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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纸币:就怕超额滥发! [打印本页]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5 17:59
标题: 纸币:就怕超额滥发!
几位阁臣当中,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纸钞的,居然是武官转文官的种师道。

  种师道的情绪非常激动,甚至站起来拍桌子:“不管是交子还是钱引,凡世间纸钱者,皆祸国殃民之物。纸者,非金非玉,竹木可制,一旦泛滥,祸患无穷。大户数代之经营,小民一生之积蓄,尽丧于此物者众矣。前宋之西军,便是葬送于交子钱引!”

  众臣相顾,支持发钞者都不好接话,反对发钞者则连连点头。

  种师道所言句句属实,而且有亲身经历的切肤之痛。

  宋徽宗继位之初,交子就已经被玩崩了。

  但赵佶和蔡京这对君臣,连陕西和淮南都发行铁钱,四川铸钱监业务忙不过来,甚至让浙江铸钱监帮忙造铁钱。他们怎么可能不盯上纸币?

  崇宁元年,蔡京通过茶马司,强行在陕西发行交子。

  由于交子在四川信用崩溃,刚开始蔡京还不敢玩太大。第一年只发行了三百万贯纸钞,而且拿出一百万贯铜钱做储备金。

  在陕西初步取得信用之后,第二年竟在刚收复的河湟发行交子。

  被派到河湟戍守的边军,所领军饷全变成纸钞。因为局部发行纸钞太多而河湟物资又严重不足,士兵拿着纸钞却要饿肚子,导致次年河湟边军逃亡大半。

  第三年,蔡京又在河南发行交子。

  第四年,除了两浙、两广、两湖、福建之外,就连江南和江西也都发行交子。而福建之所以不发行,纯粹因为那里是蔡京的老家。

  就此,蔡京发行的交子,信用完全崩溃。

  但依旧没有停下脚步,蔡京把交子改为钱引。换一个名字,换一个发行机构,继续他的疯狂印钞之旅。

  数年之间,仅为了开销陕西军费,蔡京就发行纸钞2430万贯。

  兰州与河湟一带,边军领到的全是废纸,年年征兵戍守,月月士卒逃亡。

  直搞得全国天怒人怨,交子、钱引无法流通,宋徽宗和蔡京才终于被迫收手。

  翟汝文接着种师道的话头说:“距离蔡京停发纸钞,如今还不到二十年。全国军民早就被搞怕了,尤其是士兵和商贾,他们一听到交子、钱引两词,首先想到的是逃难避祸。大明现在不缺钱粮,国库日渐盈余,为何要发钞引来天下疑虑呢?”

  甚至就连陈东也说:“当年,蔡京在两浙也想发纸钞,商贾反应激烈串联罢市,甚至连纲运、漕运也受影响。为了漕运安全,蔡京才放了两浙一马。国朝以仁政立信于民,今发纸钱虽得其利,却是因小失大万万不可取也!”

  张镗跟着说:“就算要发纸钞也不可作为军饷发给将士。稍不注意,恐有士卒哗变。”

  一个又一個大臣发言,反对者占了一大半。

  朱国祥、朱铭父子俩相视苦笑,都是赵佶和蔡京干的好事啊,滥发纸币把全国官商军民都搞出心理阴影了。

  现在解释再多都没用,因为众臣都非常明白,他们知道纸币的好处和弊端,也知道只要不滥发就行。

  问题是,一旦开了口子,谁能保证今后不滥发?

  而且纸币信用破产,距今不到二十年,百姓还没从阴影里走出来。就算强行发钞,也很难保证其正常流通。

  纸币流通,最重要的就是信用啊!

  宋朝刚刚发行交子时,由于难以仿造,而且便于携带,那是真受百姓欢迎。一百贯的纸币,能换一百多贯钱,实际使用价值甚至超过其面额。

  钱琛其实也是反对发纸钞的,但朱太子私下跟他沟通,此时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他拿出一张已经做好的样钞,开始介绍大明纸币:

  “此钱不以交子、钱引为名,而是叫做大明宝钞。”

  “宝钞的防伪沿用交子,以十色笺印刷。宝钞背面,以明纹印日月图案。宝钞正面,以明纹印面额和山川宝鼎。”

  “至于暗纹,则印大明圣天子之头像。”

  “前宋交子,多采用红黑两色套印。官家嘱托工部匠人,创四色套印法,大明宝钞皆改为四色套印。”

  “另有花押等防伪标识。”

  “每一张大明宝钞,须盖内阁、户部、工部与督察院专用印钞章。每次增发宝钞,须皇帝、内阁、户部、工部、督察院共同商议通过。”

  “凡有伪造宝钞者,即私印大明圣天子头像,即伪造内阁、户部、工部、督察院之官印。以谋反罪论处!”

