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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奶奶与月亮 [打印本页]

作者: 露渊 时间: 2022-9-23 16:48
标题: 奶奶与月亮
本帖最后由露渊于 2022-9-23 18:35 编辑

                           奶奶与月亮
                              文/露渊
   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红红的人。

   由于年代思想的原因，红红的出生始终是个错误。在她成长的过程中诸多事宜都验证这个理论。

   据说父亲家族一直都处于人丁不兴旺的状态，不知道已经是几代单传了。轮到父亲这一代，奶奶一连生了七个女儿，惹得爷爷非要纳妾不可。这时候奶奶再次怀孕了，是父亲拯救了奶奶，爷爷四处求卜算卦，都说奶奶怀的是儿子，爷爷这才缓解了纳妾的念头。值得庆幸的是奶奶真的生下了父亲，续了爷爷家的香火。

   父亲就这样在父母亲和七个姐姐的呵护下长大，可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奶奶越是疼爱，父亲却自小就生的弱不禁风。

   等到父亲成家的时候爷爷更是千挑万选，可最终没有等到父亲成家，爷爷却因疾病缠身而亡。

   后来父亲成家，第二年顺利生下姐姐。虽然说几代单传的他们渴望姐姐是个男娃，可姐姐毕竟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手心里的宝。而红红就没那么幸运了，她的出生就如给家里每个人当头敲了一棒。

   母亲整日哭哭啼啼把头扭向一边，一副任她自生自灭的样子。

   父亲躺在厢房整日抽着他自制的卷烟，时不时深深地叹息，仿佛一夜之间额头深深地印了几条道道子。

   被半遗弃的她，似乎明白所有的小动作都是徒劳，再大的动静没人会去理睬这样一个生不逢时的丫头片子。

   五岁的姐姐时不时的给她一点点温开水，也会像模像样地挪挪她浸在尿尿里的小屁屁。

   天完全黑了，她的哭声渐弱，许是精疲力尽，终于睡去。

      黑暗中，父亲的卷烟忽明忽暗，母亲不再哭啼，奶奶发话了:“我看留下吧，我来养，天亮你们就走，生下男娃再回来。”

      不知好歹的她竟大哭不止。后来在奶奶的讲述中，她特意研究了那不明原由的哭声，或许是出于对奶奶的感恩，又或许是出于对父母半遗弃的不公。总之这次哭闹，终于让奶奶抱走了她。

      父母终于出逃失败，办不上生育证明，就算下一胎就是男娃也会罚款，而罚款以她们家的情况这一辈子也是交不起的。

   拖拖拉拉两年过去了，她竟然乖得出奇，不哭不闹，不喊爹妈。扶起来就坐一会，放到就躺着，不睡就望着屋顶发呆，一双眼睛睁得贼圆，小嘴巴成圈状，像是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质疑。七岁的姐姐和她并排躺着望屋顶:“妈呀，屋顶啥也没有，她望的啥？”母亲拉过姐姐:“别理那个傻子，过来坐妈妈怀里。”眼睛里满满的鄙视。高兴了她还会安静的笑，在全家人眼里实实在在是个傻子。

   慢慢的消息传到村长耳朵里。村长是全村最有文化，有思想的人，决定着一个村子里的事，在村民心里像神一般存在着。

   “有财，听说你家二丫头是个傻子嘛，这是个好事呀，快找人打报告呀，办个残疾证嘛，审请生三胎，这不就有后了吗？”说着顺便坐在土炕沿沿上。父亲像敬神一样地掏出卷烟双手递上，张着嘴笑了，一嘴被烟气熏黄的牙露出多半:“能行不？这事还得全靠你。”转过身子对母亲说:“去把那只芦花大公鸡抓来，快去。”母亲委实舍不得，但比起生儿子，一个大公鸡不算什么。

      母亲转身飞快地去抓那只芦花大公鸡，用纳鞋底的细麻绳捆住两只金黄的大鸡瓜子，像抱着未来的儿子一样抱着它，公鸡咕噜咕噜地骂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瞪着贼小又圆的眼晴，憋红了脸。

      村长起身，拍拍沾在屁股上的土:“包在我身上吧，你这是实际情况。”他斜眼看着母亲又对父亲说:“回头给你婆姨好好补补身子，下一胎准是儿子。”两只手搭在屁股上，叼着父亲的卷烟走了，身后一缕缕烟气，熏得跟在后面的奶奶捂着嘴咳嗽。

   趁着天黑父亲抱着芦花大公鸡溜进了村长的家。

   父亲回来家里第一次点了煤油灯。父亲额头的道道子只剩下黑色，两只眼睛象煤油灯一样放着光。一家人好像都笑了，还先后看了看躺着的她，父亲第一次摸了她的脸蛋，她好像没有笑。

