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的夜里走下去

木门长子

　   在黑的夜里走下去

　　每个夜晚，我都会到河岸上走一走，看冬日余晖，享夏日暖阳。河堤很宽，地面上铺设有渗水砖，允许六七个人并排行走。从家里出发到河岸大约十五六分钟，从河岸西头走到最东头大约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沿着河堤慢慢踱步，每每走到最后天色都会暗下来。暗影映在我的身上成就夜的黑。灯光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河两岸，幽幽的，像狐狸的眼睛。遛弯儿时大部分人是不讲话的，我也是静静地行走，从光亮处走近黑暗，再从暗影里钻出复走向灯的光明。路边的树在路灯下慢慢飘过，有时候如白马过隙，有时候我觉得它们只是物的存在。河边种植了很多花，春天黄色的迎春花、白花的小雏菊，夏天火红的石榴花和紫色的鸢尾，冬天则会看到蜡梅。它们是夜里的风景，是陪伴我走过堤岸的好朋友。每次经过它们身边，我都会多停留一会儿，由衷地赞美上几句。对于我来说，河边的花是花，河边的我却未必是我。我见证了它们的生长，它们见证了我的行走。

　　沿河岸一直向东有一片荷花塘，粉的荷、白的荷在七八月份将池塘拥挤得满满当当。带孩子的家长时而招呼孩子蹲下，时而招呼孩子站立，摆出各种姿态以供拍摄。上年纪的人则会站在岸边观看，或者单纯地坐在长椅上，于别人的欢笑里淘得一份安心。荷花很香，自远而近飘进鼻翼，茎杆秀美，摇曳有风姿。从高处望下去池塘是一片宽阔的绿，点缀着零星的花朵；平视时则会发现花与叶之间其实相距很远，基本上没有芍药牡丹那般卧于绿叶中的羞怯与娇媚。周敦颐的《爱莲说》中说荷“亭亭净植”“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现在想来也自有他的道理。荷的花支在茎上，叶只是傍依，彼此独立却有着独立之外的傲世。黑的夜里荷自成风景，微风吹来，袅袅娜娜，似舞非舞，似梦非梦。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就更好了，曼妙与皎洁携手相约，光与影成妖冶之姿。灯光洒在水面上，一层层铺展开来，氤氲出一方幽境。

　　距离池塘不远处是几排青竹，高低不齐，却也错落有致。人走在竹林中很有些走在江南里弄里的感觉，气息是温婉的，精神是舒适的，脚步与人语声则是轻巧且充满弹性的。夜的黑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不见寒凉，唯觉温和。这种感觉即使在入秋之后也会如此。不同的只是入秋之后的竹叶会慢慢地变黄、飘零，直至瘦成一支渔竿。我喜欢那方竹林，每次路过都会来来回回多走一遍。我尤其喜欢自竹叶下穿越而过的样子，凉风习习，衣袂飘飘，心思可缥缈可沉静，可以悠闲地望月，也可以吟诗抒情。但更多的时候，我喜欢在竹林中呆立，感受人与自然相处中的融洽。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感动。青竹的味道很好，有草木的清香，透着些英姿飒爽，正若白居易所描述的那样“婵娟不失筠粉态，萧飒尽得风烟情”，是尤其惹人依恋的风景。

　　这一片河岸夏天的时候人很多，比肩接踵，络绎不绝。夏天的阳光落得慢，夏天的夕阳却很美。金色的丝线挂在西山上，呈放散状打开，太阳被包裹在丝线里，亮得像一枚金钻石。四野万物在夕阳里显现出别样的娇态，树有树的风姿，花有花的俏丽，人有人的庄严。每一个落日，我都会站在木桥上拍风景，让余晖、山脉、树木......留在镜框里，偶尔也会有鸽子飞过眼帘，于快门按下之时成为风景。当然，我的镜框里也会有大白鹅，那种被洛宾王吟唱了上千年的动物，偶尔会以独特的方式出现，挺拔的身姿、宽大的翅膀、洁白如玉般的羽毛常常迷惑了我的双眼。然后，就是余晖渐逝，大地变黑，静谧自地表层渐渐升起。夜的黑在招引更多消夏的人群蜂拥而至。

　　冬天的夜不像夏天那样人潮涌动。人这种贪恋温暖的动物，当秋风乍起时便渐渐凋零了在河岸的行走。冬里的河岸会显得很宽，左右臂张开狂走也不成问题。因为，你不会阻挡了谁的去路，也不会碰撞到哪一位的身体。这样的夜里，清凉的风从水面上扫过来，鼓动起你的衣裳、撩拨着你的头发，让落下的树叶在你的额头猛击。两旁的灌木丛哗哗作响，地上的草儿被吹得翻卷起来，逃命式地奔向远方。也正是这样的时候，是河岸最需要人脉的时候。我不是真的勇士，也贪恋温暖，偶尔会出现在河岸上观一观冬景。我的一位朋友，却是这河岸永久执着的行走者，似乎在他的脚步里没有春夏秋冬这一说，更没有风和日丽与寒冷的区别，他只是沿着河岸走下去，从西到东，或者从东到西，然后原路返回。我常常调侃式地问他：你这样坚持下去有意思吗，天气那么冷？他只是回答，走一走就不冷了，冷只是你心里的感觉！他的行走让我想起了常年生活在水里的白天鹅，它们每日卧在河水里，不论时光怎样流转，也不论人们在意或者不在意，在与河水的交流中鹅们似乎从来不曾缺席。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守候，是对生活的守候、对自己的守候，或者是对这河岸之夜的守候？

