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枣花飘香时

露渊

                                                                                                                                  又是枣花飘香时

                                                                                                                                                         文/露渊



         昨日沿街路过郊区一座小院子，看到枣树上开着米黄色的碎花，淡淡的花香引来蝴蝶和蜜蜂翩翩起舞，瞬间想起母亲的院子里和后来我在邻县的院门前的枣树，那些往事像细碎的枣花，又像那些翩翩起舞的蝴蝶飞向我的脑海。

         小时候家里很穷，记得由于妹妹是超生，我家院墙被计生办的人推倒后，我家那几间屋子，就像是在孤岛上飘摇不定的一叶轻舟，没了依靠。

          妹妹出生在农历四月初，由于太阳刚刚升起，所以父亲给她起名叫春霞。

        那时候贫瘠的大地上啥都稀缺，就连草儿仿佛也没有成片的。奶奶说，这是因为附近的野菜几乎都被人们挖光了，就连那些最普遍的冰草根也被人们挖了，听说冰草根是一味中药，和什么草熬着喝能治流鼻血的病，而且饥饿年代冰草根还救过人的命。

         我无数次回想着，人们是以怎样的心情和表情吃下那些草根的，可还是不能接受也不能理解那种饥饿状态。

          院墙推倒后，我们都没有了安全感，那些鸡也是，还有两只小羊羔子，那可是父亲所有的希望，像命根子一样护着。为了确保它们的安全，晚上我们只好把鸡抓进屋子里，把羊也牵进去。我向来瞌睡少，奶奶说那是因为我出生后睡了三年才能走路，把这辈子的瞌睡都睡完了。

          晚上一家人都进入了梦乡，我想象着鸡和羊睡觉的样子，鸡和羊都可以随地大小便，好难闻的气味。我把头捂进被窝里，可姐姐一翻身，被子全部被她裹在身上了，我只好坐起来捂着鼻子和嘴巴，真的是彻夜难眠。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天父亲拿着三株树苗子，高兴地说，“来云朵，你给爹扶着，爹给你们栽几棵枣树苗子。”母亲说枣树产量低，长势也不够泼辣，要栽苹果或者梨树，可是没有树苗子，这几棵枣树苗是父亲捡的，是书记家不要的。

        我拿着树苗看着它，就像一枝棉柳条子，只不过是有个根而已。

        父亲一遍挖坑一遍高兴地说，“这棵树苗和我家羊羔子一样都是白捡的，俗话说桃三杏四梨五年，枣子一年就换钱。等明年春天它就会开花结果了。”父亲很高兴，仿佛看到了拿着满大筐的枣子，去集市上卖一样高兴。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老实憨厚，一辈子勤快，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让别人受委屈。所以那个农场主，看到父亲生病为了辞退他，婉转地送了他一只羊羔子；而书记家带人推倒了我家院墙，扔给他几株枣树苗子，父亲还感恩戴德，高兴得很，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就是这样一个乐观的人，从来不会想到所有的事情发生都是有关联的，他的心态乐观又简单。

        枣树苗很小不及我半个身子高，父亲只挖了三锨就把苗子放进去让我扶直，他蹲下去亲自用手先是把湿土捧起来放在枣树苗的根部，慢慢地再把所有的土都均匀地放在枣树苗周围，拍打实在后浇水，再填土等树坑子填平后，又用铁锨在别处端来几锨土，在苗子周围用土加了个小圈。父亲说这样以后浇水的时候就不怕苗子根部存不住水了。

        父亲高大魁梧的身躯蹲到起来反反复复，仔细又认真的样子一点都不符合他的身高体重。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没办法把父亲和细心联系在一起。

　　过了半个月父亲给树苗浇水，我问他，“爹爹这是树苗吗？它为什么不像其他树一样长叶子呢？”父亲说，“是。”我又追问，“那它为什么没有叶子？会不会是死了？”父亲说，“不会。”

