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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烟花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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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6-21 14:5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剑鸿 于 2023-6-21 15:01 编辑


  一


  四十岁以后才明了,听说和打听,是截然不同的观照方式。

  几年前,无意中听说了一位同学的离世。消息辗转模糊赶到我面前,和这位同学留给我的印象一样飘忽不定。几年后的今天,我费尽脑力使劲回忆,也想不起他的姓氏和容貌。我们曾在赣江下游省城的一所中专学校共度两年,毕业后再无联系,只知道他生活在赣江上游的小镇,不幸患了重症。

  人到中年,接收这类消息习以为常。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亲密的和不亲密的,切近的和遥远的。青山依旧,江湖流急。萦绕在中年人内心的,总是送别多于迎接,丢失多于获得。一点一点地丢和送,送走别人,也丢掉部分的自己。

  那所赣江下游的学校,也离开我将近三十年。三十年里,我们互无眷顾,形同陌路。她任我山高水长,经历繁复。我对她也少有依恋,奔赴的欲望日渐消弭。类似关系同样存在于很多同学之间。岁月阻隔淘洗,我们逐渐还原成各自生命的匆匆过客。从四面聚拢,又星散四方。到头来,称得上故人的,就那么几个,亲密的依然亲密,投缘的依然投缘,难忘的始终难忘。

  两年时光太短暂了,连爱情光阴中日久生情的要求都达不到。矛盾的是,这两年又是如此完整——见面、握手、磨合、挥别、怀念。我们以匆匆两年,享受着同龄人所谓的四年漫长的“大学时光”。最直接的后果是,他们的青春计量单位是“学年”,而我们用得是“学期”。青春在“学期”中涌动,显得那样激动、匆忙、紧张、慌乱而局促。我们纷纷把前一届的师姐师兄和后一届的师妹师弟视作同学,在相互交集而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以寝室联谊、生日聚会、老乡扩大化等方式,挥洒着盛不下的青春热情和情感,制造自以为会恒久的记忆和思念。

  离开学校的时间是在五月。那一天天气好得出奇,田野绿成一片汪洋,天空蓝得让人忧郁。临行前,我们在操场上进行了规模盛大的合影留恋。合影,是联合起来对抗时间流逝、挽留青春容颜、加固存在感的一种方式。几个小时之后,大巴车便载着我和几个同伴奔驰在国道上,包括我们的行囊——一套军用被和一个塑料水桶、一个搪瓷脸盆。水桶和脸盆只有我带着,实际上学校的所有我都带着。那个时候我没有身外之物。

  回家的路途漫长无言。我们需要时间来安放这两年的遇见,黄家湖畔的月夜、烈士陵园的黄昏、邵式平墓前的怀想、军训期间写给教官的信和亲手射击出去的五发**。还有那些代表青春的烛光晚餐、丛林深处撞见的别人的拥抱。我模糊意识到,随着时光流逝,这些事物必须及时安放、妥善保存,巨大的未知扑面而来,与生活的近身肉搏正在酝酿,序幕拉开。

  车窗外赣江平静。万物向后,青春朝前。


  二

  将我与省城、与这所学校联系起来的,是初秋九月到来的一纸通知书。那个时代还没有网络、手机、微信、也没有快递。我的村庄与外界还延续着古老的交流方式,要么行走,要么借助信函行走。盖着邮戳的信封,将全家带进难得的幸福欢喜时刻。我的欢喜和父母的幸福有所不同,他们为含辛茹苦望子成龙而欣慰,我则为逃离满是泥泞和牛粪的村庄而憧憬。

  似乎一切都按照希望运行。尽管这个希望让一家人等待了好几个月。这几个月里,我与父母一同播撒在地里的花生种子,已经在汗水浇灌下,再次回到家里成了花生种子。对那时已是中年的父母而言,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土地上的命运不会出现什么转机,花生和橘子树只会消耗他们的身体。唯一的转机可能在我。我是他们孕育的一颗随风而落的种子。只是他们没想到,很多年后,这颗种子会扎根在离他们百里之外的城市。

