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河流

何足道哉

　　醒来的河流


　　1、


　　河堤上人来人往，比那河里的流水还要多。


　　流水缓慢，顺着干涸的河床一点一点流动。就像一个离家很久很久的游子，循着旧时的路，慢慢移动。有许多的迟疑，许多的试探，许多的唏嘘。流水慢慢推进，早已经干燥得冒了烟的泥土，在流水的亲吻中，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风吹柳絮，轻柔而飘逸；像是一对情侣，在窃窃私语。相传宋人汪洙的《神童诗•四喜》里有诗句云：“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谓之人世间四大喜事，得一喜就足可乐矣。这条已经是干涸得太久太久的古老河道，终于迎来了流水，欣喜的不仅仅是干旱的泥土，饥渴的草木，还有两岸的人。流水缓慢推进，河道里的坑坑洼洼，荡漾成了一汪一汪的眸光，在阳光底下一闪一闪，明亮而妩媚。随风飘摇的蒿草，感觉到了水的滋润，水的亲切，憔悴的精神起来，枯萎的渐渐焕发了生机。流水慢慢流淌着，漫过了河道里的碎石瓦砾，蒿草枯树。穿过一座座桥梁，追逐着，远去了。


　　我站在契丹大桥上，站在人流中，看着慢慢流过的河水，慢慢盈盈荡荡起来的阴河，眼睛湿润起来。


　　这条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阴河，终于醒来了。


　　人们跟随着河里的流水，在大坝上行走。许多上了年纪的人，如我一样，眼里早已经噙满了泪水。流水虽然还是显得那么潺弱而缓慢，但毕竟是出现在了一条干涸太久的河道里。那一点一点粼粼起来的波光，那一缕缕飘散出来的水汽，弥漫在人的眼里，也荡漾在人的心里。宋人汪洙说“久旱逢甘雨”是人生一大喜事，那么，一条古老的河流从沉睡中醒来，发出粼粼波光，潺潺的流水声，算不算是这座城市的一大喜事呢？


　　古老的阴河已经波光荡漾了。两岸的花草树木变得滋润，明艳起来。我们这些居住在离河流不远的人们，也明显感觉到了河水的潮气，每天在夜晚或者清晨推开窗子的时候，扑我们的面，润我们的鼻孔，清澈着我们的眼眸。再不用每天看着一河道浩浩荡荡的蒿草，起起伏伏飘飘摇摇。再不用一春一冬听着凛冽的风，顺着河道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夜夜入我们的梦。再不用看着河道两岸的树木花草，总是那么萎靡不振，总是那么饥渴难耐。


　　2、


　　生活在阴河两岸的人们，有多久没有见过河里有过碧波荡漾，水草丰茂，水鸟起起落落鸣鸣啾啾了呢？


　　年轻一点的，可能从来没有见过。年纪大一点的，或许有过关于流水的记忆，或许听说过阴河里面曾经有过梦一般的流水。据史料记载，这条穿城而过的阴河，古称落马河，发源于河北省围场县塞罕坝，全长160公里，属西辽河流域老哈河水系。其支流有西路嘎河、板沟河、憋龙河、狮子沟河，在赤峰市区北大桥汇入老哈河。古时候阴河有平地八百里松海之美称，是个自然条件优越，古代文明发达的地区。清代康熙帝曾有诗曰：巍巍宝塔镇山丘，蜘蛛山下白鹤游。龙潭滴水金鱼舞，鸡冠照月永千秋。长胜海梁一仙子，龟驮石碑望天吼。九凤朝阳当阳桥，九曲阴河万古流。诗里的阴河就是我们身边的这条河流。


　　在塞外，这条古老的河流曾经也有过“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那样的景胜。阴河两岸苍松翠柏郁郁苍苍，八百里松海，遮天蔽日一望无际，这里又有“松州”之称。阴河两岸岩石上遗存的大量岩画，栩栩如生地记载着阴河流域的先民们的生活、生存状态以及对社会的认知，对精神生活的追求，对未来的向往。阴河岩画的题材主要分为人物、动物、植物和几何纹图案等。我们无从知道古时候阴河流域先民们具体的生活状态，可是，从他们镌刻在岩石上面的岩画，我们还是可以从中感知到那个时候，阴河流域的文明程度已经很高了，应该涵盖于红山文明之中。


