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马乱的青春

荷花淀派

　　兵荒马乱的青春

　　一

　　火车与铁轨撞击发出的声响，在土城火车站上空炸开。当急促的气鸣声熄灭时，红海和父亲上了一路南下的火车。洋溢着青春的年轻人，在江城大学紫色薰衣草花海里，恣意得挥霍着自己的花样年华。交完学费等各种费用后，红海生活费所剩无几，很快捉襟见肘。就在他为生活费为难时，学生会干事张立巍主动找上门，把学校勤工俭学的名额给了他。美好环境能孕育出人的良心，红海认定张立巍是可交的哥们。


　　正当红海期待和憧憬美好未来时，怎么也想不到，在岁月静好的日子背后，埋藏着一个天大的危机：大学毕业的师哥师姐们在就业面前集体沦陷，红海和同学们亲眼见到他们的窘境。迈出学校大门那刻，头上那颗名为天之骄子、状元郎的光环摔得粉碎。


　　张立巍即将毕业，红海感恩他的帮助，把母亲从官老爷庙求来的珠链送给了他。师哥师姐们就业难的枷锁，让红海陷入无尽的迷云里。红海读大学是带着使命来的，他正打造着一场历时四年之久的大型魔术演出，众人都翘首等着见证奇迹的那刻，这容不得出现任何闪失。


　　时光流转，在江城大学的日子格外快。学校每年的一等奖学金都属于红海的，他的书包里装满各种红证书，是同届学生里第一名党员。不经意间，红海身材像拔节的麦苗扯开了，拥挤的五官也长开了，单眼皮、微翘的嘴唇、尖尖的白牙齿，像极了《黄金大劫案》里的小东北，受到不少女孩的关注。


　　司职校排球队的女二传乔伊，她那飞扬的栗色卷发堪称学校一景。想当年，田径赛场上乔伊娜以其“花蝴蝶”的美誉，是一代人心中的女神。在江城大学，学妹乔伊“东方花蝴蝶”的名号尽人皆知。她身边不缺出色男孩的追求，可没人能入她的法眼。直到她看到红海，破了不近男色、守身如玉的清高。她多次带着闺蜜围堵红海，求他、哄他和逼他追自己，可都被红海无情拒绝。乔伊的美丽红海也想多看几眼，她大撒把似的追求也让人感动。可红海要把全部精力，用来完成自己读大学的使命。


　　四年的大学时光留在泛黄日记本里，悬铃球又开始由绿到黄的演变。红海想了四年、盼了四年的大学毕业终于到了。在一个阴郁淫雨的日子，学校里来了很多陌生人，挂满了招聘英才的红色条幅。找工作是毕业生们的战役，他们西服革履、旗袍裙子的撑着伞，奔向图书馆招聘现场。意外的是，不知道外校的学生从哪得到消息，他们早提前一步赶到江城大学招聘会场内。平时安静、温馨的图书馆，成了角斗士的竞技场。


　　红海以黑色西装、蓝色领带的职业装，迎来人生的第一次求职。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被挤进人的漩涡里。红海举着求职简历，拼命的向展位前挪动，可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衣服上的扣子被扯掉两颗，全身汗孔像是打开的泉眼向外涌。亏得体力好，红海终于拼到了展台最好的位置。一路艰难的看下来，红海没发现称心的工作，想到图书馆二楼看看。


　　红海又被人流带到楼梯边。不成想还没登上楼梯踏步，木质老旧的扶手竟被挤垮，处在楼梯外沿的人们失声尖叫，失足的人们像下锅饺子，纷纷跌进楼下的人群里。顷刻间，各种恐怖的叫声在图书馆的上空炸开。躲闪不及的红海被一次又一次压倒、踩踏，直到昏厥不省人事。当再睁开眼，他和另外十六名同学已被送进校医部。

　　二

　　红海拎着行囊离开江城大学，仿佛又回到四年前的情景。在烈日拉长的影子里，红海坐在江城火车站的台阶上，心像被人掏空洗劫。现在的处境红海想到过，可当真正到了时，发觉此时的痛苦自己承受不了。


