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露渊 于 2024-6-3 06:34 编辑
遥远的西瓜地
文/露渊
随着季节变化盛夏的热浪仿佛进入高潮，从中午十一点开始整个街道空无一人，偶尔出去买个菜，仿佛脚底会被柏油马路烤煳了。除了上下班的高峰期，街道上连只鸟都不见。
直到下午六点钟，街道拐角处，凡是有遮阴的地方，都会有瓜车，各地的都有。随着夕阳西下，各种吆喝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远有近，不绝于耳。有新疆的，有西宁的，有宁夏的，下河清的，还有我的家乡东庄西瓜。
他们开着各种车辆，有卡车，有农用小汽车，有农用四轮车，还有电动三轮车。
开卡车的肯定是来自远处的外地西瓜，开农用四轮车的绝对是本地家乡特产，东庄西瓜，还有邻县的下河清农场西瓜。
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家乡有些独特的感情，每次遇到来自家乡的瓜车，先是注目翘起嘴角，而后并不讨价还价，那份亲切和信任，是对故乡的土地和勤劳的家乡人的敬畏。
望着南街的瓜车，跟着午后的徐徐清风，我的思绪回到故乡，回到小时候跟着父亲种西瓜，培育西瓜，看守西瓜，卖西瓜的各个场景。
虽然那些时光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但是从开始计划种植，到跟着父亲，坐着我家的骆驼车走街串巷地叫卖，每一处，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
那年我不到十三岁，已经辍学在家，初入农门的我，除了放骆驼，割草，也跟着父亲到田间干活。
我家由于妹妹的出生属于超生，是村里唯一的人多地少有黑人黑户的人家。等到土地全面实行大包干以后，粮食种植推广技术普及到户后，村里积极配合村委会的推荐，种植西瓜。
农业技术人员说是根据土地检测，我们那里的土质属于沙土地，适合种植西瓜，这种土质种出来的西瓜，瓜瓤砂甜，瓜皮薄，等种植成功后，县上领导将会给我们免费做宣传，如果达到推广条件的西瓜，县上领导会给我们发放包装箱集中推广，效益可观。
技术员讲得认真，大家积极性很高。父亲抽过一袋烟后决定种一亩地的西瓜。
父亲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种出来的西瓜不合格，也可以拉出村庄去卖。这方面父亲有把握。父亲是个勤快人以前就利用村庄外的柳树枝，编制各种蒸馍，蒸面筋的篦子，还用芨芨草编制各种箩筐去邻村叫卖，所以销售不是问题。
决定好了，等种完麦子，就开始收拾西瓜地。
既然是种植经济作物，肯定没有单纯的粮食那样简单，不论是从土地的选择还是打理。
首先要反复用石头磙子碾压西瓜地，做到地里有厚厚的一层熟土。然后开始起垄。技术员说，为了西瓜有充分的生长空间，在田里画线起垄，垄高六十公分，宽一米八，中间凹陷，两边凸出三十公分，呈水平线铺膜。西瓜垄起好后先浇水找出水平线，从水平线的地方清理掉干土，再开始铺膜。地膜一边铺在六十公分的水渠底，一边铺在瓜沟旱趟上。以株距八十打眼以备种植西瓜子。
西瓜种子很贵，点种之前要经过精心挑选，以确保种子发芽率。 西瓜属一年生蔓性作物,从种子到种子为一个生育周期,全过程一般需100－120天。整个过程具有明显的阶段性,不同阶段的形态发生、生理作用、环境要求不同,同时各时期又互相联系,互为影响.按西瓜各生育阶段特点不同可划分为发芽期、幼苗期、抽蔓期、结果期四个时期.第一个时期为发芽期：从播种到第一片真叶出现叫发芽期,一般需7－13天.种子发芽期。
