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姆

秋实

　　
  　　2022年12月29日一大早，微信群里在传，大姆（注：地方语，等同于“大婶”）凌晨已过世，她终于抗不住多日的高烧折磨，撒手人寰。

　　啊？怎么会？！

　　当我听说大姆女儿（堂姐）竭力想把母亲往医院送，而三哥选择放弃时，目瞪口呆，如此冷漠、绝情令人匪夷所思。89岁的大姆尽管也有点基础疾病，可她前些天还在好好地念佛呢，只要送医，断然不至于离开人世的啊。

　　作为局外人，万般不解，内心里深深地替大姆不值。

　　大姆育有四子一女，子女们个子都高，身材好，男的帅，女的靓，是附近闻名的高颜值家庭。大爹在外海航运公司工作，到了二儿子需要工作的时候，提前办了内退，让二儿子顶替去了上海。长子工作期间出了工伤，成为肢残，依靠轮椅生活，好在生活尚且能够自理。三儿子供职于体制内，仪表堂堂，又身居要职，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别说他们家庭，哪怕整个大家族，只要三哥开（口，一言九鼎，没人敢反驳。四哥从事建筑业，早些年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在上海掘到了第一桶金，在万元户相当稀缺的年代，四哥可以赚到百万以上，牛逼得不得了。可惜，四哥后来染上了赌博，四嫂又不擅长经营家庭，没几年钱财挥霍一空，没了信誉，再无重出江湖之日，应了那句俗语“拆东墙补西墙，还是窟窿，借新帐还旧帐，还是欠帐”，日子过得那叫一个一地鸡毛。

　　大姆身为长媳，极其勤劳、善良、大气，长嫂如母，竭尽所能供奉三个小叔子的日常开销，与公婆一起助力小叔子们成家立业。那是物质匮乏年代唉，解决温饱是第一件大事，大姆宁可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省下来的先让给家庭其他人员。为此，大姆在家族中威望极高，小叔子们个个对她感恩。好在大姆从不居功自傲，也从不势利庸俗，子女们有出息也好，生活拮据也罢，平常心对待，从不劫富济贫，但对四哥一家总是多了帮扶。大爹过世后，大姆每月领到的千把元遗嘱补助，大部分资助了小儿子一家，奈何这点小钱，如何能够救急救穷？

　　之前听多了有关于大姆的生活花絮，也从排行老三的公公口中得知他的大嫂有多么了不起，初见大姆时，我一下子就被这位高个子长辈的亲和力所征服。大姆那发自肺腑的热情藏也藏不住，而且这铁定是她的习惯动作。而大姆另三个妯娌远没有大姆的气度，或小气抠门，或精于算计，或恶待长者，是非特别多，口碑很差，果然人与人之间大不同啊。

　　早些年，与大姆交往不多，仅限于大家族聚餐或春节拜年。作为晚辈，我们每一年都会在春节前登门看望家族中的长辈，尽可能买一些他们喜欢的东西。大姆好酒，酒量不错，我每次拎去几箱好酒，大姆眉开眼笑又特别不好意思，嘴里嚷着：“侄媳妇啊，你们一年不拉地来看你大姆，我何德何能？我无以回报的啊。”我说那是晚辈应该的，看到长辈健朗小辈也放心。大姆摇头，“你们知道我是酒婆婆，总是给我买好酒。可是我也有子女啊，他们也是晚辈，他们何曾去看望过他们的三爹三姆？”每一回我都得解释好久，真的又不是特别贵重的礼物，一点点心意而已，让大姆千万别有思想包袱。

　　和大姆多打交道是2017年春年后，老家年久失修的危房濒临倒垮，经村、镇一级级审批同意，我们原拆原造，最最开心的竟然就是大姆。因为我们一旦造了新房，意味着我们回老家去的时间会比较充裕，我公公叶落归根，大姆有了懂点医学常识的三弟做邻居，这是她做梦都会笑醒的美事。造房、装修期间，大姆经常光顾查看进度，时不时叮嘱工人好好干活。待装修通风结束、入住之后，大姆就笑眯眯地成了我家的常客。