　　红海的四年大学，全家欠下两万元的外债，为了大学这颗种子大丰收，累弯了父母的腰肢，染白了他们的双鬓。可红海的大学并没像期望的那样，而是全部落空，空欢喜一场。红海在火车站空旷的广场，坐了两个多小时不敢回家，他不知道如何跟父母交待，觉得自己亏欠了整个世界。太阳升高了，红海拨通家里的电话，谎称自己在土城找到了的工作，明天过去上班签合同，暂时不能回家。和父母通完电话，红海才想起从睁开眼到现在还没吃饭。现在像是拿刀架着自己的脖子，根本顾得上吃饭。在太阳最恶毒的时候，红海买了去土城的火车票。


　　土城是一座新兴的商业城市，出站后，红海把行囊寄存在火车站存包处，买了求职的报纸，赶土城人才中心的午场招聘会。公交横穿城区最精华地段，车窗外高楼丛林、多姿绚丽的土城，让红海对这里那么的向往和期许。


　　红海站在会展中心玻璃幕墙前，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服，走进会展中心招聘会现场。没想到硕大的展厅内只点缀着几位求职者，招聘单位的工作人员也没了往日招兵纳贤的热情。在展位前红海一筹莫展，工作依旧是推销员、服务员等与自己专业不对口的岗位。就在红海抠手指，失望的准备离开时，门口展位的招聘人员叫住他，“这位同学来我们这看看！”


　　“肃静陵园管理处，诚招护陵园一名。”红海几乎念出声。


　　“同学你形象不错，对护陵员的工作有兴趣吗？”对方很看好红海。


　　“没、没有！我胆小，你放过我吧！”红海摇摇头、摆摆手逃离会场。


　　红海从火车站取回行李，在街边吃了碗凉皮和烧饼。天已经暮色苍苍，街灯把人的身形拉的很长，在这个陌生一无所获的城市，红海要找晚上的栖息地了。高级宾馆、会所门前霓虹闪烁，流光溢彩，干瘪的口袋告诉他远离。红海拖着沉重的身子，机械的向前走着。到了客运中心附近，拉客住店的人多起来。红海实在太累了，靠在一棵国槐树上，开始和他们讲价钱。最后红海以一宿三十元的住店费，跟一位看似面慈心善的阿姨，走进了一家地下旅馆。就在办理住店手续时出了岔子，对方要加收五十元的保管费。红海哪能应允，要退钱离开这家黑店。此时，不知从哪冒出两个彪形大汉，“你小子是住店？还是闹事？”


　　“什么都不是！我就是不想在这住了！”在这红海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


　　“你活腻歪了，走一个试试。”打手往前一靠挡在红海跟前。


　　此时，带红海进店的老太太开口，“小伙子多花几十块就当买个保险，出门在外别犟，保证自己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红海斜了她一眼，他清楚自己是逃不掉了。红海实在太累了，没有一点儿力气跟他们僵持下去了。交了保管费，沿着昏暗冗长的走廊走进室，转身把门插好。红海感觉自己很委屈很窝囊，掏出手机要报警。犹豫片刻之后，放弃这个想法。现在最关键的赶紧找到工作，没有时间在分心做别的。


　　环看这间小屋，床单上竟有一块块的精斑，红海不禁一阵干呕。尽管如此，红海还是揭开床单和衣躺下。此时红海头裂开一般疼，很快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天还没亮，红海草草的洗把脸，带着行李离开这家黑店。顾不得吃饭，直接坐上3路公交车去赶招聘会。


　　车还未到站，在离会展中心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人乌泱泱地，围得水泄不通。望着车窗外的灾难现场，红海有些怕了虚了。可找工作是现在自己首要任务，只有迎难而是，下了车红海很快消失在求职的人海里。