  “朝廷拟设宝泉局,专司印刷宝钞。宝泉局主贰官,由户部、工部、督察院选派担任,并进内阁讨论,交由陛下批准。”

  “每发一百贯宝钞,须有二十五贯或金或银或铜之钱币为储备金。”

  “宝钞可用于纳税,官府不得拒收。即便损坏,只要能够辨认字迹,只要还有七成以上钞面,官府皆不可拒收。”

  “损毁或折旧的宝钞,可送回宝泉局换取新钞。”

  这张样钞由钱琛递出,在阁部院大臣之间传阅。

  其采用的纸张十色笺,源于唐代四川的水纹纸。

  这玩意儿可以做水印图案,有明花和暗花两种水印。

  暗花必须对光射透才能看到,明花则有凸起的颗粒感。是不是跟你手里的软妹币很像?

  别太小瞧古代纸币的防伪技术!

  还有花押等防伪标志,这些都被大明宝钞沿用,而且还从两色套印改为四色。

  这种宝钞,成本不小,技艺颇高,能仿造的都不是一般人。

  朱铭补充一句:“大明宝钞发行之后,全国能造十色笺的造纸坊,必须到本地官府去报备。每月造了多少张,又卖给了哪些人,切割下来的边角料怎么处置,都需要在官府详细记录!若是不守规矩,轻则罚款,重则……哼哼。”

  众臣一脸懵逼,刚才大家不是在反对吗?

  咋就突然甩出一张样钞,而且还讲起了怎么处置造伪钞的?

  朱国祥说道:“大明宝钞,暂时只在四川及汉中发行。四川商业繁荣,可市面上全是铁钱,大额交易皆以丝绢代钱行之。这都什么年代了?现在是大明新朝,商贾还在用丝绢当钱,跟以物易物有什么区别?丝绢再值钱,那也是实物,运输成本极高。本地交易尚可,若是运到外地交易,商贾那是大大的不方便。”

  钱琛又拿出一份调查报告,那是朱国祥、朱铭派人调查的。

  钱琛说道:“四川省以及汉中府,其实在时局稳定之后,富商大贾已经重新用商票了。往往是长期合作、值得信赖、又分属两地的富商,他们自己印制商票私下交易。”

  “比如我是成都的巨贾,我有值得信任的富商在汉中。我们两个互发商票,再盖上私印和签名,并在账簿上记录,就可以异地兑换实物。这跟宝钞有什么区别?”

  “陛下和太子的意思,今年先发三百万贯宝钞,在成都、汉中和渝州三地,设立宝泉局的分司。”

  “先让当地的富商巨贾,用铁钱或实物来购买宝钞。宝钞发行的最初几年,不涉及普通百姓,只在商贾之间当成商票来用。”

  “而且,商贾如果想兑现,可立即前往宝泉局,把大明宝钞兑换成铁钱。暂时只能兑铁钱,今后还可以兑银元和铜钱。”

  “等宝钞在商贾当中获得信誉,再渐渐发行更小面额的,平民百姓也能用来日常交易。”

  众臣听完,仔细琢磨,发现找不出纰漏。

  至于宝泉局,则有些不伦不类。

  它同时受到户部、工部、督察院的领导,具备印刷、发行纸钞的功能。有点像央行。

  而宝泉局的派出机构,具有自由兑换纸钞和金属钱币的功能。又有点像商业银行。

  但是,它暂时没有存储、借贷功能。

  朱国祥说道:“如果诸卿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了。”

  不少大臣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再反对。

  皇帝和太子,把样钞都搞出来了,而且制定好一系列规则,这明显就是筹划很久的事情。

  只那个四色套印技术,估计就让工部研发了好几年。

  大臣们现在反对还有用吗?

  不但无用,还会闹得君臣之间不愉快。

  朱铭说道:“第一年发行三百万贯宝钞,第二年再发行五百万贯。如果商贾乐意接受,也可以酌情增发。但无论发多少,都必须准备金充足,没有准备金时不得滥发。此事须谨慎,前宋纸钞崩坏当引以为戒。”

  “是!”

  众臣应诺,其实颇不是滋味。

  朝廷的底线,永远都是没有底线。

  现在准备金和宝钞比列定为1:4,今后财政紧张就可能变成1:5,乃至于不要脸的变成1:100。

  太祖、太宗守规矩,开国大臣们也守规矩。

  可一百年、两百年之后呢?

  越到王朝中后期,就越没有底线,财政出问题了谁管那么多?

  当十钱、夹锡钱、铁钱这些再烂,那也属于金属货币,勉勉强强是可以使用的。唯独纸币这玩意儿,印多了就真变成废纸。

  翟汝文离开皇城,叹息道:“纸钞又现,百年之后如何收拾?”

  种师道却说:“百年以后哪里管得了?只要现在不发给士卒即可。”

  萧楚说道:“百年以后,大明如果入不敷出,朝廷多半也会发纸钱。如今发不发,其实没多大干系,凡事不可因噎废食。”

  众臣心思各异,但大都比较担忧。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5 18:04
萧楚在内阁转了一圈,便又前往东宫求见。

  朱铭热情接待,亲自给这老头儿冲茶。

  瞎扯闲聊一番,萧楚问道:“交钞之利,无非有二。其一也,便于携带,可通贸易。其二也,以纸代金,可获锱铢。太子在四川发行宝钞,其根本用意为何?”

  朱铭说道:“皆有。”

  萧楚又问:“息兵一年,国库便有盈余,如今又在倭国发现金银矿。大明朝廷真的缺钱吗?”

