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喝酒

草舍煮字

喝    酒

文/草舍煮字

　　所谓财运，就是多看远几步。老叶说这话时，我看他忍住了踌躇满志的神情。我俩是发小，他就是我父母眼里的别人家的孩子，我一直都佩服他。
　　
　　他这话不错。我们同班的学霸，上了清华大学，工作按部就班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副教授。而上世纪九十年代，老叶似乎长着预见未来的慧眼，还在B城上着一所很普通的建筑学院的时候，就开始借钱在当地大肆购买门脸房了。二十多年没见，现在的他开着豪车，在B城住着上千平方米的别墅。他这是在家乡做了一笔地产项目，才顺便来看看我。
　　
　　这个秋后依然暑热，就像他的事业。他接了个电话说要上工地，问我要不要跟着积累点文学素材？我欣然陪同。
　　
　　这座建筑堪称地标，虽然还只是框架。他对着几个大小头头发号施令到一半，下起了大雨，施工暂停，工人们趁此下工吃午饭。我跟着他往升降机走，无意中看见一个体壮如牛、头发花白的老工人，很随意地坐在漆色斑驳的木架子上，咬开一瓶二锅头。面前摞起的大块青灰砖权当饭桌，铺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里面只有一只掰成两半的煮熟海螃蟹。没有筷子，他用一根生锈的大铁钉子挑螃蟹肉吃。走过他身边的一些人打趣他，说熊头儿今天什么日子，吃大餐了啊。是不是当姥爷啦……
　　
　　出了工地，这才和老叶坐在一起吃顿饭，叙旧的话一再被窗外的雷雨声淹没。话题起首是文学，否则聊什么呢，别的我更乏善可陈。问我发表了几百万字了吧，我无地自容，赶紧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他比我有才，高中的时候就出版了自己诗集，是我们这届学生中唯一的。去大学报到前，他买了一整套西方著名小说集送我。大学毕业我做了教书匠，还在为升斗稿费点灯熬蜡爬格子的时候，他已经倒腾房子挣到了第一桶金，加上贷款买了一块好地段的土地，盖起了商品房。
　　
　　什么成功人士、高光时刻，还记得高中学的政治经济学吗，马克思是怎么骂资本主义的？他愤世嫉俗起来。
　　
　　资本主义来到人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对，就是这句。人一沾上资本的边，就活成了自己过去恨的人。钱都投进去了，身家性命也押上了，压力也就来了，对手下人谁都看不顺眼。看见工人累得打盹，恨不得上去踢他几脚，觉得是我在养活你，你还故意偷懒……
　　
　　哈哈，就像急红了眼的赌徒谁也拦不住，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我问起了那个吃螃蟹的工人熊头儿，应该干的年头不少了吧。
　　
　　你是说那个老熊啊，这个人很有故事。当年咱们还是学生的时候，他就从山里老家拉了一支三五十人的施工队，进城干工地活。当了二三十年的包工头，却没挣到钱。
　　
　　怎么会呢？房地产行业是暴利啊，吃不到净肉，光喝汤也比别的行业肥吧。
　　
　　就拿他最大的一笔活来说吧，干了三年半一直被拖欠工资，最后他的老板解散公司出国了。逼得老熊头跟儿女分家，变卖了自己的那一份家当，抵一部分工资，赔给手下人。现在还欠着三十来万呢，靠自己打工还钱，都六十五了。我看他人品不错，收留了他。这两年工地招工也难，年轻一代民工都有点初高中学历，鬼精鬼精的……
　　
　　做老板的总是想当然地觉得，自己的理想就是员工的理想。
　　
　　不对吗？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好士兵活不到那个时候，一将功成万骨枯。
　　
　　呵呵。老叶干笑一声，显然这么多年没有人跟他抬过这个杠。曾几何时，当年在学校里他很喜欢辩论，咄咄逼人。
　　
　　我心想，老熊也是个多看远几步的人，他的财运去哪了？
　　
　　这顿饭没喝酒。知道我不能喝，他也没叫酒。完了我结了账，他很自然地没有任何表示。上学的时候大家就是这样，谁先想起来，谁方便谁结账，别人也不争。后来老婆说我，人家是身家上亿的大老板，用得着你穷大手死要面子吗？
　　
　　深秋还下这么大的雷阵雨，也是少见。饭后雨也停了，踩着被打落的满地黄、绿斑驳的叶子，我们重返工地。登高远眺，万里晴空一碧如洗，现代都市的雄伟建筑在明亮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呈现一派繁荣景象。身边，老熊还坐在木架上，一瓶白酒已经剩了个底，螃蟹前半个还没吃完，围观了几个人在偷笑。只见他拿着大钉子挑螃蟹肉，醉得哆哆嗦嗦地，一丝肉也挑不起来，相当于钉子帽在螃蟹肉里蘸一下，放进嘴里嗦一嗦，就着铁锈喝上一口酒。如此往复，旁若无人。身边一个捉狭鬼后生取笑说，熊爷，整根锈钉子都被你老人家的嘴磨亮了。大家一听哄堂大笑。
　　
　　去去去。老叶喝开众人，郑重其事地说，懂什么你们，老熊这酒，喝的是寂寞。
　　
　　我分明看到，老叶替老熊流露出了一点辛酸的神情。