      又过了两年母亲终于怀孕了。在全家人看来百分百是儿子。

   晚上月亮又大又圆，照在土炕上。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真好看。

   土炕真大，一家人全部睡在一起。鼾声高低起伏，时而夹杂着放屁的声音。

   奶奶转过身，看到一双明亮的眼。

   不知道为什么奶奶抱起了她:“娃呀，今天是正月十五，月亮又大又圆还贼亮，奶奶抱了你这么多年，越发舍不得了，娃呀，你说哪天奶奶一囗气断了，你可咋办呢？你记着以后要是奶奶不在了，想奶奶了就看看月亮，奶奶在月亮上呢。”奶奶抱着她深深的叹息着。

   正月十六是她今生最有意义的一天。

   大概中午时分太阳照在身上，照着眼晴生疼。四处张望没有人影，不知怎么地就坐起来了。正好奶奶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土炕上:“娃呀，你会坐了，你会坐了？”奶奶喜极而泣:“来，站起来，给奶奶站一个。”奶奶两只手扶住她的肩膀用力拉她站起来:“天呐，我的天呐！来，叫奶奶，叫奶奶。”她憋足了劲，直憋得满脸通红，竟然喊了一声奶奶，虽然含糊不清。

   “ 有财，有财……”奶奶抱着她大喊着父亲。

      父亲嘴角吸着他的卷烟，烟气呵着一只眼睛近乎闭在一起，嘴角也歪向一边，怕卷烟掉了，不慌不忙地走了进来。

   母亲拖着笨重的身子，晃荡着跟在后面。母亲的肚子很大，上衣卷到胳膊肘的地方。后面跟着九岁的姐姐。姐姐细高个，扎着羊角辨，酷似人们口中的麻杆竿。

      “有财，这娃会坐，会站，还会叫奶奶了，指不定那天就会走了，就不是残疾了。给娃起个名字吧。”

   “来，叫爹。”父亲眉头紧皱，用质疑的目光打量着。

      她却转身躲进奶奶怀里，任谁都拉不起来。

   “娃怕，别吓着了。来，叫奶奶，叫了就给你起个名字。”也许她太渴望有个名字了，两眼顿时放光含糊不清地喊着:“奶奶，奶奶。”可除了奶奶她好像谁都不认识。

      父母并没有多大喜悦的表情。

   “看，今天的太阳真好，照得娃娃脸通红通红的，就叫红红吧。”她竟猛地站起来抓着奶奶点头:“嗯。”两眼放光的那种。

   “有财家二丫头不傻，会叫奶奶，会坐会站了。”村里墙根下晒太阳的人议论纷纷:“也许早就会坐会站，只是都不待见，没人发现吧。”

   王大爷背着一身墙土，嘴歪向一边，吸着他的旱烟:“说不定当初就是为了生儿子，故意造谣吧。”他吧唧吧唧吸着旱烟，嘴唇上的胡须象鞋刷子上倒立的毛刷晃动着。

   “这么说他有财就是超生，他婆姨不是快生了吗？”

   “你管那么多干嘛，有财妈也不容易，几代单传，不能在有财这里断了香火。”

      树上的乌鸦嘎嘎地叫着飞走了。几只燕子飞过，将粪便拉到王大爷的旱烟管上，王大爷气的翻白了眼，燕子叽叽叽叫着若无其事地飞走了。

   红红已经能扶着土炕沿子走路了。她是有些意识的，奶奶不在屋里，她用小手抓住席巴子慢慢溜下了炕。

   “这就是有财的二丫头吧？”三四个戴红套袖的人和村长进来了。

   “有财，有财……”村长扯着嗓子喊。

   红红吓得两只小手使劲抓住席巴子，席巴子割破了红红的指头肚子，红红紧紧闭着嘴巴忍着不哭，却吓得尿了裤子，虽然裤子补满了补丁。尿淌到地上，红红像是站在一滩泥巴里。

   “村长，这是咋了嘛？”父亲布满皱纹的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掏出卷烟一根根敬上。

   村长等人并没有接他的烟。“有财，你这是知法犯法，瞒哄过关，典型的超生呀。这是计生办的领导，明天带着你婆姨到计生办去引产，要么就等着交罚款吧。”村长此刻好像不认识有财。

   有财蒙了。“领导呀，你看我婆姨再一个多月就生了，引产恐怕不行吧？再说这二丫头她就和别的娃娃不一样嘛，你看今年五岁了，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尿尿也不知道嘛。这娃娃……”“好了，废话少说，领导还忙着呢，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通知到了你看着办吧。”话音一落一行人走了。有财打着软腿连他们身后的土也没跟上。

      屋里屋外死一样沉静。“这个没用的东西，睡了四年咋就突然醒了嘛，你这不是害死老子了嘛。”随着话音落，父亲嗖地一脚踢向红红。红红像土块一样滚到窗根子底下，两只手上各有两个指头肚子被席巴子割破，鲜血直流。