  “暂时不缺。”朱铭说道。

  萧楚说道:“朝廷既不缺钱,那在四川发行宝钞,便是为了通货贸易。”

  朱铭点头:“然也。四川商贾,大量存储丝绢,把丝绢当成钱财囤积。用商票交易的只是少数,四川各地的大额交易还是以丝绢为准。川中富庶之地,就因为钱币掣肘,其商业始终与外省有阻碍。我听人说,甚至有商贾把上品红茶当钱财的。”

  萧楚生怕激起太子的逆反心理,小心翼翼顺毛捋:“若是为了通货,确实应当在四川发行宝钞。”

  朱铭笑道:“萧先生直接说后半段吧,前面的恭维客套可以免了。”

  萧楚开始进入正题:“宝钞的好处,一在通货,二在敛财。宝钞的坏处,却在滥发。有没有一种法子,可得其好处,而去其坏处呢?一旦做成,不但四川可发宝钞,全国各省都可发宝钞!”

  “请讲。”朱铭说道。

  萧楚挺直腰杆说:“只发一百贯和五十贯的大额宝钞,专门用于商贾交易。至于小额交易和日常买卖,则还是以银元、铜钱为货币。这样一来,朝廷既得发钞之利,商贾也得通货之便,还对升斗小民没有影响。”

  朱铭说道:“这个做法,我也想过,并与父皇反复商讨,确实是最稳妥的法子。”

  “既有稳妥之法,为何还要弄险呢?殿下也说了,朝廷并不缺钱,不可因小而失大啊,”萧楚劝谏道,“百年之后,或许有君臣滥发宝钞,但此事不该始于开国圣君。太祖太宗,一朝之祖宗也。祖宗先行之,后来者必效仿,且可振振有词不加遮掩!”

  朱铭微笑点头:“先生所言极是,我当三思而行。”

  萧楚又说一阵,便起身告退。

  事实上,这才是父子俩打算做的,今后大明的完整货币体系如下——

  大明宝钞:专用于大额交易。面额有二百贯、一百贯和五十贯。

  金元:多用于赏赐和收藏,也可用于交易。面额有一两、五钱、二钱、一钱。

  银元:用于日常交易。面额跟金元相同。

  铜钱:用于日常交易。面额有五文、两文、一文。

  像一钱、两钱的金银币,都添加了大量杂质,以保证货币的体积和外观。

  之所以金银币的单位是“两”和“钱”,那是因为金银价一直在浮动。

  比如北宋开国之时,每两黄金价值20贯。

  随着天下承平,金价迅速降到10贯、8贯、5贯。

  而到了北宋末年,金价一度飙到32贯!

  想知道古代哪个时期安定繁荣,其实可以直接看金价。

  金价越贵,世道越乱。

  乱世黄金,绝非虚言。

  所以大明新朝的货币体系,以官方发行的铜钱来锚定。

  大明标准铜钱,面额一文、两文、五文。

  以前的铜钱也还能用,但必须视其好坏,来判断其使用价值。

  大明宝钞,直接锚定标准铜钱。

  大明的金银元则只定两、钱,具体购买力随金银价而波动。

  最新的官方定价是:1两黄金等于10白银,等于16贯铜钱。

  接下来几年,随着日本白银持续输入,白银价格必然缓缓走低。而铜钱又会大量涌入四川、高丽和日本,铜钱的购买力则会一路走高。

  到时候,一两银子的价值,可能会缩水到几百文铜钱。

  嘿嘿,富户收藏银元也有风险啊!

  一旦银价持续下跌,富户为了财产保值,必然把窖藏银元拿出来流通,换取大明标准铜钱进行储藏。

  而银铜比价稳定之后,富户们又会更倾向于收藏银元。

  之前在御前会议上扯那么多,纯粹是习惯性的掀屋顶,然后达到开窗这一小目标。

  可惜,会议结束之后,竟然只有萧楚来劝谏。

  其余阁部院大臣,似乎都被父子俩PUA了。只要不是特别离谱的事情,一旦皇帝和太子做出决定,最近一两年居然就不再有大臣反对。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父子俩很自律,做出的大部分决策都符合“仁政”。

  否则的话,即便是开国之君,也会有头铁的大臣直言死谏。

  如今的满朝官员,心理活动其实很简单:这皇帝很仁厚,太子也英武,没干啥狗屁倒灶的事儿。只要不严重影响眼前大局,姑且就顺着父子俩吧,只当是好生供起两位活祖宗。

  看看这位皇帝多简朴啊,一个皇后,一个皇贵妃,一個贵妃,满打满算后宫就三个女人。

  甚至连淑仪、昭容、修容等等嫔妃贵人都懒得封,若是换成别的皇帝,就算不好女色,也肯定封一大堆来彰显威严。

  嗯……不对,最近似乎有什么风言风语,说是皇帝打算纳易安居士为妃。

  ……

  汉中。

  宝泉局汉中分局主官黎锐,拿出几张宝钞递过去:“太守请过目。”

