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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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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8-16 08:1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镰刀
                                                                                                  文/露渊





        镰刀对于在农村长大的人们来说都是比较熟悉的,尤其是70后,记忆尤为深刻。因为对70后来说镰刀的用处可大了,它不但是收割庄稼的帮手,还是砍柴,割猪草的好帮手。当然镰刀也分为好几种,至少是两种,我家的镰刀就是。

        对镰刀最初的影像是割麦子的那种,刀背薄而轻巧,刀刃更是锋利无比。庄稼人有句俗话说,人快不如刀快,说的就是镰刀。

         割麦子用的镰刀是最受宠的,每年麦穗有了淡黄色,父亲就开始拾掇我家用来割麦子的镰刀。

        镰刀一般都会被父亲挂在东墙上,和那些铁耙子,锄头,铁犁铧挂在一起。我常常背着父亲嘲笑它,因为镰刀和其他农具挂在一起显得可怜兮兮,又瘦又小。只是镰刀把虽然最短,造型却很独特。它不同于其他农具,是我羡慕的那种身形,有种小巧玲珑的感觉。

         镰刀把一般用柳木砍制而成,有钱人家的镰刀,买的时候就是成品,带把的那种。黄褐色大概有五十公分长,顶端稍细,越往后越粗一些,末尾有父亲的拳头那么大的疙瘩,听父亲说,割麦子的时候就是这个疙瘩,起很大的作用,不然抓不住。

         我家的镰刀把是父亲亲自制作的,每年春天柳树叶子舒展开的时候,父亲会拉着架子车带着我们,到村庄以外的渠沿边砍柳树枝。粗的细的,长的短的都有,各有各的用途。   

          细的柳树枝抽掉皮后编制成各种筐子,蒸面筋的篦子,粗的短柳树枝父亲就砍出形状做成镰刀把,长一点的就制作成铁锨把,锄头把。再细一点的剥皮后用麻绳子拴在两头把柳树枝弓起来压在木板下,制作成提筐梁子。总之父亲在我心里就是个万能的人,他的手很大,可是很灵巧,一点都和父亲的身形扯不上关系。因为父亲的身形是那种典型的五大三粗,高大魁梧形,可父亲有一颗善良的,热爱生活的心和一双灵巧的,万能的手。

        割麦子之前,父亲取下镰刀,先是检查镰刀头是否摇晃,再把镰刀头放在水盆里泡着,最后拿过磨刀石,左右灵巧地研磨。

         父亲磨镰刀的样子,时常让我忍不住捧腹大笑。

         父亲通常先是把磨刀石放在一块木头墩子上,再用膝盖顶住磨刀石的一端,让磨刀石斜躺着。然后在磨刀石上淋水,父亲通常是半张着嘴轻咬着舌头,皱着眉头,左右磨,先是慢慢磨,磨一阵停下来,用右手大拇指在镰刀刃上快速地刮几下,这时候镰刀刃就会发出噌噌噌的声音,父亲是听着声音来决定镰刀有没有磨好的。

         如果声音清脆,说明快磨好了,这时候父亲会接着淋水,继续快速地左右中带着上下回旋的动作磨几下,然后再用大拇指试一下,然后咂咂舌露出满意的笑容,接着继续磨下一把镰刀。

        父亲用大拇指试镰刀的时候,如果发出的声音是沉闷的,就是刀刃有些发涩的,就说明镰刀还没有磨好,接着淋水,接着左右磨。

        父亲磨镰刀的时候,我就是淋水打下手的,淋水用父亲提前准备好的柳树枝。柳树枝并不是单纯的柳树枝,是那种有韧性的柳树枝头,三四枝拼在一起把那些枝头拴在一起,磨几下看到磨刀石发白,赶紧淋一下水。时间长了,我几乎不用父亲提醒,就会恰到好处地给父亲往磨刀石上淋水。因为我淋水不但看磨刀石的颜色,还数好了父亲一般是磨几下就该淋水了,所以父亲磨镰刀,淋水的任务非我莫属。