  接下来的一周,父母开始为我的出行展开毫无秩序的准备,忙着分头请客,操办酒席,接收贺礼,把那些多年没有机会没有钱财没有心情请的亲戚朋友,一一请到家里,吃了一场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酒席,放了一挂持久得让人嫉妒硝烟直冲云霄的爆竹。在热闹的人群里,在混乱的言谈中,我第一次感受到作为儿子对于父母的意义。感谢我那淳朴老实的父亲,感谢我那能说会道而又没有文化的母亲,他们以这种简单热烈的仪式,教会我活着必须遵循的某些准则,追求幸福的简单公式。

  高兴的心情,显然让父母有些无所适从。所以他们才会把班主任老师“让你儿子复读一年必成大器”的劝告当成天大的玩笑,才会在最后一天临时想到带我到附近集市去买上一身像样点的衣服,作为我走向世界面对外人的体面。最后,他们所有的关心汇集在一只虎纹皮箱里和我的身上。穿着25块钱的皮鞋和32块钱买来的西装,手提皮箱,我以纯粹装扮出来的斯文形象渡过赣江,登上客车,驶向远方陌生的世界和城市。

  从故乡出走的我们,终将迎来绽放。那年我十八岁。

  装扮的斯文很快被撕破。当我穿上新买的皮鞋在城市街道走了不到一公里时,就发现自己踩惯了泥土的双脚,更适合穿布鞋或者父母常穿的解放鞋。那双系鞋带的大头皮鞋,很像父亲带我坐过的轮船,载着我从乡村走向城市。它以磨破我的双脚、继而使之化脓结痂的方式,逐渐改变了我在乡村的行走习惯。在城市的柏油路上,我穿着这双皮鞋,忍着疼痛,像婴儿一样蹒跚起步,不知不觉中,逐渐适应了城市的节奏。

  比外貌更需要蜕变的,其实是心灵。当经历繁复生活、历尽各种灵魂搏斗,终于有一天确信自己即便身如乞丐,也能昂首挺胸,深情地打量这个世界。我才意识到,我已无敌。


  三

  我们的学校坐落在昌北城郊的丘壑中。多年后在城市高架桥上偶尔靠近她时,我尝试过打开百度地图来锁定他的具体位置,搜索结果让我迷失在一片密密麻麻的建筑信息里。

  回想起来,这所学校真的很小,比我们的高中校园还小。这种小而不起眼,让很多一踏进校园的同学就心生藐视。从后来无话不谈的言辞中,我窥见了他们的野心和不甘。他们向往的,也许不是学府书香,而是像师大和南大那样偌大的校园,走进去男女簇拥,走出去街市繁华灯红酒绿,有真正进城的感觉。

  与他们不同的是,我喜欢这所校园散发出来的乡村气息,黄家湖淳朴,周边田野辽阔,烈士陵园肃静。两年在校,我基本上没有离开过她的怀抱。在这所短墙围住的校园里,在这个几百号青春男女日夜共处的空间里,我借助一点一滴相遇,不再拘泥于学业束缚,逐渐学会打开自己释放自己。我尝试参加各种活动,在上千人的礼堂里慷慨激昂地演说道德之“义”,在众目睽睽的黑板报前一笔一划写粉笔字,在邵式平墓前领着全班大声朗诵悼词,在校园唯一的大道上大大方方与女同学交谈。

  当青春不再,才知道青春多么值得书写,多么值得放纵和怀念。相同的年龄相似的身体里饱含着太多隐秘的信息和内容。我们可以为一张打错的牌争论三天三夜,可以因同样喜欢单田芳评书而结成男女同盟,可以为英年早逝的陈百强而相互安慰,可以打着友谊的旗号明目张胆一起丛林散步烛光晚餐,可以在朋友生日时献上最矫情最煽情其实又很空洞的祝福,可以为感受彼此的心灵共振在黄家湖畔月夜谈心,直到月冷西沉。

