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菜金

莫雨莫雨

   
　　偶尔，我有些为母亲不值。因为她生了我，而我全力打拼的家庭里，却没有她。
　　元旦后，开车去看她。她胖了，穿着我好多年前买给她的一件蓝色羽绒服，全身看上去圆滚滚的，正在厨房里忙活。近几年她一直在帮村子里一家小作坊的老板娘做中饭，五六个人的米饭蒸一蒸，烧个一荤二素，工作就完成了。任务不繁重，工资也很薄，但她乐此不疲，觉得这样活着有奔头，不至于老得太快，能烧几年就烧几年。

　　每次我回家，母亲总烧出一大桌子菜来。虾和蟹是每餐必有的，她知道我爱吃。然后是卤鸭，青菜粉丝煲，咸菜乌贼……一桌子的上虞味道。她还陪我喝酒，两人一起倒一小碗红酒，然后慢慢东家长里家短地聊天。母亲的脸圆圆的，我也是，我老了，一定是她那个样子。

　　疫情浪潮一般涌来的时候，大家都阳了。一向体弱的我发了六天烧，从39度多慢慢退到37度，二十多天才渐渐恢复元气。母亲也感染了，70多岁的老太太，发了一晚上烧，第二天退了，觉得坐在家里太像生病的样子，立马又去小作坊烧中饭。我每天电话问她身体状态，她总说：“没事，没事，就咳嗽几声。”

　　回家后看到她，果然很健朗，红光满面，看见我来，眉开眼笑的，拿铲子盛汤，浇锅里嘟嘟冒泡的啤酒鸭。

　　母亲一直和弟弟一家住在一起，弟媳也在村旁工厂上班；弟弟做水电，到处跑；大侄女工作了，在一个小区做物业管理；小侄女无忧无虑的，读她的初二。难得饭后一家人坐在电视前聊天。侄女在桌子前排着三只手机，每个手机里有一个管理辖区，一个区五六百户，三个区一千多户人家的鸡毛蒜皮，物业都会被牵扯到。我们听她吐槽所遇到的奇特住户和奇特要求。弟媳说：“现在钱难挣，你工作烦，工资总是现的。”

　　“你工资不现吗？”我问。

　　“哪里现，四五个月没发过了，说过年一起发。”弟媳嗓门大，这话估计在院子里都能听到。

　　“不要说她的厂，我烧烧饭一千多元钱的工资，也五个月不发了。”母亲说。

　　我惊讶了：“那你平时买菜怎么办？”

　　“你弟弟一个月给我几百，我老年卡上也有两三百，凑和买点菜。”

　　我想，这点钱，够买点什么呢？

　　回自己家后一直忙，也一直不管柴米油盐的事，全是老公在张罗。过年了，终于去菜场走了一圈。

　　“老板，河虾多少一斤？”

　　“上午110，现在给你便宜点，100。”

　　“老板，蟹多少一斤？”

　　“雄的65，雌的85，90都有。”

　　买了六只雄蟹，120多元。

　　坐在车上，又想起了母亲说的几百元钱，她能买些什么呢？这四五个月，她怎么精打细算过来的？还是把她的老本都拿出来了？原本挺富足的生活，怎么一下子落到了这样的境地？

　　“我妈挺亏的，”我对正在开车的老公说，“她最能挣的女儿，白送给你了。”老公看看我，笑笑，不说话。

　　晚上阅读李娟的《遥远的向日葵地》，读到她笔下《外婆的世界》。年迈的外婆和李娟一起在阿勒泰市生活，外婆大部分时间是糊里糊涂的，走丢过两次。一次半夜拖着行李要回四川，第二天上班时，李娟把她锁在了屋里，外婆在屋里号啕大哭，李娟写道：“我抹着眼泪下楼。心想，我一定要赚很多钱，总有一天一定要带外婆离开这里。——那是我二十五岁时最宏大最迫切的愿望。”

　　我读书总爱在深夜。那时已经是凌晨，我的眼睛在这行字上停留了好久。谁能在生活里矫情？谁能在生活里保持长久的清高？有多少人，能做到只为自己活着？这么多天了，母亲随口说的菜钱的事，我一直耿耿于怀。

　　过年了，愿她一切好起来。而我，每天总抽出时间翻开我的书，不敢懈怠。

xam720

文章生动，充满情愫，看似平淡的叙述，去深藏着对母亲的深情，问好！

莫雨莫雨

谢谢楼上各位的阅读和点评，一时心情写成小文，谢谢大家的鼓励。

rsjby

父母的爱是最无私的，儿女对父母的牵挂也是永恒的。文字看似日常，细微，却有深深的血脉亲情与千古不易的人间至理

云馨

简单朴实的文笔，将勤劳的母亲描写得栩栩如生，这应该是天下所有普通母亲的真实写照吧。赏读学习了。

问候，祝新春愉快！

李兴文

好文，推荐阅读！
正视原色生活，需要足够的勇气。惺惺作态，自欺欺人，不如不写。如果生活中充满荒诞，但作品中没有，这样的写作就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莫雨的文字很简明，却也不乏思想深度，这个很可贵！
欣赏新作，即颂冬祺！

露渊

学习老师佳作，母亲就是万能的，更是孩子们最好的老师，新春快乐！

何叶叶

一篇写关于母亲的文章，细节描述细腻。文章事例丰满，文章写母亲的不易，写母亲对生活的态度精打细算。文章语言真挚，形象生动。感谢投稿春雨版块，问候老师过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