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刘彦林 于 2024-11-13 08:58 编辑
把自己放在证人的位置上
——读江子散文集《回乡记》
江子的散文集《回乡记》， 2021年12月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2022年8月25日第八届鲁迅文学奖委员会投票表决产生了获奖作品，该书从众多参评作品中脱颖而出名列散文杂文奖榜首。也是2018年江子散文集《青花帝国》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提名后，获得的名副其实的“鲁迅文学奖”。
江子，1971年生于江西吉水，著有长篇散文《青花帝国》《去林芝看桃花》《田园将芜——后乡村时代纪事》《苍山如海——井冈山往事》等。他在散文集《回乡记》自序《这人间如此让人悲欣交集》中指出，他的作品聚焦于故乡——赣江边的江西吉水县枫江镇下陇洲村；所写的对象包括他的祖父、伯父、父亲、兄弟姐妹、邻里乡亲，写他们的过去与现在，写故乡的亘古不变、已经消失和正在生长的事物。其中，大多是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目的是保证所提供“证词”的真实性，观照的重点是他们的“出走与返回、永恒与变奏、热闹与寒凉、故乡与他乡、苦难与希冀、逼仄与辽阔、爱与死……”。
散文集《回乡记》共十八万余字，分“出走、返回、他乡”三部分，除后记《明月此时》外，包括十三篇文章，主要以江西吉水赣江以西区域的历史与现实的记忆为基准，记录新时期环境下的农民发展的进程中传统与现代、异乡与故乡、出走与回归、新乡贤的情感和命运等多层的农村地域文化，细部展示下陇洲村及其所属的赣江以西地区在历史的进程中所担负的喜与乐、爱与愁、进步与落后等问题。在他娓娓道来的描述中，农民的切实问题被形象地描摹留影，为读者刻画了转型时期农民群体的生活“图谱”。有评论认为，《回乡记》不仅是一部中国乡村人物志，也是一部中国乡村史。与当下许多乡村主题文学书相比，《回乡记》从深层次的独特角度去解读中国当下的乡村变迁，是一部试图打通历史与现实的随笔集，能最终斩获鲁迅文学奖也是实至名归。
散文集《回乡记》围绕的关键词是“出走、返回、他乡”，互相影响、互相交织、互相牵制，归结起来的焦点则就是融入血脉、难以割舍的“故乡情”。而这三个关键词，分别聚焦于这十三篇作品中，而“出走”则贯穿于第一辑的《行医记》《购房记》《不系之舟》《临渊记》等六篇之中。第一篇《练武记》，从“赣江以西曾经是个习武成风的地方”切入，介绍每到春节，几乎村里的男性都聚集到祠堂练武，刀枪剑戟、石锁板凳，练习武义的吆喝声，器械的尖锐响声，让村庄变得热气腾腾；随后解释习武成风的说法：其一，赣江以西的先祖多从北方迁徙而来，这些地方战争频发，习武防身近乎本能，顺便把习武之风带到此地；另一说法，赣江以西出武臣，他们的武功孵化或助长当地的习武风气。随后，由“面”转入“点”的叙述，讲述家族中的习武者，其中“最高级别的武者”是他的祖父，并详细讲述祖父与习武有关的故事，如：智擒毒蛇而名声不胫而走；20世纪60年代末，祖父带领全家走过漫长的黑暗期；对“我”实施武术传承，甚至习武传统的式微，以及这一民族瑰宝濒临失传的忧患。留下最深印象的当属《怀罪的人》这篇，主人公名叫“三生”，是下陇洲村大善人曾宪喜的儿子，起初在县城街道文峰路开“烦恼丝”理发店，积攒了相当大的名气，使得“整个县的大小官员在理发店进进出出”，与“官员们打成一片”，“能办事”的消息不胫而走，如：办转学、超生孩子上户口、找个好医生动手术、找银行贷款等，他分门别类、明码标价，信誓旦旦自己分文不取，逐渐成为村人口碑中的“急公好义、古道热肠”的人物。可是，某一日“烦恼丝理发店人去楼空”，三十出头的三生成为故乡人认为的“罪人”。十五年后，他终于踏上回家的旅程，把在省城省下的钱存在一个存折里，把记录人们托付事情的本子带在身边，还清了所有的债务。三生真正离开的原因是不慎染上赌博，到异地后他备受心理煎熬，被所欠的人情债日夜折磨，于是通过“还债”的方式进行自我的救赎。
