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奶

露渊

                                                                                                                                     哑巴奶

                                                                                                                                             文/露渊







         我们村有位哑巴奶，听母亲说哑巴奶今年快九十岁了，虽然从我记事起就知道哑巴奶的存在，但还是很吃惊，哑巴奶竟然快九十岁了，我的天呐！在我的个人主观意识里，一个正常的人都有无法言说的苦，哑巴奶这快九十岁的漫长人生是怎么度过的？

         我真的是无法想象，况且听母亲说，哑巴奶这十几年来一直是一个人生活，以前大儿子还在农村待着的时候，多少算是有个照应，现在土地改革加上国家实施集中规范化教育，学校集中到城区，村里已经没有了年轻人的影子，就算是一些还有生存能力的老人，也随着年轻人去了城区，帮着带孩子，做家务。村子里剩下的都是八十岁以上的六七位老人，我母亲和哑巴奶就是其中之一。

        怀着对哑巴奶无限的敬佩和诸多疑问，我还是缠着母亲，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去她的家看看。

         在我们老家最不缺的就是宅基地，听母亲说，那时候修房子，不管家里几口人，都给批三亩地的宅基地，哑巴奶有两个儿子，所以他们家有两座宅基地的名额。

         哑巴奶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孩子们都会离开村庄，所以她和老伴商量要把两个儿子的房子修在一起，将来他们老两口不管和谁住在一起，相互离得近都好照顾。

        哑巴奶家的院子大到让人很意外，就像一个果园，不但果树品种多，而且蔬菜也很多。东墙根的车棚下面铁丝上，还有哑巴奶晾晒的好多干菜，比如茄子，虹豆。还有箩筐里的绿豆，红豆籽。

         听到大门的响动，哑巴奶从堂屋里探出头来，看到是母亲过来了，哑巴奶高兴地跑过来打招呼。不论从哪方面我都看不出哑巴奶的年龄，她给我的感觉是腰不弯，腿不拐，还有让人特别羡慕的肤色，虽然满脸的皱纹，但是看到哑巴奶的那张脸，我忽然就明白了‘一白遮百丑，一胖毁所有’，说得一点都不假。哑巴奶不但肤色白皙，而且还有一头银白的头发，上身穿着大红色的薄毛衫，下身配着黑色裤子，灰色运动鞋，显得特别得体。

         整座院子特别干净利落，听母亲说哑巴奶跟她说过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生个女儿，我发现哑巴奶和母亲用她特殊的语言交流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我看，流露出无限羡慕的神色。

        哑巴奶很好客，她拉着母亲的胳膊径直走到堂屋里。哑巴奶的屋子给人一种纤尘不染的感觉，一铺大炕，两床被子，中间放着折叠整齐的粉色毛毯。我有怀疑过哑巴奶折叠的被子，是受过军训的，真的是棱角分明，我真的没有那种技术。

        哑巴奶和母亲的交流我真的听不懂，她把我和母亲引进堂屋，又谦让着我和母亲坐在沙发里，嘴里说着什么，动作麻利地从食品柜子里取出好多糕点，亲自塞到我和母亲手里，又拿出两罐红枣汁，怕我们不喝，哑巴奶打开后才递给我们。

        她指指我，又笑又说，母亲充当起了翻译官，母亲说哑巴奶问我多大了？在干啥？有几个娃？母亲一一作答后，哑巴奶伸出两个大拇指来，又是点头，又是大笑着说着我完全听不懂的话。母亲说大体意思就是一个‘好’字。

        由于听不懂哑巴奶说的话，大多时候我都是不停地笑着点头。

        听母亲说哑巴奶的现在，看起来凄凉，但真的苦尽甘来。

        当初哑巴奶结婚好几年都没有生育，她婆婆处处排斥她，坚决要求儿子和她离婚，因为哑巴奶的婆婆生了六个女儿，最后才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她绝对不允许，儿媳妇生不了的孩子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家。

        哑巴奶命好，她遇到了个好丈夫，处处维护她，不惜和母亲作对。

       或许一切都是天意，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哑巴奶的门前放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当时天气太冷，孩子小脸通红，睡着了，哑巴奶毫不犹豫地把孩子抱进屋里。

         等孩子醒来后哑巴奶惊奇地看到，孩子用黑黑的小眼睛看着她，她咿咿呀呀地逗着，丈夫回来后告诉她，这个孩子不能要，说不定是个病儿，再说还没有和母亲打招呼，母亲还没有答应他们收养孩子的事情。   

         可是哑巴奶紧紧抱住孩子，恐惧地躲在屋子里，示意谁都别想夺走孩子。哑巴奶就为这事，被婆婆赶出了家门，因为哑巴奶捡到的孩子是个男孩，如果是个女孩婆婆或许还能接受，谁愿意出力气养活一个野种？哑巴奶就愿意。

        让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哑巴奶捡到孩子后不到半年竟然怀孕了。那段时间，由于被婆婆赶出家门，他们就在村头搭了间简单的茅草屋，带着孩子过日子。