  汉中知府叫黄叔敖,辈分挺高的,乃黄庭坚之堂弟。

  拿到大明宝钞,黄叔敖的第一反应是反感。

  不说普通百姓,当官的看见这玩意儿都觉得恶心。

  黎锐解释说:“今年只印发三百万贯,面额皆为一百贯,共计三万张宝钞。请看正面最上方,那是这批宝钞的编号。”

  黄叔敖戴起老花镜,凑近了仔细一瞧,只见用红色油墨印着如下字样:庚戌020001。

  “每张的数字不一样?”黄叔敖感觉有点意外。

  黎锐说道:“每张都不一样。印章为转轮样式,天干地支一个章,数字是另一个章。两章分别在宝泉局两位副官手里,拨好干支和数字,才能一起盖章。另外,其他印钞章,也分别在几位官员手里。既可防伪,又能避免宝泉局官员偷偷多印。”

  黄叔敖点头道:“如此甚好。”

  黎锐又说:“请太守看暗花。”

  黄叔敖走到门口,对着天空看水印,取下老花镜揉揉眼睛:“帝王冠冕头像?”

  黎锐解释说:“那是当今圣天子。谁敢伪造此钞,形同谋反!”

  黄叔敖连忙把一叠宝钞放在桌上,然后躬身作揖拜了拜。接着又仔细端详:“四种颜色印刷,倒是比前宋的交子更花哨好看。印章也多加了几个,足够唬人的。唉,就怕朝廷滥发啊。”

  黎锐又是一番说明:“大明宝钞的面额,有二百贯、一百贯、五十贯三种,只是给四川和汉中商贾交易所用。”

  “不牵扯小民便好。”黄叔敖点头说。

  黎锐说道:“鄙人初来乍到,对汉中不甚熟悉。还请老先生出面,把汉中各县富商招来一见。”

  汉中富商是真不少,毕竟这里属于龙兴之地。

  许多士绅商贾,通过汉中走出去的新兴官僚,参与了一些地区的灾后重建工作。

  最早是朱铭发展襄阳、南阳,大量军民迁徙至此,又安置了许多南下流民。当时物资奇缺,许多都得从汉中运来,汉中商贾趁机大赚一笔。

  接着又是京畿地区重建,汉中商贾同样捞到不少。

  一个月之后,来自汉中各县的上百个富商,稀里糊涂被知府黄叔敖召见。

  有个别消息灵通者,其实已经猜到是啥事儿。

  “拜见太守!”

  黄叔敖出现在府衙二堂,商贾们齐刷刷起身作揖。

  “不必拘礼,”黄叔敖满脸微笑,“我来给诸君介绍一下,这几位便是宝泉局在汉中的主官……”

  众商贾连忙又拜。

  一番客套寒暄,黎锐开始宣讲政策,又让商贾们传阅宝钞,最后说:“今年印了三百万贯宝钞,在汉中、成都、渝州三地发行。汉中额度一百万贯,成都额度一百三十万贯,渝州额度七十万贯。”

  “大明宝钞,跟前朝的交子、钱引不同。最小都是五十贯面额,升斗小民是不会用的,只为方便巴蜀汉中商贾贸易。”

  “去年没有打仗,今年也不会打仗,国库钱粮早已充盈,不会滥发纸钞榨取民力。现在不会,今后也不会。就算污损毁坏,只要关键字样还能认出,只要钞面还存在七八成,随时可以拿到宝泉局兑现。”

  “当然,除了贸易,你们也可用宝钞纳税。哪个衙门敢拒收,便到我这里来告状,保证让他立即罢官!”

  “今日并不强求,诸位可以当场认购,也可以再考虑考虑。”

  一个富商问道:“我俺运货去陕西,可以用宝钞在陕西纳税吗?”

  黎锐说道:“可以,全国通行。不论哪个地方的衙门,都不得拒收宝钞。外省虽然不用宝钞交易,但全国的官府收到宝钞,可以当成税款上交朝廷。”

  见许多富商还有疑虑,黎锐又说:“诸位可知,朝廷在四川和汉中收税,每年都要熔毁一些铁钱税款。打算用几十年时间,慢慢将铁钱腾换为铜钱?”

  “有所耳闻。”商贾们点头。

  黎锐笑道:“四川和汉中,究竟有多少铁钱,想必诸位数也数不清。朝廷决心腾换铁钱,等于白白损失亿万钱。这么多钱,朝廷都能弃之如粪土,又怎会利用大明宝钞,以损坏朝廷信誉为代价,来盘剥你们这些商贾的钱?”

  此言有理,非常有说服力。

  四川是龙兴之地,汉中更是核心,商贾们对大明朝廷还是比较信赖的。

  朱国祥发行的第一批战争债券,去年就已经完全兑现了,并未出现赖账的情况。

  一些家有富余钱粮的士绅,由于并不精通商贾之事,竟主动打听何时发行新债券。他们居然想借钱给朝廷,稳妥赚取那并不高的利息。

  “俺卢家认购五万贯宝钞!”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站起,正是西乡县首富卢员外,他哈哈笑道:“官家和太子,当年还没在前宋做官,俺便与大明村有生意往来。两位圣人的为人俺信得过。这几年也多亏两位圣人,卢家的生意从西乡做到汉中,又从汉中做到荆湖、淮南。如今,也该报答两位圣人了!”

