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邱天 于 2024-5-9 20:46 编辑
老竹
文/ 邱天
老竹走了，永远离开了我们。听到这个消息，我很惊讶？老竹怎么就走了呢？
我第一时间赶到殡仪馆。又让我感到惊讶的是，灵堂前除了他的几位亲人，不见前来吊唁的人。这怎么可能呢？老竹曾经是我县公众人物，那年县委文明办评选年度模范人物，他获得提名，由我采写的模范事迹发在公众号，点击率很高，支持他的民众很多嘛，怎么就……
我站在灵堂前，看着老竹的遗像，国字脸刻满皱纹，白发稀疏，上眼睑下垂，嘴巴微张着。老竹的这张照片应该是近照。记得那年我采访他时拍了一张照片，那时的老竹神采奕奕，颇有范儿，推荐他参评的人都说他为人有度，做事有谱，是典型的“身边好人”。可是，采访过程中，我看出老竹不善言谈，甚至有点腼腆，我问什么他答什么，不多说半句话。我阅人无数，他这一类人属不愿意张扬，做好事不愿留名的那种。
那次采访，老竹闭口不谈所做的善举，给我提供的资料不多，好在我从他所在的居委会了解到一些“典型事迹”，还从他生活圈居民那里听到一些为“近邻一家亲”做的好事，才写好了宣传报道稿。为了采访稿的真实度，我再次找到老竹，将稿子给他看，征求修改意见。谁知老竹读后一脸严肃，说：“赵记者，你的这篇东西，能不能不送宣传部？”我说：“饶竹同志，我接受的任务，就是写稿宣传年度模范人物。你要支持我的工作。”
老竹大名叫饶竹，只是南方人的普通话把“饶竹”念成“老竹”，反而好记好叫，于是老竹叫开了。老竹不赞成我写宣传稿，我理解成他不想扬名，还是交稿了。这篇稿子在公众号刊发后，市里的党报也转载了。可那以后，我要想再见到老竹，总是遭遇闭门羹……
“赵记者，您请喝茶！”老竹的独生子饶坚成站在我身后招呼。
我坐下喝茶，想跟饶坚成聊聊老竹的近两年情况。没等我开口，饶坚成却递了一份报纸给我，说：“父亲临终前将这张报纸托我交给您，并交待我务必向您道歉，原谅他这两年一直躲避着您！”
报纸是刊登着报道老竹模范人物事迹那份，只是文章标题下用笔写了这几个字：“竹子开花，马上搬家。”
看到这句话，我心里“咯噔”一下。民间相传，竹子开花有不祥之兆。老竹为什么这样写呢？还要让儿子转交给我？
我反思我写的文章，都是写饶竹同志默默无闻做的好事：开辟铺平小区后山通往学校的山路，方便辖区小学生上学；自费订报纸、杂志给社区居家养老活动室老人阅读；冒雨给孤寡老人王婶修理屋顶漏雨处；关爱小区留守儿童、困难儿童，资助两名在读大学生……这篇文章中的每个具体例子，都是经过核实的没有瞎编啊！可是，为什么呀？说“竹子开花”是什么意思？难道另有隐情？
我正想跟他儿子饶坚成问问为什么，这时走进来一个人，“扑通”一声跪在灵堂前。我认得这个年轻人，是老竹资助读完四年大学的小志，小志现在在一家民营企业上班。
小志磕头、上香、烧冥币……做完这些后，走到我身边，低声说：“赵叔叔，您说为什么俗话说‘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啊？”
我看着小志，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小志受了老竹资助，念着他的好，希望他长寿，可以理解。可是“坏人活千年”又是什么意思呢？
在灵堂坐了有一会儿了，我要回城。小志说要搭我的车回县城，两人一块儿离开了灵堂。
小志坐在副驾驶座上，他跟我说饶爷爷先前得了抑郁症，导致他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这个情况让我很意外，老竹怎么就患上抑郁症呢？
于是，一路上，小志跟我说了老竹这两年的一些状况——
赵叔叔，自从您写饶爷爷的文章发在报纸上以后，饶爷爷的情绪变得很低沉。那天我去他家，见他一个人在喝闷茶。饶爷爷跟我说了一句很难理解的话：“竹子开花，马上搬家。”
饶爷爷这话我的理解是，竹子长了十几年，也算上年龄老了，它跟人一样也会死去。但是，竹子临死会开花，开一种一穗穗下垂并不艳丽的竹花，竹子一生的辉煌在开花后完成了使命，在人眼中是“不祥之兆”，而就竹子而言，是成长一生的终结，开花是“临终谢幕”的非凡之举。赵叔叔，不知道我这样理解对不？
饶爷爷的“竹子开花”之说，源于他的一次尴尬遭遇。小区里有一个家庭被居委会认定为重点关注的留守户，家中男主人叫阿牛哥，常年外出务工，女主人阿翠留守，靠摆个水果摊打发日子。“好人”饶爷爷出于对邻里的关心，常常帮阿翠取快递包裹，放在阿翠水果摊，阿翠没出摊，饶爷爷就帮着取了快递包裹送她家去。
赵叔叔，说来这事也凑巧，那天中午，阿牛哥回家了，久别胜新婚，阿牛哥关了家门跟妻子阿翠风云际会，在床上翻江倒海俩人正热乎着，饶爷爷顺便取了快递包裹送家来了。饶爷爷敲门时，阿牛哥停止了大动作，问妻子：“谁敲门？哪个缺德鬼这么扫兴？”阿翠说：“是邻居老竹，帮忙拿快递过来的。不要管他，咱们继续！”而这时阿牛哥已经疲软了，从妻子身上滚了下来……