   奶奶踮着她的三角形的小脚，从窗根子底下抱起红红，顺着门边走了。

   红红没有哭声，没有眼泪，奶奶哭成了泪人。

父母决定把红红送人。来人是邻村的，有个儿子，想要个丫头。

   奶奶做了面条子，油炸了葱花，香气飘满了屋子。奶奶流着泪喂她，奶奶想喂她一辈子，可红红生不逢时。
   来人抱着红红走出了院子，红红没哭，没闹，却尿了。

   来人放下红红走了。奶奶捂着嘴巴哭，不敢上前去抱她。

   父亲拽着来人的胳膊肘解释，来人摇摇头挣脱父亲的胳膊走了，没有回头。

   父亲抱着头蹲在院子中间哭。

   四五个戴红套袖的来抓母亲去引产。他们没有找到母亲，把窗户扒走了。

      过了几天又把门扒走了。

      四月未，天麻麻亮，一声啼哭传出没窗没门的家，妹妹出生了。

   这个家从此天阴了。妹妹是老丫头，也是宝。妹妹没有分到地，也没有户口。

   父亲去了很远的农场抗长工。妹妹迟早要上户口，罚款迟早要交。

   红红一直不怎么说话，一直跟着奶奶。奶奶绣着一手好花，将各种针法都交给了她。

   妹妹白白胖胖，爱说爱跳，人见人爱。

   村上统计入学儿童，适龄时，学校嫌她个子太小:“再玩几年再来吧。”

   后来和妹妹一起入学，上了两年，供不起，回家帮着母亲喂猪，喂鸡，割草喂马。

   红红始终跟着奶奶。跟着奶奶看月亮。

      十八岁那年冬天，奶奶走了，临走拉着红红的手，张着没有牙齿的嘴巴哭:“我走了红红咋办嘛？最遗憾的就是没有看着你出嫁，好好活着，看着月亮活着……”奶奶话没说完，睁着眼咽了气。

   红红跟着灵柩哭了一路，从此她的人生只有月亮。

   年底红红出嫁了，望着月亮，她笑了，泪湿了嫁衣:“奶奶，我出嫁了，你看到了吗？”奇怪月亮好圆，好亮。红红看看日历，腊月十六，原来腊月十六的月亮也是圆的。

   姐姐连着生了两个女娃娃，婆家指鸡骂狗不待见。姐姐很少回娘家，总有忙不完的活。

   红红隔年生下了仔仔。

   仔仔虎头虎脑，人见人爱。红红抱着仔仔去看父母。父母并不喜欢仔仔，说不上为什么。

   红红半张着嘴想不明白为什么。再去看父母就不带着仔仔了，自己的娃娃自己疼。

   妹妹也出嫁了。母亲几次哭昏过去，红红张了张嘴巴，只是张了张嘴巴而已。

   隔年妹妹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八月十五姐妹仨人一起带着娃回娘家。父亲牵着姐姐的娃，母亲抱着妹妹的，红红抱着仔仔跟在后面。

   晚上月亮又大又圆，红红搂着仔仔睡。奶奶来了抱着仔仔指着月亮笑，奶奶稀罕仔仔，又亲又抱，恨不得装在心尖尖上。

   红红哭了，是笑着的那种。她想问奶奶，为什么父母不喜欢她？到现在连仔仔也不喜欢？仔仔有错吗？可奶奶始终逗着仔仔玩，红红终究半张着嘴没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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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莹莹子期 时间: 2022-9-23 17:27
重男轻女的时代，可怜的红红生不逢时成了被遗弃的孩子，全文基调悲凉，情感充沛，令人动容。

作者: 邱天 时间: 2022-9-23 17:46
   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红红的人。

   由于年代思想的原因，她的出生始终是个错误。在她成长的过程中诸多事宜都验证这个理论。

   因为前一句有两个人，所以后面这个“她”“指代不明”，是个病句。改作“红红的出生”，或“奶奶的出生”。

   另外，“由于年代思想的原因”很拗口，不能理解。

作者: 露渊 时间: 2022-9-23 18:36

邱天发表于 2022-9-23 17:46
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红红的人。

由于年代思想的原因，她的出生始终是个错误。 ...

谢谢老师耐心指导，万分感谢，向老师问好！

作者: 露渊 时间: 2022-9-23 18:37

莹莹子期发表于 2022-9-23 17:27
重男轻女的时代，可怜的红红生不逢时成了被遗弃的孩子，全文基调悲凉，情感充沛，令人动容。

谢谢老师鼓励，万分感谢，秋安！

作者: 荷花淀派 时间: 2022-9-24 08:05
一篇有年代感的小说，折射出与传统思想相生相伴的过往。本作品篇幅不长，却有不俗的文笔和清晰的故事脉络，让小说有着一丝厚重和悲凉的气息。

作者: 露渊 时间: 2022-9-24 09:44
感谢老师精彩点评，感恩有你，秋安！

作者: 童心是 时间: 2022-10-6 07:15
有新意啊！非常欣赏欣赏朋友的佳作

作者: 童心是 时间: 2022-10-6 07:15
提读支持精彩继续😊～～～～～

作者: 无才浪子 时间: 2022-10-6 09:13

露渊发表于 2022-9-23 18:36
谢谢老师耐心指导，万分感谢，向老师问好！

还是老师人缘好，能得到耐心指点！要是无才，就又要被讽刺了啊！

好小说！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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