      我家的镰刀分为两种,一种是割粮食的,主要是小麦,后来发展到胡麻。这种镰刀看似生的柔弱,小巧玲珑的身形,备受父亲宠爱,一年只使用几天,其余时间都被父亲高高挂起,很是受人仰慕,或许更受草镰刀的羡慕和嫉妒,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也许世间的人和物都有着同样的命运,生得强壮结实的命运就苦一些。人一样镰刀也一样,我家的草镰刀就是那样的命。

         草镰刀是从五月份就从东墙上取下来的,五月份的大地上到处都是草。草镰刀开始天天被我们使唤割草,啥草都割。给猪割,也给羊和骆驼割,还给鸡割。虽然大多时候鸡吃的草需要用铁铲子就够了,可是铁铲子需要铲好几下才行,镰刀就不一样,噌噌噌几下就能割好大一堆草,多有效率。虽然鸡吃得很少,剩下的可以给猪吃,还可以给羊和骆驼吃,它们肚子大草量就大,从不挑食很好养活,父亲经常开玩笑说,“云朵你好难养,看我们家羊和骆驼,还有猪和鸡都好养,从来不挑食。”

         草镰刀的刀背厚实,刀刃也厚,比割麦子的镰刀结实不说,就单看外形就给人一种厚重耐用的感觉,草镰刀仿佛就是为了割草和砍柴来的。

         从五月份开始,草镰刀割草的同时遇到干枯的树枝也用它砍下来。那时候做饭的柴火灶胃口很大,所以我们经常是割草砍柴同时进行。

          草镰刀不但割草砍柴,还割蚕豆,黄豆,割苞米秆子,那些粗活都是在草镰刀的帮助下完成的。

         十月底所有的庄稼都收完了,草镰刀仿佛才真正出场。由于生活所迫我们家没有斧头,更没有砍刀,所有斧头和砍刀的活,都用草镰刀来代替。

         我们在父亲的磨刀声中醒来,父亲一条腿顶着磨刀石,由于草镰刀的刀刃厚,父亲看起来磨得很吃力,以至于嘴巴都扭到一边,肩膀也是一边高一边低。

         进入冬天的时候,通常我和姐姐听到父亲磨镰刀的声音后,还要把头缩进被窝里再眯一会。

         听到奶奶喊一声吃饭了,我们立刻来了精神,仿佛忘记了吃过饭,就要拉着架子车跟着父亲,到村子以外的沙枣树林子砍柴的事情。

        那时候生活条件差,但是奶奶还是会变着花样给我们做饭。奶奶会用二面糊撒些野韭菜花,给我们烙饼子吃。因为砍柴是力气活,虽然我们只是帮着父亲捡柴火,拉架子车,但是那份差事对于十来岁的我们也是很吃力的。

          整个冬天和初春我们都在捡柴火,捡柴火的时候,父亲只顾砍,我们负责按照父亲的吩咐把柴火粗细分开,堆在架子车旁边。

         柴火被父亲分为硬柴,大柴和毛柴。

          硬柴一般都是用来架火盆和蒸大锅馍才用的。大柴就用来平常做饭,而毛柴是为下雪天和寒冬腊月来烧炕用的。虽然我家有羊和骆驼粪可以烧炕,但是父亲舍不得,过段时间就会用架子车把羊和骆驼粪拉到篱笆墙外边堆起来,当做粮食地里的肥料。

         在我心里,我家的草镰刀就像父亲一样,肩负着一家人的生存责任。

         东墙上挂着好多农具,但是每当冬天来临,它们都会被父亲用胡麻秸秆擦得锃光瓦亮地挂在东墙上。草镰刀也有过在冬墙上悠闲的时候,只是很短。而且它们像是随时待命的士兵,会被父亲随时取下来,随时使唤。

