见的精华小说，故事新鲜，语言文字优美，特别是结尾不说透，留白了，让我读得满心欢喜。

赠分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