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28|回复: 9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转贴] 打赏:招小家奴当赘婿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25-1-22 08:5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高老庄主 于 2025-1-22 08:59 编辑

娄氏回到自己院中,冬福已将晚膳备好。
费如兰整个人浑浑噩噩,心里又惊又怕,又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倒是费如梅年幼,道理只懂得两三分,已然恢复了平日活泼。
费如鹤憋了一肚子气,捏着拳头说:“娘,若是照我的意思,便将那些恶奴全打得半死……”
“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娄氏立即喝止,对墨香说:“把瀚哥儿也喊来一起吃饭。”
“是。”墨香退出饭厅。
娄氏突然质问大女儿:“你就那么听话,让你去死便去死?”
费如兰低头说道:“这一年来,祖父已暗示多次。今天他把话挑明了,女儿……女儿只是害怕,稀里糊涂便寻了短见。”
“既然已暗示多次,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不告诉你爹?”娄氏气得拍桌子,“万一惜月回房慢些,来不及将你救下,此刻吃的就不是热饭了!那老东西的脑子坏了,你的脑子也跟着坏了?”
费如兰双手捏着衣角,似在数那里的线头,不敢与母亲对视。她解释说:“事后……女儿也想明白了。我与那人虽有婚约,但他是他,我就是我,他家已退回婚书,彼此不再有瓜葛。女儿若是徇节,无非死给旁人看,于自己毫无益处,只会让爹娘伤心。这等蠢事,女儿不会再做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娄氏总算舒了一口气,她最怕的就是女儿钻牛角尖。
“都不要动筷,等我回来!”
娄氏回到自己的卧房,很快取来一份名单。
稍待片刻,墨香也把赵瀚领来了。
“拜见夫人,见过两位小姐。”赵瀚抱拳行礼。
娄氏面带微笑,柔声说道:“你劳累大半天,想必已经饿了,坐下来一起吃饭。”
“多谢夫人。”赵瀚并不推辞,非常随意的坐下。
娄氏又唤住墨香:“别走,这东西拿去。”
墨香接过名单,好奇问道:“夫人这是?”
娄氏一边给赵瀚夹菜,一边解释说:“老太爷最是要脸,这次让他颜面尽失,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这单子里的人,都是从景行苑放出去的,你去好生安排,速速将他们召回来!”
“是。”墨香领命欲走。
刚要跨出房门,突然听到娄氏说:“办完此事,我让人护送你去宿迁。大少爷为官在外,缺人伺候,终须有个端茶倒水的。若能诞下一子,便给你补上纳妾文书。”
墨香浑身一颤,激动转身回来,朝着娄氏端端正正磕头。
“去吧。”娄氏挥手。
墨香起身退出,全程都没再说废话,一心一意办事去了。
娄氏又问赵瀚:“可知我为何把人都召回来?”
赵瀚扒着饭回答:“老太爷吃了亏,又不能明着撒气,必然迁怒景行苑的下人。而且,他没法插手景行苑事务,只能在费氏各处产业动手。大少爷外放出去的人,都在各处产业做活办事,若被老太爷长期刁难,时间一久必定离心离德。要么怨恨夫人不能为他们做主,要么干脆就死心投靠老太爷。”
“说得好,”娄氏突然问儿子,“这里头的道理,你能想明白吗?”
费如鹤正吃得满嘴流油,放下筷子说:“都明白呢,我跟瀚哥儿的想法一样。”
娄氏笑道:“那我问你,瀚哥儿今天面临困局,为何让你亲自追我回来,还特地让你带上费纯。而不是随便派几个奴仆?”
“这……”费如鹤仔细思索,回答道,“肯定是我跟费纯脚力好,比寻常奴仆跑得快!”
娄氏懒得再看儿子一眼:“瀚哥儿,你与他分说。”
赵瀚解释道:“少爷若不走,那些恶奴肯定不敢再闯内院。他们若不闯内院,咱们就没理由扣人,从头到尾吃亏不说,对方必然得寸进尺,今后的麻烦事会更多。少爷走了,才好引他们入套。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听明白了吗?”娄氏问道。
费如鹤挠挠头,感觉脑子不够用,硬着头皮说:“明白了。”
娄氏又问:“费纯呢?”
赵瀚继续解释:“凌夫人……凌氏那边,可能会不听话。她确实不听话,我派人堵门的时候,凌氏还想出去报信,几乎是被我软禁在房里。若不把费纯支走,这样对待他娘,难免要伤了兄弟情义。”
娄氏问道:“听明白了吗?”
费如鹤嘀咕道:“我哪有你们恁多弯弯绕绕。”
娄氏再问:“你为何敢自作主张,公然扣了拱北苑的恶奴?”
赵瀚回答说:“换成别人做主,我自然是不敢的。但此间做主的是夫人,以夫人的脾气手段,怎能忍下这口恶气?因此,并非我擅自扣人,而是在替夫人扣人。”
娄氏问儿子:“听明白了吗?”
费如鹤彻底不说话了,只顾埋着头扒饭,似要把脑袋塞进碗里。
费如兰也从丫鬟口中,知道了今天所有经过。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赵瀚的许多用意,一双大眼睛盯着赵瀚看个不停。
至于费如梅,小吃货一个,根本不管大家在说什么。
一顿饭快吃完了,娄氏突然问:“瀚哥儿,你今年十五了吧?”
赵瀚说:“虚岁十五。”
娄氏话锋一转:“明年没有童子试,后年你一定要考中秀才!”
“尽量吧。”赵瀚说道。
“不是尽量,一定要考中,再拖下去就不好了。”娄氏反复强调时间。
赵瀚抬头看看娄氏,又看看费如兰,只当没有听懂:“尽量。”
“唉。”娄氏一声叹息。
费如鹤依旧在吃饭,已经是第五碗,完全不知道他老娘在说啥。
费如兰脸色羞红,偷看赵瀚一眼,便迅速低头回避。
干饭完毕,赵瀚告退。
望着赵瀚离去的身影,娄氏对女儿说:“虽比你小三岁,身份也低贱,却是个可依靠的。待他中了秀才,便改回本名本姓,若能招赘自是好的。但看他那样子,恐怕不愿入赘,你们自过小日子去吧。”
“娘,女儿不嫁。”费如兰愈发窘迫。
娄氏笑问:“看不上他?”
费如兰摇头:“也不是,只是……”
“那便如此说定了,”娄氏笑骂道,“这小兔崽子,七窍玲珑,滑头得很,我还要费心思慢慢说服他!”
“我都听娘的。”费如兰说完便走,脸红得都快发烧了,小心肝儿怦怦直跳。
在这顿饭之前,费如兰对赵瀚没啥特殊感情。
但经娄氏强点鸳鸯谱,她立即生出许多心思,别说当面跟赵瀚接触,便是一想起来都觉得很害羞。
费如鹤目瞪口呆:“赵瀚……我姐……他们……”
娄氏叹息道:“不然呢?如兰年龄太大,又是殉国忠臣的遗孀,哪有正经人家愿意结亲?便是有人愿意,怕也居心叵测,嫁了还不如不嫁。”
费如鹤难以接受道:“他是我兄弟,比我年龄还小,怎又能做我姐夫?”这货眼珠子一转,“不如做我妹夫吧,这样我也有面子。”
费如梅年幼不知羞,拍手道:“好啊,好啊,我长大了嫁给瀚哥哥。”
“胡闹,”娄氏举起筷子欲打,呵斥道,“就没个正经点子,快快给我滚出去!”
费如鹤抱头鼠窜,心里憋屈得很,兄弟变姐夫是什么鬼?
赵瀚回去躺床上,也是纠结万分。
说实话,费如兰挺漂亮的,完全称得上白富美,可真让他娶来做老婆,总还是有些不情不愿。
至于为啥不情愿,赵瀚自己也不知道。
两个字,矫情!
正胡思乱想之间,费纯突然来敲门。
开门之后,费纯噗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多谢哥哥为我娘求情,不然我娘怕要被打死。大恩大德,今后我一定报答哥哥。”
赵瀚哈哈大笑:“你我兄弟,说恁多作甚?快快起来。”
费纯依旧跪着,怀里捧着个酒坛,高高举起说:“这是我爹私藏的美酒,已经好几年了,一直舍不得喝。今日拿来孝敬哥哥,请哥哥不要推辞,一定要收下。”
“那我便收下了,改天咱们一番畅饮,”赵瀚搀扶他起来,拍着费纯的肩膀,嘱咐道,“快回去照顾你娘,她这番被打得不轻。”
费纯似乎懂事了许多,作揖道:“哥哥,那我就先走了,今后有什么吩咐便知会一声。”
2#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08:59 | 只看该作者
琴心、剑胆、酒魄,此时都已经转职了。
由于费映环常年在外,这三个称号断了传承,不再有新鲜血液补充进来。
琴心改回原名费承,被分配到景行书院,目前在做图书馆助理。三大书院,属于整个费氏共有,因此没有被娄氏召回来。
剑胆改回原名费泽,被分配到鹅湖码头的货栈工作。
酒魄改回原名费德,被分配到鹅湖码头的商号工作。
陆陆续续,共有十七个家奴回归,其中包括一个大掌柜、两个二掌柜,另外还有一个纸厂的槽长。
这些人,要么是储备干部,要么已经是正式干部,相当于鹅湖费氏的家族产业,正在慢慢移交到费映环手里。
但是,娄氏选择全部放弃!
“当!”
一个茶杯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瓷片乱飞。
费元鉴气得浑身发抖:“她到底想做甚,是不是要闹分家啊!”
家奴们不敢出声,生怕触了老太爷的霉头。
除了生气,费元鉴毫无办法。
他原本的打算,只是想随便挑些纰漏,处罚那些景行苑的外放奴仆,并断掉景行苑的财政供给,逼着儿媳娄氏主动来认错。
就如同皇帝,对东宫大臣下手,不给东宫发放物资,以此来敲打太子和太子妃。
谁曾想,费元鉴还没出招,娄氏就战略大撤退,把家奴全都召回宅里待用。
一拳打中空气,费元鉴憋得要吐血!
二少爷费映玘闻讯赶来,故作震惊道:“父亲,听说大嫂把尚茗号的大掌柜都撤走了?”
费元鉴余怒未消,瞪着儿子问:“怎么,你想接手?”
“万万不敢,”费映玘连忙否认,随即又叹息道,“大嫂的性子也太烈了,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非要做得这么绝。”
费元鉴冷笑道:“你高兴坏了吧?”
费映玘苦着脸说:“父亲冤枉孩儿,家和才能万事兴,孩儿难过都来不及,又怎会感到高兴呢?”
“没有就好。”费元鉴气呼呼坐下。
费映玘开始上眼药:“大嫂那边,总不能父亲主动服软吧?”
“休想!”
费元鉴怒拍交椅扶手,显然是被儿子戳到痛处。
费映玘说道:“若依孩儿的意思,便这样耗着,就比谁先撑不住。大嫂那一院子奴仆,可要花不少银子养着,干脆断了他们每月的列钱。她把人都撤回来,外头的收入也没了,看她如何养活那么许多人!”
“也只能这样了,”费元鉴捋胡子说,“尚茗号没了大掌柜,便由你去接手吧。”
费映玘喜道:“那孩儿就先扛着,等大嫂哪天服软,便立即把商号让出来。”
“滚吧。”费元鉴头疼欲裂,家里没一个省油的灯。
更为头疼的是,四个儿子当中,只有费映环比较成气,如今还做了大县的知县,以后全家都得仰仗费映环。
闹得如此僵,恐怕难以收场,等费映环回家还得再闹一次。
唯一的办法,就是断掉财政供给,逼迫娄氏赶紧低头认错!
……
景行苑,忠勤院,家中奴仆全部集结。
费廪、凌氏夫妇,连同他们的儿子费纯,此刻都跪在院里听候发落。
静坐片刻,娄氏终于开口:“费廪。”
“小的在呢,夫人请吩咐。”费廪跪着往前爬行一步。
娄氏说:“你是大少爷的书童出身,跟大少爷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兄弟。”
“不敢,不敢。”费廪连连磕头。
娄氏说道:“你贪了多少银子,我也懒得追究。自己估摸着拿出一些,分与院内兄弟姊妹,此事就算彻底揭过。如何?”