　　古人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物质生活得到满足了，人们就会去追求高尚的精神生活。如此说来，阴河流域人民的生活，是富足的。由此可以推断出，一条古老的阴河，一定是充满了生机与活力的。


　　3、


　　岁月在流逝，这条古老的河也在岁月的深处，渐渐迷失了自己，失去了生机与活力，成为了一条名存实亡的河道。


　　小的时候，阴河还是有流水的，但水势不大，只有一条细流，在乱石蒿草中间时隐时现，断断续续。枯水期的时候，河道完全断流了。一河道的蒿草，顺着河道蜿蜒而去，将一条河流，蔓延成了一片连天的荒野，成了一条寒风呼啸的通道。老一辈人也记不得这条河什么时候有过流水潺潺，渔舟唱晚。就像是一个梦，在岁月的记忆里，越来越飘渺，越来越虚幻。


　　同塞外许多河流一样，枯水期断流了，丰水期的流水，也被干旱的土地吞噬了，无法形成涓涓细流，流淌在一条古老的河道上。


　　没有了流水，河道变成了垃圾场，成了工业污水，生活污水的排泄地。


　　两岸的树木成片成片死掉，荒草连天，触目凄凉。风毫无节制地呼啸而来，裹挟着沙粒，遮天蔽日，弥漫了河道的两岸，也迷茫了整个城市的天空。当地人将“赤峰”称呼为“吃风”，一年分四季，四季都吃风。这个城市的人们，对河流的希望，对水的渴望，渐渐被销磨掉了。


　　有时候我们就去痴想，一条古老的河流不会就这样无声无息湮没于岁月深处吧？


　　4、


　　这几年来，每年都有园林工人沿着阴河两岸修堤筑坝，平整河道，植树造林，种花种草。不知不觉间，阴河两岸的树木丰茂起来，蔚然成林；花花草草也姹紫嫣红，千姿万态美不胜收了。一条古老河流的两岸，被人们建设成了一条带状公园。这边，是阴河公园；那边，叫做哈达和硕公园。人们沿着阴河行走，穿林过桥，徜徉于绿树繁花之间，如同穿行于绿色植物王国。为了便于有人识别，靠近人行道的植物，都挂上了一个小巧的牌子，上面写着植物的名字，类别，生活习性等等。


　　本地常见的杨树柳树榆树松柏自然不必说，就连那不常见的槐树，梧桐，枫树，银杏树也都在公园里郁郁苍苍，自成风景。花是四季不断的。春天自然是桃的红，杏的粉，梨的白，还有金黄的迎春，淡紫粉白的丁香，人在其中，眼里是花团锦簇，身上是裹着花香的。夏天就更不用说，一年里最为美好的景致都会在这里依次展开。绿树成荫，花开似海，鸟鸣成韵。草木是站立的风景，游人就成了行走的风景，人与景相映成趣。秋天，天蓝得透亮、纯粹，白云悠悠凉风习习。这是我们塞外最美的季节。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一夜微霜，树木花草就进入了秋天的章节里。松柏还苍翠着，一片片枫树的叶子燃烧起来，像是晚间天边的火烧云飘落公园里，让所有的枫树都燃烧起来，燎亮起来。银杏树的枝头举着一柄一柄展开的小扇子，在秋风里翩翩舞动，金灿灿的，闪烁着光。“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金黄的扇形叶片，扇出阵阵秋风来，那些杨树柳树榆树就沉醉在秋风里，颓废的颓废，萎靡的萎靡，飘零的飘零。塞外的冬天，就是雪的世界，无论树木还是花草，都一夜白了头，将所有的风光，所有的风头，都拱手相让。


