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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每一节都是绿的 [打印本页]

作者: 香薰古琴 时间: 2023-9-20 14:15
标题: 每一节都是绿的
本帖最后由小平_gMTT8 于 2023-9-20 16:48 编辑

每一节都是绿的（1990字）
　　
　　文/古琴
　　
　　结识一个人，打开一扇窗。有光进来，照亮我们的盲区。——题记
　　
　　李晓玲稳稳坐在电脑前，一手摁紧报表，一手在键盘上快速敲打，屏幕上的数字像一群小黑鱼吐着泡泡前游。人事科长推开半扇门探进头说：请你写一份三年来的述职报告，下周退休用。李晓玲敲打键盘的手停了下来，像一股急流的水突然遭到拦截，方寸全乱了。她突然发现坐了三十年的办公桌，只剩下一周的路了，而且如此风平浪静。她的双手忍不住在桌上拍了一下，站起身，两腿竟不知往何处去。
　　
　　在卫生间的镜子里，李晓玲拉出几根白发，真的老了，五十岁了，该退了。母亲在这个年龄脑后总网个花白的丸子，佝偻的身子一走就前倾。李晓玲出侧门拐到一条小路上，这条路是通向菜市场为大师傅买调味品提供方便的，少有人走。一排排平房前的空地上是住户开发的小菜园，辣椒茄子西红柿。她在一片藤类植物前驻足，这些细细弯弯的生命在人工搭建的棚子匍匐攀爬，浩浩荡荡。后面居然高耸着几根在北方的小县城极为罕见的翠绿的竹子，嗡嗡营营的声音从棚子底下传来，像咕嘟咕嘟的水冒出来。
　　
　　李晓玲拨开棚子底下钻出来的顽皮的叶子，好奇地走进去，刚露头就吓得一怔。她看到一头卷曲的白发，下面一张老者的脸，雕塑般一动不动。李晓玲胳膊上的皮肉猛地一紧，起出一层密集的小疙瘩。是个真人老太太哦。她松了一口气。老太太皱纹浅浅地铺在脸上，像一层风吹的波浪向远处荡漾。涂了浅色口红的嘴唇向上翘，冲李晓玲微微一笑。老人坐在躺椅上，手里摊开一本厚厚的英汉字典，书页像蝴蝶一样微微起舞，涂着鲜红的指甲摁住了其中一页。
　　
　　您在念英语单词吗？李晓玲感觉好笑。
　　
　　嗯。一天学三个，可第二天又忘了了一个。狗熊掰玉米，但总能记住一个。
　　
　　阿姨，你高寿啊？
　　
　　岁数我都忘了。
　　
　　老太太指指一边的石墩，示意李晓玲坐下。她的眼睛看着远方，交叉着的一双手放在词典上，像摁住一沓往事。竹子的疏影落在她身上。
　　
　　我的老家在江苏扬州，我是苏州大学毕业的，学的外语。那时我才十八岁，认识了我的丈夫。我们用汉语写诗，用英语朗诵。二十岁的年华都用来谈爱情，我们在图书馆抄诗，靠着榕树遐想，谈论今生来世。我们骑着单车追赶夕阳，把它赶进山里去。天边美得令人心动，像红旗像玫瑰，也像一片红高粱地。我们骑行了二十公里，满天都是红的，天黑其实很远。那是一段最美的年华。
　　
　　后来我们有了孩子，我用最喜欢的植物给女儿起名字，两个女儿叫蔷薇和玉兰。儿子叫云杉。我和丈夫带他们去郊外的植物园，他们坐在草地上画自己的名字，一年四季都画。生长、开花、凋谢，还有风雨中的样子。你知道吗？有一年“六·一”节，他们把自己画在白衬衣上，还涂上颜色。云杉背上的那颗大树长到脖子根了。现在他们都长大了，我和玉兰住在一起。陪孩子长大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后来我们去了晋西北的一个山村。那里的孩子挖土豆捡羊粪，学校初建在一片荒芜的草地，四个年级只有一间房。他们不知道英语，我就用英语汉语写诗。One一two二and和，map地图lesson课，来是come 去是go，这种方法是不对的，但是孩子们和家长都跟着念，一边放羊一边唱“gogogo”赶着一群黑羊上山，声音在山沟里回想。这是他们最早接受英语，是一段有趣的日子。
　　
　　五十多岁那年，就像你这么大。我丈夫砸坏了一条腿，从大腿处锯掉——不锯掉就没命——我也申请了内退。在别人眼里我们的生活非常糟糕，他动不了，不让我给他处理排泄物。你知道吗？我都用英语中最好的昵称称呼那些恶心的东西，让他们变得不反胃。我们天天在一起，整理追赶夕阳时写过的诗句，用英语记录每天的生活，用的最多的单词是琐碎，就是那时我发现自己的词汇这么少得可怜。我伺候他，一分一分地陪着他，走了十六年。很少有夫妻一分不少地天天黏在一起。现在想起来都是金子一样的时光。
　　
　　老太太停了下来，她的玻璃杯里泡了一朵盛开的菊花，是那种黄得耀眼的新鲜的花，在水里舒展着花瓣，飘飘荡荡却沉不下去。
　　
　　有个英文网站叫“漫长的时间”，是个非营利性电子杂志，发表国外的哲学艺术和社会新闻，特别神奇。我每天晚上浏览一下，遇到有趣的就翻译出来写在黑板上。我的孩子看望我的时候，瞅着黑板念，还抄回去。这两年我在用英文写回忆录，单词太不够用。我想着白天在树下记单词，一年可以记几十个。
　　
　　一小棵竹子调皮地斜下来，老人伸手抓走了它，放在手心里轻轻抚摸。只有一丛，中间粗壮的几棵竹子鹤立鸡群去，挤走旁边的空间，它们歪歪斜斜，成了丝瓜的架。老人自言自语：是云杉从南方运回来的，刚开始死了两棵，剩下的都活了。这里气候干旱，有时沙尘暴雨。但他们都活着，你看，从根到梢每一节都是绿的。
　　
　　阿姨，你就没有想着养老吗？
　　
　　还没有老，养什么老呢。
　　
　　老人扶着藤椅慢慢站起来，手搭凉棚朝西边看看，说：离天黑还早着呢。我得上去睡一会，醒来做一段手指操，再写一段回忆录。今天还没去网站摘录文章。
　　
　　李晓玲从丝瓜架下钻出来，太阳高悬中空，叶子明晃晃的闪烁。离天黑还早，她站在那里，看见细细的路一直伸到天边，自己好像站在起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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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莹莹子期 时间: 2023-9-20 15:32
人的一生每一个阶段都是起点，只要心态是年轻的，生命就有意义，从老人身上晓玲找到了自己未来新目标。作品催人向上，给人动力。好作品。