第二个关键词是“返回”，这一辑有《磨盘洲》《杨家岭的树》等四篇文章。《建房记》讲述下陇洲村在外地工作的人纷纷回家建房的事。较早回家建房的是他的初中同学、在乡党中有着“刘嘉诚”外号的刘知杰，曾在县车队做修理工，后赴日学习技术，积攒一笔不小的款项回国，先办“只有一辆车的驾校”，再成立公司进入房地产相关的电力设备行业，成为在省城乡党中“有头有脸的人”，在老家东夏村建起一栋新房给父亲居住。他建房的原因是来自父亲的催促，以这种方式雪洗祖辈曾被打成“地主”之辱；建成的房子四层，砌了马头墙，墙体涂成朱红色，显得张扬而威仪；另一个乡党李茂才，是省会同乡中的佼佼者，是一个重要部门的负责人，建房的出发点是退休后回家养老；他选定的宅基地遭到村里人的强烈反对，理由是那里是村庄的风水口；经过“我”的劝说选择推倒老房子来建新房；此后，“我”的姐姐和姐夫也回村庄建新房；再后来，村里修建曾姓祠堂；更后来，在县城居住的父亲要求“我”和弟弟回老家建房。这些身在异地他乡的“建房者”，建房的动因是要更牢靠地续接和“故乡”的脐带式关系。另一篇《回乡记》给我的阅读印象更深刻。文本以“我”的伯父曾水保对故乡的深情依恋与“回归”为主线，详细地讲述以伯父为代表的下陇洲人对故乡的“眷顾”，以此诠释他们深潜灵魂深处的浓郁的故土情结。伯父五十多年前考入中专，品学兼优，在国家百废待兴、急需人才之际，却被“过继父亲”固执地催促回到下陇洲村，做了一辈子地地道道的农民。二十三岁的伯父一回到村里就参与集体劳动，并遵从太祖父的安排成亲，但没有忘记自己是一名读书人，却对远方始终怀着最初的信念。在生下两个女儿后，在夏收、栽秧时节，被村人赋予管理排灌站的事务，还承担全村电力维护之责，在成为七个孩子的父亲后，历经十多年，他已经无法“奔向远方”，坦然接受了在家乡当一名农民的命运。60年代末，被地理先生传授阴阳之术，为村里婚丧嫁娶挑选良辰吉日，为阳宅选风水。80年代末，用多年积蓄建起两层楼房。即使后来寄居县城，依然惦念着故乡，最终“返回”到出生地。伯父的“乡情”是更多出生在农村的人最终要“返回”故土的心路历程的外在表现，也是以他们为代表的农村出身的人融入血脉的深挚乡恋情愫的缩影与写照。
第三个关键词是“他乡”，讲述与下陇洲有关的人，在追求更优越的生活之路上的背井离乡的故事。看似和“返回”是矛盾的两端，但这种悖论的人生选择，却不可剥离地互相依存，于“离”与“归”的征程上，书写出精彩而不平凡的生活篇章。此辑包括《高考记》《指上的航行》等三篇文章。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三叔家的狗》这篇。此文章篇幅要比《高考记》明显少许多，但刻画“狗”的内心的段落，不仅切入角度新颖，还显示出其深刻性，独特而辨识度高。三叔家的狗是“两条雌的”，品类属中华田园犬——正宗本地土狗，“两小姐”的作用是“看门”，她们的“感情好”，差异是：陌生人上门，毛色偏白的那条吠几声以示警告，而毛色偏黄的不声不响来到人脚边趁人不注意张口咬人，她俩被称为“女门神”。作者穿插的故事是关于她们的妈妈狗——这只狗幼时“主人面前乖巧，生人面前凶悍”，博得全家人喜欢。狗慢慢长大到恋爱年纪，最终领回“体型伟健、温和谦让”的公狗，关系密切到“寸步不离”的程度。后来，三叔经营的“造酒、养殖”生意出了状况，在归还贷款和税务罚款的双重逼迫下，通过请“银行行长、税务部门管事”吃狗肉的方式寻求出路，他把妈妈狗的恋人——公狗勒死，做成香喷喷的狗肉，最终度过了这道“难关”，然而，妈妈狗目睹了“三叔”吊狗、褪毛、开膛破肚的过程，起初是不知所措地来回跑动，后来发出伤心欲绝的呜咽声，再后来变得“面若冰霜，眼含悲凉”，直到几年后误食毒物而死。三叔认为，姐妹狗的冷漠有一部分来自它们苦命的母亲，也有来自它们祖母狗的。养“祖母狗”时，三叔还在一家不景气的国有企业上班，借钱办起造酒和养猪的场子，养了一只母狗看家护院，因第二次做母亲生下五个狗崽全是死婴而不吃不喝，悲伤过度而死。“三代狗”的故事中，贯穿着狗的“懂规矩”和“悲伤”这两种矛盾而统一的情感“结”。在结尾部分，作者坦言“它们是无比卑微但足以让我敬重的生命”，我深以为然。
总之，在阅读散文集《回乡记》的过程中，我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触动与震颤。虽然这些关于“故乡”的事并不是鲜为人知，但是所传达的主题情感是关于“乡愁”，这是一个重大的社会学命题，然而其中贯穿着中华儿女几千年的心理症结。尽管随着时代的变革，人们的“出走”会愈演愈烈，然而，最终还是有许多人会走上“返回”之路，因为他们留存在灵魂深处的故乡，有一根叫血脉的隐线总在传递提醒“回家”的脉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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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3 0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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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14 17:5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