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米

何叶叶

　　　大米
　　
　　文/何叶
　　
　　一
　　
　　“大米”是我给闺蜜李梅子起的绰号。
　　
　　那年，我们一家从东北搬到了承德下营子家属院和李梅子成了邻居。
　　
　　没事时，我们这些半大孩子，都喜欢去后山玩捉迷藏。后山是一片无主坟地，坟墓杂乱无章的一座挨着一座，貌似有些年头了。或许是土地松软地壳运动的原因，一些坟包已经深深塌陷在沙土里，看不出坟包所在。紧邻坟地的是一片桑林，桑林树木长得很茂盛，接的桑粒个大饱满，丰收的季节，家属院各家的人都喜欢去采摘。
　　
　　那天周末，我和哥带头拽着李梅子和一些伙伴一起去了后山，刚开始我们只是在桑树下打打闹闹，爬爬树，玩一些摔纸片孩子之间的游戏。天黑的时候，小胖说，咱们玩捉迷藏吧。李梅子说她要回家了，今天她姑姑和姑父要在店里盘货就在店里住下了，让她自己早点回家把门锁好。
　　
　　李梅子的母亲在一个企事业单位做打字员，很少回村里。她父亲在一家建筑公司搞建筑，平时忙也十天半月不回来一趟。李梅子和她姑姑姑父一起生活，她姑姑和姑父在村南头开了一家小型超市。
　　
　　李梅子走后，我和哥小胖我们一群孩子就玩起了捉迷藏。我为了不让小胖发现我，就甩开脚步，离开桑林，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远处的坟地，躲在一个墓碑后面。
　　
　　此时，天黑得如墨染，一片静悄悄的。小胖在远处不停地喊着咋呼着，一会就把我家前院的二丫给抓住了，后来不知道又抓了谁，不知过了多久，我听不到了小胖的喊声，才偷偷走出墓碑后，准备去和哥他们会和。
　　
　　我摸黑走着，突然身子一歪一下就踩进一个空坟墓里，我吓得惊叫起来，当我连滚带爬爬出来时，仿佛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哭，哭声断断续续的，我头皮一阵发麻，双腿打着哆嗦，不敢再往前走。
　　
　　哭声若隐若现，隐约中我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喊救命！我急忙顺着声音往前摸索着走。借着月光，我看见一个很深的大坑，是个塌陷的墓穴，里面有个黑影蠕动着，嘴里喊着：“救我！求你救救我。”
　　
　　是李梅子的声音。我急忙喊道：“梅子，是你吗？别怕！我来救你。”
　　
　　说完，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想都没想一下子就跳了进去。
　　
　　李梅子看见我，一下爬起身，紧紧抱着我带着哭腔说道：“你，你咋跳进来了呀，这回完了咱俩都爬不上去了。”
　　
　　听了她的话，我也后悔自己的冲动，但我还是故作轻松地说：“没事，一会咱俩想办法爬上去。”
　　
　　原来李梅子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尿急，就想找个旮旯处方便一下，结果一不小心一下踩进墓穴里，墓穴太深，她爬了几次没有爬上来，就吓得哭起来，正好遇见我，就急忙喊救命。我一时心急也没想那么多，就和她一起困在了里面。
　　
　　爬上去哪那么简单呀？都是沙土，一往上用力爬，土就哗啦啦往下掉，试了几次出去的希望是没有了。
　　
　　我俩坐在墓穴里，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再看看身边横七竖八的几块糟棺材板，一些破烂不堪的布条子，还有散落四周的死者骨头。吓得我俩抱头痛哭起来。
　　
　　哭了好一阵，我擦了擦眼泪对李梅子说：“我哥和小胖他们都在不远处呢，咱俩赶紧喊人吧！”
　　
　　李梅子听了我的话，就和我一起大声喊起人来。哥和小胖他们找不到我，就一边喊着一边顺着回家的路找寻起来。
　　
　　哥对小伙伴们说：“我妹胆大，咱们上坟地找找。”
　　