　　疫情开始前，我们就已经陪公公住在老家。老家空气好，蔬菜瓜果不愁，只是购物相对不方便，最最让人崩溃的是，住老家必须随乡入俗啊，各种祭祀不断，春节前达到高峰，村里硝烟味四起，哪怕半夜安睡中也会被突然尖叫的爆竹炸醒，直接把人整蒙。各种请菩萨，早起有勤快菩萨，晚间有懒惰菩萨，林林总总、花样百出，各种祭品截然不同，甚至于蜡烛和香之类的摆放也很有讲究，这对于一无所知的我无疑就是摧残。这个时候，大姆就主动上门了，特别疼惜我，知道搞这样的迷信活动实在难为了我，可不跟风也不行啊，农村里闲言碎言太多，只能手把手教我怎么操作，帮我备好各类祭品所需，甚至折叠好的银绽、有求必应的元宝，都是大姆提前整箱给我。大家族有一规矩，公公去世N年的父母忌日，四兄弟一年一轮，轮到谁家谁负责祭奠。那天，大姆特意关照了老人忌日的具体日期，我记住了。某天大姆怕我忘记，再重复提醒时，我笑着报上了日期，大姆欣慰不已：“我们家里的人都记不住他们忌日啊，你怎么可以一记就记牢了？到底年轻记性好。不对，是你很上心！”

　　那一段时间，经常与大姆交流，我就明白了她诸多的喜怒哀乐，知道她最最担心不靠谱的小儿子，最最不满丝毫没有感恩之心的小儿媳。四面楚歌的四哥欠下一屁股烂债，大姆从牙缝里省钱替小儿子还债，能还一点是一点，这些年也还清了大部分，只有我们的那点钱没还上，我再三表明我们给四哥的钱不属于借款，是给四哥用的，不用还。大姆叹息，“你们啊，就是良心太好了，宁可自己省着。我自己知道，我的小儿子已经穷得没有人性了，小儿媳也不讲道理，小孙子也不学好。这钱，你们给的，没有意义啊。”

　　最近这几年，因为住老家或经常往老家跑，知道大姆的不容易，给大姆买的东西更多一些。从酒类、牛奶、麦片、百宝粥，到大姆特别喜欢的水磨年糕，应季的水果比如杨梅、猕猴桃等等，甚至于冬季现晒的鱼干，市场买的菜，我都会想到给大姆送一些过去。大姆老泪纵横，一个劲儿说承受不起。尤其我要是送得多，她更是过意不去，因为好多东西，实际上到不了她手上。酒呢，基本上被小孙子抢走了，口口声声说“奶奶，我会给你买的”那纯粹就是骗人的鬼话。有一回大姆想先拿出几瓶酒用以祭祀，放到桌子下面不易发觉的地方，免得没了，结果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还好有惊无险，事后闻听，我也替大姆心酸啊。比如我送20斤年糕过去，四嫂理所应当就分走了10斤，过些天看大姆还有不少存着，索性再拿，面不改色。那一回的杨梅品种非常好，个大，不酸，甜得很，大姆自己只尝到了一颗，就被四嫂拿走了，嘴里还说了一句：“这杨梅才是真正的好杨梅，你女儿拿来的，那能叫杨梅？”

　　住在小儿子家的一楼后房间，楼梯下做成了简易的厨房，房间里直接安了座便器，虽说便利，可全年无阳光，然而，大姆很知足，饭菜自烧，生活自理。平时她身体不舒服，多次想去一下医院，子女却没人当回事，埋怨母亲矫情，三哥更是一句话抵触母亲：“我们这年纪难免也会东痛西痛的，去什么医院？老起来有病痛很正常。”这一波疫情下，小儿子一家感染上了，大姆无辜中招发烧，三哥没表态，子女中没人敢送医院，居然还没人照顾。一早发现大姆已去时，不知是高烧引起的衰竭还是一口痰上来卡住了喉？

　　悲哉痛也。

　　都说养儿防老，可大姆那么多子女，应验了吗？

　　再也见不到慈祥可亲的大姆了，心中悲戚不已。那是一位多么好的长辈啊，冤屈地倒在了这可恶的疫情之下、兔年之前！谁之过？


　　

秋实

高骏森 发表于 2023-1-9 09:39
读完此文，心里淤堵得难受，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哎，可伶善良的大姆。
人性啊，人性。此文让我想起了 ...