       过完年，初春的天气，气温不稳定感冒是很容易发生的事情，所以那段时间，哑巴奶一直以为是自己感冒了。

         那时候的生活很清贫，治疗感冒无非是用葱花加上醋，用开水烫一下喝了来治疗。没有人想到多年不孕的哑巴奶会怀孕，直到孩子五个月的时候哑巴奶大了肚子，都还被村里人说是哑巴奶捡到了孩子，自己都吃胖了。

         最终哑巴奶生下了一个男孩，这可把婆婆高兴坏了，她不但把哑巴奶接回了家，还替她照顾那个捡到的孩子，又细心地照顾哑巴奶。

        可是不论家里人怎么照顾，那时候的生活都是贫困交加的。

        哑巴奶一直想要个女儿，也许是生活原因，也许是哑巴奶自身原因，反正哑巴奶从生下儿子后，就再也没有生过孩子。

       大家都认为哑巴奶有了自己的儿子，肯定是不会再全心全意地照顾捡来的孩子了。

        事实证明哑巴奶没有像人们想的那样做，她经常用自己的语言比画着告诉村里人，她很感谢捡来的孩子，是那个捡来的孩子给他带来了福气，所以她才能当一位真正的母亲。

        两个孩子相差不到两岁，所以不论吃的穿的，哑巴奶都是先给捡来的孩子。

         那个年代，家里有两个男孩的人家，孩子很少上学，可哑巴奶不行。她坚决要让两个孩子都去上学。

         让哑巴奶没有想到的是，不论他们怎么管教，捡来的孩子就是不爱去上学。为了让他坚持上学，哑巴奶亲自把他们两个送到教室里，可是没等哑巴奶到家，捡来的孩子早都到家了。无奈的哑巴奶只好把孩子送到教室后，用绳子绑在板凳上。

         尽管哑巴奶使尽了浑身招数，捡来的孩子还是没有坚持到小学毕业，就死活不去学校了。

        不上学的孩子整天待在家里，只有帮父母干农活，让人欣慰的是，那孩子虽然不爱上学，但是小小年纪干起农活来，学得很快，很快就成了庄稼地里的好把式。对人也很有礼貌，人见人夸。

        哑巴奶亲生的儿子考上了大学，是我们那个村子第一位大学生，那时候的大学生都是小中专，好像没有人上高中，初中毕业考不上大学就不上学了，哑巴奶的儿子考上大学，学了医学系。

        村里人都说，那样的家庭供着一个大学生，捡来的孩子肯定是找不上媳妇的。一来是没钱，都说哑巴奶自己亲生的儿子在上大学，家里一穷二白的，就算是嫁给捡来的儿子，将来公公婆婆也不会帮着照顾孩子；二来谁愿意嫁给一个养子？那时候很流行亲公热婆这么个说法，所以哑巴奶捡来的儿子婚事就这么被耽搁着。

        母亲说那是她见过哑巴奶最伤神的一段时光。哑巴奶见人就抹眼泪，比画着对不起儿子，比画着儿子怎么听话懂事，她还告诉村里人，老大成不了家，绝对不会给老二找媳妇。

        这话谁信？老二将来可是大学生，那时候的大学生国家给分配工作，是吃皇粮的人。就算家里人不张罗，也有的是姑娘幻想着倒贴。

        哑巴奶没有说谎，老二大学毕业分配了工作，谁都不会想到，老二会把每个月的工资都交给哑巴奶。

         老二说，他很感激大哥的付出，如果不是大哥辛苦劳动，他也不会有今天。老二还说了，大哥啥时候不成家，他绝对不会找媳妇。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哑巴奶一家的齐心合力，终于给老大成了家。

         自从老大有了家哑巴奶整天乐呵呵地，把儿媳妇当做自己的孩子疼，啥都舍不得让干。村里人看在眼里，提起哑巴奶都竖起大拇指，就连哑巴奶的亲家一家也在个人聊天的时候，为自己能有这样的亲家而感到自豪。

        老大是自己的两个孩子都能说话了，才和哑巴奶分家另过的。而且分家的事情，是哑巴奶坚决要求的。

         老大儿女双全了，哑巴奶决定给老二找媳妇。所以为了不让老大小两口为给老二找媳妇闹矛盾，哑巴奶坚决要求分家，而且表示分家只是把收入分开，孩子她带，一家人还是在一起吃饭。只是他们老两口只能给老大两口子带孩子做饭，分家以后其他的生活就靠他们小两口了。

         村里人都说哑巴奶傻，老大成家了，应该出钱给老二找媳妇，本来就是一家人，凭啥把他的孩子都带大了，他还撒手不管了？

        哑巴奶不这么认为，虽然老大当初是自己不愿意上学的，可是哑巴奶却觉得对老大有一种亏欠。老是说老二花的钱多，找媳妇的事情，不能再拖累老大了，再说了，老二是挣工资的人，挣钱比老大容易，哑巴奶老是念叨老大命苦。