  走出校门最深的三次记忆。第一次是进城逛书店,离开书店时已满城灯火,我们迷失在一片霓虹里,返校的公交车与我们捉起了迷藏,我和C干脆约定走回去,从八一大道一直走,走错了又走回来,费劲洪荒之力到校,已是午夜。第二次是怀着乡下人特有的好奇去感受省城的国庆节,我们在八一广场的草坪上熬了整整一夜,那是一个非常完整的夜晚,城市黄昏的喧闹,午夜的车流和黎明前的沉寂,都被我们抓住。由于秋意初凉,我也被双膝关节剧烈的疼痛抓住,随着天色渐亮,疼痛才逐渐消失,这是我唯一一次深感关节之痛。第三次是为了运动会准备班级的宣传画,我和H跑到南大艺术系去求助,带回来一个重拳出击的巨型拳头画,旁边是我们的口号:更快更高更强。

  没有无缘无故的选择和遇见。事后,我怀疑我们的处女宣传画作是一副预言画,它无形中标明了日后用力的一个姿势——咬紧牙关、握紧拳头、努力向前,而所谓更快更高更强,更像是一句谶语或者青春誓言。这个宣传画最终成功引起了全校师生的关注,因简单、有力而象征意味浓厚获得好评。


  四

  有些事情是能预感的。

  在学校挥洒青春,绽放自我的同时,我就预感接下来的生活会发生意想不到的转向。两年中,我莫名其妙就喜欢上了黄安、王杰和邰正宵。最流行的固然是张信哲,但我不喜欢那露骨而毫无节制的爱意表达。所谓爱如潮水、深夜买醉、我心已碎,都不符合爱情的期待和想象。大丈夫行于天地之间,要流也要流《英雄泪》,要爱也是《心要让你听见》,要感慨也是感慨《匆匆》《东南西北风》《明明知道相思苦》《奈何两字拉成桥》

  匆匆太匆匆 你我早已各奔西东

  匆匆太匆匆 要相见只有在梦中

  匆匆太匆匆 今夜无雨也无风

  匆匆太匆匆 像花开花落人间如梦

  多少年曾经悲欢与共 分明是春夏秋冬知己难逢

  你来也匆匆 你去也匆匆 何时见你的笑容

  我把相思深种 盼你成龙凤 就算你在西我在东

  黄安,这位似乎有着一点佛学功底的台湾歌手,通过饶有禅意的歌词,不疾不徐的歌唱,唱尽了我对两年学校生活的体验,唱尽了我对未来命运的各种预设和隐忧。学校那道普通的大门,在我看来,正在幻化变形为一道高空跳伞的出口,一旦跳出去,我们就会随风而去,各奔西东,命若琴弦。

  公元一九九六年,注定是个特殊年份,是一个少年的心灵纪元。暑假里,我带着学校的介绍信到老家法院见习,陌生的环境,却是社会运行的正常氛围。校园那种有些迷离的青春气息,在现实空间里好像一场梦幻。我在法庭办公室埋头翻阅厚厚的卷宗,大量现实的悲喜交加的人物遭遇和命运信息直面扑来,在体味当事人诉说的同时,我仿佛看到了真实的自己,忽然就铭记了这样的诗句:偶开天眼见红尘,方知身是眼中人。

  在仿佛打开天眼的日子里,我邂逅了轮椅上的史铁生,《我与地坛》中的每个句子,都像一颗信号弹,带着光辉,直奔内心。同时邂逅的,还有彷徨的鲁迅,他以笔为锋,决绝地切开人生断面,让我过早地领略了苍茫深邃的生命寒意。暑假结束一返校,我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开始疯狂读鲁迅,并学着纸上屠龙,用文字网罗和保存稍纵即逝的少年心事。这一趋势导致我在毕业前夕突发奇想,发愿即便做了农民,也要冲进中国作协。没想到的是,如今三十年过去,这个愿望还没有实现。

  这么微弱的愿望,其实是有机会实现的。但二十几年的生活塞给我更多东西,荣辱与悲欢,生离与死别,涉世之初的懵懂和青涩,职场生涯的奔波和锤炼,家庭生活的浸染和沉迷,都是实践课、体验课,又都是哲学课,思想课。一个中年男人的内心,山高水长,光风霁月,还需要什么来增加负累呢?