自从西瓜种子种进去，父亲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气温高些或低些，又或者夜里刮风，父亲都会坐立不安，边抽烟边叹息。
技术员说气温过高，由于浇过水地温高加上潮湿会严重影响西瓜出苗率；过低也一样，会造成西瓜种子腐蚀。而且初夏的天气还是处于昼夜温差大的差距，父亲的叹息随着天气的变化，烟气随着夜色渐深跑到屋顶渐渐消失。
大概十天后，瓜苗探头探脑，父亲带着我和姐姐去给那些不安分的瓜苗指路，不然它们会弓着腰在地膜下面乱跑。刚出土的瓜苗很脆，动作要轻，而且掏出地膜的瓜苗周围还要用土压住，一来是怕瓜苗周围长出杂草；二是地膜起保温保湿作用，每年瓜苗长到三四片叶子的时候，就会有霜冻。
瓜苗不同于其他粮食作物，如果冻死了，就得重新补种，严重影响产量不说，补种的瓜苗会被自己的‘邻居’欺负，大多会终生无子，一辈子毫无意义。
所以父亲带着我们每掏出一颗瓜苗就在瓜苗四周放大小合适的土块疙瘩，既能给它遮阴，还可以起到保温，抗风防霜冻作用。而且就算地膜下面有生命力再强的草，也会被土块疙瘩压死。
瓜苗出土后大概二十天，整个瓜地就有了绿色。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嘴角吸着烟，远远地看见瓜地的绿色，就像是看见了希望，加快步伐激动地向瓜地走去。
等它长到六片叶子的时期，我们要给它牵引到旱趟里，这时候看起来，八十公分的株距有些大，所以父亲会带着我们在旱趟边上种花生。
我家那块地不是很大，只能种十趟瓜，就有十个瓜趟，父亲带着我们种了多半花生，又两趟热萝卜，还有红天鹅蛋，也是一种萝卜，因为它们生长期短，不会怎么影响到西瓜秧的成长。完全是为了我们三个馋虫而种。
给瓜苗牵引好方向，种完花生和萝卜，就开始和瓜秧打叉了。
一般第一朵花我们都不会留，因为父亲说第一个果实，由于瓜秧处于生长发育阶段，又要拔节生长又要坐果，这个时期的果实绝对长不大，而且既会影响后面的坐果率，又会影响瓜秧的成长，所以果断掐去。
瓜秧越长越旺越壮实，油黑墨绿，每片叶子下都有像筋一样的丝，打叉的时候我们顺手把丝也给掐了。因为丝儿属于那种游手好闲的家伙，它会左顾右盼，还会和花生，萝卜苗纠缠不清。严重影响瓜秧的正常生长。
每株瓜秧我们都只留两个西瓜，就会把瓜秧的顶端掐去。因为两个幼果以后再结果，既影响果实的成长，就算是结了果实也不易成功不说，也长不熟。
那时候的西瓜，不用授粉，雌雄同体自然授粉，坐果率还高。那些蝴蝶蜜蜂，忙忙碌碌地飞来飞去，满足自己的同时也给西瓜授了粉。
那些萝卜很是善解人意，我跟着父亲和姐姐到瓜地里干活，纯粹是奔着萝卜去的。
瓜地里的萝卜，成长期很短，成熟快，我们边干活边吃，咬一口脆甜中带着微辣，既解渴又解馋。萝卜缨子还能当下饭菜，只是花生要等到八月份才能收。
等到西瓜坐稳后，要浇水施肥。施肥可是个苦差事，我们提着父亲用芨芨草编制的筐子，很小的那种，因为西瓜趟里满是瓜秧，怕伤到瓜秧影响西瓜成长，筐子用旧衣服缝了一遍，怕芨芨草伤到我们的手。我提着筐子走在水沟里，姐姐拿着铲子猫着腰，在离瓜秧根部手指长的地方，铲一下丢些掺好的尿素和二鞍。距离一定要把握好，要不然会伤到瓜秧的根，严重影响产量。那时候，进入六月中旬了，天气炎热，汗水顺着头发稍流到眼睛里，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我还好提着筐子直立行走，姐姐比较惨，一只手里拿着铲子，一只手抓着化肥，只好用胳膊擦汗，脸涨得通红，呼吸也很沉重。父亲直接把化肥装在口袋里，猫着腰施肥。因为在土地里干活，我们的脸被汗水和泥土搞成了花脸，等施完一行，我们坐在地头上休息一会，相互嘲笑打趣。