        母亲鄙视父亲一眼说，“人家扔出来的，能是好的树苗子吗？就你一天可笑得很。”父亲不说话。

         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弄来的野韭菜根，栽在父亲圈起来的树窝子周围，那些韭菜已经绿油油地长起来了，它们都戴着黄色的尖尖帽，围着淡白色的围脖子，在清风中扭着矮小的身姿，感觉换了新的环境很喜欢。尤其是早晨，只要太阳没照过来，它们还带着露珠子晶莹剔透，只可惜那些露珠子很小气，刚一触摸就不见了。

        全家人都认为枣树苗子早已经死了，就连村里路过的人都偷偷议论着我家枣树苗，可能还笑话我们全家了，我是从他们路过的眼神里探到的消息。

        它们暗红色的枝丫上，隔着一段距离就有一个褐色的疙瘩结，一个月后就是那个疙瘩结上发现了嫩绿色。我高兴地跑去告诉奶奶，奶奶有一双三角形的脚，高兴地倾斜着身子就往枣树苗跟前跑。

         枣树苗果然准备发芽，就在褐色的疙瘩结的地方，而且全身都有。奶奶高兴地颠着小脚，给每一棵小枣树都奖励了一截红头绳。奶奶说，“红色不仅好看，还吉利，又能拴住枣树苗的魂。”

          “我也要，我也有魂，你要是不给我，我就把魂丢了。”我噘着嘴巴说。

          “可不能乱说，人要是没有魂了可就活不成了。”说着又摸索出一截给我扎在小辫子上。

           “唉！当初就不应该给你起个云朵的名字，整天都在天上飘着，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奶奶就是这样的多愁善感，要是换做母亲，她会反手给我一巴掌，让我从此不敢在她面前说话，所以我从小就害怕母亲，就爱黏着奶奶和父亲。

           疙瘩结上有了绿色后，那绿色很快就挣扎着钻出一层不仔细看，都看不到的白皮，探出一堆堆尖尖的嫩叶子来。

         那些叶子就像刚出生的婴儿快速生长，还没有半个月我家院子里就有了绿色，让人顿时有了院子的感觉。好像太阳落下去之后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父亲开始端土坯，说是先砌个院墙。等院墙砌好了，鸡和羊就不用跟着我们在一间屋子里睡了。尤其是天气越来越热了，毕竟那些鸡和羊不懂得讲究个人卫生，它们无时无刻地肆无忌惮地随地大小便，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尤其是像我这样老是爱失眠的人。

         整个夏天父亲都在端土坯，父亲被咳嗽缠绕着，端一会儿就得坐下来休息一会，我就和姐姐学着父亲的样子端土坯。可是无论我们怎么努力，土坯的一个角总是耷拉着，像是被太阳晒蔫了的树叶子，但父亲看到我们还是嘴角上扬，欣慰地笑了。

        端土坯是力气活，要趁着太阳还没升起就和好泥巴，泥巴还要反复调和三到四次，然后才能用模具端土坯。上午端的土坯，等到下午要搬起来晾晒，只让它的一个边着地，其他地方都晾晒起来。如果不变天的话，第三天下午就可以码起来，父亲说新端的土坯需要半个月后才能简单地砌墙，就是不能砌太高，因为土坯还没有干透。

        由于院子小，所以端几天，就要码起来，码到两米高的时候，就可以砌几层墙了。就这样我们整个夏天，都在反反复复地跟着父亲端土坯。

         端土坯最怕的就是下雨，如果雨太大会冲坏土胚，不管它们是躺着的还是坐着的，都会被毁坏。尤其是遇到大半夜地变天了，父亲会无奈地抽一整晚的烟。父亲不说话，怕吵到我们睡觉，用烟遮盖着他的无奈和焦急。

