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斤韭菜的年

露渊

                                 三斤韭菜的年
      那年的年是我今生经历过最苦的年。就在今天又是年关，进个水果店两三百，进个超市小一千。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的生活水准，不知道是钱不值钱了，还是手里有钱了，又或者是社会就变了，消费的时候真的不觉得，回来一记账，真的是不敢相信，这么多钱一下午就给开出去了？

      提着这些东西，以前走过的一个个年，你追我赶，互相拉着手，迈进我家门槛，那些苦巴巴的年，尽管没有羊肉，羊汤，一块年糕，一顿肉馅饺子，都是满满的幸福。

      记账是从不上学的那年开始养成的习惯。那年父亲去离家很远的地方打长工，走的时候给母亲留下五十块钱。

      父亲走的时候，那些树光秃秃的，风时不时的侵犯它们，庄稼刚种完，大地没有一点生机。父亲回来的时候，那些树叶大多都黄了也落了，风又来给它们收尸，一阵紧似一阵，有时候会把它们高高的举起，又把它们放下了。太阳偏低气温也偏低，它们合力炸干树枝和树叶叶的水份，苞米棒棒都码成了墙墙子。

     父亲回来的当天晚上，母亲包饺子。鸡蛋白菜馅的，也许好多人都没有听说过鸡蛋和白菜能包饺子。但是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吃啥是没有选择的，很多的时候我们只能是有啥吃啥。

      鸡蛋是自家鸡下的，母亲攒下来要卖了补贴家用。就这次父亲回来，一家六口人，一顿饺子也只用了两个鸡蛋。当母亲把鸡蛋炒好，放到面板上剁完，用刀揽到白菜馅里的时候，妹妹眼尖第一个冲过去舔了面板上的油。母亲看着她那馋猫的样子，喂了她一勺勺还没拌好的馅，看着她满足的笑脸我却没有丝毫的高兴，真的是好心酸。

       在那个物质缺乏的年代，吃啥都是香的，但也是常常吃不饱。吃完饺子一家人围着搓苞米棒子，父母不知道怎么就提到了家里的那五十块钱。当母亲说家里没有钱了的时候，父亲搓苞米的手停下了，随即说：“都干啥了你倒是说清楚啊？”可是大概十个月的开销母亲怎么可能记得清楚呢？那次虽然父母没有吵架，但是他们的脸色都变了。父亲的眼里满满的无奈，我知道父亲并没有责怪或者是质疑母亲意思，父亲只是没有想到钱全部花完了。从那以后父亲就对我说以后家里的开销都有我一笔一笔记清楚。

      这虽然是个很平常的任务，却对我的人生起了很大的影响。也许就是因为我记账，才知道钱应该怎么花才有价值。

      父母一生养育了我们姐妹三人，我是老二，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我是人们口中多余的：偏大的，疼小的，中间就是不好的，爹不疼，妈不爱的那个就是我。最让父母不能接受的事我是干吃不长个子的那种。十四岁那年，就连小我五岁的妹妹个子也超过了我。

      第二年父亲出门开始，我就帮母亲记账。不管大小每一笔开销都记，慢慢的我就养成了爱钱惜钱的习惯。

      记得姐姐十八岁那年夏天，我跟着姐姐在一个农场薅草，一天五块钱，我们坚持了两个月。端午节的时候，农场浇水给我们放假了，母亲给我们姐妹三人每人二十块钱到城里玩一次。母亲说我们自己看需要啥就买啥，每个人就那二十块钱紧着些花。

       记得最清楚的是那时候的钱很值钱，我不但买了我需要的，还给父亲，母亲，奶奶都买了礼物。

        父亲的帽子，母亲的头巾，而奶奶的头上常年戴着个黑色网纱帽子，边边已经烂了，我们找了好久才找到那种帽子。我是买完他们的礼物才给自己买的。最后剩下的钱也让姐姐拿走了。而姐姐和妹妹都花完了自己的钱，也没有满足心愿，我发现从那次进城母亲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最起码是不找茬打我了。其实母亲知道那些所谓的坏事，根本就不是我干的，只不过姐姐和妹妹她们很会狡辩，更会逃跑，而我恰恰是父母最不喜欢的死牛。

       日子虽然艰难我们也长大了，十八岁那年冬天，父母经人介绍把我许给了现在的老公，就在年底给我们举办了婚礼。

       结婚第三年的六一儿童节后我们的女儿出生了，老公一直在外面打工，那年冬天回来路上感染了风寒，反反复复不见好转，后来又传染了女儿，年关将至我们家真的是揭不开锅了。

      看着别人家进进出出的置办年货，我们家也开始了我们仅有的年货。婆婆拿出地梗上收获的黄豆和大豆。黄豆用来生豆芽，大豆炒出来打算家里来人了招待客人。家里的鸡也在给老公抓药的时候一只只卖了，农村养鸡图个实惠，一般爱养母鸡用来下蛋，鸡蛋可以买钱补贴家用，而公鸡只需要一两只就行了。每次给老公抓药的时候就要抓一只母鸡去卖钱，尽管每次那只大公鸡都是拼尽全力的去维护它的老婆，可最终老婆还是会被我们用各种方法抓走。