  五

  年轻的时候,喜欢《诗经》里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现在似乎更喜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人生来、往之间的巨变与忧伤,比之青春水畔的追逐与寻找,来得更加深沉有力。单向度的人生长旅,似乎并没有几个人愿意回头,也回不了头。

  走出校门十年后的同学聚会,是我们唯一一次集体回头。重逢、握手、返校参观、聚餐、卡拉OK、集体谈心、篝火晚会。两天行程设计得匠心独具,但总好像缺了一点什么。聚会到卡拉OK环节,我和C决定,提前打道回府。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去长途车站,兜兜转转往回赶,那种仓皇而窘迫的样子,让我们重新找到了当年步行返校的犯傻感觉。爬上汽车的那一刻,我们忍不住相视而笑,而且是旁若无人无所顾忌的哈哈大笑。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留恋过那两年的校园生活。随着时间推移,那两年在生命中的意义愈发显得仓促而不足道,好多事情还来不及结尾,好多情感还来不及深化,好多言语还来不及倾吐。眨眼间就过了,像极了我们的一生。更深一层的是,我们可能在校时就准备疏远这里的一切。宫崎骏说,有时候疏远不是讨厌,而是太喜欢又很无奈,不想抱着期望等待落空,只好假装大方做了先走的人。我们假装的,不是大方而是潇洒。

  还有更加实际的一层,这两年学习,其实为我们日后的成长留下了诸多后遗症。文凭的苍白,让我们不得不反复奔忙在自学考试的路上,较早地进入社会,让我们不得不催促自己尽快走向成熟。我总感觉这是一种反向作用力,逼着走出校门的我们更加用力,成为不断涌现的优秀律师、法官和检察官。

  走出校门后,我似乎只回去过一次,在毕业十周年聚会的匆匆行程中。昔日校园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样子,曾经清澈见底的溪流不再清澈,慷慨演讲过的礼堂已经拆除,熟悉的宿舍楼已经被崭新的学生公寓代替。这么小的校园,怎么经得起时代光阴的冲刷。校园不是博物馆,不肩负保存的义务,我们也不是文物,不必依此封存。想到这些,我就无比释然,又无比怅惘。我们的青春在这里燃烧,曾经那样热烈。烈焰的遗迹呢?青春的废墟呢?都没有。辽阔大地上的废墟上都在不断长出新事物。克服单向的光阴流逝,我们只能依靠精神成长和久别重逢。

  程晌在《人间烟火》里唱:

  一人后来过江南 烟雨锁惆怅

  听得乌篷轻摇桨 竟不知所想

  画船箫鼓声声唱 几曲断人肠

  谁家墙头有梅 自芬芳

  人间一场烟火 你曾盛开过

  刻几人在心窝 从此孤独活

  江南花已凋落 怎堪再斟酌

  可怜良辰无多 竟似无人说

  烟火,是人生和青春最好的喻体。我们从故乡出走,以两年的时间绽放自己,每个人都成了一朵绚烂的烟花。当青春的烟花散尽,我们心里刻着的人呢?关于那两年的所有回忆,和我们的身体一样,在岁月的风尘里逐渐寂寥、最终隐藏。


  六

  回到赣江边的小村,人生回到原点。我感觉自己比烟花还像烟花,在高空绽放,然后逐渐暗淡、下沉,不知坠向何处。那两年的校园青春经历,在焦虑的等待,渺茫的希冀中,日益遥远如一场大梦。几乎半年的时间,我守着家里的小牛,经常在故乡的田野度过,那些旷野中的落日、那些赣江上的朝霞、那些草尖上的露珠,那些遍布角落的虫吟,还有祖先坟头上的青草,都被我深深铭刻进心里,酝酿成滚烫的生命记忆。

  陪伴这些记忆的,还有史铁生的追问,鲁迅的思索。在秋风萧瑟,虫声遍野之际。我默默地问过自己,既然生命如同草木必经秋冬而衰朽,那么生命的意义何在呢?我问过自己,既然人心在喧嚣的尘世和孤独的自我中都难以安顿,那么灵魂到底需要怎样的境所才能安宁和强健呢?我还问过自己,该如何才能使我们在尘世中纯洁如孩童、渊博如学者,勇敢如战士呢?