费廪感激涕零道:“夫人仁慈。”
娄氏笑道:“景行苑的总管事,还是由你来当,今后可要收敛一些。再被我抓住把柄,恐怕也顾不得大少爷的面子了。”
“小的定不敢再胡来,一切都听夫人吩咐。”费廪再次疯狂磕头,把额头磕得流血不止。
娄氏不再理会此人,说道:“费洪,费福,费喜,费佑。”
立即有四人上前,年龄最大的已经快五十岁。
娄氏微笑道:“你们跟随大少爷多年,皆能独当一面。特别是费洪、费福,一个是商号大掌柜,一个是造纸坊的槽长。不说红利和外水,每月的工钱就有十两。现在被我召回来,权财皆失,心里恐怕怨恨我吧?”
“小的不敢。”四人连忙否认。
娄氏说道:“我在九江,有几百亩好田,还有几间商铺,都是娘家的陪嫁物。这些年,也只让娘家人打理,已经被搞得一塌糊涂。费洪,你带几人,去九江接管那些商铺。费佑,你带几人,去九江接管田产!”
“是!”
费洪和费佑立即领命。
娄氏又说:“鹅湖山的西北麓,有一片山林已被我买下。费福,若让你新辟一家纸厂,你能胜任否?”
“须有工人。”费福回答。
“可否挖来?”娄氏问道。
费福回答:“可以挖人,且不必挖费家的工人,信州官局有的是造纸工匠。”
明初之时,朝廷在江西设立西山官局,全国最大的官方造纸厂就此诞生,特产便是“宣德纸”。
两百年过去,西山楮木被砍伐殆尽,朝廷把造纸坊搬到信州,地址距离鹅湖镇非常近。
大名鼎鼎的宣纸,便是偷师西山官局,此时称为“泾县纸”。因为原材料日益缺乏,改成青檀皮混合稻草制造,在明末清初渐渐演变为宣纸。
唐宋宣纸,宣德纸,泾县纸,宣纸,其实是四种不同的纸,很多时候都被混为一谈。
娄氏对此不甚明白,问道:“挖官局的工匠,他们愿来吗?”
费福解释说:“信州官局,贪腐成风,官匠沦为私奴。只要咱们出得起价,又能庇护工匠,怕是官匠全都愿意来。”
“如此便好,你去办吧。”娄氏点头赞许。
信州官方造纸厂,早就已经名存实亡。
产量和质量都严重下滑,所得利润装进私人腰包。朝廷需要贡纸的时候,便上下勾结,趁机兴风作浪,以行政命令扰乱市场,强迫铅山县的私人纸厂低价出售。
费福提醒道:“夫人,若新辟纸槽,即便一切顺利,也要半年才能出纸。欲得上品好纸,非得一年以上不可。”
“一年而已,我还耗得起!”娄氏信心十足。
费福拱手说:“如此,小的竭尽全力。”
娄氏又对另一个家奴说:“费喜,你带几个人,去接管河口镇的酒楼。”
河口镇的酒楼,是费映环捡来的,原本属于费松年的产业。
费松年被气死之后,五成产业捐给书院,三成产业由费元禄分配。
其中,酒楼被费映环分走,但管理人员一直没动。
而今酒楼每况愈下,娄氏早就想整顿了,正好趁此机会更换管理层。
赵瀚突然说:“夫人,我想讨个差事。”
“讲来。”娄氏微笑道。
赵瀚说道:“河口镇的酒楼,我想去做副掌柜。”
正掌柜只有一个,俗称大掌柜。
副掌柜可以有很多个,俗称二掌柜、三掌柜、四掌柜……分别负责不同的部门。
娄氏也不多问,只提醒道:“做事可以,莫要耽搁念书。”
赵瀚又说:“我还要几个人手。”
“自己挑吧。”娄氏答应得很干脆。
055【红油辣子】
鼎盛楼,两层木制建筑,位于河口镇码头。
来往客商,可选择二楼雅间。一边吃喝畅聊,一边欣赏河景,还能观察自己的商船状况。
若想雅致些,便招来乐户听曲,以丝竹之声佐酒。
也有雅俗共赏的法子,一楼设置戏台,戏班定期驻唱——江西是戏曲窝子,但凡大型酒楼茶楼,缺了戏班子就不合格。
大清早,天光未亮。
鼎盛楼还没营业,甚至连门板都没摘,就有人跑来疯狂拍门。
“谁啊?来了,来了,别再敲了!”看店的伙计刚睡醒,他取下一块门板,见外面站着七八人,打着哈欠说,“厨子都还没来,各位这是赶早了。”
“不早,查账!”
费喜(大掌柜)一声令下,身边奴仆立将店伙计给制住。
赵瀚、费泽(剑胆)和费德(酒魄),带着几个奴仆,迅速闯入店中。
“你们要作甚?”
“救命啊,强盗抢人啦!”
“……”
一共四个看店伙计,转眼间全被扣下,整座酒楼都被接收。
刚把账本翻出来,又来几个酒楼员工,悉数被扣在二楼雅间,分开审问他们的所知信息。
酒楼后门,陆续来了些送菜的,同样被请进店中套话。
有个送鱼的还想跑,被费泽(剑胆)迅速抓回。一番查问之下,原来这人是掌柜的侄女婿,负责在渔民那里收货,再统一运来卖给酒楼。
其他那些送菜的,情况也差不远,或多或少跟管理层有关系。
赵瀚带来的账房先生,正在紧锣密鼓的查账。
费喜(大掌柜)对赵瀚说:“食材进价有问题,至少比寻常市价要高出五成。”
赵瀚说道:“分开审了一遭,互相揭发,那些普通伙计,只小偷小摸而已。几个厨子最厉害,故意把鲜鱼弄死,又或者说肉已坏了,晚上收工就带回家里,再低价卖给左邻右舍。香料偷得也凶,特别是胡椒。对了,有个伙计供述,负责戏班、乐班的二掌柜,跟那些唱戏唱曲的有猫腻。”
“哥哥,那大掌柜来了!”费泽跑过来禀报。
“抓住!”
酒楼大掌柜叫费忠,刚刚跨入店中,稀里糊涂就被逮了,顿时吓得大呼:“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一共三个掌柜,陆陆续续被抓。
赵瀚说道:“喜叔,你是夫人派来的大掌柜,酒楼经营当然是你来管。至于这三个人,必须押送他们去见官,其他店工捏住把柄便可。”
“就依瀚哥儿的。”费喜陪笑道。
赵瀚又把厨子们都叫来,一个大厨,三个徒弟,还有一群帮厨。
大厨叫彭正祥,属于雇工,已经一把年纪了。除非有贵宾豪客,他平时都不亲自动手,只让三个徒弟负责烹饪。
赵瀚抓起一把干辣椒,笑道:“这番椒用得很快啊,喜欢吃辣的客人很多吗?”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彭正祥连忙跪下磕头。
赵瀚也不提其罪名,只问道:“铅山本地可有种植番椒?”
彭正祥回答:“番椒多从浙江运来,近几年本地也种,但种得不是很多。”
关于辣椒的简单文字记载,最早出现在万历十九年。
而辣椒的详细文字描述,包括开什么颜色的花,最早出现在天启元年。
也就是说,至少在三十多年前,辣椒就已经传入大明。而且,真正的传入时间,肯定还要早许多,三十年前被文人首次记录而已。
辣椒的早期传播路线有两条,一条起自浙江,一条起自辽东。
铅山县紧挨着浙江,远比湖广、四川、贵州接触辣椒的时间更早。
“把香佐料都拿出来。”赵瀚说道。
“啊?”彭正祥没听明白。
赵瀚问道:“你是讨论自己捞了多少钱,还是想跟我切磋一下厨艺?”
彭正祥立即大呼:“把香佐料都拿来!”
厨房里顿时鸡飞狗跳,一个个又害怕又好奇。
赵瀚抓起片香叶闻了闻,笑着说:“这玩意儿原产地中海,大明居然也有,价钱很贵吗?”
彭正祥小心翼翼回答:“以前很贵,这些年不那么贵了,许多地方都有栽种香桂树。”
赵瀚指着一盅干辣椒,命令道:“舂碎!”
彭正祥连忙吩咐徒弟:“舂碎。”
赵瀚瞪其一眼:“若不想学,你便出去吧。”
彭正祥愣了愣,他已五十多岁,真没想过再学厨艺,也不相信赵瀚有什么厨艺。但被人抓住把柄,不学都不行,只能自己动手舂辣椒。
赵瀚又让人准备其他香佐料。
一切就绪,他吩咐道:“烧菜油。”
一个大厨,三个厨师,一群帮厨,此刻忘记害怕,纷纷上前围观。
只见赵瀚摊手试油温,突然端锅将热油淋入。
“兹!”
连续两拨油倒下去,随着赵瀚用筷子搅动,强烈的香气扑鼻而来。
彭正祥深吸一口,表情陶醉,忍不住想尝尝。
咽了咽口水,彭正祥问:“这是……”
“油辣子,”赵瀚微笑道,“可惜,酿豆瓣酱需要时间,也不知铅山的空气菌落是否合适。嗯,最主要的,还是我不清楚具体工序。”
江西菜的品种很多,尤属铅山菜比较重口,而且因为商贸繁荣,吸收了大量其他菜系的特征。
就说明末的铅山菜,上流士绅商贾,吃得相对比较清淡,但也整体偏向重口。下层的贩夫走卒,简直越重口越好,街头小吃早已五花八门。
赵瀚属于野路子,对川菜比较熟悉,正好符合此地口味。
可惜,川菜之魂“郫县豆瓣”,此时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明代的川菜,跟后世川菜,完全就不挨边的。
四川流行胡辣汤,你敢信吗?
根据明代文人记载,胡辣汤也曾是四川美食,大致做法跟北方一样,只是改用了米粉来勾芡。
若赵瀚提前统一中国,四川人没死那么多,用不着湖广填四川,恐怕这个时空很难诞生“川菜”。
“有米线吗?”赵瀚问道。
“有。”彭正祥没再使唤徒弟,而是自己把米线给端来。
米线,隋朝叫“粲”,宋朝叫“米缆”。明清两朝,书面写法是“米糷”,民间已经俗称“米线”。
烧水下锅,十多碗米线捞起来,放入酱油、蒜泥、葱花和油辣子。
红绿白相间,色香味俱全。
赵瀚说道:“没有味精,以后做米线,可熬鸡汤或骨头汤提鲜。”
彭正祥不知道味精是啥,只能奉承点头:“师父教诲,徒儿记住了。”
赵瀚吩咐道:“端出去,让他们别查账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彭正祥忍不住问:“师父,我能尝尝吗?”
“尝吧。”赵瀚笑着说。
彭正祥下意识放入薄荷,被赵瀚给阻止,让他单纯体会油辣子的魅力。
此时做菜,各省喜用紫苏,铅山这边尤喜薄荷,好多菜品都把薄荷往里扔。
彭正祥把米线拌匀,吃了一口,又辣又爽,辣得流鼻涕道:“若寒冬腊月,吃上一碗油辣子米线,怕是更加美味百倍。”
“你算一下成本,拿给掌柜的定价,以后早晨就卖油辣子米线。嗯,油辣子汤面也可以。”赵瀚说道。
彭正祥想了想说:“师父,这油辣子,似乎还有别的用途?”
“你自己钻研吧,”赵瀚笑道,“每半个月,我教你一道新的菜品。今日便教你做红油白斩鸡,正好顺手给米线熬鸡汤。”
已经五十多岁的彭正祥,突然端正跪地,磕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赵瀚生受一拜,并未拒绝。
还没到中午,就陆续有食客来到酒楼。
这里消费偏高,底层百姓吃不起,不说二楼雅间,一楼大堂也挺贵的。
好在河口镇商贸发达,根本不缺客源。
每有一个客人进来,店伙计都积极推销红油白斩鸡、油辣子米线(面条),说是从宫廷御厨那里流出的新品菜式。
宫廷菜式?
好家伙,那还不赶快端上来!