草舍煮字

秋实声像 发表于 2023-3-20 17:57
标点符号用的很正确，里面没有对话描写。。。

谢谢老师表扬，没有引起歧义就好。

秋实声像

标点符号用的很正确，里面没有对话描写。。。

草舍煮字

林梢客n 发表于 2023-3-2 10:34
“人一沾上资本的边，就活成了自己过去恨的人……”很现实很真切的感受。欣赏老师接地气的文字，这次煮出了 ...

这句话是这篇小说的文眼。

林梢客n

“人一沾上资本的边，就活成了自己过去恨的人……”很现实很真切的感受。欣赏老师接地气的文字，这次煮出了生活辛酸无奈的一面。

草舍煮字

牛老伍 发表于 2023-1-7 16:22
新年到来，专门来论坛看望老朋友，祝福身体健康，快乐如意！

啊，牛哥光临蓬荜生辉！顺祝您老健康长寿，阖家幸福！

牛老伍

新年到来，专门来论坛看望老朋友，祝福身体健康，快乐如意！

草舍煮字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2-12-29 16:10
一篇酒和人性绑定的作品，很有新意。从学生时代，到职场，再到人到中年的喝酒，或许喝的是同一款酒，可喝酒 ...

命题作文，期限又短，算是对付了一篇，幸而大家不嫌弃。
问好荷花老师

荷花淀派

一篇酒和人性绑定的作品，很有新意。从学生时代，到职场，再到人到中年的喝酒，或许喝的是同一款酒，可喝酒的心境完全不同了。作品构思新颖，有着特别的含义。

王排

新冠烧糊了脑.忘了您是版主.不用加精.。

草舍煮字

王排 发表于 2022-12-27 11:11
文风稳健，叙事从容。在老师笔下，老熊的形象陡然立起来让人难忘。故事通过老熊的遭遇揭露资本是吃人的，是 ...

谢谢王版克服旅途劳累和身体不适，倾心编辑。
祝健康快乐！

王排

文风稳健，叙事从容。在老师笔下，老熊的形象陡然立起来让人难忘。故事通过老熊的遭遇揭露资本是吃人的，是贪婪的血淋淋的真相，有警世效用。

草舍煮字

水如空 发表于 2022-12-25 16:24
特意跑来读读草舍兄的小说。
兄之剪裁功力、描写功力都非等闲。塑造人物更是生动。就是感觉第二段追述的几 ...

这个毛病只有专业老师才能看得出来。按照我的语感改了，仍不一定恰当。

水如空

特意跑来读读草舍兄的小说。
兄之剪裁功力、描写功力都非等闲。塑造人物更是生动。就是感觉第二段追述的几句话顺序有儿乱。

草舍煮字

落叶半床 发表于 2022-12-24 09:03
没得说，有看头。应梦儿的话，来的。其实知道，来这里跟帖免不得班门弄斧。

哪里有什么班门什么斧，精神生活而已。
就像不同的菜肴，各式各味，喜欢就尝一口，不喜就转过去。
中财的好处，我个人而言，是始终没有冷寂。
就文学爱好者而言，精神生活是刚需，不冷锅冷灶就能烹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