  卢家十二郎卢衡,在朱国祥还未打下汉中时,就已经悄悄跑来追随,妥妥的属于从龙功臣。

  “闵家认购一万贯!”

  朱国祥创办的筼筜造纸坊,却是顺手卖给了闵家,用来充作抵抗官兵围剿的军费。

  闵家这些年,靠卖纸也赚了不少钱,现在搞图书印刷也很厉害。

  “俺孙家认购两万贯!”

  就在此时,一个老头站起来:“俺是皇亲国戚,郑家认购十万贯!”

  黎锐傻傻看着眼前这群商贾,他以为大明宝钞很难推销出去,但情况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一百万贯宝钞,明显不够商贾们分的啊!

  国家和个人信誉,在这种时候就体现出作用了。

  朱国祥还没造反的时候,就在汉中名声极佳。起兵之后的各种政策,也从来不出尔反尔,债券的发行和兑现,更是让百姓相信朝廷。

  不到二十分钟,汉中的宝钞额度就认购完毕。

  还真就是不够分的汉中富商们要这玩意儿,主要是在外经商时交税。不论是用丝绢交税,还是直接抽取商品抵税,对他们来说都要增加运输成本。

  如果大明宝钞能在全国交税,富商们是有利可图的!

  “黎局正能否向朝廷申请,再印二十万贯宝钞来汉中?我们这还有十多人没买到呢。”忽地有商贾问道。

  “啊?”

  黎锐顿时傻眼。

  就连黄叔敖都瞠目结舌,他在宋朝担任地方官时,可是亲眼目睹过商贾串联,以集体罢市来反对蔡京发行钱引。

  同样一个玩意儿,咋到了大明新朝就变得受欢迎了?

  很简单,蔡京发行的纸币,官府自己都不认,根本不能用来交税。

  目送商贾们离去,黄叔敖感慨道:“新朝新气象啊,奸猾若商贾,竟也这般信任朝廷。民心如此,焉有不致盛世之理?”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6 17:46
大明的法定节假日,主要沿袭自宋代,但废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假期。

  元旦,放假七天。

  上元,放假七天。

  春节与元宵之间,却是要正常上班的。另外,就算是节假日,官员也需要轮值加班,保证各级衙门的运转。

  春节假期还没过,朱国祥已经在办公了。

  有些东西,他得在退位之前完成,也可算作是他的皇帝功绩。

  自停止大案已经一年,修改后的第二版《大明律》,分别抄送到朱国祥和朱铭那里。

  条目更加细化了!

  或许是随父母流放的孩童过多,修改法律的官员们于心不忍,因此把“七岁以下孩童”,定为不需要负刑事责任的群体。

  当然,如果是十恶大罪被连坐,又或者是亲手故意杀人,再小的孩童也需要处罚。

  官员们修改成这样,无非是想赦免许多孩童。

  比如李邦彦,他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因为年龄不足七岁,可以通过缴纳罚金接走,不必继续跟着父母流放。

  “这条同意吧。”朱国祥提笔画了一个勾。

  朱铭点头说:“可以。”

  父子俩继续阅读更改条目,然后逐条进行讨论。

  说实话,大明开国这几年的流放罪,根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流放,更类似一种“边疆强制移民”。

  到了流放地点,官府不会强迫劳动,甚至还分发土地、粮食、被服、农具和种子。世界上哪有这么舒服的流放?

  所有流放者,实质上享受了“大赦”待遇,只不过被留在边疆不能回家而已。

  逐条审完,朱国祥说:“第二版《大明律》,要赶在我退休前颁布。”

  “没问题”朱铭说道,“今年还是洪武七年,我明年才会改元。等改元之时,把新的历法也一并颁布,到时候新历就跟你无关了。”

  朱国祥说:“劝农司也要改。”

  “想好怎么改了吗?”朱铭问道。

  朱国祥说:“思考好几年了。劝农司并入户部,相当于户部下辖的全国农业发展司。一把手为户部劝农司郎中,也就是农业发展司的司长。”

  “省一级,设立劝农局,类似省级农业厅。”

  “府一级,设立劝农所,类似市级农业局。”

  “县级不设劝农部门。”

  “最低级的劝农官,属于伎术官序列,相当于农业研究员和农业技术官。”

  “升到劝农所的正副所长级别,才转为八品政务官,并可以转做县丞、县令等官员。”

  “更高级的劝农局、劝农司官员,必须是农业伎术官出身,并且有主政地方的经验。到了这个级别,就是在为全国或全省的农业做发展规划。”

  朱铭笑道:“想法很好,但会变味的。”

  “怎么说?”朱国祥问。

  朱铭说道:“如果我是一個大官,我的儿孙考不中进士。那我就让儿孙去做伎术官,只要熬到一定年限,就能转为政务官,并一路晋升为户部劝农司郎中。再以此为跳板,甚至可以做到侍郎、尚书级别。长此以往,低级劝农官全是搞技术的苦逼,而高级劝农官则属于官员子弟。到时候外行指导内行啊。”

