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情仇篇 . 琴脆如玉】

幸福小草

           （1）

      吃过午饭撂下碗，看窗外阳光温柔，难得的秋日暖阳。志皓走出屋从树底下拽出躺椅，调整好后就势卧着边晒太阳打起盹来，身体随着温度舒展，不觉间就入了梦乡。三岁的外孙志宇精神旺，不午休，在院子里捉蚂蚁、逮蝴蝶、撵小狗玩，耍累了跑过来抱着摇他胳膊好奇问：“爷爷、爷爷你睡觉为啥还淌眼泪，哭啥呢？” 还不忘用小手拍着哄他：“好爷爷不哭，我给你取娃哈哈喝。”
　　
　　志皓睁开眼，抬手苦涩地抹了一把脸，回答宇儿：“梦见有狗咬了腿子，爷爷就疼哭了。”
　　
　　“那我取棍子，你打死那个咬爷爷的狗，让我妈妈把它炖了吃肉。”
　　
　　听着这稚语，志皓爱恋地摸摸孩子头，眼里都是宠溺说道：“狗早跑了，咱撵不上。你去玩吧，爷爷再晒晒太阳。”
　　
　　孩子跑去找了一截树条，去撵小狗，仿佛想替爷爷报仇似的。志皓摇摇头心想，真是个傻孩子！然后又闭上眼睛假眠想着心事。
　　
　　这又快到寒露，该给土里埋了几十年的孩子娘烧周年盘缠（冥币）了，这么多年也不知她在那边过得咋样？天堂有没有重男轻女习俗……
　　
　　想多了脑袋也懵懵的不灵醒，又摇摇头自语：“看真是老了，老想这些没用的问题干嘛？估计她恨死他们一家早就投胎，肯定不会等他。下一世是无论如何也遇不见她了。”这样想着，眼角又湿答答的，胡乱又抹了几下，就如同能抹平这半世缘劫似的。
　　
　　（2）
　　
　　兄弟四个里，作为老大的志皓青年是幸运的，娶个媳妇也没咋太难。托了个人，他伸出的缘份之手，就特别顺溜的牵到了通情达理的媳妇琴玉。
　　
　　琴玉是长女，一妹两弟，虽然弟妹几个上学学习都不咋地，也算是接受过教育之人。娘家地势平坦，水浇地多，父亲还是个铁匠，相应的家境也不错，能看上他，不嫌弃他哥儿弟兄多，还有眼瞎的爷爷，跟七十多的奶奶下嫁，志皓确实有点高攀，赚了。
　　
　　志皓明白，八十年代初期那时的人还没有现在这样物质、势利，年轻人结婚是先看人教养，勤奋、手巧，会过日子这些要素。如果都像如今这种择偶条件，他敢肯定就他家这种居住环境，哥几个打光棍的概率极大。因为有很多人曾经笑侃过：“他们这种地方，就一个地里冬天上粪，得转三次，占用老长时间。取了个洋名‘转三献’。（用车拉坡底下堆起来，然后抽空背上坡倒大场上堆着，再用车拉地里）”讽刺种地的辛苦。
　　
　　因为有个大坡，有一段陡峭，重车靠人拉不上去，上了坡倒是平展展的梯田，旱地都在坡顶上，村民大都住在坡下公路边，跟前也有一半亩水浇地，志皓家恰好住在半坡上，坡阻碍了人们拉粪种地、秋收，平坦地人看着辛苦，就爱笑话村里年轻人难娶媳妇。这赖不得谁，祖辈们生息的地方，习惯了也没觉得多苦，这不知比山沟里人家好了多少倍。可无论如何，跟川区是没有可比性。所以娶媳妇难。
　　
　　婚后的志皓是幸福的，琴玉不但四肢勤快，性格也温润如玉，对于一大家人一天的饭食，从没怨言，嘴巴还特别甜，给瞎眼爷爷递水端饭，比奶奶温柔，更比他们还孝顺，还给煨炕，又跟三个弟弟跟妹妹相处得都好，家人们和和气气，一派祥和。羡慕死那些爱看别人笑话的长舌妇们。