厨房的鸡都不够用,酒楼采购员被派去满世界找鸡。
楼上楼下,随处可见倒霉食客,被辣得坐那儿直吐舌头。
只听一个壮汉,拍桌子大喊:“再来一盘红油鸡!”
赵瀚坐在柜台观察情况,见这厮穿着普通,似乎不是有钱人,却又点了一桌好菜,而且还随身携带棍棒。他招来店伙计,问道:“那桌是做什么的?”
店伙计回答:“都是铁脚会的头目。”
“铁脚会?”赵瀚没听说过。
店伙计解释:“这几十年来,各行各业都建了行会,米行有米会,布行有布会。苦哈哈们有样学样,也都组了会社。铁脚会就是码头苦力的行会,后来镇上的脚夫也都加入,哪个雇主若敢拖欠工钱,铁脚会就几百上千人扛着扁担上门讨要。”
好家伙,这是行业工会的雏形啊。
赵瀚并不知道,铅山的各种工会,尤数造纸业工会最牛逼。
都是些技术工人,而且产业人群密集,许多还识得几个大字。稍微遭受苛待,动辄就闹罢工,私人造纸厂的老板只能妥协。
至于官方造纸厂,完全不把员工当人看,敢带头闹事的直接打死打残——耽误了生产无所谓。
清中期,铅山县的造纸工人,占全县人口30%以上(不计孩童)。
明末没那么厉害,但造纸工人数量同样恐怖。仅石塘镇一地,若把砍竹、烧槽、挑抬的也算上,一个镇就有五六万造纸工,可说全镇都在围着造纸坊打转!
工会?
罢工?
有点意思。
赵瀚起身走过去,拱手笑道:“诸位客官,咱们酒楼的新品菜,大夥可还吃得满意?”
3#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09:03 | 只看该作者
赵瀚身穿一袭程子衣,头戴逍遥巾,模样似贫寒秀才,又似是哪家的公子。
穿得普通,却有气质!
一时间,这些铁脚会的头目,都猜不透赵瀚是什么来头。
先前喊着上菜的汉子,不由起身抱拳,回答说:“红油鸡好吃得很,小相公可是费家的少爷?”
“在下赵瀚,”赵瀚拱手笑道,“我见各位粗犷豪爽,定是响当当的好汉,因此特来领略一番风采。”
姓赵?
可这是费家的酒楼啊。
但也无所谓了,赵瀚说话很好听嘛。
汉子被奉承得浑身舒坦,哈哈大笑道:“我叫孙显宗,平时都唤作孙二郎,小相公快快请坐。这是我三弟孙振宗,叫他孙三郎便是。这是费诨,费家的旁支子弟,也不晓得旁了几代,只能下苦力做脚夫。这是张铁牛,绰号小李逵。这是李大柱……”
待对方介绍完毕,赵瀚朝着柜台喊:“再来一壶酒,还有这桌菜,都记在我账上!”
孙显宗连忙说:“这哪使得,我们人多,该我们请客才是。”
“对对对,该我们请客。”
众人纷纷推辞,都在猜测赵瀚的身份,同时也在猜测他的来意。
“啪!”
赵瀚猛拍桌子,佯怒道:“还以为你们是好汉,一顿饭钱也争来争去,扭扭捏捏跟个娘儿们似的!”
几人面面相觑,搞不清赵瀚葫芦里卖什么药。
气氛有些尴尬。
孙显宗打圆场说:“教小相公笑话了,今天这顿饭就不争,改天再请小相公喝酒。”
“那便对了,”赵瀚拿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发现还有酒,便给自己倒上,“来来来,是好汉的,先干一杯再说。”
“好,干了!”众人举杯痛饮。
一杯酒下肚,气氛变得融洽许多。
孙显宗主动给赵瀚满上一杯,打听道:“小相公似是读书人?”
赵瀚摆手说:“只考了童生,不算什么读书人。”
“童生再往上就该秀才了,哪里不算读书人,”张铁牛连忙举杯说,“我铁牛是个粗人,今天是撞大运了,能与小相公同桌吃饭。来,我敬小相公一杯!”
“好说。”赵瀚来者不拒。
孙显宗继续打听:“鼎盛楼的掌柜换人了,小相公是掌柜的亲戚?”
赵瀚笑着说:“我是鼎盛楼的二掌柜。”
什么鬼?
这个身份,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李大柱犹豫道:“小相公看起来……不显年纪。”
“明年就十五岁了,”赵瀚笑道,“来来来,吃肉,喝酒!”
才十四岁?
童生,十四岁,费家酒楼的二掌柜,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越是猜不透,这些人对赵瀚就越恭敬。
孙显宗还想继续打听,赵瀚却不吐露更多信息,反而转过来套他们的话。
赵瀚说道:“我在含珠书院学经的时候,就已仰慕铁脚会的大名。你们这会社,入会是要交钱吗?我也入一个怎样?”
“小相公说笑了,”孙显宗连忙拒绝,“铁脚会都是些脚夫苦力,天生的苦哈哈。小相公是童生,今后还要考状元,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哪能跟咱们混在一起。”
赵瀚跟众人又碰一杯,拍着桌子说:“哪个规定苦力就该低贱?没有你们力夫,河口镇来往恁多货,让贵人们自己搬上船?”
“贵人们可搬不起,怕要连人带货掉河里。”张铁牛哈哈大笑,似是联想到富人搬货时的窘相。
“就是嘛,”赵瀚笑道,“这河口富庶,都是力夫用麻袋扛出来的。要我看啦,你们力夫才是河口镇的贵人!”
“可不敢当。”
几人连连推辞,心里却开心得很,再看赵瀚也愈发顺眼。
孙显宗终于忍不住,直接敞开了问:“小相公,你请咱们吃饭喝酒,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来,孙二哥,咱们再走一个。”
赵瀚与孙显宗碰杯,只呡了一口说:“我这人,就爱交朋友。我交朋友,不看贫贱富贵,只看是不是仗义豪爽。仗义好汉子,喝了一杯酒,便是我的朋友。你们说,愿不愿意跟我做朋友?”
“愿意,自是愿意。”几人开心回答。
赵瀚又说道:“这许多读书人,满嘴仁义道德,心里却男盗女娼,我是横竖瞧不起的。诸位好汉就不一样,说什么做什么,一口唾沫一个钉子。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得好!”
费诨拍桌子大赞,这个费氏旁系,估计被读书人坑过。
赵瀚继续胡扯,一顿酒喝完,得到如下信息:
第一,河口镇的铁脚会,会员大概有两千多人。
第二,铁脚会的会员,必须按月缴纳会费。若受欺负,可以得到会社的帮助,还能帮他们逃脱官府徭役。
第三,铁脚会的大小头目,都已是半脱产状态。
一句话概括:早期三合会组织!
从明中期开始,各种会社遍地开花。
东林党,早期属于文人会社,后来才衍变成政治派系。
商业行会,也是正德、嘉靖年间兴起的,伴其而生的还有各地镖局。
底层百姓,则出现“义助会”组织。
根据地域和形式的区别,义助会又有许多类型,例如:合会、集会、做会、请会、赊会、善会、义社、粮社、祭社等等。
究其本质,无非穷苦百姓,抱团取暖求生。
可惜,这种会社组织,跳不出变质腐化的窠臼。
眼前这个铁脚会,就已开始对小摊贩收保护费。他们诉说时还很自豪,认为保了无数摊贩的平安,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出钱。
赵瀚摇摇晃晃站起,抱拳道:“众位哥哥,小弟不胜酒力,咱们……咱们改日再饮!”
“好……好说!”孙显宗扶桌站起,跟赵瀚勾肩搭背。
张铁牛也喝得晕了,拉着赵瀚的手说:“小相公,听你说话就是舒坦,明天咱们再喝一场。以后要是搬东西,便派人来说一声,铁牛我保证给你卖力!”
“说那么许多作甚,都是自家兄弟。”赵瀚拍着他的肩膀。
孙振宗笑道:“对对对,都是自家兄弟。”
又是一番扯淡,总算将这些人送走。
赵瀚回到柜台,瞬间恢复清醒,招来伙计问话:“这河口镇,除了铁脚会之外,还有哪个会社最厉害?”
“当然是船会,”店伙计回答说,“船会里面全是船工,他们的大当家叫舵爷,也叫舵主。铁脚会在陆上,船会在河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赵瀚又问:“有没有农会?”
店伙计笑道:“农会也有,一般都不长久,也搞得不是很大,顶多结伙互相救济。十多年前有个‘苍社’,纠集一千多佃户入会,还教孩童唱什么‘裂裳为旗,销锄做刀’,喊什么‘铲主奴贵贱,平世间穷富’,社主自称是甚‘铲平王’。刚闹起来,都没惊动官府,就被乡老们带着家奴给灭了。”
我操,“铲平王”这诨号可以啊,比陕西那票反贼的名号响亮多了。
看来这“铲平王”读过书,就连造反口号都文绉绉的。
别看江西地处南方,若单论起义次数,堪称大明第一省。
特别是南赣地区,造反如同家常便饭,起义失败就进山为匪。为此,江西不但有江西总兵,还另设一个南赣总兵,专门用来镇压起义、平息匪患——南赣总兵一直存续到清末,这里起义频发,贯穿明清两朝,改朝换代也拦不住他们造反。
两年前,福建农民起义,流窜转战江西,跟瑞金反贼合流,直到现在都还没剿灭。
颇有才名的“赤水六俊”,在乡试回家的路上,被瑞金反贼给弄死四个。
瑞金知县,已经不敢出城了。
赣南的造反形势,可谓一片大好,赵瀚都忍不住想去参加。
赵瀚跟店伙计继续聊造反……啊呸,继续聊会社组织,费如鹤、费纯主仆俩突然来了。
“书局我已联系好,”费如鹤端起茶壶猛灌,“只要咱们给钱,他们就愿意印刷。但印出来的东西,须得咱们自己卖,书局嫌咱们没名气。”
自费出书,自负盈亏。
费纯忍不住说:“哥哥,那啥旬刊能卖掉吗?要我看啦,不如直接印小说,《射雕英雄传》肯定卖得好。”
赵瀚笑着解释:“不能直接卖小说,一旦卖得畅销,必有无数盗印,钱都给盗版的赚去了。咱们细水长流,一个月连载三次岂不美哉?若想看下文,就得老老实实买我的《鹅湖旬刊》!”
《鹅湖旬刊》是什么?
赵瀚的舆论宣传阵地,顺便连载小说赚些银子。
赵瀚指着身后的戏台:“费纯,你来酒楼里说书。每次出刊,只说三分之一,勾得他们心痒痒。剩下三分之二内容,谁想看就出钱来买,旬刊办得再烂都有人要。”
费如鹤表示不理解:“搞那多事作甚?你若怕盗印,一册一册的卖小说便是。”
“说了你也不明白,”赵瀚直接问道,“你可相信我的本事。”
费如鹤点头说:“自是信的。”
赵瀚勾着费如鹤的肩膀:“既然信我,那就照我说的做。”
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09:08 | 只看该作者
横林书局,诞生于正德末年。
由于费氏不配合宁王造反,被挖了祖坟,还烧了祖宅。
当时只有含珠私塾,并没有含珠书院,费氏藏书放在祖宅那边,也被一把火给烧得精光。
致仕在家的费宏,亲自出面组建书局,从南直、浙江收购科举资料,专门印刷教辅书籍供子弟学习。
百年来,横林书局发展壮大,出版内容越来越多,主要经营三种类型:教辅、文集、戏曲话本。
万历末年,甚至开始偷印黄色小说……
“就雕几个断句符号,你这加钱也太多了吧?”赵瀚非常不高兴。
书局掌柜费豫好笑道:“只雕几个?一篇就是好几十个!”
赵瀚指着桌上两张稿纸,开始认真讲道理:“费掌柜,咱们摸着良心说话。只有断句符的读起来方便,还是加上逗号、冒号的读起来方便?”
“都方便。”费豫说道。
“同样一本小说,两种断句符号,你愿意买哪种?”赵瀚问道。
费豫模棱两可道:“都行。”
赵瀚气得发笑:“那好,铅山也不只你一家书局,我便拿到别家印书去。等人家印完书之后,断句符的活字都留着,还能再印其他图书。”
费豫伸手拦着:“别急着走啊,谈生意就该慢慢谈,哪有几句话能说完的?”