  “我会制定劝农官员的晋升规则,”朱国祥说,“虽然无法避免裙带关系,但大体上应该没问题。就算是靠裙带关系爬上去,也得懂农业才符合规定。至少整体上如此,个别钻漏洞就让他们钻。如果出现大规模钻空子的现象,那就不是劝农司的问题,而是整个国家都吏治腐败了。”

  朱铭点头:“也对。”

  朱国祥说:“凡事有利就有弊,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做皇帝的时候,劝农官能游离于朝廷之外。我不做皇帝了,就必须让劝农官变得正规,否则用不了一二十年就得完蛋。”

  ……

  除了劝农司并入户部,今年元旦还有一个大事。

  全国货币铸造、发行机构大调整,各地的金币、银币、铜币铸造厂,与纸币印刷发行机构一起垂直管理。

  最高货币机构被命名为“宝泉寺”,级别暂时与大理寺、太常寺、鸿胪寺等相当。

  各省再设派出机构“宝泉局”,统一管理调配全省的各类货币。

  宝泉寺主要接受户部的领导,但又具有相对独立性,同时受到其他部门监督。

  这就跟鸿胪寺一样,看似属于独立机构,却又受到礼部管辖,并且还与其他部门对接。大理寺也是如此,相对独立却又被刑部管辖,还受到督察院的严格监督。

  正月初八,元旦假期结束。

  开封府宝泉局外,京城富商云集。

  李家由于关键时候不吃单,已经被同行们罢免行首职务,而且仓库里堆放大量布匹卖不出去。

  一大早,李敦义带着儿子和伙计,风风火火杀到宝泉局衙门。

  街道上全是车马,一箱一箱铜钱抬出,那铜臭味能飘出几条街。

  “有钱铺牌照者可入内!”一个吏员大喊。

  李敦义、李文仲父子俩,连忙小跑着进入宝泉局。

  宝泉寺只管货币的印刷、铸造、发行、调运和回收,其余业务不得沾手。类似央行。

  开封宝泉局却有兑换业务,但只办理大额兑换业务,并且要收0.25%的手续费。另外,再小面额的废旧、残缺纸币,都可以拿到宝泉局换新的。

  地方官府的货币税收,如果需要上交中央,也可在各地宝泉局办理。在缴纳手续费之后,由宝泉局输送至中央。

  小额货币兑换业务,全都交给私营钱铺。

  私营钱铺需要办理执照,得有固定店铺和仓库,才能在官府获取合法执照。

  李敦义就办了一家钱铺,也就是私营银行。为此,他还把一片仓库腾出来,里面的布匹全部半价贱卖。

  开封宝泉局提举叫霍正,他见商贾们来得差不多了,便开始说起正事:“今年宝泉寺只发一千二百万贯宝钞,四川、汉中、六大市舶司、真定、长安、江陵、江州、扬州……这些地方都要分,而且四川的配额最多。我们开封府,只拿到六十万贯宝钞发行配额。”

  “这么少?”东京富商们非常失望。

  这却是稀奇得很,前宋一年发行千万贯纸币,必然引起局部恐慌。几年下来,纸币就信用崩溃了。

  而大明今年发行1200万贯宝钞,商贾们却是嫌配额太少。

  霍正笑道:“故宋有前车之鉴,纸钱不可滥发。大明朝廷每发100万贯纸钱,就会准备25万贯铜钱。等国库更充裕了,宝钞也会发得更多。”

  李敦义问道:“整个开封府,有十六家拿到钱铺执照,这六十万贯宝钞可怎么分?”

  霍正说道:“每家配额三万贯,剩下的靠抽签。”

  富商们都无语了,几万贯宝钞太少,他们做生意赚得不够多啊。

  按照北宋的钱铺规矩,纸币和金属货币兑换,是收取3%的手续费。现在六大市舶司所在地,还有扬州、江陵、四川、汉中、长安……这些地方也在发钞。

  主要运输路线的大宗交易,不必再依靠异地汇兑,直接使用大明宝钞即可。客商成本降低的同时也让宝钞兑换业务有着丰厚利润。

  当然,随着宝钞发行量增大,为了跟传统汇兑抢生意,钱铺的手续费还得降低才行。

  霍正继续说道:“除了大明宝钞,这次还有五十万贯金银元。尔等不必囤储金银,大明各地的金银矿都已复工,又在日本发现几处金银矿。今后不缺金银,屯起来也不会涨价,反而有可能贬值。”

  一筐筐宝钞和金银币抬出。

  霍正带着官吏仔细清点,确认无误之后再签字盖章。

  而富商们也让伙计抬着铜钱进来,巨量铜钱直接把院子都快堆满了。

  各家认购宝钞和金银元时,一个富商忍不住问:“日本每年能产多少金银?”