         五月份的时候，父亲端的土坯能够砌墙了。

           我们砌了四层，大概有一米多高。那时候村子里有狗，我想不通为什么我家也不养一条狗，那样就不用天天把鸡和羊牵到屋子里和我们共眠了。

         我终究是个头脑简单的人，那个年代人都吃不饱，哪有余粮养狗呢？

　　等院墙砌到我头顶那么高的时候 ，我们的家，真的像个家了。不论是从田里干活回来，还是割草回来，看到我家的院墙，我们的微笑是情不自禁的，也是发自内心的，更是欣慰的。

        父亲是个勤快的人，他在院子的角落里给羊羔子和鸡，搭了个简单地两层窝棚。羊羔子住一层，那些鸡住二层，只是鸡由于夏天的草儿充足，吃得有些肥，天一黑，父亲怕它们被羊羔子踩坏了，就亲自把鸡抱着放到二层上。

         我就特别羡慕，“爹爹，我也想住在二层上。”没找到父亲高兴地说，”你就在天上飘着，天上有没有二层，等你长大了自己去找，爹这辈子是没办法知道的。”说完笑着揉揉我的头，随后就是叹息。

         可那些鸡和羊实在是太不讲究卫生了，由于天气炎热，我们吃饭的时候都坐在我家的枣树底下，虽然它很小，但能遮一点是一点。

        那时候的饭菜，本来就简单到白水面条里加了些韭菜，我是真的吃不下。鸡和羊不知道是为我助阵，还是故意气我，每次我吃饭的时候它们就会肆无忌惮地拉屎，让我不停地作呕，这样我只好把自己的那碗饭，倒在它们的食槽里，它们倒是不计较，吃得很是欢快。

         等到六月份的时候，父亲还用榆木条子，给我家院墙口编制了一幅篱笆门。那些枣树不但高出我好多，竟然还有花开了。

         是米黄色，细碎的淡米黄色，散发着清香。在我们几次三番的央求下父亲终于决定，为了不污染枣花香，把鸡和羊的家搬到我家房子后面。

        这是一件让我很后悔的事情，自从给鸡和羊搬了家，父亲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晚上都要去我家屋，后看它们三四次，每次都是飞快地跑出去，然后疲惫地走进来。

         端土坯再次提上日程，不过这次我和姐姐成了父亲的得力助手，从拉土，推土圈，放水，调和，到端土坯，我们都能帮忙。而且气温高，土坯干的也快，我家后院在七月份的时候就基本成形了，那晚父亲睡得格外踏实，甚至鼾声如雷。

          时间在忙碌中流逝，我家的枣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黄豆大的枣。

         七月初，我们开始收麦子，而我家那几棵枣树成了我们最好的餐厅。坐在枣树下面吃饭，还有阵阵凉风吹过，有蜜蜂，也有蝴蝶，只是枣子很少。

         父亲说，这已经是奇迹了，按理说枣树结枣子最早也到明年了。

          紧张的收麦结束，那天父母都累了，就连奶奶也一样，我们姐妹三个，都在枣树底下玩。

         姐姐好几次悄悄跑到屋里察看动静，在她确定父亲睡熟了之后，悄悄问我，“云朵，想不想吃枣？”我抬头看看枣树上的枣子，都有大拇指那么大了，是淡绿色，它在微风的吹拂下仿佛在笑着向我点头，我出于礼貌也笑着向它点头。

           没想到姐姐误解了我的意思，一伸手就摘下好几颗枣子。

          在姐姐的示意下，我抱着妹妹悄悄走出篱笆门。我们躲在院墙外面高兴地吃着青枣，姐姐吃得很快，看样子很好吃。我也拿了一颗吃起来，结果发现它还没成熟，不但没有红枣的甜味，还有些涩，我立刻皱着眉头吐掉了。

          姐姐惊恐地接过我将要扔掉的半个青枣，毫不犹豫地吃进嘴里说，“你呀，活该就是挨饿的命，就算你不爱吃也得吃完，要是让爹爹知道我们偷吃了青枣，会挨打的。”