“新增的断句符,雕刻活字不该我出钱,”赵瀚坚持道,“谈得来就谈,谈不来一拍两散。”
费豫见讨不得便宜,便笑着说:“行,不另收钱。”
明末的出版业异常繁荣,除了印刷技术进步之外,还有就是“宋体字”的彻底成型。
宋体字,其实该叫印刷体,特别适用于活字印刷。
南京甚至出现彩色套印技术,同一页纸印几种颜色,还可以附带插图,一次性就给套印出来。
明末的印刷品,特别是通俗读物,基本上都有断句符号。
只一个黑点,既是逗号,又是句号。
赵瀚要求增加的标点也不多,逗号、句号、冒号、引号而已,力求底层大众看书更方便。
又是半个月过去,《鹅湖旬刊》第一期终于付梓。
总裁:赵瀚。
副总裁:庞春来。
主笔:赵瀚、庞春来。
编校:庞春来、徐颖、费元鉴。
第一版块:赵子曰。
第二版块:辽东论。
第三版块:古文选刊。
第四版块:诗词鉴赏。
第五版块:戏曲话本。
第六版块:小说连载。
第七版块:泰西数学。(前几期不印,启动经费不够,数学符号要加钱)
……
崇祯五年,十月初一。
鼎盛楼。
费元禄带着一个儒士,在二楼挑选雅间,笑着说:“龙如,你初来乍到,带你尝尝铅山的新品菜肴。”
“让山长破费了。”郑仲夔拱手道。
郑仲夔,字龙如,上饶人。自幼失怙,由兄长养大。
此君虽连举人都考不上,却被誉为“才绝一世,博学多闻”,已出版《清言》、《耳新》、《偶记》、《隽区》等书。
《清言》又名《兰畹居清言》,可称得上明代版的《世说新语》。
其余书籍内容,多为随笔小说,涵盖政治、经济、民族、外交、文学、艺术、风俗。历史上,《偶记》和《隽区》,还被乾隆列为禁书。
这几年,费元禄都在整顿书院,让含珠山的学风大为改观。
他还延请名师执教,郑仲夔已是第三个,写了十多封信终于请来。
酒菜上桌。
费元禄介绍道:“此为红油鸡,鲜辣爽口。此为东坡肘子,肥而不腻。都是鼎盛楼的新品,龙如且品尝一番。”
郑仲夔夹了一块肘肉,放进嘴里咀嚼细品,顿时赞叹不绝:“此乃人间奇珍也!”
费元禄推开靠过道的窗户,笑道:“鼎盛楼换了个戏班子,弋阳腔堪称一绝,龙如可享用美食,再以那戏曲佐酒。”
“山长如此款待,晚生实在愧不敢当。”郑仲夔连忙说。
费元禄说道:“龙如才名远播,广信府谁人不晓?书院的教务,还望多多费心。”
“定当竭尽全力。”郑仲夔应道。
突然,外面传来费纯的声音:“肃静,肃静,今日戏班开演之前,便由我来说一段传奇故事。”
“不要听说书,快让戏班子上台!”
“你是谁啊?毛都没长齐,快快回家吃奶去!”
“快滚,快滚!”
“……”
费元禄立即把窗户关上,顿时噪音散去大半,笑道:“吃菜,不用管他。”
此时此刻,费纯站在戏台上,手里提着纸筒大喇叭,满脸尴尬根本没法开讲。
赵瀚只能自己上台,夺过喇叭说:“喂,喂,喂……”
食客发现又多了个人,吵闹声稍微变小,都在好奇赵瀚想干啥。
赵瀚趁机喊道:“红油鸡,东坡肘子,都是在下祖传的菜品。各位说说,这两道菜是否可口?”
“好吃!”
“哟,敢情是厨房里的小师傅。”
“你祖上是不是御厨?”
“……”
话题瞬间变了,全往吃的上面靠。
赵瀚举着大喇叭继续喊:“大家安静,好生把故事听完,明天就能吃第三道新品菜式。好不好?”
“好!”
许多食客齐声欢笑。
赵瀚将大喇叭交给费纯:“开始吧。”
费纯毕竟是半路出家,嗓子没有练过,在大场合说书,必须借助喇叭。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这段故事,发生在宋宁宗年间。却说那钱塘江边,有一个牛家村……”
渐渐的,噪音越来越小,食客们都沉浸其中。
甚至有人已经吃完,却赖着不肯走,继续坐那儿听故事。
讲到金国在宋国杀人,宋国官兵居然还帮忙,听众都表现得义愤填膺,拍桌子大骂宋国皇帝是昏君。
讲到丘处机斩杀贪官,杀死那些金国兵将,听众们又纷纷喝彩叫好。
然后,费纯来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还有呢?”
“这就不讲了?”
“小兄弟,再来一段!”
“……”
尼玛,这断章简直缺德。
两位忠良义士之后,一个被金兵杀死,另一个又生死不明。他们的妻子又怀有身孕,其中一个好像被救了,但是谁救的她?剩下一个如何,孩子是否保得住?
戛然而止,不干人事!
费纯拿出一本《鹅湖旬刊》,笑着说:“诸位欲知后世,也可买这本书,每册只要一分钱(两银子)。”
正德、嘉靖年间,由于活字印刷术还不完善,当时的书价非常昂贵,一套《李商隐诗集》价值4两银子。
万历时期就降了许多,一套《封神演义》价值2两银子。
天启、崇祯年间,印刷术更为发达,而且出版社也越来越多,书籍价格还在持续下降。
赵瀚这份《鹅湖旬刊》,采用的纸张相对廉价,而且紧挨着造纸产地,可以说卖得非常便宜了……嗯,说得更直白些,大概等于一斤鸡肉。
能在鼎盛楼吃饭的,可不缺那一斤鸡肉钱。
虽然心怀不满,但还是想知道后续,当场就有十多人购买杂志。
然后,破口大骂……
他们是买小说来看的,谁知到手之后,只有三分之一属于小说,前面都他娘的什么玩意儿?
“退钱!”
“退钱!”
赵瀚冲上戏台,吼得比消费者还凶:“谁再乱叫,老子就不往下写了,今后也不出新菜品了!”
众人顿时无语,忽略前面的内容,直接翻到后边看小说。
又有酒楼的伙计,给二楼雅间上菜,怀里全都揣着一本杂志。
一个伙计进屋添酒,问道:“费老爷,这位先生,可有兴致购买旬刊?诗词散文,戏曲小说,应有尽有,好看得很。”
“且拿来看看。”郑仲夔微笑道。
伙计连忙将《鹅湖旬刊》递上,郑仲夔没有立即给钱,而是先翻开来浏览一二。
扉页没有创刊词,直接就是本期目录。
第一版块《赵子曰》,作者赵子曰,文章标题:《天下之人,生而平等》。
郑仲夔眼皮子一跳,连忙翻看正文:
“……一曰,男女平等……二曰,百业平等……三曰,良贱平等……”
5#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09:12 | 只看该作者
“啪!”
郑仲夔还没看完文章,隔壁雅间便有人拍桌子:“写得好,男女自当平等,良贱也当平等!”
旋即,此人推门而出,欢快大喊:“赵子曰是谁?快来痛饮三百杯!”
赵瀚抬头朝二楼望去,顿时被吓了一跳。
只见此人穿着一袭儒衫,既非制式的蓝色和白色,也非科试不及格的绿色。而是……粉红色打底,还有大红色、紫色、绿色、黄色做点缀。
活像一只披挂儒衫的人形孔雀!
再观其头饰,金色小冠虽然花哨,但还属于正常范围。可那透冠而过的簪子,竟然坠着嵌花珠玉,走起路来活像女子的步摇。
抬手一甩,折扇展开,扇面赫然画着仕女图。
明代也有女装大佬?
嗯,也不算真的女装,严格来说是不男不女。
赵瀚踱步走到二楼,拱手道:“在下赵瀚,敢问公子大名。”
见赵瀚脸嫩,此人不由皱眉道:“赵子曰如此年幼?”
赵瀚反问:“阁下可穿异装,在下就不能年少?”
此人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抱拳说:“费如饴,字畅怀,刚从苏州回来。我这套装扮,在苏州可时尚得很。”
“苏州多有异装者?”赵瀚颇为讶异。
费如饴得意洋洋说:“不惟苏州,苏松常湖,异装者皆多也!”
明末社会,非常畸形。
北方是地狱,百姓苦于温饱;南方若天堂,已经诞生时装。
一面思想禁锢,妇人多殉夫者;一面思想奔放,离经叛道者众。
有压迫,就有反抗。
有禁锢,就有放肆。
百业平等的口号,王艮早就喊出来了,一百年前。
男女平等的口号,李贽早就喊出来了,五十年前。
王艮,李贽,都是王阳明的徒子徒孙。
如今,赵瀚提倡人人平等,不过加了句“良贱平等”而已。
只要不公然宣传造反,别说中央朝廷,就连地方官府都懒得管。
若是赵瀚闯出大名气,甚至可能接到官方的讲学邀请。
……
郑仲夔放下杂志,若有所思。
费元禄拿起一看,顿时气得不轻,怒道:“歪理邪说,嚣张至斯,竟敢自称赵子!”
郑仲夔报以微笑,既不同意,也不反驳。
费元禄迅速冲出雅间,站在过道大喊:“哪个是赵子曰?”
赵瀚正在跟费如饴说话,闻言转身作揖:“启禀山长,学生便是赵子曰。”
费元禄立即有了印象:“你是费美中的义子,庞蔚然的学生?”
“山长竟记得学生,荣幸之至。”赵瀚从容应对。
费元禄呵斥道:“不可鼓吹歪理邪说,全部拿去烧毁了!”
赵瀚还没再次说话,费如饴就突然上前:“祖父此言差矣……”
“费如饴!”
这货还没说完,费元禄就炸毛了,咆哮道:“你穿的什么鬼东西?快快回家换身体面的!”
好嘛,竟然是爷孙俩。
费如饴一点都不害怕,还故意原地转了两圈,尽情展示其美丽服饰,嬉皮笑脸道:“祖父不知,此华服美装也,苏州俊才多此穿戴。”
“胡说八道,”费元禄都快气晕了,破口大骂,“你这不知羞的混账,说是要去江左游学,游了几年回来,举人也考不上,就学到这些狗屁东西?我……我……老子打死你!”
费如饴抬手挡住老拳,据理力争道:“祖父莫要乱了伦常,你若变成我老子,我爹又该如何自处?”
“哈哈哈哈!”
瞬间满堂大笑。
却是一楼的食客,早就在关注二楼过道,此刻都被这对爷孙给逗乐了。
听到笑声,费元禄立即停手。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整理衣襟以掩饰尴尬,低声呵斥:“进里间去说,你们两个都进来!”
费元禄率先回到雅间,赵瀚和费如饴只能跟上。
郑仲夔起身作揖,二人连忙回礼,碍于费元禄在场,也不便过多交流。
费如饴还在犯浑,扯着自己的衣服说:“祖父,此服色彩绚丽,染色都贵得很呢,寻常染坊都做不出来。你若多看孙儿穿几天,定然就觉得顺眼了。”
费元禄难忍怒火,低吼道:“混账东西,这黄色紫色,是你能穿的吗?”
费如饴轻摇折扇,笑着说:“天高皇帝远,官府都不管的,祖父就不用操心了。”
“还有,”费元禄指着孙子的脑袋,“你这发簪怎么回事?别的不学,竟学妇人装扮!”
费如饴解释说:“祖父误会了,此非妇人装扮,乃苏州时髦之装扮也。”
时尚,指流行风尚。
时髦,指新锐才俊。
费元禄憋不住火,厉声咆哮:“苏州,妖孽之地!”
费如饴嘀咕道:“祖父书房的钟表,似也是苏州所产。”
“闭嘴!”
费元禄呼吸急促,好歹没有当场气死。
赵瀚眺望窗外,抿嘴憋笑。
郑仲夔低头看杂志,他已经看到第二版块“辽东论”。
“辽东论”属于专栏系列文章,作者署名“辽东匹夫”。第一期不讲大道理,只介绍辽东鞑子的由来,从李成梁攻打王杲开始,逐条驳斥努尔哈赤的“七大恨”。
郑仲夔跟大部分明人一样,并不清楚辽东鞑子的来历,读完这篇文章总算有了清晰脉络。
他想结交“辽东匹夫”!
