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客吉安之——山中来客

剑鸿

　　那一年，吉安的雨雪一定下得特别大。

　　近四百年过去，滂沱的雨声似乎还在。雨停，又大雪。

　　崇祯九年（1636年），又是一个闰年，也许有老农正掐着手指算年成，指望着瑞雪兆丰年。但天不遂人愿，破败的时代酝酿着太多苦难。一月，李自成攻入安徽。二月，北方的旱灾虫灾还在持续。三月，有些地方开始闹大饥荒，草皮树皮都吃尽了。河南传出骇人的新闻，有母亲把自己的女儿煮了吃了。五月，皇太极在沈阳称帝，国号大清。七月，清兵攻陷房山、顺义，直逼京畿。晚明王朝遍地烽火，大厦将倾，只有江南一隅的山水深处，还残留些许安宁。

　　十一月二十八日，正值寒冬天气，一路饱览三清山、龟峰、龙虎山、麻姑山及周边风光的徐霞客，开始走出横亘赣东的雩山山脉，舟发乌江，顺流而下，来到吉安，并在永丰草草住了一晚。

　　此行是徐霞客一生中最后一次西游。这年九月十九日，他从家乡江阴出发，经苏州、杭州、金华、衢州，十月十七日由常山进入江西。同行的有江阴迎福寺的静闻和尚，还有一个姓顾的仆人。静闻和尚曾刺血写下一部法华经，发愿要供奉到云南大理的鸡足山去，结果行到半路，在湖南湘江遇到劫匪，受刀伤不幸身亡。顾仆三年之后将徐霞客的财货卷走，把他一个人丢在万里之外的异乡云南。

　　吉安，是徐霞客西游的重要一站。他要在此了却一桩夙愿。

　　这一年，他50岁。母亲已故，再无牵挂。

　　50岁的徐霞客，之所以还要离乡远游，有家庭原因，也有天赋异禀。徐霞客的曾祖徐经是江阴巨富，和唐伯虎同科，因会试泄题案除名，断了读书取仕的念想，这不要紧，反正家里不差钱。在这种家族观念影响下，徐霞客从小就无意功名，“志在烟霞”，怀着“大丈夫当朝碧海暮苍梧”的理想。钱谦益《徐霞客传》说他“奇情郁然，玄对山水，力耕奉母”。又说他“如笼鸟之触隅，每思扬去”。

　　鸟的本性在飞翔，天空才是它的归宿。山水，是霞客的天空。身临幽境，只觉红尘隔世，脚踏万山，回念下界碌碌。

　　徐霞客一生多次出游，一次次开启他苦行僧般的旅行，问奇于名山大川，不畏艰难险阻，跋山涉水，将大地上的沟壑当成胸中沟壑，一步步行走，踏出灿烂的足迹。一部《徐霞客游记》，悉从脚下而来，字字带着风霜，被后世知音称为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

　　踏上西游行程的第一天，徐霞客就在日记中袒露心志：余久拟西游，迁延二载，老病将至，必难再迟。趁着还走得动，他要效法张骞、玄奘、耶律楚材，穷流沙，上昆仑，历西域。他此生最大的希望是能“题名绝国，与三人而为四，死不恨矣”。

　　与徐霞客的果决相比，动荡不安的晚明社会，让很多知识分子在理想丰满与现实骨感的强烈反差中产生幻灭感，浮躁、狂放、焦灼之气一时弥漫，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晚明小品背后，既有个性解放的意味，也有掩藏不住的卑俗。说到底，世界太乱了，人心太小了。既然走不出万象之阵，那就埋头把玩自己的小东西，小生活。但是，这也是自欺欺人之道，是苟活于乱世的生存法则而已。

　　徐霞客是看清楚了这些现实的。生命短暂，人生无常。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纵不能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生逢乱世，与其蝇营狗苟，不如以自己的脚掌去亲吻山河大地。俯仰天地，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才是男儿本色。所以，他说“尝恨上无以穷天文之杳渺，中无以砥世俗之=纷沓，唯此高深之间，可以目樜而足析。”

　　在来的路上，他路过佘山，专门绕道去了一趟八年前曾经到过的施子野别墅，眼见物已易主，人亡琴在，昔日中秋欢娱、繁华妖艳的歌舞之所，只剩断榭零垣。他不禁感慨：沧桑之变如此。乱世飘萍，高堂华屋尚且如此，人何以堪？

　　送徐霞客进入吉安的乌江，古称濒水，发源于雩山山脉北麓，流入吉安后，改名文江，徐霞客到来之时，名叫恩江。关于恩江，宋史有一段很有趣的记载。北宋哲宗时，孟皇后受不白之冤被打入冷宫，御史董敦逸得知案情真相后，不畏权势，上书直言，为其洗清冤情。1129年，金兵南下，成了太后的孟皇后避难吉安，过文江，问身边侍臣:这条河发源哪里?侍臣回答得有趣:从董敦逸家门前来。孟太后触景生情，舀了一瓢河水喝下，以谢董敦逸救命之恩，并赐名“恩江”。董敦逸是什么人？北宋时期吉州永丰县流坑村人。

　　走进吉安的徐霞客，行程明显加快。这不仅是因为吉泰盆地的开阔，也因为庐陵大地水系纵横，通南达北。徐霞客沿恩江西行，一路抵达赣江之畔的吉水县城。入城之前，徐霞客路过并记录了熊概故居所在地。熊概，吉水人，永乐年间的进士，先后巡抚苏、松、两浙，掌南京都察院事，代理刑部，其人刚决，为官执法非常严。

　　徐霞客万里遐征的一个特点，就是酷爱碑刻文物，沿途凭吊先贤，记录了不少历史名人的故居、坟墓和题刻。熊概故居是徐霞客进入吉安记录的第一人。只可惜，按图索骥去现在的吉水查访，已经很少有人能说出熊概故居所在的具体位置了。

　　吉安，在多事的年月，正以一场风雪等待着这位山中来客。

剑鸿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22-9-22 16:54
徐霞客在世的日子里一定没有疫情，不然吉安不用等他，等也怕空等啊。

哈哈，果然没有，谢谢木木关注

剑鸿

高迎春 发表于 2022-9-21 16:59
能够游历名山大川，家境殷实才能做得到。徐霞客由于不差钱，才留给世人一部《徐霞客游记》。吉安无疑是幸运 ...

谢谢高老师一直以来的鼓励问好秋安

木门长子

徐霞客在世的日子里一定没有疫情，不然吉安不用等他，等也怕空等啊。

高迎春

能够游历名山大川，家境殷实才能做得到。徐霞客由于不差钱，才留给世人一部《徐霞客游记》。吉安无疑是幸运的，因为徐霞客的记述，从而得以积淀人文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