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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密谋起义:打下浙江迎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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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25 21:4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湖口。

  商船刚刚靠岸,徐念祖等人出舱透气,突然码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接着锣鼓敲响,唢呐吹着喜气的音乐。

  真·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却见一个儒生下船,立即有八人抬着蓝呢轿,稳稳当当停在他身边。

  诸多士绅大族前来迎接,有司仪大喊:“请陆先生上轿!”

  姓陆的的儒生哭笑不得,连连摆手:“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我就是来做老师的。”

  一个士绅上前说道:“若无陆先生,湖口县中学就没法创办。陆先生是我湖口县的大恩人,还请不要推辞,坐轿前往学校吧。”

  儒生还要推辞,一群士绅涌来,簇拥着把他推入轿中。

  徐凤彩站在船上,迷惑道:“这是何妨大儒,竟坐八抬蓝呢轿入城?”

  “哈哈哈,”李凤来忍不住笑道,“看他胸前徽章,便知是数学会的。总镇大兴文教,无论男女孩童,皆要读三年小学。小学之上,又有中学,许多州县都还未设置。必须有数学、几何老师,才能新设中学,眼前这位肯定是被请来教数学、几何的。”

  “江西竟如此重视数学、几何?”徐凤彩无比震惊。

  李凤来说道:“总镇重视,士绅自然重视。今后开科取士,恐怕也会考这些,各州县都在暗中较劲。早一年开办中学,就能多出好些学生,今后考试做官也能占先手。”

  徐念祖问:“江西有多少中学了?”

  “十多个吧,也可能二十几个,每年都要新增许多。”李凤来回答。

  柳如是突然问:“县中设了中学,以前的县学就废弃掉吗?”

  “当然不是,”李凤来解释道,“直接把县学改为县中学,四书五经还是要学,增设数学、几何、大同等课程。”

  “原来如此,赵先生果然倡导实学。”徐凤彩高兴道。

  商船略作补给,便进入鄱阳湖,带着他们前往吉安府。

  那个姓陆的儒生,也被八抬大轿送进城里。

  城外,客栈。

  许都、许嘉应、周珪、王贺、丁汝璋等十多个士子,默默看着轿子入城。

  突然,他们把窗关上。

  许都说道:“决议吧,谁不愿起事?”

  无人出声。

  许都又问:“谁愿起事?”

  全部站起来。

  丁汝璋说:“皇帝昏庸,朝廷无道。浙江数年大灾,而今又加派练饷,今明两年,必又是人相食之惨状。这位赵先生,迟迟不来浙江,那咱们就打下浙江,把地盘给他送过去!”

  “我等已在江西观政三月,”王贺说道,“若江西之政,能在浙江推行,必救活数十上百万饥民!”

  许嘉应笑道:“你家的田产可多呢。”

  “回乡之后,先分我家田!”

  王贺紧握拳头:“家中族老,皆薄情寡义之辈。到时候,还要诸位帮忙,我家谁敢阻挠分田,便将其抓起来软禁。”

  “好!”

  许都拍桌子说:“我带兵分你家田,你带兵分我家田!”

  周珪也站起来:“我家没几亩地,分不分都无所谓。还有谁下不去手的,我带兵帮他家分田。”

  丁汝璋说:“不必急着分田,咱们从东阳、义务、金华,一路打到江山县。地盘跟江西接壤之后,立即请赵先生派人来浙江。出兵要快,要让官府反应不及!”

  “也可。”许都点头。

  王贺说:“歃盟吧!”

  十多个浙江士子,拿出关公像,割破手心,歃血盟誓。

  关公,科举之神。

  这玩意儿源于万历年间,新科进士分配工作,由于徇私舞弊现象严重,于是吏部改用抽签的方式。

  吏部特别制作一种“关侯签”,标注方位、大小、简繁等内容。新科进士抽签之后,根据抽得内容,再分配到某某地做知县。

  虽然扯淡,但很公平。

  可惜没公平几年,就开始公然作弊。

  关侯签被制作得长短、厚薄各异,只要给足吏部官员贿赂,就能事先知道自己所抽这筒,到底哪一支签是最好的肥差。

  由于分配官员用关侯签,关公渐渐变成科举之神,士子科考之前经常去关帝庙拜拜。

  业务太多,关公很忙。

  许都等人坐船前往南京,拜会当地的背剑士子。接着又前往杭州,拜会徐颖,说明自己即将起事,请江西那边早做接应。

  然后,游说复社在浙江的各分支。

  许都叫交游广阔,旬月之间,竟说动上百个士子入伙。即便是大族子弟,由于害怕赵瀚,也不敢胡乱举报,甚至一些大地主出身的士子也愿加入。

  只能说,浙江太惨了。

  两年前的大旱,白骨露于野,父子、兄弟、夫妻相食,谁敢单独出门就可能被吃掉。

  而今年又要加派,朝廷加派一分,官吏敢加派五分、十分!