“嗙!”
却是费元禄忍不住动手,一个盘子砸出,竟把孙子的额头砸破,然后盘子撞墙四分五裂。
费如饴去摸额头,发现已经流血,顿时惊呼:“要破相了!”
费元禄大吼:“滚回家去闭门思过!”
费如饴飞快跑出雅间,却不是回家思过,而是找大夫治伤,害怕漂亮额头留下疤痕。
费元禄余怒未消,指着赵瀚:“你区区一童生,安敢自称赵子?”
赵瀚一脸无辜,回答道:“山长,学生并未自称赵子,文章的署名是赵子曰。”
“有何区别?”费元禄质问。
赵瀚解释说:“若署名赵子,便是僭越圣贤。若署名赵子曰,则是思慕圣贤。学生本姓赵,子曰出自《论语》,两者连在一起,表明学生以《论语》为尊,时刻牢记孔夫子之言。”
费元禄气得发笑:“强词夺理,好个牙尖嘴利的童生。那你且说说,为何违背儒家纲常,写什么‘天下之人,生而平等’?”
“文章里已经讲得很明白,既然山长还要问,恐怕书院的诸多同学也有疑问,”赵瀚面带贼笑,“不如这样,学生把《鹅湖旬刊》带去书院,让同学们都看看,有什么疑问也记下来。咱们约个日子,学生前往含珠山,接受诸多先生和同学的质询。”
正在看杂志的郑仲夔,突然抬头望着赵瀚,心想这小子的胆儿可真肥。
这是要舌战群儒,把思想传到含珠山,把杂志也卖到含珠山,顺便再闯出偌大的名声。
费元禄似乎想起什么,愤怒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微笑:“好胆,我便成全你,就看你是否受得住!”
“三日之后如何?”赵瀚选定日期。
“可以,”费元禄再次提醒,“无论辩论是胜是负,你都免不了千夫所指,成为众矢之的。你可清楚?”
赵瀚拱手道:“固所愿也。”
明代中晚期,不怕离经叛道。
在千夫所指的同时,也会有无数人仰慕,王艮、李贽当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李贽被捕入狱,宣传新锐思想只是由头,真正原因有三个:
第一,李贽写文章攻击耿定向。他曾在耿家的私塾做老师,而且是被耿定理邀请的,也不知如何就跟耿家闹翻了。
第二,冯应京是李贽的粉丝,粉丝数次求见偶像,李贽都不愿意见他,只因此人的名声不好。从此,冯应京换恨在心,从迷弟转化为黑粉。
第三,李贽晚年跟利玛窦走得很近,吸收了大量基督教思想,因此跟许多士人闹得很僵。
于是,耿定向的门生,冯应京,东林党(当时还未结党),三方联合起来迫害李贽入狱。
即便如此,万历皇帝也没想拿他怎样,只是下令把李贽押解回乡。李贽不愿回老家丢脸,直接在狱中**了,把万历搞得一脸懵逼。
有李贽的前车之鉴,赵瀚尽量不搞定点攻击,开地图炮都比得罪小人更安全。
却说费元禄离开酒楼,已然怒火全消,高高兴兴前往县城迎接大佬。他要借着这次机会,为含珠书院扬名立万,给那位大佬留下深刻印象。
在费元禄眼中,辩论的胜负无所谓,赵瀚也只是个工具人。
对赵瀚而言,费元禄同样是工具人。
互相利用,只为扬名,谁管他礼教纲常?
6#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09:1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高老庄主 于 2025-1-22 09:18 编辑


059【离心离德】
含珠山下,茅草屋内。
赵瀚和徐颖,今年都已考取童生,但并未另寻经师,依旧跟着庞春来学习。
庞夫子的本经是《诗经》,他们也只能学《诗经》。
费纯照着账簿念道:“鼎盛楼售出48本,河口码头售出11本,含珠书院售出65本。总计卖出124本,得银1两2钱4分。请店伙计吃饭,让他们帮忙推销,已用去3钱银子。”
“太便宜了,”费如鹤吐槽道,“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费元鉴附和道:“是啊,若多做几期旬刊,咱们投的钱全都要赔光。”
“慢慢来,不急。”赵瀚笑呵呵说。
《鹅湖旬刊》首印五百本,如果全都能卖出去,不算请店伙计吃饭的钱,便可净亏13两5钱8分银子。
嗯,净亏!
想要赚钱,售价必须乘以五。
到时候,每本杂志的价格,顶得上一只老母鸡,都可以买本《四书集注》了。
只因《四书集注》的成本低,一次印刷上万本,堆起来能卖好几年。而《鹅湖旬刊》的印刷量太小,且小说字数还挺多,即便采用廉价纸张,依旧难以压下制作成本。
“书院的学生评价如何?”赵瀚问道。
徐颖回答说:“爱看小说者最多,先生的《辽东论》次之,也有喜欢读古文的。你那篇文章,争议颇大,主要争论在第三条。男女平等,百业平等,许多人都赞同,唯独良贱平等不被接受。”
“你也不接受吧?”赵瀚笑问。
很多时候,屁股决定脑袋。
徐颖家里虽然穷困,但也是属于良民,从法律地位而言,天生比贱籍高尚一等。
徐颖连忙否认:“良贱本就该平等,我当然是接受的。”
费纯是费如鹤的书童,费瑜是费元鉴的书童,他们两个都属于贱籍。
此刻二人不敢说话,害怕招来主人的不满,但打心眼里支持赵瀚的观点。
谁又愿意自轻自贱呢?
或许有被洗脑的,但青春少年,肯定还抱着幻想。
赵瀚又问费如鹤、费元鉴:“你们呢?”
费如鹤挠头不语。
费元鉴则说:“主是主,奴是奴,若都平等了,那该谁来做主?”
费瑜顿时黯然,心里非常伤心,少爷平时待他不错,没想到还是被轻贱了。
费纯也差不多,费如鹤不说话,便是不承认良贱平等。
赵瀚提出“三个平等”,良贱平等最为激进,其他两个反而更容易被接受。
男女平等,只针对性别。
百业平等,只针对分工。
良贱平等,直指阶级矛盾——奴隶和奴隶主的矛盾!
费纯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转移话题:“哥哥,不如把诗词戏曲取消,那些内容纯粹多余。”
“对,戏曲不要,”费如鹤跟着说,“江西谁还不会唱几句戏?除非能够刊载新戏,否则根本吸引不了读者。”
徐颖说道:“诗词虽有人看,但也可有可无。”
“行,那就取消吧。”赵瀚从善如流。
创刊号只是试水,取消两个版块,正好能够降低成本。
今后,杂志就只剩如下内容:赵子曰,辽东论,古文选刊,小说连载。
至于泰西数学,等销量增长了再加上。
徐颖突然说道:“如今,书院闹得最凶的,可不是旬刊上的文章。”
“那是什么?”费如鹤问。
徐颖解释说:“今年的江西秋粮,正式取消生员优免。”
众人皆惊。
赵瀚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徐颖回答:“就这两天,书院都传遍了,你们没来上课,怕是还不知道。”
费元鉴这两年学业精进,有那么一丝希望考取秀才。他猛地蹦出一句大逆不道之言:“皇帝疯了吗?”
“看来,皇帝被逼得没办法了。”赵瀚忍不住发笑。
嘉靖二十四年之后,只要考取秀才,就能免田赋两石,免丁役二人。
崇祯干了什么事儿?
取消生员优免,从每个秀才口中,抠出两石粮食补充财政。
对富家子弟而言,两石粮食算个毛,他们有的是法子逃脱赋税。
真正受影响者,全是贫寒秀才!
这项举措,只能增加三十万两岁入,却会引发非常严重的恶果。
贫寒士子度日艰难,纷纷依附士绅豪族,否则没钱继续考举人。北方许多秀才,因为怨恨皇帝,加之生活困难,干脆跑去投了农民军。
崇祯三年颁布法令,碍于汹汹舆论,各省官府一直在暗中抵制。
但还是扛不住,今年的江西秋粮,终于要对秀才全额征税——崇祯派来太监督理赋税!
崇祯元年,皇帝竭力打压太监,文官欢呼雀跃。
崇祯二年,皇帝突然扩充厂卫。东厂和锦衣卫,执法权虽被收回,监督权却日渐壮大,京城到处都有厂卫探子。
崇祯三年,皇帝不再信任武将,太监开始染指军队,监军权力获得提升。发展到最后,任何前线决策,文官武将都得跟太监商量。
崇祯四年,皇帝不再信任文官,太监管理国家财政。
如今,户部、工部的钱袋子,全都捏在太监手中,专设一个“户工总理”(太监担任,形同总督)。
太监还掌控铸币权,崇祯四年以后的铜钱,背面都印有“监”、“敕”等字样(若让户部、工部铸钱,背面会印“户”、“工”字样)。
太监又被派到地方,监督各省的赋税征收。
崇祯五年,皇帝独揽大权,太监权势滔天,文官武将都是弱鸡。
明末不收商税?
鞑子破关之后,中央财政困难,田赋再次提高,商税、关税、工税、契税……全面增加!
国库没有充裕多少,倒是把各路太监喂饱了。
文官、武将、地主、商人、农民、秀才,皆怨声载道,日渐与皇帝离心离德。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真管赵瀚写什么文章?
“子曰,子曰,我来看你了!”
费如饴突然来到茅草屋,还带着一个俊俏小厮。
这主仆二人,虽然没再穿奇装异服,但整体来看还是显得花哨。
赵瀚拱手笑道:“畅怀兄快请进!”
费如饴没有作揖,而是直接握手。拉着赵瀚的手说:“贤弟,我是来给你报信的。”
死基佬!
赵瀚感到一阵恶寒,费如饴借握手之便,竟然在抚摸他的手背。
“不知兄长带来什么消息?”赵瀚连忙把手抽出。
费如饴又跟赵瀚勾肩搭背,模样更似搂抱,笑道:“祖父昨日去了县城,邀请提学副使到书院,届时恐会参加你的辩会。”
“多谢兄长提醒。”赵瀚朝旁边挪动,尽量摆脱身体接触。
费如饴继续凑过来,直接伸手搭腰:“那位提学副使,非但清廉如水,而且还是个道学先生。贤弟可要多加小心。”
“一定,一定。”赵瀚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老子不怕什么提学副使。
老子现在最怕你!
死基佬,还不赶快滚远点!
费如饴没有滚开,徐颖、费如鹤、费元鉴等人,反而下意识往后退,一脸惊恐的看着这位老兄。
明末不但异装癖很多,而且还有无数基佬。
搞基成风,毫不掩饰,甚至传为美谈。
7#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09:21 | 只看该作者
河口码头。
费元禄亲自打开舱门,殷切道:“蔡督学,请登岸!”
蔡懋德非常谦虚,微笑道:“不敢当,长幼有序,费前辈先请。”
提学道,又名:督学、学政。
若由按察副使充任,便叫“提学副使”。若由按察佥事充任,则称“提学佥事”。
这些五花八门的称呼,其实都指同一个官职——省教育厅长。
蔡懋德身为江西提学道,这几年被人恨得牙痒痒。因为他不贪财,科举不让作弊,搞得许多富家子弟,有钱都买不到秀才功名。
而且,此人神出鬼没,只带一个长随,就敢满江西乱跑,暗中调查各州县的学风。
前些日子来到铅山,在县学走访半天,终于有秀才把他认出来。新任知县郑伦,连忙跑来伺候,结果扑一个空,蔡懋德凭吊辛弃疾去了。
“人杰地灵,含珠山果然好所在。”蔡懋德遥望山岭道。
费元禄连忙说:“尚缺大儒执教,若督学能在山中开讲,书院士子必定大有长进。”
蔡懋德微笑道:“含珠山文脉充沛,吾不过班门弄斧而已。”
两人结伴前行,身后又有数人跟随。
其中一人,体格健壮,腰悬长剑,背负书箱,似是蔡懋德的亲随。
上山途中,蔡懋德突然问道:“含珠书院的学生,对朝廷取消优免是何反应?”