　　就这样在哥的建议下，小伙伴们终于找到了我和李梅子。他们回家找来绳子，把我和李梅子拽了上来。
　　
　　左邻右舍们都说，李梅子的命是我救的。因为那天如果我不去坟地藏猫猫，李梅子一个人在墓穴里一晚上指不定会发生什么。第二天，李梅子的姑姑回家听说了此事，抱着李梅子哭得稀里哗啦，不肯放手。她的母亲闻讯后也从单位赶了回来，和她姑一起拎着一些东西来我家，感谢我们的救命之恩。
　　
　　二
　　
　　李梅子不喜欢她的母亲，说她的母亲是个妖精。每天浓妆艳抹的，脸上抹的一层重重油彩，就像秋天里的葫芦瓢挂的霜。尤其她不喜欢和她母亲一起来她家的王叔，她王叔是她母亲的顶头上司，油头粉面的，有个私家车，每次送她母亲回村都会狠劲按喇叭，特别能显摆。
　　
　　他每次送李梅子母亲回村，都会给李梅子家捎来许多肉、菜和大米。几袋子的大米明晃晃放在李梅子家的过道上，是那样显眼。让我羡慕的流口水。
　　
　　我时常想，如果我家也有成袋的白米多好呀！我知道那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就我家目前现况，每天粗粮不断顿就已经很不错了。那时，我家十多口子的东北亲属都在农村，都靠我父亲我们一家接济，家里的贫困可想而知。
　　
　　李梅子母亲每次回来，也只是住一宿就匆忙回去。
　　
　　她母亲走后，李梅子会趁她姑姑不注意，每天给我装上一小花布袋大米，小胖拎着他家的小铝锅，我呢，有时会趁奶奶不注意，从家里偷捞出两个母亲腌的咸鸡蛋，领着几个家里不富裕，爱逃课的孩子，一起跑到后山桑林的护林人住的小木屋里，引火做大米饭吃。
　　
　　李梅子经常说，我救过她的命，她有的就必须让我有。
　　
　　久而久之，李梅子给我们几个孩子拿大米逃学的事被她姑姑发现了。
　　
　　有一天，她姑姑气急败坏追到小木屋，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我，说是我纵容李梅子偷她家大米，领着李梅子她们这帮孩子逃学学坏。她并狠狠拽着我的衣领子，揪着我的胳膊，就要去学校找老师告状。
　　
　　李梅子挡在她姑姑面前，大声和她姑姑理论，并对她姑姑喊道：“不是叶子的事，是我愿意逃学，拿家里大米。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与叶子没关系！”
　　
　　然后她还一口咬在她姑姑拉我的手上，让我快跑。
　　
　　我跑出了几步，又转回头，勇敢地返回来，站在她姑姑面前说道：“我不会白吃你家的大米的，以后我有能耐了，一定会还给你家的！”
　　
　　李梅子的姑姑听我这么说，翻着白眼撇着嘴说道：“像你这样的孩子，今后会有啥能耐？逃学的孩子能有啥出息！”
　　
　　说完，她拉着李梅子的手就离开了小木屋
　　
　　李梅子姑姑的这句话，似是千万芒刺，扎进我的心里。从此后，以前贪玩不爱学习的我，课里课外开始努力学习，也不再逃课。李梅子再从家里给我拿大米，我也不会要，我开始疏远她。即使有时走个头碰头，我也把脸别过去，直接给她一个后背。
　　
　　有一次，在班级李梅子截住我，塞给我一小布袋大米，我把大米扔在地上。她问我，为啥不吃她家大米了？我生气地冲她吼道：“大米！你就知道大米！你干脆叫大米算了。”
　　
　　“大米，哈，大米！”同学们都起哄的叫着。
　　
　　从此后，李梅子叫大米这个绰号就叫开了。
　　
　　三
　　
　　中考的时候，我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县一中。上学走的头一天晚上，李梅子来我家找我，那天记得是个雨天。她打了一把浅黄色的透明伞，她站在雨中对我说：“叶子，祝贺你考上了县一中。我明天就不能送你了，我要走了，我要回省会石家庄照顾我父亲了。”
　　
　　那年，李梅子的父亲在工作中出了工伤，腰部以下残疾了。最终，她母亲抛下她父亲，和经常送她回来的单位王主任结了婚。石家庄是李梅子的奶奶家。
　　
　　“那你不上学了吗？”我犹豫了一下问她。
　　
