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芳菲 于 2024-8-31 20:59 编辑
礼拜天出生的孩子，通常会受到上帝的特别庇佑。玛莎诞生的那一天，恰好是礼拜天。父亲显得特别开心，他满心欢喜地对母亲说。许多年以后，在这家养老院里，提及此事，玛莎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满满的温情。
玛莎身材高挑，即便坐在轮椅里，也丝毫不显得矮小，反而让人感觉到自然挺拔。此刻，阳光温暖，和煦。她坐在我的面前，如同在自己的家中随意落座，淡定，悠然，自得。我知道，这份从容，与她年轻时对运动的热爱密不可分。她擅长投掷铅球，篮球与排球也打得颇为出色，学校的运动会中总有她的身影，工作之后她更是俱乐部里不可或缺的主力。
玛莎诞生于奥地利的林茨市，然而她的出生似乎不是时候，第二次世界大战炮声隆隆，硝烟弥漫。她刚刚来到这如同炼狱的人世间，父亲放弃了某大学教授的职位，毅然而然奔赴前线。母亲独守家中，望眼欲穿，却始终未能盼来父亲的音讯。身为护士的她，最终通过红十字会得知，父亲在一场战斗中身负重伤，转移到波兰的一家伤兵营，终因伤重不治，结合肺部感染，他年轻而又宝贵的生命戛然而止。母亲悲痛欲绝，然而生活还得继续。她只得抱着尚在襁褓中的玛莎，投奔远在斯洛伐克的外祖母。 那是一个充满浓郁的音乐氛围的小康之家，堂屋里摆放着一架钢琴，钢琴上方悬挂着一幅油画：数行杨柳绿含烟，几亩麦苗青带雨。一个少女悠闲地给家禽喂食。画面温馨而宁静。外婆仅育有一女，而母亲又只有她这一个女儿，玛莎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度过了她的童年，自然而然，她成了家中的掌上明珠。母亲曾希望玛莎在音乐领域有所发展。开始的时候，玛莎对音乐也颇感兴趣。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觉得日复一日的练习变得枯燥乏味，远不及与小伙伴们户外嬉戏来得快乐。每当母亲要求她练琴的时候，她总是泪水涟涟，甚至嚎啕大哭。见此情景，外婆总是温柔以待：“我的外孙女喜爱玩耍，就让她尽兴地玩吧。”得到外婆的呵护，玛莎很小的时候，便能更多地放飞自我，个子也比同龄玩伴高出许多，这偶尔也让她成为小伙伴们戏谑的对象。 玛莎顺利地进入高等学府。农业经济学成了她意外的兴趣所在。一次同学聚会，有人提到划艇俱乐部将在圣诞节的时候去山上举办庆祝晚会。玛莎插话说，真浪漫。那个同学邀请她，你也来吧。年轻人都喜欢热闹，玛莎欣然答应。那个圣诞晚会令玛莎永生难忘。山头上的木屋里，欢声笑语，音乐如潮，年轻人随着音乐的节拍尽情舞蹈。在这欢乐的海洋里，玛莎邂逅了拉克西——一位二十五岁，举止潇洒，风度翩翩的帅哥。他从木屋的另一头走来，热情地邀请她共舞。舞池中，他们配合默契；言谈时，他们无话不说。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两颗年轻的心悄然靠近。自那夜起，拉克西的摩托车便成了连接两人的桥梁。他们不知疲倦地穿梭在爱意满满的人间烟火里。两年的甜蜜时光转瞬即逝，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八月，他们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彼此许下了永恒的誓言。 然而，历史的洪流无情地冲击着每一个人的生活。1968年的风云变幻，迫使玛莎带着腹中的新生命，还有钢琴上方的春日农庄图，与新婚三个月的丈夫一道，踏上了逃亡的漫漫旅途。在斯洛伐克海关，他们受到了非常严格的盘查。那幅寄托着乡思的油画差点被扣留。他们逃亡到了奥地利，在奥地利父母亲的老友那里暂住，开启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听说瑞士为难民提供三个月免签证的优惠，在此期间难民可以选择留下或者前往他国。两个人决定前往瑞士。那幅油画在奥地利海关再次受到盘查。带着4个月身孕的玛莎与丈夫于一个周五抵达瑞士。