感谢心旷
事实上，及至今日，我依然为大姆打抱不平，她真的还健朗，不应该屈死在2022年的年末。
当我听说大姆身故后，她名下还有7万多存款散放在几个靠谱的后代身上，不禁唏嘘不已，那是大姆从牙缝里省下的口粮啊，可惜，她自己用不到了
昨晚和另外一个堂姐通电话，她一句“大姆怎么会受这样的遭遇？”一下子感慨得不行了。
说白了，很多人无法接受。
心旷，我知道你更能感同身受，谢谢你的理解与善良
春节在即，祝福心旷兔年吉祥顺意，好心情哦！

秋实

小南 发表于 2023-1-8 11:20
描写的很细致，感人！赞！

感谢小南老师鼓励哟
兔年好，吉祥如意心情美

高骏森

读完此文，心里淤堵得难受，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哎，可伶善良的大姆。
人性啊，人性。此文让我想起了我辞世几年的外公外婆，都是被她们三个女儿活生生地逼死了的。

抱抱秋秋

小南

描写的很细致，感人！赞！

秋实

付熙君 发表于 2023-1-8 09:29
好文！对于年进九旬的老人家来说，如果进医院能轻松治好，最好；如果还要插管子遭罪，安然离去也好，但起码 ...

有道理，你很理性！
目前情况看，未送医是最大的一个错误，一般人都接受不了。大姆只是年长，但身体状况还是可以的哦。
至少医院可以救命。
感谢新朋友来访，问好，祝福兔年如意好心情哈

秋实

牛老伍 发表于 2023-1-7 16:09
新年到来，专门来论坛看望老朋友，祝福身体健康，快乐如意！

哇，不会吧？
念叨了那么些时间，终于见到牛爷闪亮登场啦
瞧你把朋友们都给遗忘了哦，估计一直耳朵发烫，不仅仅只是你的三尺讲台吧，是不是还在忙别的啥？无暇他顾了？
好好的哦，多回归哪，加油！
兔年吉祥，一切顺意，好心情

付熙君

好文！对于年进九旬的老人家来说，如果进医院能轻松治好，最好；如果还要插管子遭罪，安然离去也好，但起码要送到医院，让大夫看看。

秋实

李立红 发表于 2023-1-4 09:47
疫情下，几家能够保全？但可惜的是天灾毕竟是天灾，躲不过，人祸更是唏嘘。
老观念养儿防老，现在也确实不 ...

立红好啊，知道你太忙，猛然见到，激动呢
知道你一直拼搏在事业上，几番调动，皆是往人走的节奏，替你开心。桃李满天下的你，写着隽秀文字的你，那是多少人眼里的风景
兔年好啊立红，祝福一切如意，开心永远

秋实

xam720 发表于 2023-1-3 16:14
文章人物形象鲜明，细腻，一个善良勤劳的妇女形象跃然纸上。只是未躲过这场疫情，也是可叹之事，欣赏，问好 ...

感谢720版版的鼓励！
大姆的遭遇，让我在当下那一刻特别愤怒、无奈、无助，情急之下就还原了一些真相。
斯者已逝，徒留人间叹息哦。
问好版主，祝福2023年一切顺遂、万事如意哈

秋实

云馨 发表于 2023-1-3 12:41
看到你论述大姆的不幸，还有那些堂哥，堂嫂的不是，真让人无语。

倒让我想到婆婆在世时的一些事。我现 ...

对，孝顺就好，切不能愚孝，否则也是爱成害，不足为取。
这一次若是送医，大姆绝对逃过一劫的啊。
听说了很多后续，四哥的不作为，四嫂的太过分，绝对令人发指。
我也奇怪，大姆那么好的长辈，咋也有四哥那样没有温度、没有底线、没有人伦的儿子呢？
晕！

秋实

李子四 发表于 2023-1-3 10:05
读完，一声叹息。很无奈的感觉。
老人高寿，楼主就权当喜丧罢。节哀。
至于养儿防老，早就有所不以为然。 ...

是的，一声叹息吧。
李老师说得确实，大姆89岁也是喜丧，但她冤枉的是，据说发着高烧的侄媳妇不戴口罩与大姆聊了一个多小时，邀请大姆去喝喜酒，结果大姆无辜中招，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一向敬重大姆，内心里还是不太接受得了她这一离去，不然，每次去老家，看望一下她、聊上几句，大姆会特别特别开心滴哦

秋实

匡建华 发表于 2023-1-2 21:01
说实话有病还是要治，治才有希望，作为儿女也是敬孝的一个方面。欣赏老师美文，晚上好！

感谢匡老师鼓励！
尽孝是为人子女的最起码本份，很遗憾大姆就那么走了，太冤了
这几天传来的消息，老家很多人在议论纷纷，都接受不了子女不送医的这样一个事实，那是挑战了人们的道德底线哦

牛老伍

新年到来，专门来论坛看望老朋友，祝福身体健康，快乐如意！

李立红

疫情下，几家能够保全？但可惜的是天灾毕竟是天灾，躲不过，人祸更是唏嘘。
老观念养儿防老，现在也确实不能，儿女多推诿，少，又忙不过来。
新年好啊，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