这次浇水要浇慢水，浇透。这样有利于化肥的吸收，和西瓜的成长。浇完这次水，西瓜长得很快，我常常看到父亲站在瓜地前，不由自主地笑着，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等待西瓜成熟的过程我们并不闲着，开始清理那些萝卜。因为谁家地里都有，所以清理出来的萝卜，用架子车拉回家，我家骆驼和羊，还有几只鸡，猪，都吃了，那些天我们也不用去割草了。
骆驼和羊很贪吃，把肚子撑得很大，吃过后还不停地放屁，有时候边吃边放屁，有时候被萝卜辣得赶紧把嘴巴朝地上刺啦，一副要啃土的样子，可萝卜的辣味还是无法抵挡它们贪吃的嘴巴，真的是畜生。那些鸡就吃得特别雅观，优雅地吃相，尤其是那只芦花大公鸡，很讨那些母鸡的喜欢，它很会疼爱自己的老婆们，我亲眼看见它把萝卜啄碎了放在地上，咯咯咯地叫它的老婆们来吃。
清理完萝卜，我们会在西瓜垄上，靠着水沟的那边种早熟黄豆，直立成长的那种。它的成熟期是三个月，所以最迟等到掰完苞米，就可以收获了。而且花生秧子，小巧玲珑簇拥在一起，并不影响西瓜的成熟和产量。
种完黄豆就可以摘西瓜去卖了，虽然是初次种植，村委会包收购，但还是会剩下好多不合格的西瓜，就是那种个头没长大，或者是不够圆的西瓜，村委会不收。
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天刚亮父亲套好我家的骆驼车，拉着我和姐姐去摘西瓜，正值收麦子的时候，父亲说等太阳出来了，摘的西瓜就不凉了，大大影响口感。吃西瓜就涂个凉快嘛，所以我们不等太阳出来就摘好了西瓜。
当时我是我们家最有文化的人，所以父亲带着我走街串巷地去卖西瓜。
那时候人们都没什么钱，所以我家西瓜大多就换了各种粮食，啥都换，父亲说，庄稼人啥都有用处。黄豆大豆苞米都行。当然，如果换成小麦最好。小麦是最主要的粮食，可是没有人会把小麦拿出来换西瓜。那时候在我们老家，小麦是生存之本，小麦的多少好像主宰着一个家庭的生死存亡。
也有的人，除了小麦就不收其它粮食。所以要走出村庄很远往往天都黑了，还卖不完西瓜。父亲不一样他啥都收，所以等到下午我们早都回来又去割麦子了。
父亲会在摘西瓜前浇水，这次浇水不同于上次。需要浇快水，就是用大水快速地浇完。父亲说浇过水第二天摘的西瓜，吃起来口感好水分足。凡是有利就有害，如果掌握不好水速，第二天摘西瓜的时候就会有很多西瓜炸开。所以庄稼地里有很多学问，我一听就头疼。摘西瓜的时候动作要轻，所以父亲是亲力亲为不会让我去摘西瓜，我是搬运工，负责把西瓜用提筐提到车里。
村里有好几户种西瓜的，我们家的瓜地离村子最近，所以西瓜成熟的时候，父亲还在瓜地边搭了个简易瓜棚。
就是用四根碗口粗的木头相互交叉搭起来，然后用苞米秆捆起来遮挡，最上面用化肥袋子缝起来盖住。
有时候父亲会带着我和姐姐去，大多时候都是带着我，姐姐怕蚊子咬。奇怪的是我不招蚊子咬，父亲说有的人血是苦的，蚊子不咬这种人，大概我就属于那种血比较苦的人吧。
现在想起来，我之所以最终走上经商的道路，也许是跟着父亲去卖西瓜的时候就注定了吧。
父亲是个老实憨厚的庄稼人，说实话不适合经商，但正是他的老实憨厚给了我很大的销售启发。我学会的不仅是去买西瓜，而是那种怎样才能把自己的东西，成功地卖出去的变通经验。