　　堤坝修整成了一条景观大道，铺设了红色绿色相间的泊油路，沿着阴河，一直通向郊外。河道不再是乱石瓦砾，杂草丛生。人们修建了一个个河中的小岛，小嵁，小屿，小砥，宽阔的河道成了精心打造的乐园，看得出修建者的匠心。人在景观大道行走或者骑行，兴之所至，却又每每摇头叹息，两岸如此美景，却是簇拥着一条干涸了的河道，一条沉睡的阴河。什么时候，阴河醒来，让荡漾的河水，敲打着岸边的石子，一路奔涌而去呢？


　　5、


　　入夜了，大地一片静谧。我站在阳台，将思绪收回来，遥望那条夜下的河流。


　　岸边高楼上的灯光渐次亮起来，闪闪烁烁，灿若星辰。堤坝上、大桥上的灯也亮了，一横一纵，隐隐约约，像是纵横的街市，灿烂辉煌。川流不息的车辆从大桥驶过，留下一道道拖曳的光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河水亮了，像是繁星跌落河里，璀璨了一条静谧的河水，被流水一波一波推向远方。一波消失了，一波又璀璨起来。此起彼伏，恍如一条流淌在天幕的银河。


　　水草簇拥着流水，举着光亮，在风中微笑。那些灯光星光就在草尖上行走，迷幻出一种炫目的韵致来。水鸟在草丛里咕咕叫。还有几只飞出来，在灿烂的光亮里飘飘忽忽，像是渔家挂在桅杆上的灯盏。水鸟拍着翅膀，盘旋了几圈，又落下，钻进草丛，再不出声。


　　夜深了，灯火阑珊。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进入了梦乡。


　　整个城市都睡了。


　　只有那条河流还醒着，载着一河灿烂的灯火，缓缓而去。


　　

何足道哉

陌小雨 发表于 2022-11-1 23:07
光看这标题，就值黄金万两！

谢谢朋友光临，问好。

何足道哉

青衫子 发表于 2022-10-31 09:54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于一条醒来的河流的鲜活呈现。字里行间满是真情。欣赏问好。

好久不见，问好老师。

何足道哉

云馨 发表于 2022-10-30 18:45
老师诗意的文笔，将一条干涸河道的前世今生写得充满活力，且立意深远，值得一读。

云馨好，谢谢光临。

何足道哉

xam720 发表于 2022-10-30 07:12
一条河流，见证着历史的印痕，记录着人们的失望和低迷，也承载着人们对生活的希望和向往。河水的失与得，也 ...

谢谢版主光临，问好。

陌小雨

光看这标题，就值黄金万两！

青衫子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于一条醒来的河流的鲜活呈现。字里行间满是真情。欣赏问好。

云馨

老师诗意的文笔，将一条干涸河道的前世今生写得充满活力，且立意深远，值得一读。

xam720

一条河流，见证着历史的印痕，记录着人们的失望和低迷，也承载着人们对生活的希望和向往。河水的失与得，也是社会发展曲曲折折的一个缩影。文章立意高远，底蕴深厚。欣赏，学习，品读佳作，问好何兄！

何足道哉

匡建华 发表于 2022-10-29 17:50
欣赏学习老师美文，晚上好！

谢谢来访，问好老师。

何足道哉

静默的百合 发表于 2022-10-29 15:59
醒来的河流，诗意而深情的描摹与抒写，诉说着一条古老的河流的前世今生，诉说着作者心中对故乡和这条河的热 ...

谢谢来访，问好老师。

何足道哉

何叶叶 发表于 2022-10-29 13:56
一条阴河的前世今生，在作者笔下生动的展现。水如同河流的眼睛，河流如同城市的眼睛。有了这双眼睛，城市才 ...

叶叶辛苦，这么精心点评，致谢。

何足道哉

李子四 发表于 2022-10-29 10:49
一条干涸的河道 醒了，真是可喜可贺。
河而无水，感觉是生命的失去。
楼主把眼前的河从古至今的描述，使 ...

谢谢老师来读，问好。

匡建华

欣赏学习老师美文，晚上好！

静默的百合

醒来的河流，诗意而深情的描摹与抒写，诉说着一条古老的河流的前世今生，诉说着作者心中对故乡和这条河的热爱与祝福……欣赏佳作，学习并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