　　这是一场面向全国大学生的招聘会，工作岗位也相对齐全。在人们心里也燃起微弱的火星。会场里充斥着“别挤了！”“挤什么挤！”等嚷叫声，可谁还顾得上谦让，很多人把这次求职当做改变命运最后机会。


　　可红海怎么都找不到文史研究的工作，对这次招聘会开始不抱任何幻想。红海根本无法逃身，只得混在里边，随着人浪带到哪看到哪。天上的乌云也累了，再也托不住雨水。只见一道雷龙闪电白花花的刺进人眼里，接着是很闷很憋屈的巨雷轰鸣，来不及酝酿，很快就雨柱倾盆，汪洋一片。


　　招聘单位的遮阳伞下容不下几个人，一瞬间，会展中心像发生灾难一般，人们混杂在一起，拼命的向外散。当红海逃出来坐上3路公交车，全身已经湿透了。红海疲惫的拉手车扶手想到了离开，受够了在土城的日子。

　　三

　　火石河两岸摇曳的芦苇荡黄了，飞满天空的芦花寻觅着孕育自己的土地。父亲衔着竹篙在船头撑船，红海和母亲坐在船舷上。北风夹杂着水汽打在身上湿冷，船驶进火石河的支流采石河。想到前途茫然，心里一阵绞痛。突然一怔，原来是母亲把一件旧军大衣，披在他身上。


　　“红海，是不是冷了？”母亲的话令人倍感温暖，红海挤出一丝笑。


　　船靠岸了，正值晚市喧嚣的时候，当红海出现在家乡的街头，引来不少人的好奇。在他们眼中大学生就是古代的状元郎，是前途无量、衣食无忧的高干子弟。


　　“红海分配到什么单位上班了？”一位卖水果的叔叔问。


　　“我还没~”红海刚要说话，被父亲打住。


　　“红海他们由就业局统一分配，现在正等通知呢！”父亲撒谎。


　　“盼着大侄子混个一官半职的，我们也跟着沾沾光。”老叔说着给了红海一把香蕉。红海无论走到那里，都是赞许声一片。在他们眼中红海是宝石村一颗闪亮的宝石。


　　红海面红耳赤，心里很尴尬。只见桃婶和三嫂提着菜篮子过来，父亲又重复一轮同样的对话和谎言。桃婶话题转到他的个人问题上：“红海有对象没有？”


　　“还没有，不着急！”红海淡淡地说。


　　“真的！”桃婶有些激动，“我就喜欢给长的好看的小子和闺女保媒。”


　　“就是，咱们红海要哪有哪。”桃婶和三嫂难得意见一致。


　　“哎！你娘家侄女不是没订婚嘛！”桃婶提醒到。


　　“还真是，回头我问问啊！”两人一直把话题延伸到红海二十年后的生活......


　　红海没有找到工作的事，是永远都不能说的秘密。天边的最后一抹云彩被黑夜吞噬，吃晚饭时村里停电了。红海只喝了碗红薯粥，母亲反复叮嘱多吃点，可他哪有食欲。


　　屋里很暗，昏黄的烛芯跳跃着。母亲把柴火抱进里屋给红海暖炕。堂屋只剩下两个男人，父亲歪在炕上抽着旱烟，偶尔咳嗽两声。红海坐在杌凳上等他说话。


　　窗外不时传来狗的吠声，鸡的咕咕声。父亲用红海上学时的作业本裁成小条，抓了一小把烟叶，娴熟的卷了两颗烟卷，分给儿子一颗。


　　“抽一颗！”父亲声音很轻。


　　红海接过短粗的烟卷，坐到炕沿上划着火柴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没想到，肺里像是有人揪了一把，伴着一阵急促的咳嗽，呛得眼泪直流。红海没有放弃，一点点的适应这难以征服的卷烟。


　　“爸，你放心，我肯定会找到心仪的工作！”红海幽幽地说。


　　“怎么国家取消分配了，真是的。”父亲些许遗憾。


　　“这太呛了，换一颗！”红海掏出一盒芙蓉王递给父亲。


　　“你那个没劲，抽不惯。”父亲深吸一口旱烟，“事儿已成定局，既然到家了就什么都别想，在家里舒心的歇歇。”