  霍正笑道:“具体数额不方便说,今年从日本运回的金银,可能会价值数十万贯。这还只是开始,毕竟那几座金银矿,仅仅开采了一部分,矿工数量还都不够。”

  “另外,倭人愈发喜爱大明风物,愿意用白银购买丝绸、茶叶、漆器……倭人尤喜漆器,认为漆器是唐物。他们自己也能造,但倭国漆器不如大明精美。去年仅是售卖漆器,大明海商就运回几万两银子……”

  日本的漆器工艺,还要一两百年才能发展成熟,明代甚至反过来去日本学习漆器技法。

  此时的日本不铸造铜钱,大明海商前往贸易,要么以物易物,要么运回白银。

  运回少量白银无所谓多了会被市舶司拦住,海商必须把白银卖给官府,然后再由朝廷制作成银元发行。

  白银输入逐年增涨,十年之后,银元估计就不稀缺了,在日常的小额交易也能见到。

  李文仲把玩着刚认购的银元,似乎压制工艺更加精湛了。

  “李文仲可在?”霍正喊道。

  “晚生在此。”李文仲上前见礼。

  霍正说:“太子招你去东宫觐见。”

  此言一出,富商们纷纷扭头看来,全都露出羡慕的表情。
作者: 高老庄主    时间: 2025-1-6 17:49
身为东京布行首富之嫡长孙,李文仲曾经多次俯瞰东京皇城。

  窥视宫禁,放在别的朝代属于大罪。

  但北宋着实有些奇葩,为了收取更多承包款,朝廷主动掏钱扩建樊楼,而且还将其增高到五层。

  偏偏樊楼又挨着皇宫,站在顶楼那真就属于俯瞰!

  当然,肯定看不到皇帝的后宫只能看到皇城内的宫殿群。

  望远镜被发明之后,朝廷还出了一个新规定。凡是高于皇城城墙的建筑,望远镜不得对准皇城使用,一旦抓住就要进大理寺喝茶。

  东宫,李文仲见过。

  站在樊楼的顶层,能窥视东宫的一角。

  李文仲被引入一处小厅,太监叮嘱说:“尔且在此等候,不得随意走动。”

  一直等了半个小时,李文仲才被允许入内。

  他在门口遇到石元公,连忙作揖行礼,不敢有任何怠慢:“晚生拜见石侯!”

  如今,劝农司都正规化了,石元公的情报系统,却依旧由太子单独掌控,只定期向枢密院和兵部汇报消息。

  外界对此猜测颇多,李文仲也有所耳闻。

  面对一介布衣的问候,石元公居然拱手回礼,而且还报以微笑,丝毫没有倨傲之意。

  只不过那微笑,却让李文仲胆寒,总觉得似乎笑里藏刀。

  李文仲趋步走进殿中,见朱太子正在批阅公文。他不敢贸然出声打扰,来到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默默站着等待太子忙完手里的工作。

  “李文仲?”朱铭头也没抬,一边写字一边问。

  李文仲连忙作揖:“小民李文仲,拜见太子殿下!”

  朱铭终于放下毛笔:“走近一点,我看不清。”

  “是!”李文仲趋步靠近。

  朱铭把这张脸记住,说道:“赐座。”

  “谢太子!”

  李文仲小心坐下,不敢跟太子直视,视线聚焦于太子的桌案。

  朱铭问道:“你是举人?”

  李文仲回答:“已会试落榜一次,还能再考两次。”

  “炒卖货单,是你出的主意?”朱铭笑问。

  李文仲说道:“雕虫小技却是在太子面前班门弄斧了。俺家亏了许多钱,还有一仓库的布匹卖不出去。”

  朱铭说道:“交易所刚刚设立,你就能想到这种馊主意,也算是奸商里的一个人才。今后你们有的是机会,等到朝廷物资不足,联手炒货一定能够得逞。”

  “万万不敢!”

  李文仲吓得一哆嗦,从椅子滑到地上跪着:“囤积居奇,扰乱物价,此皆不义之举,李氏今后绝对不会再犯。”

  “坐着说话,还能杀你不成?”朱铭说道。

  李文仲坐回去解释:“布行大商们当时约定好了,不会让行户和客商血本无归。”

  “放屁!”

  朱铭怒斥:“若非朝廷清查高利贷,宣布高利贷契书作废,东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倾家荡产。那些人贪得无厌,为了炒单把房子都抵押了,身无分文又是大冬天,住不起房子全得冻死街头!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真逼死了人,朝廷会出手惩治奸商吗?”

  李文仲背心发凉:“小民……小民也着实后怕,没想到他们那般癫狂。这些人很多都不是商贾,竟然也去交易所办理购货证,拿出全部身家炒卖布匹货单。”

  朱铭没有继续追着不放,而是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货单可以炒卖的?”

  李文仲说:“其实也不难想到。低买高卖而已,前朝的度牒便是如此。”

  度牒本是出家人的凭证但在宋朝还真就被玩成了期货。

  有时卖100贯,有时卖200贯,最离谱的时候甚至卖500贯。

  就连和尚道士拿到手,也暂时不急着填写姓名,因为还可以继续转卖,需要使用时才把姓名给填上。

  朱铭冷笑:“恐怕不止低买高卖那么简单吧?我若不出手,你们能反复压价抬价好几次,来来回回把行户、客商和炒货百姓当成韭菜割。”

  “不敢。”李文仲连忙俯首,额头已经在冒细汗了。

  太子果然啥都明白啊!

