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神一样的魔力,让陈舒深深陷入进去。她不知道的是,这场沉浸式的执着,从一开始就偏离了方向。杜然的引力完全超出地心的力量,吸引着她。不可为而为之,是陈舒坚毅的选择。哪怕作为灯蛾,前面是火海,她也要冲进热烈的怀抱里。一起燃烧,一起化蝶。
二十五岁的陈舒,生活在鄂西北,长相偏向江南女子,是微刊小棠诗社常驻作者兼主编。作为诗龄为十年的诗歌写作者,她已经不允许小棠诗社作者有滥竽充数现象出现。诗歌是她的生活,她的寄托,她生命中的一切。在如许岁月,时间一点一点掠过生命齿轮,淡淡洗刷着她柔弱身体和坚强的心。杜然,则是远在天边风一样的男子。她不敢想象,他是怎么抚慰她灵魂伤口,在那么多夜晚和月光一起与她作伴。
真正写诗时,不要听音乐,要忘记自己,无牵无拌,就像一片洁白的雪。杜然进群第一句话这么说。他微燃的对决诗歌流派的态度,着实让她吃惊。一个荷风一般清凉的男子,竟然这么孩子气,她笑了。不可否认,杜然是个最好的诗人。他的诗行里,透着清逸,潇洒,具有非凡哲学思感。果然,他的诗很快就占据了小棠诗社板块,所有小棠诗社常驻诗人都为之感叹,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诗坛杀手。更为离奇的是,杜然淡泊的处事,更吸引了越来越多诗人的关注。看着杜然微刊上的照片,无滤镜下清瘦高大模样,那眼神凛冽如同少年。陈舒觉得自己很奇怪,难道就这么对杜然动心了?没有缘由的,为什么会对网络上一个年轻男人念念不忘!
困惑之余,她有些嘲笑自己了。转眼已是芳菲四月,小棠诗社一年一度海棠诗会也开始了,邀请名单上,赫然多了一个新名字,杜然。陈舒凝神望着窗外月亮,月亮很白,树枝被风吹动发出“嘶嘶”声音。打开微信看到杜然,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膨胀,她编辑着文字:
“诗人杜然你好,因您对小棠诗社突出贡献,现邀请您参加线下海棠诗会,差旅费由海棠诗社承担。具体相关事宜会再次联系您。欢迎您的到来。”
这是陈舒第一次私信杜然。她不跟男人私信,除了公事。这次也是。只是发完信息后,那种不一样的感觉使她快要窒息。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时候,她的内心突然闪过:“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傲,中心是悼。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细细一想,终不能平静。
耶稣说,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借着我。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
我们生命绝非偶然,是封锁着秘密的信函,悲欢喜乐,还未出生,就已传唱几千年之久。
不,不是我对西方如何感兴趣,而是我们中国人缺乏生存认知。我想在西方生存认知里,发掘到中国人能够产生共鸣的东西,以此作为一种好的道德空间。
哦,你很厉害,我赞同你的观点。你诗也很优秀,是个很勤奋的诗人。
陈舒被这种情愫拉扯着,拖拽着,久久不能入眠。不料,第二天就接到雾川姥姥病危消息,即刻开车穿过途经的层层叠障——八卦山、乳峰山和莫河。说起姥姥和母亲,都是令大众惊羡的才女,并且容貌出尘。姥姥雪语的父亲是旧时北京大学才子,从事文学写作,却在**中含冤死去。雪语则在新时代阳光沐浴中,出色完成了学业和走向工作岗位。只是上天并未对她太多眷顾,深爱的男人在中伤她后留下陈舒的妈妈陶琪,最后绝情的背叛了她。她将陶琪用心哺育,生怕女儿在人情婚恋事情上吃亏。温润而富有生命力的教育,使陶琪一切趋向正常。在大学文学院收获了和陈品的爱情,毕业后结婚生下陈舒。陈舒和母亲虽然情深,但眉宇间隐隐忧愁却像极了姥姥雪语,因此雪语对陈舒持有担忧,怕她步了自己以前后尘。虽然陈舒的界域未曾踏进男人。陈舒是在半夜里,抵达了雾川,在雾川小镇简陋医院看到姥姥苍白病容和无力的身体,瞬间就哭了。姥姥是学者、是诗人、是教育局副局长,不是眼前这个无视病痛一定要留在乡下固执的老太太。姥姥这样用安抚了一辈子的心记掂她,在她耳边说,舍得。
医生让他们走出病房,让姥姥进行治疗。关上门那刻,陈舒心如刀绞。姥姥是诗界虔诚耕耘者,按照老人家意思,她不得不重新踏上行程照看她的小棠诗社。
海棠诗社举行的那天傍晚,本来好好的天气下起了雨,大家转移到附近海棠酒家吟诗作对。诗人们兴致很高,有个叫梦梦的活泼的年轻女诗人,对杜然存在异常热度。在诗人们为着陈舒为首的四大美女诗人惊叹时,陈舒暨是端庄研墨,留下一片海棠在纸上。有个河南男诗人阿九34岁,一直对陈舒有意,可恨不能如愿。杜然沉默的看着,眼睛里分明有欣赏。梦梦已经给杜然写了两首诗,让我们一起在江河里死去/在山峦间死去/在世界末日死去/在春天死去/在每一个诚实的欺骗的日子里死去。
对于梦梦火辣的字句,杜然只是司空见惯的笑了,并不说话。有人取笑道,梦梦是你情人吗?