　　红海点点头，打着哈欠回自己屋。正铺被子母亲，一再抱怨他吃饭太少。冷不丁的记起胖婶给红海介绍对象的事，想听听他的意见，可儿子不上心。看着村里和红海同龄人都结婚有孩子，母亲就心慌。


　　家本是最踏实的地方，可回到家的红海很是煎熬。自己也想出去转转，同可亲的人们聊聊，可自己的处境和现实情况，与他们期许的相差太远。大学生的身份就是一件皇帝的新装，仿佛自己裸体一般站在他们中间，红海只得逃回家里把门关严。


　　就在红海计划离家，准备再战招聘会时。父亲和母亲正酝酿着托桃婶帮红海搭关系，原来桃婶的二哥在县委宣传部供职。母亲忍痛割爱，要用一对价值连城的茶杯做人情，为红海她什么都舍得。这对茶杯饰面是两条纹龙，开水入杯，杯体不烫手。随着水温扩散，两条纹龙的鳞片会全部张开。当他们挑明时，红海的脸一下子红了，渐而白的没有血色。痛苦的心像是被人摘走。红海这一路走来，就是因为当初桃婶和三嫂的一句话，想通过读书证明给他们看。可父母竟然拿跟传家宝去求桃婶帮自己找工作......


　　“非要这样吗？”红海双手握成一团。


　　“如果你能找到合适的工作，我们何苦这样？”父亲有点恼。


　　红海瞟了父亲一眼无奈地说：“我的事你们能不能别管！”


　　“除非我们死了，就没人管你了！”父子俩个看谁拧。


　　“好了，你们又吵！”母亲心思细，想的远，“红海你现在的年龄不上不下的，工作没着落，又面临结婚生子，很多事都赶一块了，我和你爸能眼巴巴的看着你都耽误了？”


　　母亲说的很对，现在红海的处境比愚公移山都艰难。月亮钩子挂在围墙外的榆树上，不时传来老鸹鸟的哀鸣声。红海无法面对将要发生的一切。突然一个陌生的手机闯进来，打破了这骇人的夜。


　　原来是很久没联系的张立巍打来电话，他在一家电子产品公司做运营总监，邀红海加入他们的团队。张立巍真是自己的贵人，他的电话是救人的讯息、是雪中送炭的恩情。


　　天刚泛起鱼肚皮白，红海早就准备好，站在院里驻足看了看，带着一丝冷凄掩上院门，背着行囊又一次离开家。红海把弯弯的小卡子和软陶永远的埋在芦苇丛的地里。往日蔚为的火石河，已是万里冰封的景象，红海沿着冰路一直走到县城。

　　四

　　天边还剩最后一片云彩时，红海辗转到石城。还未出站，就看到张立巍站在人群里挥手，大声地喊自己的名字。分别三年未见的兄弟再次重逢，令人很感动。他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争相打问着对方的生活境遇。


　　“坐了一天车，咱们先去吃饭！”张立巍瘦了黑了，但比读书时要健谈。


　　“嗯，我请你！”红海从心底感谢他。


　　“红海，你说什么呢？”立巍有点不高兴，“奔我来了，哪有你做东的道理。”


　　“嘿嘿！”红海笑笑。


　　两人从火锅店出来，红海和张立巍上了506路公交车。车子一直向西钻，景物变得越来越稀少和空旷。穿过一段已碾压粉碎的柏油路，车到了站。


　　两旁的大杨树像撑起的大伞，把夜罩的很黑。红海心里有些疑惑，“立巍，公司在哪？”


　　“今天太晚了，先带你到员工宿舍休息！”两人走进一个叫王家岭的城中村民房，张立巍手机没电了，借红海手机打电话通知人出来接他们。红海以为这是对新员工的欢迎仪式，直到自己被骗到传销窝点，才知道原来传销人员进出门打电话，必须有专人出来接，这是一项死规定。


