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孔乙己的长衫 孔乙己如果活着,现在应该……当然,这一假设没有什么意义,如果孔乙己真有其人,当然也不能活到现在;不仅活不到现在,以他的穷困潦倒,就算死了也装不进什么像样的棺材(大概率根本就没有棺材),更埋不进什么“聚气藏风”的风水宝地,所以时至今日,恐怕早已连尸骨都化作尘埃了。所以,近几天突然火起来的只是他的灵魂。 孔乙己的灵魂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当然看不到,但照一般鬼故事里的逻辑,无外乎和活着的时候一样,区别只是有些飘乎不定,甚至还多了些活人没有的法力,比如“附身”之类。 识别孔乙己灵魂的最简单方法就是看他身上是否穿了长衫,其次是看他是否站着喝酒——当然,如果不是他偶然弄到了几个钱,酒也是喝不起的。所以第二点并不十分可靠,在此,不妨再结合他长衫“又脏又破”的程度,以及他满嘴“之乎者也”的谈吐——整天“之乎者也”不说人话的不少,但穿这样破长衫的却只有他一个。 问题在于,鲁迅笔下那么多人物,为什么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孔乙己突然大火?对此,阿Q不服,祥林嫂不服,“豆腐西施”杨二嫂不服,甚至连华老栓也不服……不过不服没有用,火不火不是他们说了算的。即使他们也和孔乙己一样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 也一样被愚弄、被欠薪、被揩油、被殴打、甚至被杀头……但他们终究没有孔乙己身上的长衫,所以,连被高高在上的老爷们指责的资格都没有。 比如,阿Q做短工被老板欠了薪、祥林嫂当保姆被老乡骗进了传销组织、杨二嫂因在街边摆摊影响市容被城管踢翻了豆腐盘、华老栓因焚烧秸秆被罚了款……就没人会说“你为什么非要去打工”“你为什么非要做小买”或“你为什么非要种地”……之类的。但孔乙己不同,根本原因就在于他身上还有一件长衫,嘴里还会说“之乎者也”。 这可绝不是一个小问题,无论你怎么嘲笑他站着喝酒却不肯脱下长衫,不肯放下“之乎者也”,但你却无法否认,这件长衫有着其他短衣无法拥有的能量。赵普能以“半部《论语》治天下”,同样李斯也能“以荀卿之学乱天下”,任何时代,穿长衫的都忽视不得,无论这长衫有多破,有多脏。 问题在于,穿长衫的还必须得有,因为必须得有赵普们去“治天下”;但又绝不能太多,因为一方面要防着李斯们去“乱天下”,一方面还得保证有足够的“劳力者”来“治于人”。 老美就是这么干的,老欧也是这么干的。“快乐教育”的效果相当明显。小视频中常见有街头采访:中国的首都是哪里?哪幅是美国的地图?3乘7等于多少……结果这帮大神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应时胡诌一通。一个骗子凭空编造出“波亚斯共和国”,竟引得无数人上当,有人计划去旅游,有人实施偷渡计划……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好日子。因为正是这些措施,既巩固了“穿长衫”者后代的阶层,又保证有足够“穿短衫”的低端劳动者为他们提供服务。 而我们似乎恰恰相反。遥想六七十年前,我们的父辈,一个“高小”毕业的就能在厂里当会计,在学校当老师;到了二三十年前,我们这一代人,小学老师就至少要有中师学历了;如今,没有个大学文凭,连报考最偏远的乡村学校都不够资格……“穿长衫”的越来越多,制作长衫的成本越来越贵,售价却越来越低,乃至于根本卖不出去…… 曾有人质疑环卫工人工作那么辛苦,工资却只有那么一丁点儿。有人解释说:如果环卫工的工资太高,就轮不到这些人去做了。正是由于工资低,所以有学历有技能的人不会去干,这才给没学历没技术者提供了一个起码生活保障的工作。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谁也无法否认的现实。试想,如果环卫工的月工资要能达到一万以上,那没有研究生学历恐怕谁也挤不进去。 可见问题不在于要不要脱下长衫,而在于长衫的售价本身。孔子说:“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北大毕业卖猪肉的没有吗?研究生学历考街道办的没有吗?谁说长衫不能脱?只要挣得多,只要给编制给户口,没有什么不可以。价钱给到位,甚至于灵魂都可以出卖,何况一件狗屁的长衫?忽悠人家花十万做了件长衫,说可以进到酒店里面去坐着喝酒,结果却要人家两千五卖掉脱了长衫站在外边?搁谁谁也不干。所以孔乙己的选择是,站着就站着,但长衫绝不能脱,“之乎者也”更不能丢,否则十年寒窗,圣贤书岂不是白读了?“束脩”岂不是白交了?要“学稼学圃”,我们早跟着“老农老圃”“锄禾日当午”去了,跟在你后面学狗屁的“修齐治平”的屠龙术,图什么? 难怪有人感叹:年少时嘲笑孔乙己,没想到自己活成了孔乙己。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孔乙己的身体虽然早已化作尘埃,但他的灵魂还在。而且根据现代科学的量子理论和墒增原理,这两天的沙尘暴中,也许我们每个人都吸进了他粉身碎骨后的几个颗粒。如此,我们每个人中都有孔乙己的一部分——尸骨以及附在我们身体上的灵魂。当然,如果我们从来不曾花重金买下那么一件长衫,就完全没有这种顾虑,只是在长衫普遍贬值的今天,我们的结果可能就是活得连孔乙己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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