费元禄回答说:“国朝优待士人二百余年,如今太仓钱粮不济,士子自当为国分忧。”
答非所问,蔡懋德懒得再问。
来到书院门口,门侧院墙贴着一张纸。
蔡懋德走过去查看,顿时表情古怪,问道:“天下之人,生而平等,这是书院哪位大儒的杰作?”
费元禄回答道:“一狂妄童生所为,已然引起公愤。朝廷不因言获罪,书院亦当如此也。老朽打算明日举行辩会,令此童生与书院师生辩论。若他败了,便责其改正,不得再有异谈怪论。若他能驳倒满院师生,自为神童之流,大可放任其发展。”
“此法甚好,吾当一观。”蔡懋德对此颇感兴趣。
费元禄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即打蛇上棍:“此事虽荒诞,却也实属罕见,督学可否作文以记之?”
蔡懋德猛然转身,似笑非笑的盯着费元禄。
费元禄比他年长二十多岁,满头白发,皱纹纵横,此刻一脸讨好,眼神里还带着哀求。
蔡懋德心头一软,叹息道:“罢了,便写一篇。“
费元禄整理衣襟,端正作揖。
这篇文章很重要,出自提学副使之手,辩论话题又具有争议性,定然能让含珠书院名声大振。
同时,还另有深意,牵扯到前人的恩怨。
王阳明的父亲叫王华,费宏是王华的门生。费宏的堂弟费寀,是娄谅的孙女婿,而王阳明又是娄谅的学生。
宁王之乱,王阳明带着费宏,一起把宁王给干翻。
在人格上,费宏对王阳明推崇备至。在学术上,费宏对王阳明非常抵触。在政治上,费宏对王阳明坚决打压。
双方矛盾,起于对宁王的处置,即应该把俘虏交给谁。
后来,费宏阻止王阳明复出,又压着不给王阳明升官。王阳明死前八个月,费宏主动示好,双方表面上达成和解。
因为这些,王阳明的徒子徒孙,一直不待见铅山费氏。
如果,蔡懋德能给含珠书院写文章,就意味着他这一派接纳费家。
得到肯定回答,费元禄高兴道:“督学请进。”
“请。”蔡懋德不再推辞。
时过境迁,前辈恩怨早已淡薄,二人携手跨过书院大门。
后面那个佩剑之人,却没有立即跟上,而是仔细阅读墙壁上的文章。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最后若有所思。
此人,名叫朱之瑜,是来自余姚的秀才。
却说费、蔡二人进了书院,迎面便撞上一拨学生。
“见过山长!”学生们纷纷行礼。
又有学生认出蔡懋德:“拜见座主(座师)!”
费元禄拱手回礼,问道:“汝等行色匆匆,欲往何处?”
一个学生说:“朝廷取消生员优免,我等结伴去找巡抚,意欲联名上疏,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另一个学生说:“既然督学在此,那就不舍近求远了,请督学帮忙递上奏疏!”
“胡闹!”
费元禄立即呵斥:“取消生员优免,是两年前的皇命,江西拖到现在才施行而已。你们几个秀才上疏,就能让陛下收回旨意?”
一个学生激动道:“山长,学生出身寒微,全赖费氏资助。可学生也要养家啊,总不能全家都仰仗费氏得活。两石粮食不多,对学生而言,却是家里的救命粮。如今朝廷取消优免,天下生员数十万计,如学生这般穷困士子,又有哪个不感到心寒?此乱国之政也!”
费元禄无言以对。
蔡懋德叹息道:“把你们的奏疏给我吧。”
“多谢先生!”学生们顿时大喜。
蔡懋德又说道:“我只帮你们转递通政司,陛下能不能看到,这个我无法保证。”
学生们瞬间黯然,继而愈发愤懑,觉得崇祯就是个昏君。
事关自身利益,不怨恨才怪了!
可崇祯皇帝也没办法,他必须搞钱维持局面。
就拿崇祯三年来说,户部第一次请求加赋,皇帝是直接拒绝的。半年之后,国库里实在没钱了,皇帝只能硬着头皮同意。
也没加多少,每亩地两银子。
但是,前几年就加过一次,老百姓哪里撑得住?
南方稍微好些,毕竟亩产更高。
北方土地贫瘠,又连年遭遇干旱,简直把农民往死里逼。
政策实行,全国开花。
山西直接炸了,农民起义蜂起。
北直、河南、山东,白莲教徒越来越多。
偏偏此时,崇祯为了掌控军队,往全国各地派出心腹太监。
太监们走马上任,第一要务便是捞钱,跟文官武将一起盘剥士卒。一年之内,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五个省份相继爆发兵变——其中不乏武官怂恿,要给新来的太监一个下马威。
跟这些乱局比起来,秀才那两石米又算得了什么?
学生们垂头丧气,一人说道:“那狂生宣扬良贱平等,可咱们这些秀才,却是连家奴都不如。你看那些豪奴,哪个不锦衣玉食,而我等秀才只能吃糠咽菜。如今连优免都没了,我倒想跟家奴平等一番。”
“何必说气话?咱们还可以考举人,家奴一辈子都是家奴。”另一个学生劝道。
之前那学生说:“你考一个给我看看?江西乡试本就万难,又兼官绅勾结舞弊,让一些草包中举!我等贫寒士子,能有几分希望?”
到了明末,乡试舞弊现象,几乎年年都有发生。
如今罢官在家的钱谦益,就是卷入乡试舞弊案,而且很难证明自身清白!
众人默然。
突然,有个学生说道:“我不考了,明日就去南昌投亲戚。若能寻个塾师的差事最好,实在不行,便给人抄书写信,绝不能坐等家人饿死。”
“我去上饶,我大伯在那里做工,看能不能寻些事做。”又有学生说道。
这些都是普通秀才,只有廪生才能按月领廪米,只有廪生才能赚府试廪保银子。而他们啥都挨不着,顶多在县试给人作保,如今朝廷取消优免,同时还增加田赋,贫寒秀才真的扛不住了。
就算扛得住,也心灰意冷,认为自己被朝廷抛弃。
“这朝廷,不如反了算了!”
“快快噤声,你疯了?”
“我没疯!寒窗苦读,科举无望,又遭朝廷嫌弃,咱们还能做什么?”
“长卿兄疯了,快把他拉回去!”
“……”
一时间,鸡飞狗跳。
赵瀚的“含珠之辩”,就在这种背景下到来。
8#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10:33 | 只看该作者
鹅湖费宅。
景行苑,内院。
娄氏翻着第二期《鹅湖旬刊》,费纯跪在她面前不敢说话。
良久,娄氏开口道:“瀚哥儿被除名,为何不早点回来告之于我。”
费纯硬着头皮回答:“瀚哥说,此事不能立告夫人。童生除名之事,已然不能挽回。夫人若知道得早,必定与老太爷起冲突。家宅不和,非瀚哥之意。”
“瀚哥儿是你的主子,还是我是你的主子?你怎都听他的?”娄氏质问。
费纯吓得磕头:“少爷不在书院,我也不知该听谁的。”
“下去吧。”娄氏懒得跟一个书童怄气。
“是!”
费纯躬身退后。
去到小少爷院中,只见费如鹤正在射箭,旁边还站着一个箭术老师。
一箭射出,勉强中靶。
费如鹤放下弓箭说:“你何时回来的,瀚哥儿呢?”
费纯低声道:“少爷,瀚哥的名字,被老太爷抹了,他的童生也没了。”
费如鹤顿时惊讶无比:“祖父怎想的?那是父亲让上的户口。我这就去找娘亲说道!”
“夫人已经知道了。”费纯连忙拉住。
“嗨!”
费如鹤将手中弓箭扔掉,心烦意乱不知何为。
就像费纯,因为是主奴关系,跟费如鹤总隔着一层。他无法与少爷交心,反而将赵瀚视为真朋友。
费如鹤同样如此,不自觉的轻视费纯,只将赵瀚视为好兄弟,没有把赵瀚当家奴看待。
但是,赵瀚真的变成家奴了,这让费如鹤心里很别扭。
……
费如兰快步走进母亲房中:“母亲唤女儿何事?”
“你看看吧,”娄氏把杂志递出,“第一篇文章,是瀚哥儿写的。”
费如兰接来过仔细阅读,很快就开心笑道:“写的真好呢,帮咱女儿家说话,若真个男女平等便好了。”
娄氏突然说:“瀚哥儿的名字,被你祖父从户帖勾掉,他的童生功名也没了。”
“什么?”
费如兰惊得笑容顿失,双拳紧握道:“祖父前番逼我殉节,此番又将瀚哥儿除名,他是真要致自己的孙女于死地吗?”
赵瀚被户帖除名,但依旧是家奴身份。
而娄氏原本的打算,是让赵瀚考取秀才,再解除收养关系。有了功名,自能立业,费如兰便可嫁过去,既不会委屈女儿,传出去也不会失了面子。
现在可好,让女儿嫁给一个家奴吗?
入赘都不行,上门女婿也必须是良家子!
娄氏叹息道:“你父亲来信,说给你物色了一个贫寒士子。虽只是秀才,却也品行端正,只看明年能否中举。若能中举最好,若是不能中举,你也只能将就做秀才之妻。”
“娘,女儿便那般没人要吗?远隔千里去找个贫寒秀才!”费如兰的情绪有些激动。
娄氏安慰说:“毕竟也是有功名的。”
费如兰突然眼眶湿润,压抑着情绪低吼:“望门寡又怎么了?女儿也是处子之身,女儿也是名门闺秀。在这江西没人敢娶,就在千里之外挑捡秀才?若嫁过去以后,夫家知我过往,怎会不招惹嫌弃?到那时,女儿远嫁在外,任打任骂,任人欺辱,还不如现在就去死,至少能落个烈女的名声!”
“你莫要这样想,那秀才品性端正,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娄氏劝道。
费如兰抹掉眼泪,质问道:“母亲见过那秀才吗?你怎知他底细如何?女儿一辈子的事,就赌那秀才的人品?人心会变,若是中举,变得更快,女儿怕不是要被休了!”
娄氏默然,无言以对。
费如兰的眼神愈发变得坚决,斩钉截铁道:“娘,女儿守寡返家,已经失了一次贞节。娘把我口头许给瀚哥儿,如今又要做反悔打算,便是失了第二次贞节。若嫁去千里之外,再被夫家羞辱,再被丈夫休妻,女儿又算是什么?与其在千里之外赌运气,不如选个知根知底的。瀚哥儿,我嫁定了,请母亲撕毁身契!”
赵瀚的户帖,在费元祎手中。
赵瀚的身契,却在娄氏手中。
只要撕掉身契,赵瀚立即恢复自由身,不过会变成没有户籍的流民。
“你决定了?”娄氏问道。
“若不能如此,女儿只剩一条死路,”费如兰突然跪地磕头,“还请母亲成全!”
娄氏叹气道:“就算毁了身契,也是家奴出身,你嫁给他之后,必遭乡邻耻笑。”说着说着,娄氏突然笑起来,“你那祖父,会被气疯的,必定怒而报官,告瀚哥儿拐带良家女。”
费如兰说:“有爹娘签字便不怕。”
古代结婚,须有婚书。
婚书分两种,一种在官府报备,叫做“官约”;一种不在官府报备,叫做“私约”。
无论官约还是私约,只要双方父母同意,都将具备法律效力。
婚书不需要双方签字,但主婚人和媒人需要签字。
“好!”
娄氏猛然站起:“这份婚书,娘做主婚人,娘来给你签字!”
来回踱步一阵,娄氏又为难道:“就是过门的时候,恐被你祖父拦着,须寻个他不在家的日子。唉,还是算了吧。便是你祖父不在家,你那二叔、三叔,也会将花轿给拦下,除非你从侧门嫁出去!”
侧门进出,那就不叫明媒正娶了。
费如兰说:“二叔,三叔,巴不得看咱笑话,他们又怎会拦着?”
“也不行,也不行,”娄氏心烦意乱道,“迎亲队伍,敲敲打打,要惹多少人注意?但凡有人阻拦,你以后怎还有脸见人?就算嫁出去了,也要遭人耻笑。你祖父落了面子,必然百般刁难,你婚后的日子又如何安生?”