杜然不说话,只是喝茶。梦梦却一把搂住杜然的腰,笑嘻嘻说何止,我是他永远的情人,永远的妻子。说完抢过茶杯一饮而尽。行为和动作,是那么坦然和笃定。
梦梦说,今天大家都在,我要宣布一件好消息。陈舒心一紧,马上放下手中的笔,凝神望着她。
杜然一年揽下了七项国家诗歌奖项,每一项都是众诗家可望而不可及的。这是杜然的骄傲,更是诗人们的骄傲。
梦梦生气地夺下他的杯子,大声嚷道,诗歌奖金全拿去赠送贫困山区学校图书馆,自己却顿顿吃白菜馒头。别人都是拿去光宗耀祖,你可到好,一件作品一件作品的写出来,到头来成为最优秀的穷诗人。
诗人们的眼睛齐刷刷看着杜然,像一束聚焦的强光,投射在他身上。也就二十七岁而已,居然这样深藏不露。
杜然则浅浅笑了一下,作了揖,对陈舒说了声,有事先行告辞,便离开了。陈舒看着他,眼里满是柔软想说什么,却不敢言的情愫。她在害怕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
那天,陈舒穿着的浅绿色旗袍。看到杜然离去,突然像一束最轻柔的柳絮,窈窕着追了出去,递给杜然一把雨伞。这情景,像是古时江南女子投掷情感的信号一样。四目相对之时,她在他眼中寻找想要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太过大胆,像她这样的女子,外人看来是那么含蓄和内敛,怎么可以轻易地对一个还处于陌生阶段的男人,近似于着魔和疯狂。他双眼明亮,竟然对她微笑起来。
这笑,是一束灿烂的激光,她的心里在做着什么决定了。
活动结束后的几天,陈舒做海棠诗集都有些心不在焉。诗全都好,不愧是精英所作。可是她偏偏在等候杜然,哪怕稍稍联络她一下也好。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杜然私信点亮,上次在朋友圈看到你有手抄本《聊斋志异》,可否借我一用?
不,不用,任何有关月亮的诗,都不能跟月亮本身相媲美。
她在纸上写:五月十五日的月亮,悄悄爬上枝头,明亮如你。
他和她真的看了一晚上月亮,月亮丰硕洁白,陈舒酸楚的心释然了许多。虽然一夜无话,她认为这是最美好的事了。
以后的日子,趋于平静,和别人一样,各自写作和生活,朋友圈是唯一的视觉交叉。
梦梦,是那个梦梦,在朋友圈出现许多条杜然诗歌作品,还有杜然最新的获取国家重要诗歌奖项的照片。他获得艾青诗歌奖奖杯和奖,金梦梦全都掌握。她是怎么跟他这样熟络的?陈舒一时黯然了,自己在他面前终究是没有一个身份,也没有附加什么旁白的虚拟的人。是的,他身旁或许有真正情比金坚的女子,早已融入他的生活,并为他付出了。
市区夜景繁华喧闹,她要在这里走走。这么多年来,在家人影响下,她是一片循规蹈矩的叶子。除了自己的小天地,从不向外雷池一步。
走到炎龙大虾一处,她要了啤酒。不多时一盆火辣辣虾出现在她面前,她喝了四瓶啤酒,很醉了还没有动筷子尝菜。朦胧中,她看到一个男人正坐在她对面大嚼着龙虾。她也没有说什么,起身离去。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诗人阿九。在河堤夜市偶遇女诗人陈舒,阿九为什么默不作声白吃你的/你一定能猜出原因/只是不说/你不说我也不说。
陈舒早已习惯了男诗人们微信中突如其来的表白,她总是没有言语,从而让他们知难而退。而今晚,她为情所困饮的酒,已经让她动也动弹不得。
阿九在近处水龙头洗了手,用纸巾擦了,走过来扶住陈舒。我做代驾送你。陈舒海棉一般,软软地瘫在阿九臂膀。依着这酒醉姿态,再也无法拒绝了。
阿九开着车平缓的驶出闹市区,偏离了应有的方向。在一片密林里,阿九将车停了下来。月光下,他看到陈舒美丽动人的靠在座椅上,丰盈的胸脯慢慢地起伏,胴体和酒气迷得他身体沸腾,仿佛诗画中被寓意纯贞又充满欲望的宫廷妃子,示意他必须知道,春宵苦短。