幸运之神似乎格外眷顾这个充满恩爱的小家庭。在异国他乡，他们不仅找到了栖身之所，更在朋友的帮助下，开启了新生活的篇章。他们在寻找公寓的时候意外遇到斯洛伐克老朋友。一位老乡带着三个孩子住着两室一厅的公寓，当时正准备更换大一些的公寓，老朋友问房主是否可以租给拉克西夫妇，房主见到拉克西夫人怀着身孕，立即道，当然可以。当时逃亡来瑞士的难民非常多，他们无疑是幸运的。更幸运的是，那个老朋友正好在一家建筑公司工作，周一便带着她的丈夫去公司上班。玛莎老公大学学习的专业是建筑设计。最初的日子，由于不会德语，他跟着建筑设计公司的人在大街上做过测绘，在建筑工地做过监工。毕竟年轻，学习语言的能力果然很强。丈夫很快掌握了德语，凭借建筑设计的专业技能，他在公司独当一面，挣的工资足够一家人生活。
在那个被阿尔卑斯山温柔环抱的瑞士小镇上，玛莎一家的生活如同一幅温馨细腻的画卷缓缓展开。春日的阳光透过轻纱窗帘，洒在他们温馨的小屋里，给每一个角落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温暖。自从第一个小公主在瑞士这片充满爱的土地上呱呱坠地，这个小家便沉浸在无尽的喜悦与忙碌之中。每当夜幕降临，玛莎的老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他的心中便只有归家的急切。推开家门的那一刻，他的目光总是第一时间搜寻着那个小小身影，仿佛那是他心灵的港湾。小公主的笑声，如同天籁之音，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他蹲下身，将女儿轻轻抱起，旋转、亲吻、举高，每一个动作都满载着一位父亲对女儿深沉而细腻的爱。
时光荏苒，转眼间，十六个月的时光悄然流逝，他们的家庭又迎来了一位新成员——一个健康可爱的男婴。玛莎的生活因此变得更加充实而忙碌，她以一己之力，细心照料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正式成为了一位全职妈妈。厨房里，她学会了烹饪各式各样的佳肴以及香气四溢的蛋糕。下班后以及周末，只要一有时间，玛莎的老公便会带着两个孩子嬉戏，他的双臂一边一个，小心翼翼地抱着两个孩子走进浴室。浴室里，水花四溅，笑声连连，父子三人共同享受着难得的亲子时光。玛莎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幕温馨的画面，心中充满了感激与幸福。
在这个充满爱的社区里，玛莎一家并非孤军奋战。他们的邻居，一对慈祥的瑞士老夫妇，总能在最需要的时刻伸出援手。每当玛莎手忙脚乱时，这对老人便会笑眯眯地走进家门，用他们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温柔地接过孩子，给予他们温暖的怀抱。这份来自邻里的关怀，让玛莎得以腾出双手打理这个温馨的小窝。 他们的公寓附近有一个公共菜园，玛莎租用了一片菜地。玛莎的农业经济学知识，也在这一片菜园中得到了实践。她的菜园里，黄瓜翠绿欲滴，西红柿饱满鲜红，生菜鲜嫩欲滴，扁豆藤蔓缠绕间藏着生机，还有那小巧圆润的豌豆，一串串挂在枝头，仿佛是大自然精心布置的五彩画卷。一日黄昏，女儿放学回家，书包还未来得及放下，便被餐桌上那盘碧绿诱人的豌豆吸引了目光。她对玛莎说：“妈妈，阿娜今天告诉我，豌豆是从罐头里出来的！”这话一出，玛莎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眼中闪烁着宠溺的光芒。她放下手中的碗筷，转身面向女儿，语气中带着几分趣味与温柔：“哦？是吗？那小娜可真是错过了一场大自然的美妙演出呢。豌豆啊，它们原本是在我们的菜园里，沐浴着阳光雨露，一天天长大的小勇士。它们从土里探出头，攀上细长的藤蔓，绽放出嫩绿的花朵，随后结出一颗颗饱满的豆荚。等到时机成熟，我们才会轻轻摘下，有时做成新鲜的菜肴，有时为了保存那份鲜美，才将它们变成了罐头里的宝藏。但记住，无论形式如何变化，它们的根，始终在这片充满生命力的土地上。”女儿听得入迷，眼中闪烁着对自然奥秘的好奇与向往。玛莎的话语，不仅解答了女儿的疑惑，更在她心中种下了探索世界、珍惜自然的种子。母女俩相视一笑，那份温馨与默契，在夕阳的余晖中缓缓铺展开来。