        看着大公鸡不停的叫骂，心里突然就有一种负罪感，我竟然为了给老公抓药而卖了它老婆，我真的是做了亏心事，就回去给它加点餐，我都不好意思正眼看它，有了吃的也许它暂且忘记了老婆，边吃边招呼其它的老婆来吃专属于它们的饭。

        老公的风寒一直反反复复，最后仅剩下两只母鸡一只公鸡，那两只母鸡好像很会同情我们，几乎隔天一个蛋。婆婆算着等过年应该是能攒上几个招待客人的鸡蛋，但是没有钱买肉，只好把那只公鸡杀了，那一刻我觉得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情的物种。

       年三十，婆婆买了三斤韭菜，又用黄豆换了些豆腐，和了些油面，炸了些油果子，还炸了些豆腐她把炸出来的豆腐有的切成丝，婆婆说用来调汤；有的切成凌形说是可以用这些豆腐块炒个菜蒸上米饭招待客人。婆婆是那种很会过日子的人，公公婆婆和我们围着一盘盘油果子，喝着糖开水守岁，现在想起来都满是心酸。

       婆婆在娘家是老大，家里兄弟姐妹多，大年初一几个姨姨和舅舅就来到了我家给婆婆拜年。

       我看着三斤韭菜发愁，这么多人根本就不够，这可怎么办呢？我问候过长辈们就进了里屋，准备和面包饺子。吃米饭或者是其它的面饭的话，根本就没有能端上桌子的菜。

       面是和好了，可是韭菜和鸡蛋我望着犯难。婆婆笑着走了进来：“这有什么难的，我们年轻的时候连面也没有，不照样过年？这些韭菜还要留下一半，大后天你们那些姑父，姑姑还要过来呢。再洗几个洋芋切成丝剁碎掺在里面这样不就够了。娃娃呀，过日子呢，怎么不能过？穷有穷的过法，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和睦相处，太阳总会照到我们的。”那天，婆婆的话深深的印在了我心里，也是那天我更加体会了钱的重要性和生活的艰难，更加学会了怎么面对生活中的困难。

       大年初二是我和老公回父母家的日子，我们正在为去父母家的礼品犯愁。婆婆提着昨天舅舅给她拿过来的礼品过来了：“把这个给你父母带上吧，我看着就这能行。”我瞬间就红了脸：“这怎么可以呢？这是舅舅买给你和爹的礼物，你拿着吧，我们会想办法的。”说着我低下了头，心里好难过。

     “拿着吧，什么你的我的？我不是你妈吗？你怀里抱的不是我孙女？看我小孙女多稀奇，时间不早了，快收拾好去吧。”说完接过娃娃叫我去换衣服。

      到了父母家，母亲做的是臊子面。父亲也炒了鸡肉，还有羊肠子。

      那时候的农村过年，年货基本上都是有啥吃啥，没有多余的钱特意为过年置办年货。父亲有几只羊，宰了一只，但是肉都赊给乡亲们了，只留下了内脏。也许就连那些内脏也舍不得吃，要留下招待客人。而我不知不觉就成了母亲炕上的客人，吃到了我们家没有的羊肠子。我默默地观察着，一盘羊肠子父亲像征信的动了几筷子，而母亲说是我们来之前就吃过了，一个劲地往我碗里拣，根本就没有吃一块块。

       时光总是过的很快，不觉得我又该回家了，临走的时候母亲包了些羊肠子塞在我兜兜里再三吩咐回去热烫了让公公婆婆尝尝。母亲还给老公装了些自己炒的葵花籽。她一直跟着我们走出村庄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娃娃的小手手。

       老公骑着飞鸽自行车，我抱着娃娃坐在后面，望着母亲的身影变小再变小，直到泪水模糊了视线。

       回到家，公公婆婆早已掐着指头在村口等着我们。

      远远的看见他们，心里涌动着暖流，又一次红了眼眶。为了不让眼泪流下来，我抬头看向天空，看着那西下的夕阳，虽然很低，但也努力的向人们撒着最后的余温，就像父母和公公婆婆对我们一样！