很快地,陈舒衣服被脱掉。阿九粗暴的将胸衣和内裤剥落,像虎狼一般在她身体肆意掠夺。二十五年了,陈舒从没像此刻一样浸润在男人身体里。她是悲伤又是低落的,想反抗却无能为力。一阵阵猛力冲击使身体十分疼痛,突然感觉到一股热泉,刺穿了少女诗人丰富的幽深的隧道。
阿九则穿好衣服,下了车关上车门。脸上显现出喜悦满足,在夜幕中大摇大摆向远处走去。
天亮之后,陈舒苏醒过来。她明白了自己所发生的事情,穿上衣服浑身发抖。眼睛无神的抱着腿,最后,她开着车逃一样离开了这个地方。
回来后,她把自己关闭在寝室,用火烧掉了昨夜罪恶的衣物。火盆中淡绿色旗袍渐渐化为灰烬,她哭了。上次海棠诗会穿着的就是这件衣服,她和杜然四目相接,胜却繁华无数。而如今,她已经失去了最美好的东西。她想杀了阿九,不,她想杀了自己。
在绝望边缘,整个世界往下沉。她本着放弃一切的消极,在自己裸体靠着心脏部位,以尖刀的痛感湮灭这么多年的骄傲和希望。外婆,母亲,以及灵魂深处挚爱好似还未到达的冰与烈火的诗词。一个女子本就与一个男子不同,那些含着真挚和怯懦的感情,灾难过后演化成为歇斯底里的痛楚。
她想念这份深藏在信念中的爱情,她已经潦草了二十五年,不能不保护余生这唯一仅剩的清白。
她没有在意这个。她想告诉家人她的爱情,黯然想起姥姥已经去世五个月了。姥姥病危时依然倔强,头脑不清楚,口里念着年少时深爱的男人名字。恋爱和雾川,树,村,人,背叛,生命,结束,与雪语纠缠不清。
母亲知道后,叹了口气,眼泪簌簌落下,又像是信任般的说,舒儿,你现在成熟了,长大了,是一个女人了,我支持并相信你。
半个月后,陈舒等到了杜然回答。内容十分坚硬。别傻,我是血癌患者,命不久矣。
你会遇到许多美好的生活,不要假借同情的名义献出灵魂,你是多么好的女孩,你还太年轻。
我不骗你,你在我心中有很重要的位置。一个人的时候,我想念你,有千言万语。
谈话结束了,陈舒微笑着进入睡梦。她满足得如同在秋天怀抱里摘到了果实。
仁康医院,是杜然住院的地点。陈舒第二天一大早便赶到了,拿着给杜然写的满满一箱信,她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一个清冷女子也走进了爱情,每分每秒都觉得是那么浓稠甜蜜。
推开门,她的情绪就开始低落。迎接她是梦梦。梦梦说,我在等你。
是你逼走了他,他是一个那么执拗的诗人,病痛也没有使他放弃骨子的理想。我们相处八年,我爱他,很爱很爱。可是却及不上他与你短暂的相识。我从没见过他对谁这样难过,这几个月,他一直为你写诗。我起初吃醋极了,可是渐渐我又想明白了。爱情这事,真不是单方面漫长投入感情就可以。我们两个,你赢了。
也许是吧。在生命意义上,我和他是一路的。我患的是和杜然一样的病,最后,我们终止了呼吸就会聚在一起。
在夕阳余晖,医院旁边小花园几个孩子在玩耍,模样可爱极了。陈舒回想起小时候在雾川与姥姥生活的日子,晨起打扫庭院,浇花灌溉,读书习诗。那段时光里一切是那么干净纯澈,真正诗家的生活。珍贵的无色透明的欲念,在幽芳中藏匿着天然野性,于山野无限生根发芽,是诗者的灵气,也是诗者顽固和悲哀。别无选择。
她对孩子笑了笑,突然情绪不能自已地哭了出来。成年人终究不能像孩子一样,自由诚恳做选择。他们的语言有罪,行为有罪,快乐有罪,悲伤有罪。身体和灵魂都是罪的符号,没有一刻不是罪孽。
最后,陈舒特意回到雾川在墓地守护姥姥,三个月没有离开。
这些日子,焚香打坐,在墓前为姥姥诉说每日读书的心得感悟。只有雾川,才是真正的家。
又是春寒料峭时,鸟雀还未归来,大地苍茫。父母开始张罗陈舒和同事儿子张君的相亲见面。母亲对陈舒说,孩子,咱们应该继续生活,往前看吧。
但当陈舒接到梦梦电话,还是万念俱灰,梦梦在电话那头悲痛欲绝,陈舒问什么时候的事?
陈舒的头剧烈疼痛起来,身体站立不稳,沉寂已久的悲恸又被掀开。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萧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