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者

莹莹子期

　　那个流浪汉刘安见过他几回了。位置、衣服包括坐姿都一样样的，两腿伸开，膝盖处平展展的，头抵在墙壁上，闭着眼，两手撑在地上，略带灰白的面孔看不出是虚弱还是痛苦。
　　华欣面粉厂东北与正东形成一个夹角，刘安坐在高高驾驶楼上看着流浪汉，揉揉脸，瞬间觉得一夜的长途疲惫烟消云散了，甚至在心里还莫名其妙多出一种优越感。这么冷的天，也怪可怜的。他胳膊肘支在车窗上喊了一声：喂！流浪汉抬眼看看他，一动不动。刘安又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嗓，这次流浪汉连眼皮也没抬。刘安从车上抛下一瓶纯净水，水瓶在空中划了一道完美抛物线后在地上弹跳两下咕噜噜滚到流浪汉脚底，流浪汉抬眼看着灰色的天空无动于衷。刘安摇摇头心里嗤笑了一声，摇上车窗。
　　他按响喇叭，门卫老詹探头看了看，电动大门缓缓向两边拉开。刘安从倒车镜回望了一下墙角人影。风盘旋在上空，树叶似是不能承受寒冷纷纷落了流浪汉一身。
　　大车轰隆隆开了进去，颠起一路尘土，刘安把车过了秤，开进厂区，倒进三号车库。喇叭发出一阵愤怒低吼，从里面晃出几个装卸工，从头到脚都扑了一层白白的霜，他站在工作台上打开马槽拉栓，铁皮磕在车梆上响起一阵啪啦啦惊天炸雷般回音不绝，随即腾起一阵滚滚烟尘。马库穿着崭新的蓝色工服从里面晃出来，刘安赶紧讨好地打招呼。马库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嗯。
　　几个年轻后生身手敏捷地跳上车，肩膀一耸拽起面袋两角扔在传送带上。马库一边盯着计数器，一边摘下别在胸前的碳素笔写下他的车牌：冀B18965，32吨。然后撕下两张单据递给刘安。
　　这月跑了几趟？马库头也不抬。
　　二十三车，马总，只多不少。
　　马库哗哗向前翻翻统计本，点点头：趟数倒是够了。他抬起眼皮瞅了瞅刘安：但吨位没上去啊？
　　刘安红着眼睛欠着身赶紧点头：是比上月少了些，现在检查站查得严啊，不让超载，不好……
　　马库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我可不管那么多，任务没完成，可别怪我报的时候不留情。
　　马库合上统计本，两手叠交在胸前对着车上高声喊：都速度点，别拖拉，八号厂区还有几车，卸不完今天可不能过关的。
　　头发刺猬一样的年轻人直起身，捶了捶后腰，张嘴想说些什么，旁边有位年岁大的装卸工拽拽他，冲他使了个眼色，又俯下身吃力地提起一袋面向传送带上扔去。传送带发出嗡嗡的声音，着了火一般。
　　马库狠狠地瞪了一眼年轻人，蓬松头顶一缕白色卷发很突兀地冒了出来，像初冬的雾挂。刘安上前一步递上一盒玉苁蓉往马库手里塞：领导，辛苦了……
　　马库鄙夷地看了看玉苁蓉用胳膊挡了回去，又拿眼斜了斜刘安：有事？
　　刘安似乎被看穿心事，脸上火烧火燎的：看你说的，没事。
　　思忖了一下又堆起笑容：那个，兄弟，帮忙跟你舅说个好话，把上个月货款给结了吧？
　　马库立马拿眼瞪了他：你扯不扯，结账的事你不找他，找我管个屁用！
　　我知道，知道，但包总总是出差啊，你看我这也不容易，已经压了两个月货款了……
　　马库不耐烦地打断他：我舅不给钱你找他，我能有啥办法！
　　说着甩了甩手气呼呼地下了工作台，一晃一晃地走远了。
　　刘安坐进驾驶楼，鼻子像骡马似得气得呼呼直喘粗气，他摸到另一只口袋里的红梅，挑出一根，狠狠地嘬了起来。这一对甥舅都不是人呢。他心里燥得慌，妻子昨天打电话说房贷到期了，还有孩子的学费，还有……
　　他心口憋得像压了一块石头：他妈的这些狗日……那些烟雾形成一个又一个感叹号盘旋着向上逶迤而去。
　　有人拍着车门喊：师傅，好了。
　　刘安发动车子，笨重庞大的车身颤抖着，缓缓驶出厂区。到了门口，刘安跳下车把单据递给老詹，老詹接过来盖了章，把粉色收据递回他。
　　转身时刘安想了想把那盒玉苁蓉扔给老詹：拿着抽。刘安很洒脱地说。老詹眼睛亮起来冲刘安挤挤眼：听说包总明天从海南回来。说完他下意识地四下瞅了瞅又压低声音：你要结账，最好赶在九点之前来，晚了，就没了。
　　刘安会意地拍拍老詹的肩膀道了谢。他拉开车门跳了上去，老詹堆起一脸褶子冲他挥挥手。
　　车子开出华欣，一转弯刘安就看到那个流浪汉，听到车的响动，他居然冲刘安呲着大黄牙咧咧嘴。
　　刘安心里涌起莫名的悲凉。他停下车，从后排抱出自己的棉大衣，又裹了几袋方便面跳下来。流浪汉盯着刘安，睁大眼睛，惊恐地把身子蜷缩起来。刘安叹了一口气，把棉大衣连同方便面一并放在他面前。然后转身上了车，点燃驾驶台上最后一支烟，把空烟盒在手里狠狠地攥紧又扔了出去。
　　他的头抵在椅背上，闭上眼，久久地、久久地、一动不动。

莹莹子期

荷花淀派 发表于 2023-11-3 17:26
读过这篇小说莫名的感动，人物定位是社会底层的小人物，故事不华丽光鲜，而就是这份普通带给读者不一样的思 ...

感谢老师赏读，问候。

莹莹子期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23-11-3 16:15
感谢烟烟赏读，问候。

                       

荷花淀派

读过这篇小说莫名的感动，人物定位是社会底层的小人物，故事不华丽光鲜，而就是这份普通带给读者不一样的思考和温情。

莹莹子期

千幻烟 发表于 2023-11-3 13:31
拜读学习子期新作，下午好！

感谢烟烟赏读，问候。

莹莹子期

邱天 发表于 2023-11-2 13:32
子期版主这篇小说不长，写了货运司机刘安，刘安为面粉厂送货，俩月了无法结算货款。这情节表述了刘安的困窘 ...

感谢邱老师赏读，问候。

千幻烟

拜读学习子期新作，下午好！

邱天

子期版主这篇小说不长，写了货运司机刘安，刘安为面粉厂送货，俩月了无法结算货款。这情节表述了刘安的困窘和不易。作品开头和结尾都写到了流浪汉，流浪汉饥寒交迫且无动于衷，也属不易。于是，我解读小说题目《沉默者》，大体理解了，刘安和流浪汉都是“沉默者”，这种社会底层人物，对于“生活”只能保持“沉默”。所以，结束句“他的头抵在椅背上，闭上眼，久久地、久久地、一动不动”，揭示的就是“沉默”这个作品主题。

小说值得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