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23-5-15 08:52 编辑
又到春花开得奢靡的时节了。向海大道中间绿化带，从连翘到北美海棠，说不清开败了几茬。就连开花较晚的白海棠，也已过了最为烂漫的时节，虽远看还是那么白簇鲜嫩的一片，凑到近前才发现，那一枚枚雪白的花瓣已从四周向中间蜷卷，仿佛受了惊吓顿失花容，又仿佛是经历了伤心事一夜衰老，让人忍不住想伸出双手去抚慰一下。晨起穿过向海大道上班，途径市民园。园内寂静无声，只有一树一树的花在热烈的开着。此时，华北刚刚过了倒春寒，二十左右度的气温，吹到脸上刚刚好。我想，这样的温度，是不是也是最适宜花儿的。否则的话，它们怎么那么不管不顾地就把自己开的热烈，一朵一朵地相互挤压，比美，一树一树的列队，招摇，一朵花比一朵花好胜，一棵树比一棵树不安分。往年，倘若从这样的树下经过，我说什么也要驻足凝视一番的，然后把满脸老褶的脸凑过去和一朵花、一枝花合个影。仿佛这些花儿都是有着妖气魔法的，都是聊斋故事里的狐女，它们只消对你笑笑，不语，你就会飘飘然不知所以，整个魂魄随着它们这笑给卷走了。可是，今春，同样的时节，穿过同样的园，踏过同一条路，面对同一棵树的花儿，我的心，却说什么也摇曳不起来了。那些狐媚的花容花香，再对我不起一丝一毫的作用了。
时间和事件，是会一点一点改变一个人的。甚至时间间隔无需太久，有时三五年，有时一年，或是几个月吧。
静静地穿梭在这些花树间。即便目光与花儿相遇，也并不热烈。现在，在我眼里，这些花，只是树木在春天的一种生长方式，一棵树在春天开花的时候有多么明媚，那么它在秋天落叶的时候就有多么明媚，它在万物失色的冬天迎风傲雪的时候也就有多么明媚。绚烂的色彩，只证明了一棵有生命力的树与春天相遇。同样，飘零的落叶，也足以证明一棵有生命力的树与秋天相遇。
一年时间里，是什么让我彻底改变了对一朵花的态度。认真的问自己，隐约中闪过一个答案：是自己的衰老。从茫茫宇宙的角度，一个人无异于一棵树。二者都有生命的始末，期间有跌宕起伏的生命周期。可从单个人的角度，因为对人类群体的熟悉，因为习惯了丰富多味的生活，投向一棵树的目光里总情不自禁融着几分怜悯。觉得作为植物的一员的它，未免太孤寂清苦，它不能吃海鲜不能穿美衣不能住豪宅不能谈恋爱，和人类相比，它们的一生简直太过于悲哀。可那只是我年轻时面对一棵树的感受。那时我精力充沛，对生活充满着热望，时刻把未来想象为一幅最美的画幅。那时衰老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我自以为很熟悉的词语，它多次出现在我阅读的书籍和文字里，每次遇到它，想象丰富的我就会浮现出一个白发苍苍、行动力迟缓的老人。甚至这个老人患了痴呆症，时刻离不开轮椅，生活不能自理。可是，即便我的想象再丰富，这个书本或想象世界的衰老形象对我而言还是陌生的，所谓的对它熟悉，只是未经生活的我的自己为是和一厢情愿。一个词语，只有与自己的现实生活发生关系，且彼此紧密相容时，其内涵和意义才会真正被一个人所理解。否则，那词语后无论有多少注解，依旧只是一个空洞洞的词，一个干巴巴的线条，一空洞洞的房间。比如，我与衰老之间，从这一两年与它的擦肩及深度相容，它便从一个词语变成了一个疯杂抽象的世界。差的睡眠，焦虑的情绪，不明的抑郁，总像一座无形的山在压着我。当初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被那个叫“衰老”的不明物体当头一棒。除了适应，别无它法。而适应，需要养心术，在这个过程里，我投向一棵的目光由怜悯变成羡慕。一年四季，它周而复始的萌绿，生长，落叶。多数人只看到它们的成长与长大，除非被人为砍伐，几乎看不到它们的衰老与死亡。比如，你会看到一棵树气喘吁吁的样子吗？你会看到它失聪、失明或失智的样子吗？或许在它们的世界里，也存在病痛和残疾，可在人类的视角里，它们永远都是健康蓬勃的样子。春天萌绿，夏天疯长，冬天落叶。
自从体味到衰老之后，一年四季的树木，在我眼里就成为了同一个样子。也许潜意识里，我想通过认同一棵树四季的无异，来暗示奔五的我并没有那么不堪，也许我没有这样的潜意识村在，只是漫长的时光，磨砺了一颗心对敏感的体验，除了生活核心内容的生老病死，已然对色彩与花草失去了兴趣。
曾经，我是他人眼里的林黛玉，是一个被评价为“即便没有痛苦，也非要创造出理由让自己痛苦的人”。一首歌会骤然令我心潮起伏，岑然泪下。尚在美好的团聚，便会突陷于分别后的愁绪。有人跟我说，二十年之前，我的这张脸，笑起来不像是笑，而像是哭。
那段渐行渐远的岁月，位于我生命的核心地段。那时满脸满胶原蛋白，稍微热一点累一点，就会如诗词里形容的那样“面若桃花”。穿着五厘米以上的高跟鞋，在三尺讲台上一站就是半天，一夜酣睡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又满血复活地出现在住校生出早操的操场。如果青春有定位，应该就是这样的状态吧。可青春注定和拧巴结缘。一颗心尚未着落，眼里心间追逐的尽是鲜花和掌声。许是嫉妒，许是其他，周围充斥着诡秘的话语和语调。自己内心尚未强大，笃定，因此，年轻的容颜里，写满了纠结盘错。工作，学习，生活，像一张大网，自己就像一只被大网捕获的蝇虫。向前，向后，向左，向右，哪怕一点点，都是困难的。青春的心，是装着梦想的春天，而青春所处的现实，是鸡零狗碎一地鸡毛。偏偏我又是固执的金牛，直言快语，话说不会说三分留三分，不懂得小心翼翼护自己周全。在最美的青春时节，我把自己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伤了个遍。