我们去卖西瓜，有时候走好几座村庄，连一个买瓜的人都没有，一是因为那段时间人们都在忙着割麦子。二是大家的生活都很贫困，能不买尽量就不买。如果是在这座村庄卖出去了西瓜，父亲会在这座村庄与另一座村庄之间，选择一个有树有草的地方休息一会儿，让我家骆驼吃点草，最好还有水。父亲明显话会很多，嘴角时常挂着笑容，会拍拍我家骆驼的肩膀，或者屁股。然后坐在树底下，抽口烟，喝水，有时候还吃点馍，给我讲卖西瓜的时候，哪些人是来凑热闹的，哪些人是真心实意的买西瓜的。相反，如果在这座村庄连一个西瓜都没有卖出去，父亲会坐在树底下一言不发地抽闷烟。
父亲为人厚道，每到一座村庄，先是切开一个西瓜，分给那些凑过来的人。让他们尝尝味道，买不买没关系，凑的人多了，总会有人买。
和我们一起出去卖西瓜的邻居，他们除了钱，并不换粮食，那个年代啥都缺，别说是钱了。所以，往往是一车西瓜拉了好几天，都不新鲜了还没卖出去。
父亲不一样，他啥都要，只要是来买瓜的。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个老乡还抓了自己家一只小花猫来换我家西瓜。我鄙视了他一眼，直接睡在西瓜上不想动。父亲倒好，乐呵呵地和那个老乡谈价格，各算各价很快谈成。
我们每天都早早就卖完了西瓜，回去的路上我问父亲，“爹爹我们要猫干什么？回去妈妈肯定会骂你的。”
父亲笑着说，“不会的，你安心睡觉吧。”我不死心缠着父亲非要问，“猫又不能卖钱，更不能当饭吃，还得喂它吃。我们种西瓜是为了换粮食的，我们要猫干什么呢？”
父亲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只母猫，它可以下崽，下了崽可以卖钱啊。”父亲吆喝着我家骆驼，还在它屁股上打了一鞭子，“猫一次可下好多崽呢，傻丫头，我家西瓜可值大钱了，你妈妈怎么会骂人呢？快睡会吧，到家了我们先去割麦子，明天早上再去摘西瓜卖。”
由于父亲不为难乡亲们，他们吃过我家西瓜，也知道了父亲啥都收，所以每次我们顶多又两三座村庄就把西瓜卖完了。
卖完了西瓜，小麦也收完了，等晒干了小麦，让它们颗粒归仓后，我们开始收西瓜地里的花生了。
父亲先是带着我们拔掉西瓜秧，一行一行地把那些西瓜秧卷起来，装在架子车上拉回家，西瓜秧可以喂羊，有时候骆驼也吃，上面还有没有长大的小西瓜，我家鸡也可以吃。
清理完西瓜秧，我们开始起花生。起花生需要用铁锨挖，父亲挖，我和姐姐提着筐子捡。
每株花生秧子下面都有好多花生壳，而每个花生壳里都有三四粒花生籽。起花生的时候，我们的嘴巴并不闲着，一边吃一边干活，生花生粒吃起来又脆又甜，尽管父亲说，生花生粒吃多了会肚子胀，但对于贪吃的我们来说，只要是父亲的巴掌不打在我们身上，父亲的说教丝毫不起作用。尽管父亲一再承诺等花生晒干了就给我们炒着吃，或者是今天回去就给我们卤着吃，但是我是都当作耳旁风，先吃了再说。
庄稼人，只要粮食种子下地就没有闲的时候？收完花生，父亲带着我们开始准备掰苞米，割苞米杆子，拉杆子，清理苞米地里的干叶子，最后刨苞米根，犁地整地。
干完其他地里的活，我们开始收西瓜地里的黄豆。这时候整个西瓜地里的黄豆秧，昂首屹立，大部分叶子已经掉落，远远看过去，整个西瓜地里的黄豆都倒挂着黄豆荚，单看那些黄豆荚就让人来了精神。
割黄豆就要在早上或者是下午，因为中午的太阳太热，那些黄豆荚一碰就会炸裂，那些黄豆会趁机开溜。
村里人都说，宁种十亩麦子也不种一亩西瓜。种西瓜虽然很忙，但是父亲说，种一亩西瓜，顶得上好几亩地里的麦子和苞米。尤其是我们这种人多地少的人家。因为西瓜地里，收获的不仅仅是西瓜，还有黄豆，花生，萝卜，当然还有那只小花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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