费如兰瘫坐当场,脸上写满茫然,不知人生的希望在哪边。
娄氏的脑子也乱得很,怎么想法子都不对,只能劝说:“如兰,相信你父亲的眼光一回,他看人应该错不了的,瀚哥儿不就是他带回家的吗?你高高兴兴嫁去外地,只要守口如瓶,夫家不会知道你的过往。”
“我不干,”费如兰连连摇头,“嫁去千里之外,没有娘家照看着,被夫家打死也只囫囵埋了。”
“他们敢!”娄氏大怒。
费如兰说道:“有何不敢?便说我害病死了,那么远的路程,还把尸体运回来给你们看?”
娄氏眉头紧皱,想了想说:“我给你多陪嫁几个奴仆。”
费如兰说道:“都说夫家是贫寒士子,女儿若多带奴仆过去,岂非惹得丈夫和公婆不快?他们定要认为女儿耍威风,定要认为女儿盛气凌人,到时候必定夫妻不和!”
娄氏左想右想都没办法,突然笑出声来,打趣道:“我看你是认定了瀚哥儿,尽找些歪理来对付爹娘。”
费如兰反问:“瀚哥儿有甚不好?虽然出身卑微了些,可却是个有本事的。他虽不经常回来,家里的奴仆却都服他。你看那几个小的,开口闭口瀚哥。他还有学问,能做出这等文章,还说男女平等,定不会辜负女儿。眼前有这好男子,为何要去千里之外赌运气?”
娄氏叹息道:“唉,你倒是变得伶牙俐齿了,为何之前傻到去寻短见?”
费如兰回答说:“有些道理,女儿以前没想明白,如今已彻彻底底想通了。闲言碎语都是别人说,自己过得舒心才是正经。”
“若明媒正娶,这费家的大门你出不去。”娄氏也是忧心。
费如兰嘀咕道:“女儿从侧门出去便是。”
娄氏瞬间怒火中烧:“纳妾才偷偷摸摸走侧门,我的女儿必须明媒正娶,我看你是才子佳人小说读多了!还是那句话,你便从侧门偷嫁出去,今后的日子能过得安宁吗?你那祖父怕要天天派人上门找茬!”
“母亲息怒,”费如兰居然露出微笑,“女儿倒是有个法子。”
“快讲。”娄氏说道。
费如兰说:“先毁掉身契,还瀚哥儿自由身,再帮他落户为良民。待再过一两年,等他长得大些,就让他去九江那边做营生。女儿托辞回九江探亲,半路上遭遇匪贼,为保贞洁便跳江死了。如此,我俩可在九江偷偷成亲。”
说着,费如兰语气一变:“等哪天祖父归西,家里由父亲做主,女儿再带着夫君回娘家探亲。对外只须说,女儿被夫君所救,以身相许,喜结连理!”
娄氏沉吟道:“这倒是个有用法子,不愧是我的女儿。只是,那老……你祖父硬朗得很,也不知还能活十年八年。”
费如兰笑道:“女儿一辈子的事,十年八年都等不得?到时候,直接抱孙子回来给父母看。”
娄氏又好气又好笑:“这种不知羞的话,你真讲得出口!”
“娘同意了?”费如兰喜形于色。
娄氏叹息:“唉,你都拿定主意了,做娘的不同意又如何?”
9#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10:39 | 只看该作者
不管费映环有多么开明,不管娄氏有多么机智,他们在费家是无法做主的。
父为子纲,真正的大事,老太爷说了算!
还不能主动要求分家,父母在世,分家析产,是为不孝。
不孝乃大罪,比贪污严重得多。若被人弹劾,可以直接罢官,还没法为自己辩解。
没有老太爷点头,费如兰别想正正经经嫁给赵瀚。
那就只能暗度陈仓。
母女俩达成共识,此事便定下来。
费如兰顿觉浑身轻松,仿佛晒干羽毛的鸟儿,振翅就能高飞入云。她端正跪好,俯身磕头道:“请娘赠予瀚哥儿五亩地。”
“连流民怎么落户,你都已查清楚了?”娄氏好笑道,“皆说女生外向,你这还没嫁出去呢。”
“请娘做主!”
费如兰带着灿烂笑容,再次端正磕头。
大明有相关法律,流民若在异地有田亩,就可去当地官府申请户籍。
流民大量存在的时期,比如成化皇帝继位之初。为了解决百万流民问题,甚至不需出示田契,只要实际开垦有荒地,官府就会给流民办理户籍。
明代中晚期的豪奴们,大都携款去外地购买田产,然后贿赂官府获得户籍身份。可是,一旦被其旧主人发现,把卖身契往州县长官那里一拍,这种豪奴的新身份立即就要作废。
娄氏赠送五亩土地,赵瀚就能拿着地契,去县衙自立门户了。
娄氏取来几份文书,递给费如兰一张:“这是瀚哥儿的身契,你且拿去吧。”
费如兰双手接过,折起来放入怀中。
娄氏又递出几张田契:“我的随嫁田都在九江,这是你父亲名下的田产,皆为考取举人时乡邻投献。只有田骨,没有田皮,租子也收得低,你拿去送给瀚哥儿。我再派一家奴,陪他去贿赂师爷,把良民户籍给落实了。”
投献,就是农民把土地,主动送给贵族官绅,然后自己给人做佃户。
其根本原因,是“一条鞭法”之后,徭役改为丁役银子上交。逃役的人越来越多,丁役钱就集中在少数农民身上,导致每年需要上交的丁役钱,竟然超过了需要上交的田赋。
而官员和士子,正好可以优免丁役,双方岂非一拍即合?
一品京官,只能免粮三十石,却可免田一万亩。不是说一万亩土地不收税,而是附着在一万亩土地上的徭役关系,可以直接免除!
费映环作为举人,只能免粮二石,却可免除一千二百亩土地的徭役。
于是,许多农民就把土地,无偿赠送给费映环,以此来逃脱繁重的丁役钱。但这些土地,不能随意夺佃,只能佃给原有田主耕种,否则就是不要脸皮、名声尽丧!
转送给赵瀚十亩地,其实无所谓的,官府不会更改鱼鳞册,该逃役的还是能逃役。
费如兰双手接过田契,小心放入怀中。
娄氏又取来二十两银子,叮嘱道:“流民落户,这些须够了,师爷肯定能答应。莫要惊动知县,县太爷胃口更大,少不得要刁难一番。”
费如兰收下银子,给母亲磕三个响头。
娄氏笑道:“等这些办妥,你们在九江成亲之时,再给你陪嫁许多妆田,定不会让你们饿着的。”
费如兰又羞又喜,红着脸说:“娘真好。”
娄氏笑道:“你让弟弟护送,亲自把身契送去,瀚哥儿必然感动,今后把你当宝贝捧在手心里。”
“嗯,女儿这就去河口。”费如兰转身就跑。
娄氏喊道:“都快晚上了,就不能等明天?”
“早去早回。”费如兰说。
娄氏笑着喝止:“明天再去,你如此急迫,会被人看轻的,还以为你嫁不出去呢!”
费如兰只能乖乖回房,一晚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
她来年就十八岁了,换成别的女子,早已嫁为人妇。如此大龄剩女,就算不是望门寡,也很难找到合适夫婿,多半只能给正经人家做续弦。
既然如此,为何不找个自己喜欢的?管他什么出身呢。
幻想着脱离家族,在九江过幸福小日子,费如兰睡着了都还带着笑容。
翌日清晨。
费如兰叫上丫鬟惜月,跑去隔壁找弟弟:“如鹤,快跟我去河口镇。”
费如鹤问道:“姐姐,你可知瀚哥儿的事?”
“我自知道,娘已经有主意了,你快陪我过去找他。”费如兰说。
费如鹤高兴道:“那可好,待我换身衣服。”
叫上费纯,将弓箭挂在背上,费如鹤边走边说:“等见了赵瀚,我要跟他切磋箭术,本少爷最近可是进步神速!”
“瀚哥儿又没练过箭,你怎不跟农夫比试耕田?”费如兰吐槽道。
……
鼎盛楼,厨房。
“师父,番椒一直不够用,”大厨彭正祥说道,“本地所产番椒,都被咱们用完了。如今鹅湖镇又设钞关,浙江运来的番椒变得更贵,能不能传授几道不辣的菜品?”
“没问题,”赵瀚叮嘱道,“番椒价格越来越高,明年肯定很多农民种植,到时候就不会缺货了。”
彭正祥笑道:“我留了许多番椒籽,让侄子明年种它十几亩!”
赵瀚正在传授新菜品,突然听费泽说:“哥哥,少爷跟大小姐来了。”
赵瀚扔下锅铲,解了围裙,跟着费泽上楼。
走进雅间,便听费如兰说:“你们先出去。”
费纯和惜月立即离开,只剩费如鹤傻站着当电灯泡。
费如兰说:“你也出去。”
“我?”费如鹤表情迷惑。
“对,你也出去。”费如兰重复道。
费如鹤一头雾水,嘀嘀咕咕出了雅间。
屋内只剩孤男寡女,费如兰的心儿怦怦直跳,她红着脸拿出文书:“请君收下。”
赵瀚不解其意,接过来一看,瞬间面色古怪。
好不容易挣脱道德枷锁,如今又受娄氏母女恩遇!
身契和田契文书,在费如兰怀里放了许久,还带着女儿家的体香和余温。
无法拒绝。
费如兰已经豁出去,放下所有矜持和顾忌,遭到拒绝她又该如何自处?
突然,赵瀚想通了,露出温暖的微笑,眼含柔情凝视费如兰。
一个决心造反的人,在情感方面扭捏作甚,岂非连个闺阁女子都不如?
费如兰不敢与他对视,低头转身说:“我先回家去。”
赵瀚突然伸手一拉,将她扯回自己怀中,紧紧拥抱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这话一语双关,费如兰并不明白,又羞又怕:“你……你放开我。”
“让我抱一会。”赵瀚闭上双眼,嗅着少女发间的清香,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真的轻松,他每天想得太多,神经一直绷紧着,此刻不用再费心思虑。
费如兰浑身僵直,别说跟男子拥抱,她连男人的手都没碰过。感受着赵瀚身上的体温,耳畔还传来温热的呼吸,费如兰的身体渐渐发软,仿佛踩着棉花,又仿佛飘在空中。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抱在一起。
“砰砰砰砰砰!”
突然,费如鹤猛拍房门:“姐姐,你有甚事,还没说完吗?”
“我走了!”
费如兰猛将赵瀚推开,面红耳赤转身就逃,犹如一头受惊的小鹿。
又过两日,景行苑总管事费廪,亲自陪着赵瀚去县衙落户。
费家的人,必须出面,否则二十两银子搞不定。官府如果不知底细,不会轻易给流民立户,害怕得罪本县哪个大族。
来到县衙,花二两银子贿赂门子,他们很快就见到知县的何师爷。
知县已经换人,师爷自然也换人。
师爷名叫何灿,大约四十岁出头,非常赏脸的答应去吃酒。
赵瀚表现得很乖巧,全程不发一言。
酒过三巡,费廪道明来意,当面把身契撕掉,又拿出地契说:“这瀚哥儿,颇得主家赏识,已答应还他身份。地契也有,请师爷方便则个,高抬贵手帮忙立户。”
何灿觑了两眼文书,突然问:“可是那个被除名的童生费瀚?”
“师爷怎知?”费廪惊讶道。
何灿笑着说:“童生除名可是大事,你们家的老太爷,亲自出面请知县吃酒,当时我也在旁边作陪。县学那边,也是我去跑的,亲眼看着除名,记不住才怪了。”
费廪拿出银子:“请师爷笑纳。”
何灿扫了一眼,只是吃菜,不再说话。
坐地起价,嫌银子给少了。
赵瀚只能自掏腰包,又补十两,赔笑道:“师爷请拿去吃酒。”
“此事好办。”何灿立即收下银两。
酒足饭饱,何灿带他们回县衙,迅速将户帖给写好。
就在此时,何灿猛拍脑袋:“唉哟,大印在县老爷那里,你们过了年再来取吧。”
费廪瞬间傻眼,扭头看向赵瀚。
赵瀚心中明了,只能再取十两银子:“师爷请高抬贵手。”
何灿再次收下银两,笑着解释:“大印真在县老爷那里,下次我寻机取来盖了。”
赵瀚说道:“我们可在县城等待几日。”
“这可说不准什么时候。”何灿还在敷衍。
赵瀚勃然大怒,直想一刀戳死这厮,没见过这么贪得无厌的!