  朱铭笑得更灿烂:“伱们这些其实不算什么,要不要我教你买空卖空之法?买卖双方都没有财货进出,货单到期直接以差价结算。”

  李文仲一惊:“还能这般做生意?”

  “嗯?”朱铭表情严肃。

  李文仲慌忙解释:“小民没有多想,只是感到好奇而已。”

  朱铭问道:“想不想做官?”

  李文仲说:“小民正在努力读书,来年有望中进士。”

  “既然你有把握,那你就去考吧。”朱铭说道。

  李文仲一怔,赶紧补了句:“其实也无把握。小民虽然数学、物理、天文、地理都学得好,还在向太学生请教化学,但儒家经典尚未学得透彻。经义文章更是不如人意,心头其实晓得道理,可写出来却略显浅白。”

  朱铭问道:“你对王安石改革怎么看?”

  李文仲回答:“本意是好的。”

  朱铭又问:“如果当时皇帝支持到底,王安石变法能够成功吗?”

  李文仲说道:“或许能成功数十年,但最后肯定要失败。”

  “为何?”朱铭问道。

  “官吏腐败……”李文仲脱口而出,又迅速强调,“小民是说前朝官吏腐败,就算当时能改革成功,把诸多杂派并入免役钱。一二十年之后,又会生出新的杂派,百姓负担反而更重了。即便官员不贪,吏员也要吃饭啊。不征杂派,吏员吃什么?”

  朱铭忍不住感慨:“你还真是大才啊,这都能自己悟出来。”

  李文仲却疑惑道:“悟出来什么?”

  “没什么。”朱铭没有多讲。

  当然是悟出“黄宗羲定律”!

  中国历代的并税改革,即便当时大获成功,减轻了老百姓的负担,也必然导致未来一段时间,老百姓的负担变得更加沉重。

  这是一个魔咒,也是一個怪圈。

  原理其实很简单,朝廷规定了正税,官吏又会增加苛捐杂税。

  税制改革,不过是把各种苛捐杂税,减轻之后并入某个单一税种。

  姑且把这个单一税种称为杂派,时间一久,大家习以为常,把杂派也视为正税。于是官吏又在杂派之外,另行征收苛捐杂税,导致百姓承担的赋税比改革以前还重。

  唐代两税法改革,等于“租庸调+杂派”。

  相当于唐代版的摊丁入亩,它已经把人头税摊入了两税当中。但时间一久,大家都把两税当成正税,又额外重新再收取人头税。

  王安石在农村搞的税改,等于“两税法+杂派”。

  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也是等于“两税法+杂派”。

  雍正摊丁入亩更厉害,等于“一条鞭法+杂派”。

  朱国祥和朱铭现在摊丁入亩没卵用,百十年之后,必定跟唐代的两税法一样变味。

  到时候,人们会把已经摊丁入亩的赋税,当成农民应当缴纳的正税。然后,重新变着花样收取杂派,只不过换了一个名称而已。

  摊丁入亩如果变成祖宗之法,那么唯一的作用,就是不再卡死户口,让人口流动变得频繁,让老百姓愿意登记落户。

  苛捐杂税,还是会出来!

  即便进入工业时代,“黄宗羲定律”也无法打破。直至废除农业税才走出怪圈,中国农民才终于获得了解脱。

  目前,国库已经充盈,朝廷不缺钱花。

  等到朱铭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减农税!

  农税降低一可更快速的摊丁入亩,二可为子孙留出加税和改革空间。或许,能给大明王朝增加几十年寿命吧。

  这种事情,想再多也无用。

  朱铭问道:“你认为钱是什么?”

  李文仲一下子愣住了。

  对啊,钱是什么?

  他想要脱口而出的答案,硬生生又咽回去,因为太子不可能问那么简单的问题。

  朱铭提醒道:“东京被围城到最后,吃的都没有了。钱还有用吗?”

  李文仲摇头:“没用。有钱也买不到米,有钱也买不到布,甚至连柴禾都买不到。”

  “那么,钱是什么?”朱铭又问。

  李文仲仔细思索:“钱就跟便换、货单一样,其实是一种凭证。人们约定俗成,或者朝廷规定,某某钱有多大价值,然后就可以买多少货。”

  朱铭笑道:“还有呢?”

  李文仲又冥思苦想:“如果把钱去掉,交易其实就是以物换物。甲卖给乙一担柴,赚得几十文钱,又拿钱向丙买得几斗米,实际是甲用柴与丙换米。如果乙的钱,也是卖货而得。那么乙就是用那些货,跟甲也换了柴。咦,甲明明只卖出一担柴,怎么却像是交换了两次?”

  “哈哈哈哈!”朱铭听得爆笑。

  李文仲一时间理不顺,拱手说:“殿下,小民驽钝,还须回家慢慢思考。”

  朱铭说道:“那你回去慢慢想吧。若想做官,先去扬州做税吏,再调去市舶司做九品小官。你应当去熟悉各种税务,再研究做生意的本质,并且思考钱到底有什么用处。你可以跟钱琛通信讨论,我也一直在让钱琛思考这些问题。”

  “多谢太子赐官!”李文仲虽然高兴,却没想象中那么欢喜。

  他现在满脑子只剩一个问题: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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