         老二找媳妇不难，难的是老二在县城医院工作，媳妇要在县城安家。

         这是哑巴奶老两口没有想到的事情，他们在老大找媳妇之前就在老家修好了房子，为此还大费周折，把两个儿子的宅基地调在一起，还想着将来老两口不论和谁在一起过，都好照管。哪里想到老二找媳妇会在城里安家？这可难坏了老两口。

         哑巴奶的老伴也是为老二成家的事情累垮了身子，最终得了胃癌过世的。好在老伴过世的时候，总算是看着老二把媳妇娶进门了。

         老二在城里安家了，儿媳妇可是正儿八经的城里人，还是独生女，所以老二的孩子都不用哑巴奶带。

         随着社会发展，教育机构和土地经营首先发生了变化，城区在不停地扩建，全县学校集中修建在新城区，农村人不得不为孩子上学而考虑，大块的土地荒芜，政府出台相应的土地流转政策。

         农村人，尤其是年轻人都带着孩子到城里上学，一开始是租房住，后来随着新城区的崛起，农村人不得不面临按揭贷款买房。所以生活的现状不得不让农村人全家齐上阵，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农村剩下的就只有像哑巴奶这样的人，在城里实在是没办法生存，或者给孩子们那你不上什么忙，就只能留在家里。

          都说待在城里方便，可是生活是现实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个不需要钱？

          农村就不一样了，虽然土地都流转了，哑巴奶还有院子，这座大大的院子里，所有种植的蔬菜水果之类的东西，不但能让孩子们吃到新鲜蔬菜，吃不完的，哑巴奶把它们晾晒储存，等到冬天的时候哑巴奶不用出门都有饭吃。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各种果树上挂满了果子，那些蔬菜生机勃勃，让人有种舍不得离开的感觉。

         是啊，离开家乡太久了，在新城区真的很难看到这么纯的绿色，和这么新鲜的果蔬。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时不待我，太阳偏西的时候我该走了，哑巴奶不顾我的阻拦，硬是摘了好多新鲜蔬菜和水果，用她特有的语言和母亲交流着，说是一定要让我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夕阳西下时，我离开了村庄，从后视镜里看到哑巴奶和母亲手拉着手。站在村口向我挥手，不禁让我心里涌入一股暖流的同时也红了眼眶。

         有时候觉得老天对哑巴奶是不公平的，但是今天看到哑巴奶的现状又让我很欣慰，人生哪有什么两全其美？老天没有给哑巴奶开口说话的机会，却给予她一对积极向上的儿子，给予了她健康长寿的生命，这何尝不是一种补偿呢！







                                                                                                                    

陌小雨

好温馨的文字，学习老师佳作？

杜铁林

上午好，谢谢老师！祝你吉祥如意！

露渊

杜铁林 发表于 2024-10-21 19:43
晚上好！谢谢分享！拜读佳作！学习了！

感谢老师鼓励支持，向老师学习，问好！

露渊

于文华 发表于 2024-10-21 17:25
以近乎白庙的手法，刻画出哑巴奶勤劳而刚强的一生，一个刚强、正直的老人跃然纸上，令人肃然起敬！。颇为 ...

感谢老师鼓励，向老师学习，感恩遇见，问好！

露渊

匡建华 发表于 2024-10-21 17:05
九十岁哑巴奶不容易！欣赏学习，问好！

感谢老师鼓励支持，向老师学习，问好老师！

露渊

何叶叶 发表于 2024-10-21 14:30
这篇文章以细腻的文字讲述了村里近九十岁哑巴奶的人生历程。她曾因无子被婆婆排斥，收养孩子后甚至被赶出家 ...

感谢老师精心点评，哑巴奶虽然不会说话，却以自身为榜样，把两个儿子教育的很好，不论是当农民，还是当医生的都有正确的人生价值观，感恩遇见，问好老师！

杜铁林

晚上好！谢谢分享！拜读佳作！学习了！

于文华

  以近乎白庙的手法，刻画出哑巴奶勤劳而刚强的一生，一个刚强、正直的老人跃然纸上，令人肃然起敬！。颇为难能可贵的是她虽则九十多岁了，但精神状态很好，无病无灾，且看来两个儿子孝顺，孤独是孤独些，但生活自理，还种植蔬菜和瓜果……好文点赞！

匡建华

九十岁哑巴奶不容易！欣赏学习，问好！

何叶叶

这篇文章以细腻的文字讲述了村里近九十岁哑巴奶的人生历程。她曾因无子被婆婆排斥，收养孩子后甚至被赶出家门，但她始终坚强乐观。在育儿方面，她一视同仁，生活贫苦仍全力支持，老大辍学务农，老二考上大学。为儿子成家，她操碎了心，展现出深沉母爱与家庭温暖。后来，老伴因老二成家之事累垮离世。如今，哑巴奶虽独居，但生活整洁有序、热情好客。她经历诸多波折，却积极面对，院子里的果蔬是其坚韧与满足的见证。人生虽有缺憾，比如不能说话，但儿子孝顺、长寿安康亦是补偿，她的生命力量令人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