　　进屋后，看到了睡觉地上的同事们。他们个个瘦的跟小鬼似的，红海握着他们纤细的手，都令人害怕。


　　红海在卫生间里拉住张立巍，想要来手机离开这里。可这家伙说自己的手机坏了，要借红海手机用几天。还一再强调刚到了新公司为什么离开，明天开始培训。回想着一件件蹊跷的事，红海意识到自己可能陷入了传销组织。


　　“别装蒜，什么情况你心里最清楚。”红海翻脸了。


　　“你以为我们是搞传销的。”张立巍无辜的笑了。睡在榻榻米上的人们，开始苦口婆心讲着他们的经营理念。


　　“帅哥都几点，明天你开始上班了，早点休息吧！”一个长着满脸疙瘩的女人，挽着张立巍的胳膊进了小单间。张立巍没让红海睡在地上，而是安排进另外一个卧室。红海刚进入房间，早有两个人把被子挪到门口看着他。房间的外窗焊着已生锈的铁栏杆。


　　红海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在上面写上求救信息。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都没有任何营救的动静，红海清楚自己无法逃身了，选择了就范。这样一就范就是14天，在这14天中，传销组织的人员对他进行了魔鬼般的训练。


　　每天早上起床后，所有的人相互问好、然后洗漱，有几个人和他聊天，对他都是在做亲和力交谈。吃早饭时，讲故事，讲笑话。8时开始上课学习，由张立巍讲解推销，每个人轮流上台进行演讲，主打人际关系。临近中午放学开始分享学习经验，解释学员提出的问题，下午仍然重复上午的内容。


　　一周后，传销团伙的人开始让他叫亲戚朋友，红海并没有按照他们说的去做，接下来他成了每次上课时，大家语言攻击的目标，挖苦、讽刺让红海常常抬不起头来，有时接连数十人挨个对他说：“你看你都快30岁的人了，身无分文，连个媳妇也娶不起，给你个赚钱的好机会，你都不好好珍惜，如果我是你就直接跳楼了。任凭他们怎样辱骂红海都忍着。渐渐的大伙也将他遗忘了，但是绝不允许他只身外出。


　　在这里每天两顿饭，每顿都是两个素菜：土豆和大白菜，并且十几个人一月下来最多不会超过6斤油，还是最差的那种豆油。红海身心受到了很大的摧残，日子一天天过着，红海开始配合他们装作洗脑成功，这个过程让自己很不是滋味，可这是逃身的最后办法了。


　　张立巍把红海手机上的号码全部抄写下来，在成员的配合下，红海被哄骗写出号码中人物的年龄、性格、职业以及其“目标”的爱好、社会经历等等，然后让他挨个打。红海心里点着一把火，恨不得杀了张天巍。可现在是刀俎鱼肉，只有忍和装傻。红海接过手机，翻着通讯录里的电话号码，当乔伊的名字出现在眼前，手不由颤抖一下。张立巍都看在眼里，他竟然拨通了乔伊的手机。红海发蒙地接过电话，虽然听筒里没有人说话，只是一声声冗长的滴滴声，凭直觉红海知道乔伊在。红海声音干瘪无力，“乔伊，是你吗？”


　　电话还没断，一阵煎熬的等待，听筒那端真的传来乔伊的声音，“嗯，是我！”


　　倏地，红海红了眼圈，嘴唇开始哆嗦，“你、你还好吧？”


　　传销窝点所有人都围着红海，用各种手势、眼势和暗语逼红海。热汗顺着红海帅气的脸颊躺着，他擤了擤鼻子，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乔伊，谢谢你还理我。”


　　“嗯，什么都别说了！你是我最好的师哥。”乔伊声音很脆，“我猜，你找我有事吧？”


　　“没—有！”红海有些犹豫。


　　张立巍恶狠狠地给了红海一耳光，红海怒火中烧地剜了他一眼，只得按事先说好的全盘托出，“我在石城做电子生意，现在资金周转困难，想跟你借点钱！”


　　“哦，可以，恰好我下周去石城出差，你需要多钱！”乔伊很真诚。


　　“伍仟！”红海因说谎脸腾地红了。


　　“伍仟够吗？不行给你多带点。”乔伊关切地问。


　　“够了，你结婚啦？”说实话红海希望乔伊单身。


　　“嗯，结了！到石城咱们再聊吧，我手机快没电了。”......