  带着这些问题,我走向了离村子几十公里外的小镇——麦斜镇。秋天将尽的早晨,父亲送我到渡口,对临行的我说,不管在哪里,三年难打一个码头。麦斜镇成了我人生的第一个码头,我在这里拥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第一个房间。每当夜晚来临,小镇炊烟四起,灯火初上,我的九平方米成了一座孤岛。浓浓的暮色从田野升腾而起,四面八方向我包抄过来。

  有一段时期,我近乎病态地迷恋写信,几日一封,有时一日几封。在信签的跑道上,我不断起飞、低翔。信封是白色的。从密密麻麻记满联系人的通讯簿里,我选出自以为亲密的收信人,工整地写下他们的地址和姓名。姓名的字号比地址大两号。字体随心情而变,有时楷体,有时行书,有时也用隶书。粘好邮票、封好贴口,我走出房间,前往乡政府斜对面的邮政所,那是一条联系遥远世界的通道,眼前事物与我无关。

  法国诗人兰波说:生活在别处。我想,在那段青涩的人生章节里,我是生——活——在别处的。

  离开父母,九平方米就是九百万平方公里。书信,为我与远方未来的世界铺设了一条隐秘而发光的路径。那些收信人,其实也就是两三个可以联系到并且聊得来的同学。身处类似境遇的我们,像干涸的田亩渴望暴风雨一样渴望理解和交流,开始无所顾忌地谈孤独、谈理想、谈事业、也谈爱情,甚至谈论**与死亡,谈论为什么世界会有我,以及我来到世界的价值和意义。

  我的房间窗户很大,阳光时常挨进来和我作伴,为清冷的时光着上一些暖色。我在这样的房间里看书、听音乐和写信,有时也装模作样地素描。我的作品只有两件,一件是鲁迅的肖像,他没有横眉冷对,而是慈眉善目地在墙上陪伴我两年。另一件,是模仿当年那个紧握的拳头,连同一首打油诗寄给同学C。他回馈一面旗帜,旗帜插在高高的山上,上书我的姓氏,作飘扬状,这让我至今还有横刀立马勇冠三军的豪迈。


  七

  人们喜欢把人的心灵比作宇宙。宇宙大爆炸过后,会在所有的恒星、行星之间遗留下来一种电磁波辐射,天文学称这种微弱辐射叫宇宙背景微波辐射。天地真是玄妙。这种背景辐射和我们青春时期留下的情感联系多么类似。天文学家根据这种微波辐射观测宇宙,我们则牵着这一线情感寻找记忆,期待重逢。

  在后来的同学微信群里,主动加我微信的不多,我主动加上去的也没有几个。我知道H从别人羡慕的单位辞了职,在北京做着自己的事业,所以上飞机之前,告诉他我的行程。我们在寒冷的北京街头握手,然后坐下来叙旧。我们聊这些年的经历,聊家庭和孩子,聊那位喜欢在课堂上给我们算命的老师,聊那年国庆节傻乎乎的夜晚,聊校园时的暗恋和星散四方的同学音信。一鳞半爪地聊,把北京时间的午夜聊得都见了底。

  那个北京的夜晚,世界上有无数的少年正在约会,挥霍着年轻的身体,周围桃红柳绿,悬念丛生。我们两个中年男人却对着半盏冷茶,坐在沙发里发傻般地切换话题,默契程度堪比朝夕与共的兄弟。在我们内心深处,或许存在一个共识:这寒冷冬天的重逢,比之即将到来的春天,要渺茫得多。古往今来,多少中年的分别成了永别,又有多少秋天的送别成了诀别。

  自从十周年聚会同坐一趟长途汽车后,C两次来过我的城市。我陪他会朋友,游古村,向他讲述脚下土地上发生的故事。我们甚至在一个小县城的街头吃过夜宵,一起把那个夜晚喝得比月色还朦胧。我们的交流,依旧像当年那样无所不谈,嬉笑怒骂,不需要抒情,不需要刻意照顾对方感受。这让我更加确信,青春时期的心灵共振,是可以永远持续、相互感应的。

