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王怡云 于 2024-5-18 22:50 编辑
小院轻风落楝花 一
邻家院子里有棵楝树，其中一根粗壮枝枒，像一条长长手臂努力向我家院子伸来，像是特意朝我家抛撒它的苦楝花似的。
每年五月过后，我家院子的地面上，石桌子上，小凳子上，每天总会铺着一层细碎的苦楝花。
地上铺着苦楝花，树上缀着苦楝花，空中飘着苦楝花。阳光斜穿进来，小院紫霞氤氲。我身居其间，一朵一朵的苦楝花轻盈地落在我的肩头，发梢，恍然觉得自己是一个飘逸的仙子。我家这原本世俗的农家小院，因这苦楝落花，就平添了几许神秘浪漫的情韵来。
平日，我和小伙伴常就着我家院子里的那张石桌子，读书写字做游戏。邻家的女孩儿叶子心灵手巧，她常常就着石桌子，在纸上画小院一年四季的花，她画月季，画凤仙，画木槿……当然也画苦楝花，小小的苦楝花，一朵一朵落在石桌子上，叶子仔细地看着，画着，然后用紫色的白色的蜡笔轻轻染色，她让一朵朵苦楝花开在每个小伙伴的书本皮上。
我妈对这苦楝花有点不耐烦，也许是一天天扫不完的落花，也许是它总落在我们正在吃的饭菜上。有次，边吃着饭她就对我爸说：“你得空给顺哥（叶子的爸）说一说，让他把那棵楝树挖去，实在扰得人不行。”我抬头看我妈，只见她头一扬又说：“你看咱院子里的这几棵桐树让它遮得，头都抬不起来。”平日看那几棵桐树没觉出有什么异常，经我妈这么一说，我扭头再看它们长在楝树下的样子，好像确实很憋屈。
我爸说：“要说那棵楝树，已成材料，现在挖去也不可惜。只是——看着顺哥那个病秧秧的样子，总不忍心开口。”
一听这话，我就放心了。我知道，我妈也开不了口，否则，她和叶子妈天天能见面，要说早就说了。
叶子一家是从外地到我们这儿来的。打我记事，叶子爸就是一副病弱的模样，什么活也干不了。她还有个哥在他们老家所在的城市上班，常年不来家，我都不认识。那总不能让叶子两个辍学在家的姐姐去挖树吧，我知道这事我妈做不出来，她也只是抱怨几句罢了。
果然，大半年过去，那棵楝树依然完好地长在那儿。一年后，叶子的爸病故，我妈对那棵楝树连句怨言也没有了。
二
我妈对叶子家其实挺好的。平日里，只要我们家做什么好吃的，她总是要送一些给叶子家吃。叶子家若有什么重活，她总是要喊我爸过去帮忙的。
我表姐在针织厂上班。有年冬天，她用厂里的边角料给我们家做了几副手套，是玫瑰红色的，很漂亮。叶子来我家玩，我妈就送给她一副。当时我正在家养病，叶子就独自戴着上学校了。正好有同学见过我妹也戴过同样的手套，就认定是叶子妈偷我们家的，叶子怎么解释都没用，急得直掉泪。后来我病好后，就和叶子一人戴一副那样的手套上学校，自然就没人再说什么了。
其实，人家用“偷”这个词是有原因的。村里人都知道，叶子妈手脚不干净，她偷人家的庄稼，偷人家的瓜果蔬菜，作为她邻居的我家也深受其害。
那年春天，我家母鸡孵的鸡仔和叶子家母鸡孵的鸡仔几乎同时出窝，两窝小鸡仔每天都在各自的院门外觅食嬉戏。有一天傍晚，我家小鸡仔回窝的时候，我妈数来数去，发现少两只。于是就去叶子家问她家的鸡仔是不是多两只，叶子妈很笃定地说她家的鸡仔数正好。
谁知第二天，她家的鸡仔每只通体都被染上了大红色，其中有两只总是往我家鸡仔群里凑。那两只鸡仔自然认识它们的妈妈，可我家母鸡哪里会认得这两个红红的绒球球，就对准它们的小脑袋狠命地啄呀啄。我妈给气得不行，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我妈之所以能容忍叶子妈这么多年，我猜都是因为叶子太招人喜欢了。
叶子经常到我家来，帮我妈清扫院子，帮我妈烧火做饭，很乖巧勤快。还时不时地把我家丢失的小铲子，剪刀等的小物件偷偷地“找”回来。 三
叶子爸病故后，她大姐第二年就出嫁了。叶子升入初中没多久，就主动辍学回家帮她二姐做农活去了。之前，我和叶子形影不离，叶子辍学后，晚上村里演电影时我们还会一起去看，我拉起她的手，那曾经绵软的手，渐渐有了硬硬的茧。每到农闲时，她还会来我家玩，只是，她不会再给我画花了。她和她二姐学会了织毛衣，每次过来，她总是坐在那儿织呀织。她还帮我织了一条淡粉色的围巾，围巾两端，各织了几朵苦楝花，浅紫细碎的花，漂亮极了。
突然有一天，叶子和我说，她哥来信让她全家搬到他所在的城市去，还说到那儿后还要让她继续上学。我忙问她什么时候走，她说还不知道呐，她哥只是让她们收拾好东西在家等。我马上就想到了前几天在商店看到的一条白地浅紫碎花手绢，当时我一眼就看上了，只是有点贵，没舍得买，现在我要买回来送给叶子。可当我放学后去商店看，那条手绢已让人买走，见我失落的样子，那店主说下次进货再给我带。从此，我每次放学都要去商店看，心里总在默念，让叶子再等等，再等等。
谁知手绢还没买到，那天我一觉醒来，叶子家已人去屋空。叶子怎么能不告而别呢，我愣愣地问。风听到了，树听到了，院子里的一切都听到了，可它们回答不了我，能给我答案的叶子已听不到了。
一晃多年过去，叶子家的房子早已卖给他人，那棵苦楝树自然也早已被砍伐了去。那棵苦楝树虽然在我眼前消失了，但它在我心里生长着，每年春天它依然在那里开花，细碎的紫花落满我的心地。我总是会想起当年小院里那些人和事，唉！一切还都是原状态该多好。可时间无情，它要按步就班向前去，当年的人和事，被它推着一路走一路变，只要生命在，谁都不容掉队。那个叶子，听说高中毕业后进了工厂上班，结婚生子后，又离婚了。
偶然得知苦楝花的花语是，始终有着温暖的笑容，对生活充满着希望。我就觉得喜欢苦楝花的叶子，不论现在的生活状态怎么样，她都会用这样的态度去面对的。
生活里纵然有苦滋味，可正如这苦楝花一样，那苦里细细碎碎的小情意，终究还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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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18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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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21 1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