作者: 邱天 时间: 2023-9-20 16:24
作品女主李晓玲感慨自己不知不觉到了退休年龄老了，而她遇见的一位老太太却每天不厌其烦地背诵英语单词，用英文写回忆录。这篇小说的“核心”阐述“高龄”问题，反应了“有人没老怕老，有人老了不服老”这种心态。小说以这种“对比式”构建框架，无疑是成功的，也能触及读者的心灵。

小说“散文化”写作，连题目都是散文的。大家不妨读一下。

作者: 草舍煮字 时间: 2023-9-20 20:39
本帖最后由草舍煮字于 2023-9-20 20:42 编辑

“理论是灰色的，唯生命之树常青。”
古琴要表达的可能是下半句吧。我还从小说里看到了上半句，只是要改成“英语是灰色的”。
一个英语专业的老大学生，背单词、说英语到了古稀之年，居然还在背单词（英语的实际情况也是这样），还要它有什么用？
汉语难在入门，但学会八百到一千多个单字，就能掌握它们组成的几乎所有词汇。而英语的26个字母就是个easy的陷阱，它们的下面是无底洞，多少生命之树为之枯槁。

作者: 荷花淀派 时间: 2023-9-23 09:16
本帖最后由荷花淀派于 2023-9-23 09:19 编辑

本作品的选题很好，女主人公五十多岁没有因年龄限制，选择隐退。而是继续学习，让自己像是发光体一样，发挥自己的余热。作品在直叙的基础上，在实时转入插叙，呈现出的女主人公形象很鲜明，而故事背后带来的励志精神让作品很有意义。

作者: 香薰古琴 时间: 2023-10-7 08:41

莹莹子期发表于 2023-9-20 15:32
人的一生每一个阶段都是起点，只要心态是年轻的，生命就有意义，从老人身上晓玲找到了自己未来新目标。作品 ...

谢谢读懂了，版主厉害。

作者: 香薰古琴 时间: 2023-10-7 08:43

邱天发表于 2023-9-20 16:24
作品女主李晓玲感慨自己不知不觉到了退休年龄老了，而她遇见的一位老太太却每天不厌其烦地背诵英语单词，用 ...

谢谢邱天老师点评，一听你点评我就兴奋，哈哈。不过我上次那个，被你夸得晕头转向的那个，没有计酬资格呀。

作者: 香薰古琴 时间: 2023-10-7 08:44

荷花淀派发表于 2023-9-23 09:16
本作品的选题很好，女主人公五十多岁没有因年龄限制，选择隐退。而是继续学习，让自己像是发光体一样，发挥 ...

版主点评一针见血，很有水平。哈哈，问候。

作者: fonyuan 时间: 2023-10-8 13:29
李晓玲稳稳坐在电脑前，一手摁紧报表，

如果不摁紧，报表要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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