　　进入传销窝点的第十四天正值腊八节，红海终于走出那间笼子。看到了天空的样子、闻到纯纯的空气和街上匆匆的脚步。天气很冷，人们呼出的白雾瞬间没了影。张立巍他们一行人跟在红海身后出了门，按事先约好的，到火车站后同事们不下车，红海无论如何都要把乔伊骗上车，随后一起开车返回王家岭。


　　红海很紧张也很难过，这是离开传销窝点的最后机会，却要利用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张立巍的车停在离红海不足十米远的地方，火车站西广场上的寒风打在人脸上生疼，红海站在风里，迎接即将发生的一切。此时，乔伊从火车站大厅里出来，她用粉色羽绒服裹紧纤纤的身形，开始环望四周。只见他掏出手机要打电话。红海戴上口罩，关掉手机。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不见乔伊。


　　乔伊向自己的方向走来了，红海转过来掏出手机假装听电话。她停在红海身旁的花池子矮墙边，播着已经关机的电话。“人到底来了没有？”乔伊自语到。她手机突然响了，红海很震惊，以为是张立巍打的。原来是乔伊的客户打来电话，对方急着见面。乔伊挂了电话，给红海发了条短信，上了一辆出租车先去北国商城。


　　很快乔伊的车没了影子，红海悬着的心落定，张立巍他们下了车，猜到刚才和红海站在一起的就是乔伊。他们要求红海给她打电话完成这次任务。“救命！救命啊！”红海一反常态的向身边走过的人求救，可他们只是皱着眉头看上一眼就闪了。同事们开始动手试图把他拉上车，红海用力挣脱他们，撒腿就跑。张立巍让大家散开围堵他。红海绕到一个水果摊拿起水果刀，向追捕他的传销分子们一阵猛刺。面对杀红了眼的红海，他们只得向后退。张立巍因躲闪不及，刀子划破他的羽绒服，鸭绒像白雪飘满火车站广场一角。


　　在一片混乱中，红海终于脱身。当他和当地民警到了王家岭的传销窝点，那里已是人去屋空。现在红海恢复了自由身，没时间纠结张立巍的种种。乔伊还在等着自己，两个人最美好的时光，像幻灯片一样播放着。经过短暂的考虑，红海决定放弃这次见面。在兵荒马乱的生活中，乔伊成为红海永远的痛。

　　五

　　石城的街道和橱窗，都挂上了大红的中国结。赶在周末，很多人都出来采购年货。在石城忙了一年的外地人，满载着收获都聚集到车站急着回家过年。红海裹紧身子，倚在长椅上，望着一派因年制造的忙碌景象。红海是那么的想家、挂念自己的父母，可家不能回去。踌躇半刻，红海奔向市中心人的海洋里，开始找工作。


　　在新巴黎婚纱摄影工作室门前，围满与自己同龄的男孩子。红海好奇地挤进去，原来这里正招兼职广告模特。新巴黎是当地知名的摄影室，这次对外招模特，引来全城人民的关注。红海从没想过自己干这行，刚要转身离开。听到身旁两位看老奶奶议论自己，“这小伙子多帅，他肯定选的上。”既然老奶奶如此看好，红海就报了名，新巴黎工作人员通知下午过来面试。


　　从毕业到现在红海经历了很多苦难，在一番浮华背后，那颗浮躁和偏激的心渐渐平实。人的长大成熟，不是受年龄的界定，而是人在社会上经历的多了、见的多了、听的多了，才能真正的认清自己和现实世界。红海靠自己形象上的优势，一举击败了所有的应征者，成为知名新巴黎呼之欲出的首席模特。