         草镰刀最清闲的时候,就是春天我们开始种粮食的时候,大地上的草还没有出土,而我们也没有时间去砍柴,所以草镰刀大概能休息个把月。

         草镰刀的命运仿佛就注定在父亲手里,父亲是个勤快又热爱生活的人,一旦粮食种到地里就闲不住。

          有一次父亲砍柴的时候,或许是用力过猛,也或许是没有瞅准着力点,导致草镰刀严重受伤,仿佛被人打掉了两颗门牙。父亲简直被自己的举动整蒙了,他皱着眉头心疼地双手捧着草镰刀道歉,“老伙计,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接着赶紧拾起草镰刀的门牙又说,“你会不会很疼啊?放心我一定找人给你补上。”此刻也许在父亲心里已经感觉到了草镰刀的疼痛,耳朵里仿佛听到了草镰刀的哭声,眼里仿佛看到了草镰刀哀怨的眼神。

         父亲第一次没按常理,早早收拾好柴火回家。

         父亲仿佛感同身受着草镰刀的疼痛,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拉着架子车去了镇上的铁匠铺。

         父亲为自己的鲁莽愧疚万千,最终带着他特有的虔诚,满脸通红地对铁匠师傅说,“我把草镰刀的牙给掰了,你看能不能给补上?”父亲说着下意识地摸着空空的口袋。

         铁匠师傅拿着草镰刀左看右看,又摸摸它厚重的脊背,摇摇头叹息着说,“这是块好铁啊,可惜了。”

         父亲当然知道草镰刀的本质材料和自身价值,不然也不会这么自责的。他急切地问铁匠师傅,“你就说能不能修补?”父亲的样子极其虔诚,那份心疼只有我能懂。

          铁匠师傅说,“老哥看你是个实诚人,我也不想挣昧着良心的钱。”铁匠师傅拍着父亲的肩膀说,“补不了,就算是补上了也没了力气,用不了多长时间。”

         父亲的身影仿佛矮了一寸,心瞬间跌落谷底,眼神黯淡无光,痛苦毫不客气地嚼着父亲的每一寸肌肤。

          “看着老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你看这样能行不?”铁匠师傅的话,瞬间给了父亲,更是给了草镰刀重生的机会。

        “你把草镰刀留下过几天再来去,我用这料给它重新打造一把。”爱屋及乌,如果不重新打造,这把草镰刀就彻底废弃了,就算是做了修补,终究是伤了元气,用庄稼人的话说就是中看不中用。而在那个年代,我们家的条件不允许有闲置的家当,更没有条件重新买一把草镰刀。

       父亲肯定是痛苦的,他掏出卷烟狠狠地自责着,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很久父亲在吐出一口浓烟后说,“就这样吧。”说完这句话父亲仿佛如释重负,但只是瞬间又说,“麻烦师傅下手轻点。”说完拉起架子车皱着眉头,在一声声叹息中回了家。

        我不知道当时的一把草镰刀价值多少钱?但我知道父亲从内心深处,舍不得陪伴了他好多年的草镰刀。

        父亲之所以答应铁匠师傅,把草镰刀重新打造,只是让草镰刀重新陪着自己一辈子。

       父亲等待草镰刀重生的日子是煎熬的,我时常看到父亲坐在东墙根抽闷烟,一口又一口的浓烟,随着压抑在父亲心口的疼痛吐出来,却始终吐不出父亲心底的那份自责。

        终于到了约定的时间,一大早父亲起来喂过羊和骆驼,喂过鸡和猪,所到之处无不表现出喜悦的心情。

       由于父亲心情好,那些哑巴动物们都得到了奖赏,父亲给他们喂食的时候会开心地拍拍骆驼的肩膀,拍拍公羊的角,就连猪圈里哼哼唧唧的猪,父亲也踮着脚尖拍了拍。还有鸡,父亲多给它们奖赏了些口粮。