　　她低着头，没有回答我。
　　
　　临走她说道：“叶子，你不是说以后要考河北医科大吗？你一定会考上的，我在那里等你。”
　　
　　雨越下越大，望着李梅子远去的背影，我眼眶湿润，我喊了一嗓子：“大米！我一定会去找你！”
　　
　　李梅子走后，我一直忙于学习，再也没有和她联系过。
　　
　　我如愿考上河北医科大学后，每次去食堂吃饭，我都喜欢吃大米饭。吃着大米饭，我的脑海里总是会浮现那年大米的往事。我曾按照李梅子以前说过的她奶奶家大概住址，去找过她几次，结果她说的那个住址已经盖成了商业街。
　　
　　大一母亲节的头一天，我去车站买返承的车票，准备回承德。途中看见一个老爷爷坐在马路牙子上也许是坐久了还是什么原因，几次想起来都站立不稳摔倒了，正犹豫着是去扶还是不扶。一个骑单车带着鲜花的女孩正好路过，她停下车，走到老爷爷面前去搀扶。也许老爷爷太过沉重了，她几次都没有把老爷爷拽起来。见此情景，我急忙跑上前和她一起用力把老爷爷搀扶起来。
　　
　　女孩抬头一瞬愣住了，突然她问我：“你是叶子，你是叶子吧？”
　　
　　接着她又喊道：“大米，我是大米呀！”
　　
　　原来几年前她回到石家庄后，留在家里照顾父亲，就没再上学。以前他们住的地方拆迁，发了一部分拆迁款，她们就重新买了楼房。后来她父亲病情稳定后，奶奶留在家照顾她父亲，她就自己开了一个鲜花店。
　　
　　当她听说我要去车站买票时急忙说：“我骑车送你。”
　　
　　从承德回来，李梅子会隔三差五来学校找我，给我送来她做的饭菜，每次主食必然都是白米饭。李梅子炒的菜也有厨子的味道，她说这么多年伺候她父亲，操持这个家她已经练出来了。
　　
　　我呢，学校没课的时候，会去李梅子的鲜花店去找她，她的鲜花店名子是“大米鲜花店”。她说起这个名字，是为了我来省会更好的找到她。
　　
　　大二下学期我的母亲病逝，我跑回承德。
　　
　　母亲出殡头一个晚上李梅子来到我家。她每天日夜陪着我，陪我一起流泪，安慰我，给我们一家人做饭吃。
　　
　　一个月后，她因家里有事不得不返回省会。临走前，她对我说，一定要坚强！她在省会等我回来。
　　
　　她回去后，每天都会抽空给我打电话，鼓励我。当她听说我不想再回去上学时，急了说：“你怎么会有这想法呀？大学是谁想上就能上的吗？如果你放弃了，那不正让我姑看笑话吗？”
　　
　　她又说：“学医做医生不是你母亲一直希望的吗？你如果半途而废了，那你母亲能安息吗？你可不能辜负你母亲呀！那样我都看不起你。”
　　
　　当我终于鼓足勇气回学校上学时，她还特意来承德接的我。回学校后，她还专门去学校给我办了走读，让我去她花店住，每天我吃住在她花店，她说这样她也有个伴。
　　
　　每天她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呵护我，接送我上下学给我换着样地做好吃的。我母亲去世的原因，那时我和父亲闹得很僵，甚至赌气不花父亲的一分钱。一些大学费用，生活费用，一部分都是李梅子资助的。可以说，是她让我有勇气面对以后的生活，完成我的学业。
　　
　　一年后，她奶奶去世，她不得不回家继续陪伴她父亲，花店的租期也到了日子。我也从伤感中逐渐走了出来，我又回了学校。
　　
　　大学毕业后，我应聘到承德一家三甲医院工作，李梅子我俩还时常不断联系，闲暇时，她会给我发来视频。
　　
　　前天晚上，我刚下班回到家，就接到李梅子的视频。我看到她的身边，除了有她父亲外还多了一位憨憨的小伙儿。李梅子说小伙儿是她的丈夫，在一个物流公司工作。以前她没有告诉我，是因为她还没有决定是否嫁给他。今天两个人已经领了结婚证。小伙子人很踏实，对她和她父亲都好，并答应和她一起照顾她父亲。她还说小伙子家里也不富裕，再加上疫情挺严重的，所以就不举办婚礼了，一家里人在一起吃顿饭就行了。
　　
　　关上视频一刻，我给李梅子转了一笔钱，她说啥不收。她说好朋友之间不需要这俗套！她还说，这回有人帮她照顾她父亲了，她就能抽出时间了，等我结婚了，她一定来承德参加我的婚礼。只要我开心幸福就好！

