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中的家乡(九）

剑鸿

　　逸神和志怪的出现，多与动荡不安、生民多艰的现实相关。战乱灾祸横生，生存没有保障，人们便会借助想象的翅膀，化人为神，来拯救现实，寄托向往。

　　新淦历史上水神萧公的诞生，应该也是这个道理。

　　千里赣江在新淦境内流淌亿万斯年，辽阔的赣江两岸有过不少宝塔、庙观以及民间传说。萧公庙就是其中之一。在我的家乡不远处，就有两处水神庙坐落在赣江之滨。一座在白马渡附近，临江而建；一座在大洋洲镇的渡口堤岸上，离著名的牛头城青铜古墓遗址不过几里地远。我曾数度走进过它们，但都停留于走马观花式的游览，没有认真去考察那些依然留存的古老印记，也没有深挖背后的历史渊源。

　　等到我重新对它们发生兴趣，已人到中年。

　　坐落在大洋洲镇的萧公庙，虽然经过地方建设者们的重修，但看起来也不显眼，只有简单的一栋青砖翘角建筑。我的朋友、新干县档案馆郑剑平兄对萧公庙有过较为详尽的考证。据他介绍，萧公庙始建于明景泰七年（1456年）。古时曾经“庙宇浩大，雕梁画栋，舟楫画舫不绝于岸，祭祀谒者不断于路”。这种描述来自于《大洋洲萧侯庙志》。如果描述属实，那么被历史湮灭的就不仅仅是一座水神庙，还有深藏在民间的对于水神广泛而虔诚的信仰。

　　《大洋洲萧侯庙志》撰于明朝天启二年（1622年），现藏于美国国会图书馆，是一部关于明清以来江西新干县大洋洲水神萧公信仰的民间文献，属于神怪小说。这本典籍的珍贵之处就在于，它是明朝的最初刻本，世所仅有。一座普通的民间建筑，能有一部专门的志书，也不多见。

　　关于萧公其人或者其神，康熙版《新淦县志》逸神传中有详细的记载。志书中的萧公，至少包括三人。一是萧伯轩，元代人。他的祖先原来是河南开封祥符人，后流落到吉州，因前往临江拜访谢真人，走到大洋洲一带，喜欢上这里的山水，就干脆将家安到此处。在大洋洲安家的萧伯轩不事生产，晚年通灵，能知后事。元大德十年坐化西去，被人们当做水神祭祀。同治版《新淦县志》将萧伯轩先人“流寓吉州”改为“随父宦吉州”，数字之差，只能说明萧伯轩及其先人来吉州的早晚和身份，总体上无关宏旨。

　　萧祥叔是萧伯轩的长子，继承乃父神道，而且更加神异。每每能够在惊涛骇浪中显露真身，救人于危难。祥叔曾经乘木筏游历湖南，不料木筏在江中搁浅，祥叔大声叱咤，江水大涨，将木筏浮起而行。又一次，祥叔过洞庭湖，遇上大风巨浪，险些船翻人亡，他在危急时刻化身云中神，将衣服脱下罩住水面，风浪顿时停息。至正九年，萧祥叔仙逝，被合祀于萧公庙，与他的父亲一起接受人们祭祀。洪武初年，用于建造南京宫殿的木材石料运输船队在途中遇险，又是萧祥叔显灵救了船队，朱元璋特别派遣官员开展恩祭。

　　关于第三任萧公萧天任的记载有些异议，有人说他是祥叔的儿子，也有人说他是祥叔的侄子。反正是一家人，倒也不足细究。天任天生脑门子比较宽，胡子也长得好看，与一般人不同，好像带着上辈子的智慧。少年读书时，诸子百家都能过目成诵，成人后居然道骨仙风飘然物外，有祖父萧伯轩遗风，爱做江湖游，在大风大浪中救人无数。亲戚朋友有时请他喝酒，遇上时间不凑巧的，他能分身赴宴。永乐三年冬，萧天任端坐绝食，吞白石坐化，享年八十二岁。

　　令萧天任封神的，是他死后的灵验。永乐十九年，郑和下西洋时，天任屡次救船队于沧海横流中，被封为英佑候。此后，英佑候又多次在景泰、成化、万历年间显灵，为黎民百姓化解战乱，瘟疫。正是因为英佑候庇护的百姓之多、地域之很广，所以萧公庙不仅在新淦有，在全国各地都有，据说不下五六十处。与其说萧公庙见证的是历代百姓的信仰，不如说见证了中国数百年的河运发展史。

　　无独有偶的是，在萧公庙上游的白马渡，同样有一座萧公庙，祭祀的也是萧公，也是水神。不过，这里的萧公号萧九将军，名彦昂，行九，本地白马村人。县志载，萧九将军在洪武辛巳年因有武才被授百户。事实上，以天干地支纪年，六十年一轮，洪武期间并没有辛巳年。据推测，应该是明朝建立之前的1341年，萧九将军随军出征参加农民起义，战后回家去世开始显灵。建文时期因为在朱棣的靖难之役中显灵有功，被封萧九将军。萧九将军的儿子萧惟同，字洞元，承继父亲功德，也喜欢救人于江湖，多显神异。景泰年间被封神通利济舍人，与父亲并祀于本地祠庙。

　　白马的萧九将军庙在明末被毁，康熙十一年（1672年）由新淦县令董谦吉重建，因为他的前任县令胡之琳曾经受萧九将军托梦，重建时加上了“惠泽通流”的匾额。

　　萧九将军庙如今依然矗立在赣江西岸，迎着一天天升起的朝阳和滔滔江水。几年前我偶尔进入，只见幽暗的庙堂、破旧的神龛，有荒废凌乱之象，证明人迹罕至。或许有哪一天，它会在某一场风雨倒塌，成为永久的废墟。又或许有哪一年，后人一时兴起，重新挖掘沉埋于历史记载中的民间往事，再次将它重建，谁能料得到呢？

范廷伟

写这个系列，真的用心了。向老师学习

剑鸿

高迎春 发表于 2022-11-24 07:59
生在赣江边上的人，从小练习游泳，水性自然异于常人，能够下水救人，被当地人敬仰，从而神话了此人。接连三 ...

谢谢高老师一贯的鼓励。您说的有道理

高迎春

生在赣江边上的人，从小练习游泳，水性自然异于常人，能够下水救人，被当地人敬仰，从而神话了此人。接连三代被尊为神人，同在一座庙李供奉，的确不多见。古老的庙宇，古老的传说，丰厚了当地文化积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