      儿子多人家的优势，并不光是旁人担忧的做饭女人累，而是所有重活轮不到媳妇干，有老爷们前面撑着。在乡下，这福利就是最大的优越感。琴玉是深有体会，所以她的观念里，生儿子的女人比养丫头片子的贵气百倍。
　　
　　很快琴玉怀孕了，生了个女儿，孩子的满月酒，所有亲戚都到场了，娘家父母更是给力，奶奶婆婆伺候月子的感谢礼物也相对厚实。更让家人开心的是，有了孩子的琴玉劳动更为泼实，地上活计卖力干不说，秋凉时候半夜三更就起来，背着大背篼去清扫落叶，把个村子里河边，沟底的树叶都让她霸去了多半数。这东西晒后煨炕，他们家十多口子，人多炕多，她得多做储备，这也是一个顾家好媳妇的标签。庄子上没有人不夸琴玉这媳妇霸家，说志皓摊上这女人真有福气。生活像调了蜜般，透着甜丝丝的味道。
　　
　　（3）
　　
　　老天可能是嫉妒志皓，所以琴玉后来的二胎，三胎都生了女儿。尽管这时候他家老二也娶了媳妇，已分了家，房基地还没批下来，还在一个院里住着，婆婆跟奶奶一样嫌弃，脸拉了老长，抱怨不断。计划生育风潮正硬，这生个男娃的想法在农村根深蒂固，他们四个儿郎人家也不例外，不但家里几个当家老人如此，琴玉生儿子的决心更甚。
　　
　　村上催着让三胎人都去结扎，志皓父亲当时是队长，还能压事，暗中安排琴玉两口子躲去了山大沟深的她舅舅家，等待琴玉怀孕后又让志皓出去打工，对外说两人都上了远处挣钱，联系不上。就这样琴玉寄人篱下，在舅舅家待到预产期前夕，才偷偷摸摸回了家中。由奶奶婆婆看护着等待孩子出生。
　　
　　生产过程还算顺利，琴玉对这个孩子寄予了无限的希望，甚至于把未来都押在了孩子身上。当孩子跟母体分离时候，琴玉都没顾上自身因疼痛折磨得疲惫的身体，而是急急地问：“生了个啥？”
　　
　　奶奶没好气的来了句：“又是个女子。赔钱货！”婆婆也发着牢骚，气得转身出了屋子。
　　
　　琴玉的世界崩塌了，连生四个女儿，是自己肚子不争气，她就是个罪人，所有的希望都破灭，她连出气都困难，眼泪顺着腮帮子汩汩流淌。没有人安慰，志皓还在外边打工。这样的打击加上现在奶奶婆婆地挖苦、冷落，琴玉心绪淤结，想不开的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再没有睁开。等家人发现已没了气息。派人去把志皓从工地叫回来时候，已是琴玉出殡的日子。 看着三个年幼的女儿，爬在棺木旁边哭得死去活来，志皓哀伤得仿佛肠断，痛声问母亲：“你们会生，倒是儿子多，也没见得把你们当皇后供着，还不是跟馿一样下苦……”
　　
　　“为啥要当产妇的面，说那些诛心的话？就不会安慰一下可怜的她……”
　　
　　而后又拍着棺木哀嚎：“傻娘们，生女儿怎么了？为啥就想不开？你这样撂下几天的娃，太狠心了。你这一走孩子们怎么长大？让我如何活到老去……” 那个恓惶场面，如寒霜催花般凄厉，惹哭众多乡邻。
　　
　　（4）
　　
　　琴玉的父母为自己的女儿年轻轻夭折悲伤，哀叹琴玉命苦的同时，也没有为难志皓家人，谁让琴玉想不开呢！这都是命，认了。琴玉妹妹抱走了出生没几天的外甥，交给没有儿女的大舅舅舅母，由他们抚养长大（至于如何称呼已经顾不得了），这样安排，众人才能心安。
　　
　　志皓的人生从此陷入了悲凉，那么勤快善良活泼的女人，就这样抛下他们父女去了天国，恨死了乡村这种重男轻女的习俗，奶奶的愚昧，妈妈的冷嘲热讽都是催命符，更悔恨自己的软弱无能。当初三胎时候就应该强制让琴玉计划，而不是耳根子软听从家里老人安排，偷生这四胎，酿成悲剧，让他们夫妻年轻轻生生死别。