  当晚风拂动衣襟,灯火流溢赣江之际,我和L如约在江畔的茶楼见面。二十几年久别重逢,是天地间的背景辐射让我们相互观测到对方。一年的共处,二十多年的失散,光阴的伟力,可以消弭很多事物,又有很多东西是消弭不了的。我们见面,没有寒暄,也没有“问况惊初见,询情忆旧容”的陌生,时光好像在她身上没有留下多少印记,我却鬓有斑白。握手、落座、喝茶,对面江岸恰好升起一场烟花。当烟花升空,光芒掠过,我们问,这是谁安排的?这么隆重吗!问完都笑了。




评分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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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23-7-14 08:28 | 只看该作者
青春一去不复返,青春的回忆却日渐清晰。
14#
发表于 2023-7-10 17:41 | 只看该作者
第三节头一段有乱码。
太长了,下次再接着读。
学习力作.
13#
发表于 2023-7-9 20:50 | 只看该作者
青春,回忆
长文,佳作

12#
发表于 2023-7-9 10:41 | 只看该作者
细读两次,方敢跟帖。
剑鸿老师的散文,的确很有味道。
关于往事,关于同学,学校,故乡,亲人,有不一样的感悟。
学习了。
11#
发表于 2023-7-6 23:03 | 只看该作者
拜读建鸿佳作,受益多多
10#
 楼主| 发表于 2023-7-5 11:11 | 只看该作者
文珺 发表于 2023-7-4 15:31
读了好多遍。
人生回顾,有喜悦,也有忧伤。更多的,是对生命真谛的探究和追寻。文笔超逸,在对生活的咀嚼 ...

谢谢文珺版主的认真阅读和真诚点评,问好夏安。
9#
发表于 2023-7-4 18:54 | 只看该作者
欣赏老师美文,点赞!问好!
8#
发表于 2023-7-4 15:31 | 只看该作者
读了好多遍。
人生回顾,有喜悦,也有忧伤。更多的,是对生命真谛的探究和追寻。文笔超逸,在对生活的咀嚼里,感悟人生真味。
拜读欣赏,遥祝夏安!
7#
 楼主| 发表于 2023-6-29 11:40 | 只看该作者
露渊 发表于 2023-6-22 17:56
听说和打听,是截然不同的观照方式,选择和抉择,好多概念仔细思考都会是两种不同的结果,学习老师佳作,感 ...

谢谢你的首评鼓励,夏安
6#
 楼主| 发表于 2023-6-29 11:39 | 只看该作者
云馨 发表于 2023-6-23 14:33
的确,听说和打听,是截然不同的观照方式。生命中,总是有不同的遇见,让人去感悟,去思考。

赏读学习老 ...

谢谢老师的点评鼓励,夏安
5#
 楼主| 发表于 2023-6-29 11:39 | 只看该作者
xam720 发表于 2023-6-24 21:39
学校和同伴,青春与生活,常常与梦想联在一起,且这种梦想一起压在心底。文章把同学、学校、家乡和生活和记 ...

谢谢版主的细致点评和鼓励,问好夏安
4#
发表于 2023-6-24 21:39 | 只看该作者
学校和同伴,青春与生活,常常与梦想联在一起,且这种梦想一起压在心底。文章把同学、学校、家乡和生活和记忆,有机的串在一起,相聚和别离,久别再重息,细腻的笔触勾勒出出极具生活气息的人生画卷。问好!
3#
发表于 2023-6-23 14:33 | 只看该作者
的确,听说和打听,是截然不同的观照方式。生命中,总是有不同的遇见,让人去感悟,去思考。

赏读学习老师佳作,问候!
2#
发表于 2023-6-22 17:56 | 只看该作者
听说和打听,是截然不同的观照方式,选择和抉择,好多概念仔细思考都会是两种不同的结果,学习老师佳作,感恩遇见,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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