　　红海进入新巴黎的绚烂、童话般的拍摄基地，以超强的耐心完成三天繁重的拍摄任务后，拿到2000块的酬劳。红海给每位工作人员买了杯暖茶，换上自己的运动装等待下周的拍摄。


　　红海的生活已从冬天进入春天，曾经让自己苦恼了小半年的大学生身份，用自嘲的方式宣布，现在对所有的苦难都释怀。今天，他就是一只浴火的青鸟，找到自己飞翔的天空，焕发了新的生命力。兼职模特的工作，已无法满足红海的生活状态。在没有拍摄任务时，他就到一家快餐店做小时工。晚上还要去夜校上课，成为大学毕业生中一名回炉生。


　　春节的脚步走进千家万户，随着最后一拨外来人员的返乡，平时喧嚣的海城像杯冷却的白开水。红海所在的摄影工作室和夜校都放假了，他并没因此闲下来，而是受到高薪的诱惑，应征到楚河大酒店做起了短期服务生。


　　送走吃完年夜饭的客人，在返回住处的路上，红海拨通里家里的电话，“爸、妈过年好，我好想你们！”


　　“我的儿，你去哪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只听哇得一声，听筒里传来母亲的哭声。


　　“妈，你别哭，儿子不孝！”红海也擦着眼泪，对双亲充满了负罪感。


　　“红海，你个混小子，换了电话号码也不告诉我们一声。我们以为你出事了。”父亲依然是那么严厉，可他对儿子的爱比谁藏的都深。


　　“爸，让你们心都操碎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红海开始向父母汇报自己现在的生活......


　　红海离家出走后，家像是一块支离破碎的镜子，没有一点期望、生机。在寻找红海过程中，父母同他的很多老师、同学联系过。虽然没有找到儿子的下落，他们明白了大学毕业生的处境和难处。在大年三十终于寻到儿子，他依然争强赌气的活着，两位老人很欣慰。红海向父母保证，一定赶在正月十五前，陪他们回家一起过元宵节。


　　正月十四，忙完饭店的工作红海启程回家。红海到了宝石村，受关注度比上次还要高。人们对大学生的观念还是停留在十多年前。红海自有应付的方法——平常心。他不再在乎别人的看法和有色眼镜，对自己目前的生活供认不讳。有长辈听他说完，会颇感失望的自语，“这学白上了。”红海则置之不理。


　　到了家门前的巷子口，红海撒开腿迫不及待的跑回家。屋里是热气腾腾忙碌的景象，原来父母都忙着做他最爱吃的饭菜。红海打开行李箱拿出送给父母的礼物，父亲是一套黑色的名牌运动服，母亲是一件大红的羽绒服。另外把2000块钱塞到他们的手里。父母哪肯要他的钱，最后因红海差点翻脸要了1000块钱。


　　16岁那年，红海因为桃婶和三嫂的一番话，是那么恨她俩，进而选择上学这条路，现在回想起来很可笑。上次离家出走，是因为父母求桃婶的亲戚办事。而在二月二这天，听说桃婶的二哥来了，红海特地过去拜访。因为红海知识面甚广，两人天南海北的聊了很多。他对红海的印象很好，彼此成为忘年交。这换了先前的红海，这绝对是不可能的。红海现在看透了、明白了，要想真正融入社会，人的交际和圈子有多重要。人本身就是一件商品，你质地多牢靠、包装多精美，如果没有展示的机会和伯乐发现你，就是废品一枚。


　　半年后，桃婶的二哥打来电话，通知红海到县政府档案馆找黄主任报到，原来县里正组织文史人才编写桐州县县制，正式录用红海加入编写组。县志完成后，根据需要另作调动。红海的生活渐入佳境，已开出美丽的花，成为自己的主人。可当这年的高考结束后，红海又开始折腾，做出一个逆天的举动——起诉江城大学。