　　
　　遭受打击的志皓，仿佛让人抽掉了身体里的精气，浑浑噩噩成了行尸走肉。好在家里父母用行动忏悔指示弟兄帮忙，房子是给修起来了，地也是家人给种着，三个女儿也让大家照料着上学，大的早早学会做饭，相互扶持着慢慢长大。等志皓走出悲伤后，一年四季除了过年来看看家，大都在外边工地干活，赚钱供养着孩子们，就这样年复一年，在父母将老干不动时候，终于老大出嫁，过了两年，老二也找了人家，最后把三女儿留着，招了个女婿，也有了两个孩子，女耕男赚钱的，日子过得还算不赖，对志皓也都孝顺。
　　
　　失去琴玉的志皓，身心苍老得极快，风风雨雨自渡，孤独自嚼，寂寞自疗，再没有女人愿意走入这个家庭，还好，有几个前世的情人（女儿）陪着，日子也没咋特别难熬，不觉间也老去。
　　
　　每一次上坟，志皓都会跟媳妇絮叨：“看看，咱生的女儿，这一个个的都过得挺好。你当时为啥就想不开走了呢？”小女儿会陪着他，听他跟妈唠叨。
　　
　　“媳妇你太心狠了！你能看见现在吗？” 女儿会接着回答他：“我妈肯定会看见。知道咱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
　　
　　“ 就是。你这狠心的妈应该看看生了两三个儿子的，都快把娘老子榨干了。” 女儿捂嘴偷笑。心想老头子还有这点穴功，这话点准穴位，真扎多子者的心。
　　
　　“看来你可能还不知道，现在娶个媳妇有些还县城要楼不说，就彩礼都上三十万了。你说咱普通老百姓，有能力挣百万的有几个？大多都是旧房子扒了修个新楼就已经剥掉几层皮，几套楼割肾卖血都搞不来。生女儿多划算。亏了你跟我撂下的是三个女儿，要不这辈子就都跟我一样，打着光棍孤独到老了。”说道伤心处，他又抹起眼泪来。
　　
　　“要是儿子多，能考上大学也都会成家立业，不太需要父母费神。”女儿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父亲，安慰着志皓。
　  　“上大学花的钱也难赚，还是孩子少的省事。”志皓如是回答。
　
　（5）
　　
　　是啊，时代变了，农业机械走入了寻常百姓家，男人们再不会赶着老牛犁地，背着背篼半夜起来背粪，媳妇们更不会去扫落叶煨炕，取而代之是玉米秸秆粉碎后做烧炕的燃料，懒女人炕都不煨，插个电褥子过着冬天，除草撒药，种地都半机械化了，做饭电磁炉，烟熏火燎的大锅灶已是稀罕物，农家人活得轻松多了，很多福他老婆走得太早没有享过，倒是让我们赶上了。生女儿的人都牛气，再不像当年那样，遭人白眼，自卑得抬不起头了。
　　
　　香火延续早没有以前那么重要，不结婚都能接受，更别说生孩子了。重男轻女，都成昨日往事，也让时代的潮流遗弃，生活又换上了另一幅面孔。
　　
　　“看见了吧？”志皓喊着自问自答：“你走得那么年轻，肯定后悔了！人只有活着才能享受生活，看着这人世间的变迁，人间值得！”
　　
　　还不忘告诉小女：“缘来惜缘，就少点遗憾，不要等失去了才像你老子这样后悔。家，一辈子无非就是男女两个人的相互扶携，无论儿女夫妻“好”字的组合才算完美。想要这些，必须得包容忍让，更得修行！”
　　
　　人生本就艰辛，只有两个人的一辈子，才能抵抗风雨，排解孤独。
　　
　　而父母家人无非就是简单词汇的注释：“走近、走进，走尽。缘近、缘进，缘尽……”