        那个时候确实很饿，所以那年我家枣树虽然结枣了，没等到成熟的时候，早就不见了踪影。

        当然，从第二年开始，我家的枣子就丰收了，父亲把枣子分给了几位姑姑，也给我姨姨和舅舅们都分了些。

         更让人高兴的是，从第三年开始，枣树根部生出细细的枝丫来。父亲试着把它们挖出来，栽到别处果然活了。

        这样我姑姑和姨姨舅舅们家都有了枣树，那个年代啥都缺，就算是枣子也不一定谁家都有。等他们家的枣树都结了枣子，我们家的枣子就可以拿到集市上卖了。

        而且在那个饥饿的年代，我们嘴巴里也有了零食。不管是刚成熟的还是晒干的枣子都很好吃。

        刚成熟的时候，咬一口脆生生地甜，让人一开吃就停不下来。等到把它们晾干后再吃更甜，只是不再是脆的，干枣吃起来虽然更甜，但是由于糖分太高而变得黏牙。

         卖不完剩下的，我们晾干，整个冬天和来年春夏都有枣子吃。有时候奶奶蒸馒头的时候，也会给我们蒸枣子蒸馍，还用苞米面蒸发糕，每年端午节还蒸米糕。

         后来我嫁到了邻县，开春的时候父亲也给了我三棵枣树苗。只可惜几年后等它们高产的时候，我由于身体原因，带着孩子们到县城谋生了。

        一开始由于陌生的环境，加上农民出身的我没文化，更没技术，又带着两个孩子，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总归是人以食为天，打零工的同时，还坚持种着家里的责任田，那些枣树也能得到照顾。


         后来生活稳定了，在城市有了自己的家和事业，更是由于身体原因实在无法兼顾，慢慢地一年难得回去一次。那些枣树只有自生自灭了。还好邻居口中得知，它们已经有房顶那么高，粗枝大叶的，根基深深地扎入泥土，所以每年都很茂盛。村里现在还有几位孤寡老人留守，那些枣子也成了那些老人们，闲暇时间的零食。

        城市的牢笼深深地拴住了我，但随着年龄增长和生活环境，以及生存能力的变化，我越来越向往以前在老家的那些日子，向往老家自由自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然规律的生活。此时才真正明白了小时候经常听大人们说的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寓意！而家乡也成了我永远的守望！









                                                                                                               

露渊

文珺 发表于 2024-6-25 10:44
通过细腻而真实的叙述，将读者带入了一个充满生活气息和情感色彩的世界，以家庭生活的日常细节为线索，展现 ...

感谢老师鼓励支持，灵魂相近的人，终究会相逢，感谢老师给与支持，这里的老师都有共同的灵魂，那就是爱好文字，爱好生活，感恩有你，问安！

露渊

于文华 发表于 2024-6-23 10:47
想来经过一番拼搏与努力，当年的小云朵，有了自己的“二层”房子了吧……
     也曾脱过土坯，栽植过树木 ...

感谢老师赏读，文字是有灵魂的，没有经历过，没有灵魂的字就像是没有灵魂的人一样虚伪，感恩遇见，问安！

文珺

通过细腻而真实的叙述，将读者带入了一个充满生活气息和情感色彩的世界，以家庭生活的日常细节为线索，展现了作者对过去生活的深刻回忆和对亲情的珍视，同时以枣树为象征，寓含了对生命力和希望的赞美。
问好

于文华

想来经过一番拼搏与努力，当年的小云朵，有了自己的“二层”房子了吧……
     也曾脱过土坯，栽植过树木……
    提读欣赏学习文友来自生活实际的新作。枣树老了，我们也一天天上了岁数，那就各自保重身体，颐养天年，好好生活的同时，用文字来陶冶情操，愉悦心灵，充实精神……问好！

露渊

麦子熟了 发表于 2024-6-21 22:09
美好的笔墨，美好的回忆，字里行间都是情义。

感谢老师鼓励支持，老师笔墨随心才是真功夫呢，向你学习，早安！

露渊

匡建华 发表于 2024-6-21 17:03
老师有生活阅历，吃了不少苦，写岀来的文字耐读！

感谢老师鼓励支持，向老师学习，周末愉快！

麦子熟了

美好的笔墨，美好的回忆，字里行间都是情义。

匡建华

老师有生活阅历，吃了不少苦，写岀来的文字耐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