行情价二十两能办的事,已经涨价到四十两,收了银子竟还不肯满足。
无非知道赵瀚是被除名的童生,觉得肯定另有隐情。又见赵瀚出手大方,还想继续索要贿赂,直到探出赵瀚的底线为止。
赵瀚强压着怒火,拱手问:“不知怎样才能拿到户帖?”
“还要一百两,县衙各房皆要打点。”何灿说。
赵瀚哪来的一百两,当即摊手道:“把银子还来,我不立户了。”
“什么银子?”何灿开始装傻。
费廪终于也忍不住,愤怒质问:“何师爷,你就不怕得罪费家吗?赵瀚可是费举人亲自领回家的,费举人如今也是知县!”
何灿笑道:“我不知你们在说什么。”
这货当然不怕,费元祎亲自拜访知县,生生抹去赵瀚的童生,明摆着费家内部就有矛盾。
见他们真拿不出一百两,何灿又试探道:“五十两?”
赵瀚没有搭腔,只是怒视此人。
何灿叹息说:“罢了罢了,再给十两。你们在县城的客栈等着,也就几天的事情,我寻机从县老爷那里弄来大印。”
赵瀚拿出十两银子,却不交出去:“三日之后,我来县衙取户帖,到时再给你这十两。”
“你们安心等着吧。”何灿笑道。
待二人离开县衙,何灿立即修书一封,唤来一个吏员:“即刻坐船去鹅湖费家,把这封信交给费老太爷。”
这厮黑心无比,知道费家有矛盾,竟然暗中通风报信。
如果费元祎愿意出钱,他就立即翻脸,不给赵瀚立户口,还将已收的银子吞掉。
如果费元祎不愿出钱,他就收下最后十两,顺顺当当把户帖给赵瀚。
也不会偏帮谁,何师爷眼里只有银子!
10#
 楼主| 发表于 2025-1-22 10:45 | 只看该作者
赵瀚刚在客栈住下,就听街面上传来响动。
他连忙出门去看,却见前方有一顶蓝呢大轿,后面跟着许多带刀随从,再后面是一长串的挑抬队伍。
回到店中,赵瀚向掌柜打听消息:“敢问先生,外面这许多人是甚来头?”
掌柜朝门外瞟了瞟,摇头叹息道:“太监总算挪窝了,河口镇的士绅商贾可有得受。”
“原来如此,多谢指教。”赵瀚拱手说。
明代有地方镇守太监、分守太监,最初只是监督和协助边疆军事,渐渐普及到全国监督军政事务。后来,“矿税监”突然膨胀,太监专门跑去地方监督收税。
辽东乱局,除了文官武将的功劳,矿税监高淮也难辞其咎。
高淮原本是北京混混,在崇文门替人收税为生。他听说万历要派太监到地方收税,竟然挥刀自宫,贿赂宠臣谋到辽东税监的职务。
由于搜刮本事高明,万历把辽东镇守太监的府邸赐他居住。高淮洋洋得意,自命为镇守太监,遭到官员的弹劾。万历听了,不但不怪罪,反而说“朕固命之矣”,真把高淮升为辽东镇守太监。
十年时间,仅辽阳一地,四十七家大户全部破产,而皇帝只得到四万五千多两银子。九成以上的银两,被司礼监和高淮本人吞掉。
大户会把自身损失,悉数转嫁给百姓。
大户都被搞破产了,百姓的日子会如何惨状?
于是辽东有妖道现世,蛊惑三千多人(《朝鲜实录》记载为五万人)起义,尽起辽东精锐镇压半年才平息。
闹出这么大动静,高淮居然屁事没有,继续奉皇命搜刮辽东。大量辽东军户、工匠、百姓,被逼得主动逃去投奔女真,努尔哈赤的实力迅速提升。
最后实在太不像话,万历皇帝压不住舆论,终于把高淮给召回来。
这太监离开辽东十年之后,萨尔浒之战就爆发了。
崇祯继位之初,曾撤销大部分的镇守太监、监税太监。
可是,只过了一两年,又把太监派往全国。因为他不信任文官和武将,想要利用条件来掌控军队和税收。
皇帝重用太监的消息传出,大量百姓挥刀自宫。阉人多得用不完,朝廷只得重申法令,民间自宫者要治罪,左邻右舍都会被连坐。
却说铅山税监王衡,本是京城文吏出身,狠心给自己一刀,又靠贿赂得到肥差。
这货孤身赴任,用了一年时间搜刮,又拿钱大量招募地痞流氓。如今,他在四条水道私设钞关,为了方便控制,于是将大本营移到河口镇,那里才是整个铅山县的中心所在。
船队浩浩荡荡杀往河口,王衡来到浙江会馆门口,对手下说:“此处甚好,让里面的人搬家。”
一时间鸡飞狗跳,商人被悉数赶出,浙江会馆成了太监的税监府邸。
这死太监谋划多时,早就掌握河口镇的情况,地方士绅们却还后知后觉。
又过半日,铁脚会头目费诨,被悄悄请到会馆。
费诨吓得不轻,噗通跪地道:“草民,拜见……拜见……嗯,拜见税监老爷!”
王衡把玩着一块玉佩,笑着说:“前些日子,河口镇抗税,还打死了税吏。听说是你带头的?”
“跟草民无关,是士绅老爷们串联指使。”费诨连忙撇清关系。
“来人!”王衡突然喊道。
费诨吓得浑身哆嗦,连连磕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王衡笑着安慰:“莫慌,不要你的命,还会给你好处。”
二两一锭的银子,足有五锭,很快摆在费诨面前。
费诨不解其意,傻傻看着太监。
王衡诱惑道:“铁脚会殴打税吏,还打死了两个,这是要吃人命官司的。咱家宽宏大量,可以既往不咎。你可将功赎罪,做铁脚会的大当家,今后只听咱家的差遣?”
费诨推脱道:“草民只是铁脚会的四当家,说话实在没什么分量。”
“咱家说你是大当家,你就是大当家!”王衡微笑凝视。
费诨左右为难,但为了保住自己,终于还是咬牙磕头:“多谢老爷提携,今后都听老爷的话。”
“把你的人叫来,跟咱家一起控制铁脚会,”王衡继续利诱,“若是做得好,今后保举你一个官身。”
费诨本就是大户子弟,只可惜宗支比较偏,到他这一辈彻底衰落。
他还被族人给坑了,仅剩的田产也被谋夺,只能在码头做苦力为生。
太监把消息打听得清清楚楚,专门选择费诨当二五仔。
费诨脑子里千回百转,他不愿背叛铁脚会的兄弟。但是,太监威逼利诱,要么去死,要么投效,投效了还可能做官。
很容易做出选择!
费诨离开浙江会馆,刚出门就见数百力夫,已将会馆大门给堵住。却是大当家孙显宗,听说费诨被太监抓走,立即带着兄弟们前来营救。
不愧是结拜兄弟,费诨心中一阵感动。
孙显宗问道:“贤弟,那太监没刁难你吧?”
“哥哥放心,他不敢的。”
费诨走上前去,突然抽出匕首,朝孙显宗的肚子捅了一刀。
“你……”孙显宗难以置信。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费诨立即撤回会馆,大喊道:“姓孙的吃里扒外,快快将他打杀了。大柱兄弟,咱们可是说好的!”
李大柱连忙喊道:“我没有,这厮诬陷我,快给大哥报仇!
王衡站在楼上,全程目睹经过,颔首赞道:“果然是聪明人。放箭!”
这太监的手下,全是地痞流氓出身,弓箭射得歪歪扭扭,并未造成多大的伤亡。
但铁脚会的苦力,却被吓得四处奔逃。
费诨趁机进行劝降:“李兄弟,跟我一起干吧!”
李大柱头皮发麻,被费诨吼了几嗓子,他哪能洗去自身清白?索性临场变节,召集身边几个心腹,朝着孙显宗、孙振宗、张铁牛等头目杀去。
孙显宗被捅了一匕首,早就遭受重创,撤退不及被当场打死。
“狗入的,还我哥哥命来!”
孙振宗也不逃了,提着棍子带人杀回,太监亦派人持刀砍杀。
一方用棍,一方用刀。
一方惊慌失措,一方早有准备。
胜负立判,瞬见分晓。
张铁牛被砍了两刀,不敢再战,挥舞木棍竟冲杀出去,趁乱逃得不见踪影。
混混组织,真没什么用,被太监轻松分化掌控。
由此,太监王衡控制河口镇,费诨、李大柱充当爪牙,铁脚会成了税监的打手。
……
鹅湖费宅。
安顿何师爷派来送信的文吏,费元祎眉头紧皱,叫来心腹家仆:“老五,大少爷房里,究竟是怎生回事?”
“老爷,小的没听明白。”老五回答。
“你拿去看吧,”费元祎把信扔出去,“给那赵瀚落籍,算是为费家培养做官的。可赵瀚已经被除名,今后做不成官了,为何还要还他身契,又送田产、送银子给他自立门户?”
娄氏的举动太反常,由不得费元祎不起疑心。
老五看完信件,也是摸不着头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太扯淡了,我当初怎没这种好事?
费元祎又问:“让你打听消息,三个多月了还没有眉目?”
老五回答说:“景行苑的口风很紧,小的撒了许多银钱,大约把事情查明了。那天小姐确实自尽,似乎被丫鬟给救了。小少爷也不在家,都是那个赵瀚指挥的,包括砍断咱院里奴仆的手指。”
“好啊,好啊,又是赵瀚!”费元祎连连冷笑。
老五当天被落了颜面,也把赵瀚恨得牙痒痒,趁机诋毁道:“这厮小小年纪,便目无主人,再长大一些还得了?”
费元祎嘀咕道:“老夫还是想不明白,区区一个家奴,已经做不成官了。为何要还他身契,花银子送田产帮他自立门户,这种事情可真是闻所未闻。”
老五心念一转,震惊道:“那个赵瀚,该不会……该不会……”
“说!”
费元祎呵斥道。
“赵瀚那厮虽然年幼,却也身体健壮,而且长得还俊俏。该不会与少夫人有染吧?”老五直接想歪了。
费元祎顿时瞠目结舌,越想越有这种可能,渐渐气得浑身发抖:“败坏门风,败坏门风,这种事竟也做得出来!”
老五连忙说:“老爷,此事不能张扬,连提都不能提。”
“对,不能提。”费元祎心头恐惧万分,生怕丑事被传出去,他今后别想在乡绅队伍里混了。
老五建议道:“须得让赵瀚消失无踪。”
费元祎思虑再三,叮嘱说:“你带五十两银子,跟着送信的一起去县城,让那何师爷把赵瀚抓起来关了!弄死,在牢里头寻机弄死!”
明末流民很多,大量失地农民,逃到城里寻求生计,这种游民也可视为流民。
一般而言,官府是懒得管的,真要全都抓起来,县衙大牢非得爆满不可。
但是,官府保留抓捕流民的权利,皂吏也会寻机勒索城内流民!
娄氏真没有想到,师爷竟贪婪到那般程度。拿了四十两银子还嫌不够,又跑来费元祎这里报信,横生出这么许多枝节。
在何师爷眼中,赵瀚就是个臭虫,一伸脚就能踩死那种。
家奴出身,流民身份,年岁又小,不是臭虫是什么?
别说什么莫欺少年穷,等再过两三年,赵瀚还没长大,师爷就要跟着知县调走了。
因此,费元祎才是值得结交的对象,只要跟乡绅搞好了关系,会让师爷这几年过得很舒服。
赵瀚给出五十两银子,费元祎也出五十两银子,师爷的选择肯定是:拿走一百两银子,乖乖听费元祎的话!
这种做法,从来没有过闪失。
前提是,别碰上不要命的。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我们|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5-1-22 21:00 , Processed in 0.136708 second(s), 18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