姚玉凤

有好朋友真好，有闺蜜更幸福

荷花淀派

文风朴实，读起来入味。

何叶叶

李立红 发表于 2023-1-2 10:45
叶子的文字总是充满人间烟火味道，把平常的故事写得生动可读，这就是写作者的功力

感谢李老师点评，喜欢李老师的文笔。欢迎常来发文！

李立红

叶子的文字总是充满人间烟火味道，把平常的故事写得生动可读，这就是写作者的功力

何叶叶

时光微雨 发表于 2022-12-29 21:19
深厚的姐妹情谊，很难得，这世上真正的好朋友很少，要珍惜！

谢谢老师支持，敬茶了。

何叶叶

秋实 发表于 2022-12-28 20:25
读叶叶此文，很是感动，也特别佩服。
感动的是，叶叶的笔下，大米形象如此厚重，人物形象丰满，栩栩如生， ...

哈，我小时候胆子大，那时候我家侧面就是坟地，家属院的孩子都喜欢去山上玩，也没觉得有多害怕。或许小吧。谢谢姐姐支持哈，最近比较忙。回复晚了见谅哈。

时光微雨

深厚的姐妹情谊，很难得，这世上真正的好朋友很少，要珍惜！

秋实

读叶叶此文，很是感动，也特别佩服。
感动的是，叶叶的笔下，大米形象如此厚重，人物形象丰满，栩栩如生，所有场景都一如亲见，太厉害了。而且这是一位非常正能量的女孩，所有的美德在她身上都得到了弘扬，而叶叶也从中受益匪浅。这样的姑娘，真的是人见人爱，既能干又孝顺，热情，勤劳，一直在拼搏中。
佩服的是，叶叶好胆大哦。我自詡胆子不小，却绝对不敢在坟地玩耍，那会吓出心脏病的。我最怕的就是二种，一是软体爬行动物，包括毛毛虫；二是与白事相关的所有，包括丧事时的花圈、坟头、棺材之类，小时候被惊吓过，阴影面积无限大
为叶叶点赞，为大米鼓掌。
这样纯粹的友情，真是无价的财富

何叶叶

xam720 发表于 2022-12-28 09:14
品读何版新作，文章人物形象丰盈饱满，情节曲折感人，文中以大米为主线，将一位善良、重情谊的女子形象栩栩 ...

感谢雪飞老师支持。问好老师。

何叶叶

艾林的冬天 发表于 2022-12-27 14:55
小说的笔法写散文，是叶叶的特点。干好工作，写作不辍，祝你成功！

问好老师，感谢老师留字。敬茶

xam720

品读何版新作，文章人物形象丰盈饱满，情节曲折感人，文中以大米为主线，将一位善良、重情谊的女子形象栩栩如生的展现出来，欣赏，问好！

艾林的冬天

小说的笔法写散文，是叶叶的特点。干好工作，写作不辍，祝你成功！

何叶叶

张道云 发表于 2022-12-27 09:34
叶叶笔下的每一个小人物总有熠熠的光。

谢谢张老师支持，问好老师。下午好。

张道云

叶叶笔下的每一个小人物总有熠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