　　六

　　红海直到现在还留着，当年江城大学寄来的那本宣传册。就是因为这本失实、夸大的册子，让他和很多同学受到欺骗，令很多人误入歧途。前天，红海的表弟，收到江城大学录取通知书和宣传册资料。从包装上看比五年前要精美、高级。当打开册子阅读内容：大学毕业生自创办五十年来都是100％的就业率。往后翻竟然看到张立巍相片，资料显示他现在一名成功的CEO，如今在海外公司供职等等。


　　看完江城大学新版宣传手册，红海不禁毛骨悚然。在他看来这实在太可怕了。这种造假欺骗行为，为了避免更多的孩子拿着大把的钱财，耽误自己的青春，走上自己的老路。红海一纸诉状把母校江城大学告上法庭......

荷花淀派

王排 发表于 2022-10-25 22:31
记录生活，揭露生活，还原真相，此小说做到了这几点，非常不错了。

谢谢，姐姐鼓励，有您在的小说界温暖。

荷花淀派

枕石问天 发表于 2022-10-25 14:45
野鸡大学都是一蒙二骗三哄。传销和黑帮相生相灭，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红海的际遇算是被青春撞了一下腰。脚 ...

是的，老师。成长要付出代价，希望每个人都能尽快掌握生存的本领，平安融入社会。

荷花淀派

喻芷楚 发表于 2022-10-25 11:45
都说现在混社会不容易。红海的经历未尝不是一个社会点的缩影。但走出来很重要，才能更珍惜眼前的生活。

嗯嗯，每个人对自己融入社会时的情景记忆犹新。而大学生这类人群，更是值得关注。

王排

记录生活，揭露生活，还原真相，此小说做到了这几点，非常不错了。

枕石问天

野鸡大学都是一蒙二骗三哄。传销和黑帮相生相灭，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红海的际遇算是被青春撞了一下腰。脚下的每一步路都是自己选择的，一个脚印走歪可能会毁了一生。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喻芷楚

都说现在混社会不容易。红海的经历未尝不是一个社会点的缩影。但走出来很重要，才能更珍惜眼前的生活。

荷花淀派

王排 发表于 2022-10-25 09:45
再来欣赏好小说。选材很好，切入角度贴近现实，不错哟。

谢谢老师，现在的中财可谓是百花齐放，各种题材的小说看着真好。

荷花淀派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2-10-25 09:40
此篇小说《兵荒马乱的青春》讲述了“红海”大学毕业后求职的艰辛故事 ，情节曲折，感人。真实反映 ...

当代一批批大学生出来，他们面临着很多挑战，因为心智上的不成熟，心理落差等，有很多悲剧发生。希望这批年轻人就业之路平坦。

荷花淀派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2-10-25 08:20
我觉得《兵荒马乱的青春》不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岁月 较好，或者是“青春岁月”。再斟酌一下。

谢谢老师，个人认为岁月代表有阅历，经历过人生洗礼的人。文中的人物年龄都不大，他们刚接触社会，还没有沉淀。

荷花淀派

邱天 发表于 2022-10-25 06:25
荷花淀派老师还是写了《兵荒马乱的青春》，但这篇比上一篇改作《青春》要好了很多！小说写“红海”寻找工作 ...

谢谢邱老师指导，上一篇《青春》原是这篇小说里的一部分，我把它单独摘出去了。那部分章节写完因为敏感不能发，重新删减、调整，确实很多地方不尽如人意。

荷花淀派

王排 发表于 2022-10-24 21:32
这篇小说有深度有广度，而且非常有社会现实意义。大学毕业就是失业，是目前公认的的事实，这两年因口罩的原 ...

小说里的部分情节，是真实经历，想通过小说表达出来。

荷花淀派

王排 发表于 2022-10-24 21:28
非常不错哟，便是晚了，俺学是得再读一遍。

谢谢老师，篇幅长，费心了。

荷花淀派

无才浪子 发表于 2022-10-24 21:16
不管怎样，先把沙发抢着再说……

谢谢老师，拙作篇幅长，读起来费心神。

王排

再来欣赏好小说。选材很好，切入角度贴近现实，不错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