对于瑞士，玛莎有着很深的感情。瑞士给他们提供了庇护，提供了家园。在这片新土地上，她找到了归属感，笑称“瑞士奶酪成了我的幸福源泉”。岁月流转，两个孩子在异国他乡茁壮成长，然而玛莎的婚姻却没有能够经受住时间的考验，最终以离婚黯然收场。 在他们结婚的第20年，也是在瑞士生活的第二十年，拉克西先生设立了自己的建筑公司，并投入了全部精力。为了公司，他决定放弃家庭。他提出离婚。那时候女儿20，儿子正在成长叛逆期。那段时间对于玛莎而言十分艰难。然而生活并未因此停滞，苦心经营的小花园成了她心灵的避风港，古典音乐与艺术填满了她的闲暇时光，解填字游戏和阅读则成了她智慧的源泉。女儿时常以玩笑的口吻询问玛莎的归属，玛莎则以温柔的笑容回应，一切顺其自然吧。那份从容与豁达，让人动容。玛莎生活上极有条理，教育孩子也如此。她讲话慢声慢语，让人如沐春风。 岁月悠悠，玛莎经历了生活的起起落落，包括那场突如其来的截肢手术。三年前，玛莎因为坏血症不得不截去左腿膝盖一下的部位。她说起来十分平静，不截肢就要危及生命，自然选择截肢。她以超乎常人的平静接受了这一切，科技的力量让她重新站了起来，而良好的心态使她能够继续以乐观的态度面对生活。床头柜上的一对小人偶，是她对儿女无尽的爱与骄傲的象征。 玛莎的生活极有条理，每件物品都安放在其应属之处。她面容清爽，即便年近八旬，皮肤依旧光滑洁净，依旧保持着生活的精致与井然有序，笑容里依旧流露出孩童般的纯真与羞涩。
玛莎房间的墙壁上挂着几幅油画，皆是女儿的佳作。床头的印象派作品，以温暖的阳光色调铺陈，令人心生愉悦。一幅是玛莎年轻时的肖像，立体而生动，尽显她独立自主、个性张扬的女性之美。另外两张画则以孙女为主角，一张捕捉了她二十专注拉小提琴的纯真瞬间，另一张则描绘了长大后凝视手机的沉思模样，两幅画都栩栩如生，流露出孙女儿独特的性格魅力。
女儿常来探望玛莎，每当提及，玛莎总是满脸自豪。她常说：“我的女儿啊，热爱绘画，擅长吹奏萨克斯风，还爱唱歌。每当我问及她的婚事，她总是笑着回答：‘妈妈，您看，我既要绘画，又要演出，哪有时间谈恋爱呢？’” 我好奇地询问玛莎女儿的年龄，她笑答：“已经55岁了。” 这出乎我的意料，因为她的女儿美丽而知性，个性鲜明，看起来不过三十余岁。玛莎笑着解释：“大概是基因好吧。你看，我下个月就80岁了，皮肤还保持的这么光滑，几乎没有皱纹。”我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谈及背叛了婚姻的前夫，她言语间尽显释然与理解，那份豁达令人钦佩。前夫年长她五岁，现已八十五岁高龄，身体硬朗，冬季时便乘游艇前往温暖国度避寒，待春暖花开再缓缓而归。翻阅他年轻时的护照照片，不难发现他曾经的英俊。只是略显遗憾的是，岁月让他遭遇了秃顶，因此他常戴假发以维持形象。他的现任妻子，原是家中保姆，两人在相处中渐生情愫，最终步入婚姻殿堂。这位女士仅比他女儿小一个月，婚前他便与她约定：不生育子女，他将继续支付她薪水，经济上各自保持独立。如今，妻子正值盛年，尚未达到法定退休年龄，依旧在职场上奋斗。而他，则偏好独自旅行，享受大多数时间的自由与宁静。这样独特的生活方式，玛莎称之为“别有一番风味”。 玛莎的房间里堆满了音乐CD。每晚临睡之前，躺在床上，她总爱聆听一会古典音乐。养老院的每个人都知晓玛莎对音乐的热爱。有一次，听说玛莎对音乐情有独钟，瑞士知名音乐人迈克尔·冯·德尔海德（Michael von der Heide）特意带来了6张CD赠送给她。玛莎询问需要支付多少费用，迈克尔温和地说道：“你爱音乐，这些CD便找到了它们应归之处。无需支付任何费用。”原来，迈克尔每月在此工作六天。村子里举办音乐会的时候，玛莎总是给自己找个视野较好的地方，安静地观看聆听。 在瑞士的乡村，玛莎常常以轮椅为伴，独自漫步于无边的风景之中，闲上山来看野水，忽于水底见青山。在寂静的夜晚，她喜欢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听风吟，听雨歌，听万籁的呢喃与低语。我深知，这是一个心有山海，静而不争的温润的女子，这更是一个生有热烈，藏于人间的灿烂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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