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很烦,一上午做了15个影像病人,尽管他看贯了各色病人姿态,对一上午15个病人各异的病容,他还是感到很烦燥。
临近下班的时候,他清理完仪器,清洁完双手,把白大褂脱下挂在门后,然后踱步到窗前。
他看楼下贯穿东西的人群,莫名地叹了口气。
这是一间三楼的房间,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当初怎么把影像室放在三楼,对病危或紧急的病人,或者哮喘心脏的病人,三楼的距离显得太远,对他们也许和灾难差不多。
他心里开始抱怨院长们不切实际和不负责任的规划。
突然他的视线随着窗外的一个小点移动,那是一个宝蓝上衣,白色长裤和戴了一顶咖啡色与乳白色相间方格图案太阳帽的女人,看不清女人的面孔,因为脸完全被太阳帽遮住了,却因她步履匆匆而显得人也格外生动。现在穿长裤的女人少了,所以看起来就格外亲切。她就走在路的中央,像整个马路因她而铺设,她的样子显得斗志昂扬。
他的目光一直随着鞋跟的声音消失在楼道里。
他再次叹了口气,表示自己的遗憾。
楼道里嘈杂起来,这是下班的时间,零乱的脚步声涌入他的房间门口,然后向远处渐渐消失。
第二天上午,他做完一个病人,下意识地看了表,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便耐心地朝外叫号。他想,忙到下班也好。到了昨天那个时段,他照例来到窗前,甚至没清理仪器没洗手没更衣。果然,他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着装,从东边飘过,今天她依然戴着那顶方格的太阳帽。他迅速拉开门,跑到二楼的窗口,他想看得再仔细些。他看到宝蓝的上衣轻轻垂在腰间,随着步履的节奏而在腰际荡漾,他想这一定是真丝面料。长裤则顺从地包裹着优美的臀部和两条匀称的腿,裤管截止在脚腕便立刻打住,露出肌肤的颜色,接着是一双和长裤一般颜色的凉鞋,手里拎着一只白色的小包。他看得很真切,除了被太阳镜遮住的眼睛,他都看到了,包括她的小巧的鼻梁,红润的嘴唇,他都看清了。这是多么精致的女人啊,他心里十分感动,掌心已攥出一把的水来。
他的脸上有了欢喜的表情,嘴里偶尔哼一两声流行的歌。在医院走道碰到同事,他还会主动举手和人家打招呼。
第三天,他提前半小时就收拾器械,清理干净手,他想站在一楼的窗口,可能会看得更清楚,如果她恰好没戴太阳镜的话。
可是,情况却令他沮丧,那个身影没有出现。第四天,第五天依然如此。他开始为那女人担忧,甚至关注每一个进行影像检查的病人,怕错过她,又害怕是她。
他的心情极度不安。一次吃饭,他问妻子,为什么从不见你穿蓝色的上衣和白色的裤子?妻说,没想过。晚上和妻并列在沙发上看电视,江苏卫视女主播就是这样的着装。他的眼睛一亮,然后有点掩饰的解释:你看,这样搭配也挺好。妻很不屑:人各有爱吧。
过了很久,仍不见那件宝蓝的上衣出现,他的内心渐渐抹去那突如其来的印象,似乎一切又归于平静。日子又呈现出此前的无趣。
他一直没完整地看到那个人的脸,他就偶尔在心里描摹一下。有时在工作间隙,他也会有意放松片刻,走到窗口向外瞭望,他不甘心那人就此消失。
几周了,他不肯和妻一起睡,看电视到很晚,看着卧室的灯亮着,他就心虚,装作电视节目很彩采的样子,兴趣不减的一个接一个看。等灯关了,他顺势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想,漂亮的女人为什么是别人的呢?这样想着,他的心就不平静。
有次妻汲着托鞋出来质问“你什么意思”?他有点结舌,说,怕太晚打扰你休息啊。妻强行拉他进屋。他说,我不行的,这几天病人太多,累的要死。妻说不行!他上去,却真的不行。他关了灯,闭了眼睛,那个宝蓝的上衣和白色的长裤就在他眼前晃悠,那个小巧的鼻子和红润的嘴巴都似乎在给他一种暗示,他变得亢奋起来,靠着这种暗示完成了当晚的作业。他开了灯,看着对面的妻,沮丧地一下翻下了床。他说热,我睡外面。
那天临近下班的时候,他莫名其妙的异常烦燥,他正想拉开门出去,却听到楼道里脚步声杂乱无章,紧接着他看到一副担架闯了进来,担架上人的脸被纱布包裹着。他向后退了几步,就退到他的椅子上,听内科医生朝他喊:快做影像检查。
护士们替病人掀起上衣,露出检查的部位,他就看到了患者白晰细腻的胸部,持探测器的手竟有些不忍。这时门轻轻地开了,一个小女孩细声地说,这个阿姨的帽子在这儿呢!说着举过一顶帽子。他只看了一眼,举着探测器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他脸倏地红了,并且眼睛潮湿了——那是顶咖啡色和乳白色相间的方格太阳帽。他曾经多么熟悉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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