　　没有风的时候能见到河里的鱼，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鱼从水底浮上来，张着嘴向人们讨要面包一类的食物。人们总是倾囊相授，在鱼群欢腾的跳跃与嬉戏之间愉悦了自己的心情。河里的鱼很大，有的重达十几斤，身体全部漂上来的时候如同小船划过。河岸的人们从来不打扰鱼们，自生自养自繁衍的生活让它们逐年增多。透过水质颇好的河面望过去，大的鱼在飞奔，小的鱼在追随，更小的鱼苗儿则黑乎乎地铺成一片，上下起伏，回环盘桓。我曾浏览过西湖的“花港观鱼”，自觉那里虽是名胜古迹，却不见得能比过这河里的鱼类多、鱼的颜色漂亮。乾隆老爷子大约是没见过什么风景的，也或者清时北京颐和园的景致也一般，所以才惹得他潇洒成诗，将“花港观鱼”描绘成至今诱人前往的胜景。河岸下的这条河是普通的河，经过整修之后成为人们消闲娱乐的地方。在行走中观鱼，其乐融融只是其次，感受鱼们的快乐才是根本。这是人与自然的默契，也应该称之为自然与人的心灵相通。

　　漫过鱼儿便是桥。河上造有大大小小几架桥，尤以“红桥”最好看，桥下常常成为婚纱摄影与网红打卡基地。曾见过一位小姑娘，脸上涂抹得五颜六色，卧坐在一部支起的手机前侃侃而谈，似在介绍“红桥”胜景，也似在与远方的朋友聊天，但不管怎么的交流，几秒便能传递万里的电磁波的确成全了她。河岸上，拍婚纱的青年男女是不懂得冷和热的，寒风呼啸时他们在拍，细雨蒙蒙时他们在拍，春光明媚秋花绚丽时他们也在拍，皆是一脸欢喜的模样，自内至外充满了幸福感。黑的夜里，我不知道他们拍摄的效果如何，更不懂得夜幕笼罩之下婚纱照能不能成为他们今生永久的纪念。年轻人爱景如此，也自然由他们去，如同这潺潺的河水，只管清亮地流着，至于远方自有远方的姿态。

　　河岸的夜是清朗的，水很好，植被也很好，我很想在这样的夜里永远走下去，让星星点灯成为我的梦想，让踢踏的脚步声陪伴我整理生活中的凌乱与不堪。孩子在长大，父母在老去，我包括我与朋友们的情谊，一切都是心头的牵绊。我不知道随缘是件什么事情，却希望属于我的这片天地是最好的。万物皆有其根本和独立存在的道理，孩子自由地成长，父母身心安康，与朋友约时谈一点家事国事天下事。我喜欢在夜的行走中聆听友人们的电话，那是温暖的所在，也是对我心情最好的滋养。苏子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这河岸于我正是如此，融身于其中，聆万物之声，观万物之形，是我人生真正的收获。我愿意在这黑夜里走下去。

　　

木门长子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22-11-6 19:43
此处无声胜有声，唯有送豆表个心。

谢老师的豆豆，问好噢。

木门长子

高骏森 发表于 2022-11-6 19:29
在北方的黑夜里走下去，这一走，这一思索，就把黑夜走成了白天，把北方走成了江南。
至于杭州西湖的“花港 ...

好的，到时候我邀请你一起去。

木门长子

梦随风万里 发表于 2022-11-6 17:54
《在黑夜里走下去》，诗意的题目，细腻的表述，引领读者跟随作者在黑夜所见所思所感。

问好新朋友，谢谢来访。

冰峰雪鹰

此处无声胜有声，唯有送豆表个心。

高骏森

在北方的黑夜里走下去，这一走，这一思索，就把黑夜走成了白天，把北方走成了江南。
至于杭州西湖的“花港观鱼”，其鱼的确不是最多，但四月天里的花港观鱼，确实很有江南的春调。
论观鱼之地我还是喜欢在趵突泉公园里，那清、那美。那悠闲的鱼儿游来游去，太有诗情画意了。

问候木木，期待下次再来杭州，花港观鱼。

梦随风万里

《在黑夜里走下去》，诗意的题目，细腻的表述，引领读者跟随作者在黑夜所见所思所感。

木门长子

唐僧没有肉 发表于 2022-10-23 17:31
在黑的夜里走下去，木门是越走越明亮，越走越接近贤哲之境了。读者越读越羡慕，越佩服。这样的文字中财越多 ...

问好唐老师，谢谢来访。

唐僧没有肉

在黑的夜里走下去，木门是越走越明亮，越走越接近贤哲之境了。读者越读越羡慕，越佩服。这样的文字中财越多越好，超越记录，但不脱生活底子，趋向文学，但不为文学而矫情。

剑鸿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22-10-18 09:22
要不怎么会说是香味相投呢

你也写一个系列吧

木门长子

然野 发表于 2022-10-19 16:40
景致就在哪，过往是路人，景致还在哪，慧眼有心人。
     其实，美在风景，缺的是欣赏它的人。
     ...

问好老师，谢来访。

木门长子

青衫子 发表于 2022-10-19 11:34
字写得很安静，景随步移，心随景动，恬淡舒缓，像小夜曲。欣赏问好。

久不见了青衫了，问好噢。

木门长子

xam720 发表于 2022-10-19 11:03
细腻并优雅的笔触，为读者描绘出一幅静谧的画卷。欣赏老师新作，问好！

问好老师，谢老师点评。

然野

     景致就在哪，过往是路人，景致还在哪，慧眼有心人。
     其实，美在风景，缺的是欣赏它的人。
     灵秀的文字，欣赏，问好。

青衫子

字写得很安静，景随步移，心随景动，恬淡舒缓，像小夜曲。欣赏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