        老公慢慢减速，我轻轻的跳下车子，婆婆双手接过娃娃紧紧的贴在胸口往家里走，我紧紧的跟在后面，老公和公公有说有笑，这就是亲情的画面，无可替代。

      回到家，婆婆把炕烧的很烫，洋炉也用苞米芯芯烧的呼呼呼地蹿着火苗。我掏出母亲装上的羊肠子，盛在盘子里放在洋炉边边上烤热，给公公婆婆吃，他们吃着笑着，说着感谢亲家的话，肠子虽少，但是那份心意是无法衡量的。

      第三天，也就是大年初三，天变了，不一会还下起了雪花。公公的一个姐姐和三个妹妹都带着娃娃们冒着雪花给公公拜年来了。

      婆婆端上了大豆和昨天母亲给老公的葵花籽，这些长辈们轮流抱着我女儿，感觉好希奇，女儿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认生，还有她那双又大又纯的眼睛，不论谁抱着都不哭，笑起来小苹果一样的小脸蛋上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窝。

       婆婆端上油果子，教我烧了粉丝汤，撒了葱花，油炸豆腐干，和少许红辣椒干，让姑姑和家人们泡上油果子，虽然没有肉，但在那个年代，也算的上是色香味俱全。

       长辈们吃着我们就开始和面包饺子，一模一样的馅料，婆婆调好蘸料。不知道是奉承还是婆婆的饺子馅料味道调的好，长辈们直夸吃着真香。

      那时候最最亲的亲戚们虽然离得远，但不管春耕还是秋收都会互相帮忙。最起码过年的时候，不管有多大的困难都会聚在一起。那种欢乐的气份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在了越来越好的年味里。

      如今随着社会的进步，人们生活水平逐渐提高却再也找不到以前在乡下的那种亲情和年味。最亲的亲戚就住在隔壁小区却也不再相互往来，不知道是人情淡了，还是社会变了，人们心底深处的那份亲情也发生了质的变化。

       提着这些毛爷爷换来的东西，都到楼门口了，想到楼上的公公婆婆，如今他们已经是七十多岁了，却一直保持着勤俭持家的生活习惯，无论我们的生活水平可以达到什么标准都不会多花一分钱。所以每次给他们买的东西不论是穿的吃的，还是用的我都会说是最便宜的，以至于他们需要啥特别依赖我，说我很会压价买的东西即便宜又实惠。说社会变了，人心也变了，那些商人专门骗老婆子的钱。

       其实我买东西一般都不压价的，尤其是那些农作物，因为我们也是从那条路上走过来的，每一种作物都是农民朋友们用汗水换来的。

       我是怀着忐忑的心情进去的。公公婆婆还和往常一样的让人暖心，看到我回来了快步迎了上来：“怎么买这么多？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把本忘了，这得多少钱啊？过去过上十个年也吃不了这么多东西，我们都老了，也走不动了，管不了你们了，你们呀就乱花钱吧，乱花钱也是有罪的………”婆婆忙帮着话说着，可脸上始终是笑着的。

       其实我们是心照不喧的，婆婆心疼我们挣钱的不易，可我却怕的是等我们有足够的钱去孝敬他们的时候，他们却等不了了。每次买东西特别是吃的，我们都会依着老人的口味买。渐渐的我们一家不论老小口味都变得几乎一样了，公公婆婆爱吃的，我们也爱吃，也许这就是亲情，无法隔舍不忍隔舍！

                       

李子四

文字朴实温馨，让人回到了那个年代。
想当年，一个月的工资才二十四元，如今，做一天的开销也不够了。
真难说是钱不值钱还是风气变了。

露渊

xam720 发表于 2023-1-31 13:32
一个时代的回忆，记过过去，会更加珍惜当下，问好！

感谢老师鼓励支持，感恩遇见，向老师学习，安好！

xam720

一个时代的回忆，记过过去，会更加珍惜当下，问好！

露渊

云馨 发表于 2023-1-23 12:11
三斤韭菜，勤俭的公婆一样让这个年过得有滋有味。

赏读露露佳作，问候。祝新年快乐！

感谢老师鼓励支持，感恩有你，新春快乐！

露渊

何叶叶 发表于 2023-1-22 14:17
一篇很温馨的文，文章中有旧时光里的往事，有婆婆的勤俭持家还有婆婆无私的ai爱。亲情在任何时候都是割舍不 ...

感谢老师鼓励支持，像老师学习，感恩遇见，新春快乐！

云馨

三斤韭菜，勤俭的公婆一样让这个年过得有滋有味。

赏读露露佳作，问候。祝新年快乐！

何叶叶

一篇很温馨的文，文章中有旧时光里的往事，有婆婆的勤俭持家还有婆婆无私的ai爱。亲情在任何时候都是割舍不断的，生活中有了爱，就有了感恩。文章娓娓道来，朴实耐读，有亮点有温度。文章写得不错，加分支持。过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