        父亲面色带着少有的红润,眉开眼笑,脚步轻盈地忙完了一切,看看太阳还早,可还是按捺不住尽可能早点见到草镰刀的心情,他把一双大手摞在后腰部,来回左右踱步。最后决定还是早点去等在铁匠师傅门口,以表对草镰刀,造成伤害的那种虔诚的歉意和热烈欢迎它的重生。

         所有世间的美好父亲都会与我分享,“云朵起来了,走我们去欢迎草镰刀回家。”我听得出来父亲那份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赶紧爬出被窝。父亲用围巾把我包裹严实,嘴角上扬,大手牵着小手一起出门。那天早上我们没有吃饭,虽然只是雷打不动的苞米面糊糊汤。

        父亲身形高大,我几乎是小跑着,后来父亲看看我,干脆抱起我就走,那是我这辈子最温暖的最踏实的怀抱,更是我至今都走不出来的想念。

        我们在铁匠铺门前等了一会,铁匠师傅就赶过来了,父亲先是问好铁匠师傅,紧接着就问起了草镰刀。

        铁匠师傅始终微笑着,他打开守门的铁将军,只见我家草镰刀如初见那般安静地睡在铁匠师傅的案板上。像个初生的婴儿,又像是父亲的故人。

        父亲迫不及待地拿起草镰刀,用右手大拇指蹭蹭刀刃,草镰刀发出噌噌噌清脆的声音。父亲笑了,“老伙计你终于回来了。”说着父亲仿佛忘记了自己还在铁匠铺,忘情地做出各种动作来。

         父亲先是猫着腰,左手做出抓草的样子,右手拿着草镰刀,噌噌噌试几下,不停地点头微笑。然后又两只手一起握着镰刀把,向上,向前倾着,父亲这是在砍柴。最后父亲转过身笑着对铁匠师傅说,“谢谢你了兄弟,我的草镰刀回来了。”

          铁匠师傅并没有收父亲的加工费,说是最近接了个单子,顺便就把我家草镰刀给重生了,所以不用交加工费。

         父亲连忙感谢着铁匠师傅出来了,后来父亲每次编制了手工活,比如农家常用的,芨芨草编制的提筐,用麻皮拧制的麻绳,用柳条编制的篦子,还有各种家用的筐子,篮子,父亲都会亲自给铁匠师傅送过去。

         铁匠师傅说,“老哥啊,我只不过是做了个顺手人情,你咋就这么实诚呢?兄弟我实在是受不起呀。”然后两个大男人相互谦让一番,相互道别,各自回家。

        我不知道父亲和铁匠师傅到底谁该称呼谁老哥,只听到他们都尊称对方为老哥,一直到后来父亲的丧事上,我还见到了那位铁匠师傅。

        我家那把草镰刀直到今天还在老家东墙上挂着,没有了父亲的呵护,锈迹斑斑的它,身形仿佛小了好多,就像我们,随着年龄的增长,身形总是一寸一寸地矮下去。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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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发表于 2024-8-19 16:59 | 只看该作者
镰刀以及那些过往的乡村生活被描述的淋漓尽致,宛如历历在目一样,溢满了亲情和乡村生活的魅力……拜读佳作,问好!
3#
 楼主| 发表于 2024-8-16 21:52 | 只看该作者
高迎春 发表于 2024-8-16 12:37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常用镰刀干活的。短把的镰刀,是镰刀连接一根铁棍,头上按一截木棍即可,一般用来砍草。 ...

感谢老师鼓励支持,感谢半生的颠沛流离换来此刻的安宁,才能让我有机会为自己的梦想而努力,感恩有你,问好!
2#
发表于 2024-8-16 12:37 | 只看该作者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常用镰刀干活的。短把的镰刀,是镰刀连接一根铁棍,头上按一截木棍即可,一般用来砍草。割麦子的镰刀,要用很长的木把,以避免割麦子太弯腰。你写的镰刀生活细节真实细腻,写散文就需要这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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