当一个人的灵魂受伤时，她的物质的身体是不会微笑的。身体会永远忠实于滋养着她的灵魂。当灵魂干涸时，身体也自然会失去生动的表情，呈现出奄奄一息的状态。我不敢想象，假如我那样的状态再搁置一年，或者两年，我的灵魂还能不能复苏，我的身体会不会枯竭。那时幸亏我遇到了文字，尽管很蹩脚，不足以给别人看， 我却可以用文字和自己对话。同时也发现，生活的很多难题，并不需要特殊的解药。文字是心灵阴霾的橡皮擦，写出来一些，心就打开一点。借着这些打开的光亮，我慢慢缓了过来。
多年后，一颗心渐渐安顿下来。不知不觉中，青春容颜已不再，身体各项机能下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小毛病从不间断。而这时，我的女儿，已发育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满脸的胶原蛋白，满满的青春气息。每每走入人群，总会吸引一众目光的追逐和尾随。我最亲爱的母亲，尽管身体一直令我引以为傲，却依旧打不过“老”这个对手，最后不得不臣服于它。母亲身体遭受的多少罪都是拜这个“老”字所赐呀，心肌缺血引起的心慌，呼吸功能减弱导致喝口水都可能被呛到，腕部骨折后恢复不到之前的曲度，走起路来肩背不再挺拔乃至有些倾斜。母亲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就连医生也束手无策，只是开些营养的中药说是最好一直不断。当母亲被“老”战败时，我起初是委屈的，不甘的，那个时候我想呐喊，想和谁碰撞，甚至对打，可一顿情绪的咆哮之后，一切依旧是原来的样子。母亲每日认真地吃着药，喝水呛到了依旧不住地咳。待身体好转之后，她一点一点重拾起之前的事情，比如洗菜，切菜，刷碗。我从开始的放心不下到一颗心渐渐平静。
可我的一颗心却始终恢复不了之前的样子了。我再没表现出对母亲的不耐烦。再没大声和她说过话。当她执拗地关着灯在卫生间洗脸后，我悄悄进去用墩布擦干滴在瓷砖上的一汪汪水，这样的动作，我每天都要重复一次。当她把挂面汤做成白水一样的味道时，我默默从冰箱里拿出韭菜花或辣酱，用筷子弄出一团在自己的汤碗里搅拌均匀。我把自己舍不得花的钱塞到母亲的抽屉里，告诉她喜欢啥买啥。而且，就是在母亲病后痊愈的2023年春天，我对灿烂夺目的春花不再表示出激情。无论是它们的色彩多么艳丽，它们的形状多么精致，它们已然在我心里翻不起任何波澜。
当我说向往生活的平静，着力为生活做减法时，一位好心的文友激励我，要不惧年龄，要时刻充满对生活的激情。这当然是我羡慕的样子，可我好像真的没有这样的能力了。比如，为了获得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好点的睡眠，我的睡前环境就非常苛刻：不能聚餐，不能长时间谈话，不能看引人入胜的书、影视剧，不能动情的弹琴唱歌，不能做某些瑜伽动作。总之，我要保证我的身体处在一种有些颓意的和寻常一样的平静和安逸中，大脑不能活跃，环境不能有变化。否则，大脑就会整夜亢奋，继而心慌心跳，彻夜不眠。再比如，白天，一旦工作事情繁杂，脑子用的多一点，或是身体疲惫一点，夜里依旧难安。我变成了一个特别脆弱的样子，一个我自己特别不喜欢的样子。因为我变成的这个样子，我对很多事情望而却步，比如傍晚的健身，比如夜晚的码字。我很伤心，甚至一度非常绝望。想来早些年的时候，夜半雷声震天，第二天我却浑然不知。短短几年，我换了三个单位，初到哪个单位迎接我的不是崭新而繁忙的工作，可在我的心里，从来都是“这个事简单，没啥难得”。在这样的自我对话里，我第一次写在北京国家图书馆表演节目的串词；我第一次写城市创城的报纸专版；第一次操纵网站后台发电视台传来的音视频文件；第一次策划主创县退休老干部事迹报告会……那个时候，我何曾怕过？半夜九点接到领导电话，要求夜间完成一个关于扑救山火的软宣传的报纸专版，我何曾有过丝毫怨言？如今，那个时候的我哪里去了呢。难道是被无声无息地时间悄悄卷到一个不知所以的地方去了吗。
时间在静静的流，不知不觉，淌出一条无声的河。时间的流逝和人类的繁衍成为两条平行线。 那么，一棵绽满春花和落叶飞舞的树，它们更应该接近于时间的那条直线，在世俗生活里接连渡劫的芸芸众生眼里，它们没有区别，它们只是印证生命某一阶段的走出与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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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5-12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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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3-5-17 19:3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