赵叔叔，这事坏就坏在阿牛哥那张臭嘴，那天之后他逢人便说：“什么好人，什么模范人物，我看他是另有图谋，不知道想干什么坏事呢！”也就有小区内个别嘴巴不干净的人附和：“是不是呀？开条小路让小学生走去上学，还不是想出名上光荣榜啊！报纸上都帮他吹牛了！”“资助这个人、资助那个人，就他那点退休养老金？这事你也信？假的吧？”……
七嘴八舌的恶言恶语，也传到饶爷爷耳朵里，把他气得茶不思、饭不香，老人禁不起打击，几天关门不出，更加寡言少语，郁郁寡欢落下抑郁症……
听小志说了这些，我觉得自己也在其中成了罪人了，一篇以人物事迹采写的报道稿，居然让被采写的人卷入风言风语中受到创伤？天方夜谭啊！但换位思考一下，被宣传者不愿张扬让社会关注也不是不可能的，老竹属于这种人。老竹原本沉默寡言，而后随着事态发展积忧成疾，但还不至于丧命啊？老竹是怎么死的？难道是天妒英才？
出于记者的敏感和好奇，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追究下去。我随机采访小区居民，却每每受拒，说难听一点，我就像“瘟神”人人避而远之。直到有一天，有人朝我扔纸团，我捡起看，纸条写着一行字：老竹是在小区围墙外那口泥塘淹死的。
这是真的吗？泥塘淹死人？
不知道是谁扔的纸团，人家不愿现身说事，总有难言之隐，或者本身就是虚无的事。我还是好奇，走到小区外，沿着围墙找到了那口泥塘。说是泥塘，其实就是一个大点的泥坑，当年建造这个小区商品房时，施工留下的一个坑，长年累月积了雨水，成了泥塘。
可是，老竹怎么会“淹死”在这里？我仔细看了，塘边的确有一处滑痕，像是从这里滑向水中的。这件事不能随便下结论，去问问他儿子饶坚成吧！
饶坚成也不愿多说父亲的死因，但他说的确是他从泥塘边将父亲背回家的，他和妻子发现父亲没有在家，两人四处寻找，最终在泥塘边发现趴在那里的父亲，背起来时还有气息，背到家时父亲已经咽气了。
饶坚成说：“我们报了警，刑警出警勘察了现场，由于天黑，没有目击证人，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排除了他杀。父亲原本患了郁抑症。警方给出的结论是老人意外死亡，结论大意是：老人不慎滑入泥塘，泥潭淤泥很深，老人艰难地挣扎着爬上来，耗尽了体力……”
一切都归咎于郁抑症，患有这个病的老人无缘无故走到泥塘边，疾病发作摔倒，不是不可能的。
老竹入土为安了。骨灰下葬那天，饶竹同志生前单位来了几个人，居委会也来了几个人。葬礼简朴。老竹儿子说父亲临终交待不搞追悼会，死者为大，一切从简了。
等参加葬礼的人都走了，我和小志才来到老竹墓前。我们商量着给墓前种上一种叫“台湾竹”，别名叫“水竹”的“竹”，饶竹老人名中带竹字，有象征含义。台湾竹其实就是草，不是竹，不开花。小志上午刚从网购买来的这种叫“竹”的草。我一边种，一边跟老竹说话：“老竹啊，别迷信‘竹子开花，马上搬家’那鬼话，人的一生哪容易看见竹子开花呀！你看，我们给你种的这种竹就不开花，永远不开花，让它陪伴着你啊！”
正种着、说着，“啪”一个纸团落在墓前。小志站起来看，四周没有人影。我打开纸团看，这回纸条写着这样一段话：“真相：那天，老竹的六岁孙子独自去泥塘捞蝌蚪，老竹尾随着去。泥塘边湿滑，孙子不小心滑入泥塘，老竹发现不妙，跳下泥塘去救孙子。孙子被他托上塘边了，可老竹却陷入淤泥难以爬上来。孙子赶紧跑回家去叫父亲来救爷爷，而等饶坚成赶来时，老竹已经命悬一线……”
纸条陈述“真相”很具体，仿佛亲身经历，可是，如果这个人是亲眼所见，为何不出手相救，只是作壁上观呢？显然无从考证。再者说，如果两次扔纸团同为一个人，那么这个人是谁？他想干什么？搞恶作剧吗？
我看着这座公墓，宁静而且肃穆，一座座坟墓葬着一个个逝者，入土为安，逝者安息，不愿让人打扰，这个世界不需要喧嚣，岁月静好。
可是，社会的压力致使人心浮躁，喧嚣还会少吗？……
（340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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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9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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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26 22: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