龙员外

龙员外 发表于 2025-1-21 13:55
生女儿就当公主养着，生儿子就当王子管着，男女无所谓。

没事就是聊天，不一定每句话都回答，有时候话说出去就扔了

龙员外

生女儿就当公主养着，生儿子就当王子管着，男女无所谓。

小寒微雨

我记得小草是江天的 常驻，现在也来太虚了，真好，且还带着作品，了不起。

幸福小草

唐僧没有肉 发表于 2025-1-18 18:53
小草的小说真扎实！故事性强，情感深挚表述自然。很接地气儿，爱读这样的故事。但志皓毕竟孤寂，读罢又有黯 ...

唐生，这是生活中的真事。是我家族中辈份最小，年龄大我几岁叫我姑奶奶的大孙子，媳妇就是这样走的，他孤独的几十年只能自己知道是如何混过来的？写杂文写了开头就撂下好几年，如今借助这个话题写出来，也是一种记录。
谢谢你的认可！闲着没事划拉一些，也是一种对脑子的激活，要不就傻了。

幸福小草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5-1-17 09:40
第二点: 【杂文】与【小说】不同。
【杂文】重话题，多议论。
【小说】是通过塑造人物，让人物去演示故 ...

版主啊，千万不要叫老师，可害怕这种称呼。咱就是最普通的草，叫小草就挺好，加个老师特别见外。不舒服。

幸福小草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5-1-17 09:18
实话实说，我就很欣赏灯灯的眼光很独到。敢说、直白、中肯，这一优点小草也有相似之处。很难得！

对，灯灯说得没错，咱就爱看见啥说啥。委婉有点学不来啊。这样人在网络上不讨喜。

唐僧没有肉

小草的小说真扎实！故事性强，情感深挚表述自然。很接地气儿，爱读这样的故事。但志皓毕竟孤寂，读罢又有黯然之感，所以小说宽度厚度都挺好。

小平_gMTT8

第二点: 【杂文】与【小说】不同。
【杂文】重话题，多议论。
【小说】是通过塑造人物，让人物去演示故事，通过故事来反映思想。尽量少议论。
             这一点我在咱们的【征集小说知识】里都有说明。


希望灯灯、小草两位老师多发表小说，多交流，乐在其中。

小平_gMTT8

    第一点： 关于称呼，一般娘家姊妹的后代，男的称外甥，女的称外甥女。相对应的比如：舅——外甥（外甥女），姨——外甥（外甥女）。
                  本家弟兄的后代，一般称呼为；侄儿，侄女。属于叔——侄关系。

小平_gMTT8

   实话实说，我就很欣赏灯灯的眼光很独到。敢说、直白、中肯，这一优点小草也有相似之处。很难得！

幸福小草

灯芯草 发表于 2025-1-16 21:24
草草厉害，小说一篇又一篇，很有社会意义，可怜“琴”不懂得抵抗，白白送了性命。给草草点赞！棒棒哒！&#12 ...

灯灯来了，还留下墨宝稀罕。谢谢灯灯！
嗯，你说得对，我这种缺点一直爱犯，或许是写杂文留下的后遗症。以后努力改正。
“外甥”，就是姊妹之间所生的孩子，相互称呼：外甥。好像有些地方又叫侄子侄女。我们甘肃人就这样称呼。舅舅叫姐姐妹妹们的孩子外甥。我们也叫姐姐妹妹的孩子外甥。这样解释你就不会晕圈了吧？
像你弟弟该叫你儿子外甥一样。:)
灯灯，现在还上班吗？该退休下来享受生活了。也不见你写文，估计忙其它的事。:hug:

灯芯草

草草厉害，小说一篇又一篇，很有社会意义，可怜“琴”不懂得抵抗，白白送了性命。给草草点赞！棒棒哒！👍有个小疑问，“外甥”是男是女？不会各地叫法不同吧。还有一个就是适当减少一点议论部分，说明白了就交给读者自己去思考，个见。

幸福小草

邱天 发表于 2025-1-15 06:37
加精理由：写重男轻女的小说发太虚很多，尤其女性作者喜欢写，为什么呢？因为这个主题在农村根深蒂固。其实 ...

谢谢邱老师鼓励！
只是您老人家这一声老师叫得，小草汗都出来了。
以后就叫小草吧！老师这称呼也太见外了，害怕。

幸福小草

喻芷楚 发表于 2025-1-13 19:53
男女过日子互相珍惜，志皓还是不错的，对老婆。

情深不寿，一般大都是这样。
还好给留的是几个女儿，要是儿子会把老子的血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