  历史上,许都是义社(复社分支)首领,散财募兵,召集勇士。一边联络各方士子,一边联络起义农民,拥兵十万,纪律严明,接连攻克东阳、义乌、诸暨、浦江、永康、武义、汤溪、兰溪等城。

  最后被迫接受招安,许都在内的六十四人,招安之后遭到官府的杀害。激得残部复叛,又攻下数座县城,战败向福建转移,并与福建起义军联合。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许都的白头军起义,就是一群秀才造反,江南士子皆持同情态度。

  许都被杀,甚至导致徐孚远与陈子龙绝交。

  ……

  却说众人来到江西地界,都不用进城,就能看出欣欣向荣之景。

  今年南直隶旱灾严重,江西又只有东北部遭灾。另外,今年洞庭湖平原,大概有一半地区干旱。

  来到鄱阳湖,沿湖遍地良田。

  还有许多渔民,同样废除苛捐杂税,一边划船打渔,一边摇橹高歌。

  就是赵天王管得比较宽,规定渔网不能太密,鱼类繁殖期还不准撒网。

  过吴城镇时,突听有人欢呼。

  却是官差过来张贴告示,今年的夏粮,由于干旱严重,彭泽、湖口、浮梁、乐平四县田赋全免,靖安、武宁、宁州三县田赋减半。

  “到了江西,各处都有惊喜呢。”林雪笑道。

  李凤来颇为自豪:“便是江西的山民,如今也能吃饱。不过吃得不好,以番薯为主食。”

  江西到处是山,许多地方没有开垦。

  因为开垦荒地非常累,而且需要持续沤肥。开垦出来前几年,很可能收成不能让种子回本,两三代人才能让一块荒地变为良田。

  很有可能,荒地刚刚变成良田,就有士绅出来夺田,因此农民垦荒的积极性不高。

  而红薯不挑土地,刚刚开垦出来的荒地,虽然产量也很低,但收获绝对大于种子成本。现在江西山中,到处种植红薯,已经开垦出十多万亩山地。

  徐念祖、徐凤彩兄弟对视一眼,都感觉有些惊讶。

  李凤来这种大商人,说起山民能吃饱,居然带着非常自豪的情绪。

  “嘿嘿,”李凤来笑着解释,“赵先生起事之初,吉安府各县没有番薯,番薯和苞谷都是在下采购引种的。而今,番薯、苞谷推广全省,也有在下的一份苦劳。”

  “失敬,失敬!”众人拱手行礼。

  李凤来得意道:“举手之劳而已,能救活许多百姓,这是积阴德的大好事。”

  船行至南昌。

  码头之上,竟然出现一群服妖。

  跟苏杭的服妖不同,南昌这些服妖,色彩并不艳丽,布料也不华贵,而是衣帽样式非常离谱。

  甚至有人公然穿蟒袍!

  又非传统蟒袍,还装饰有各种花纹,宽袖改成了箭袖,腰带紧扎非常精神。

  “这蟒袍能穿出来上街?”徐念祖惊问。

  江南也有人穿蟒袍,但都是在家里穿,顶多跟朋友私下交流耍乐。

  李凤来笑着解释:“哈哈,赵先生不管服饰、家宅违制,只要别光着身子上街,穿戴什么都可以。当然,不能穿官服、军服和吏服,抓到之后立即打板子。”

  柳如是看到南昌码头,竟然有不少妇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她们应该是出城礼佛的,身上裙袄不成体统,反正就是乱改一气,不过整体来看还颇为顺眼。

  李凤来介绍说:“那是费家公子改良的样式,先在吉安府穿出,很快就传到南昌这边。发饰也改良许多,仕女们喜欢得很,平民女子也开始效仿。”

  王微叹息道:“真盛世之景也!”

  众人一路看着稀奇,顺江来到吉安府。

  此时刚巧正午,一群苦力坐下歇息,小贩挑着担子过来,支起炉火烧汤煮面。

  “老李,沽二两酒来!”一个苦力说道。

  “哟,五哥,今天还要喝酒啊?下午扛包别摔着呢。”

  “二两酒怕甚?”

  “我也来二两!”

  “……”

  一群苦力坐在码头吃面,居然人人沽酒喝,而且面汤油水也很足,还飘着一层油辣子。

  徐念祖傻站在那里,看着苦力们喝酒吃面,突然眼眶湿润。

  “兄长怎的了?”徐凤彩问道。

  徐念祖喃喃自语:“我早该来江西,留在江南,平白蹉跎几年岁月。圣期,我能看到汉唐盛世,三十年内必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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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5 23:18 | 只看该作者
  严州府官员,已经提前跑路了。

  只剩一个严州推官,还有一个建德知县。

  大战在即,浙江巡抚熊奋渭,正在拜祭城中一道牌坊。

  那是商辂的三元坊,明代唯一的三元及第状元——还有一个被除名了。

  祭拜先贤只是其一,熊奋渭想获得商氏支持,就必须表现出对商辂的足够尊敬。

  老子不要你尊敬!

  商家人都快哭了,他们宁愿等着被分田,也不想陪同巡抚负隅顽抗。

  商氏的老家在淳安县,搬迁到严州府的,皆以做生意为生,因为严州这破地方就没几亩田!

  既然家里无田可分,那为什么要抵抗赵天王?

  “抚军,赵贼来了!”

  祭拜仪式草草结束,熊奋渭连忙前去守城。

  这位弹劾过几任兵部尚书的军事嘴炮家,急匆匆登上城楼,果然见到船队从东阳江(兰江)驶来。

  不多时,船队突然转向,径直往西边行去。

  三千人的先头部队,居然不管严州这三江合流的战略要地。

  沿江逆流而上,下一座城是淳安,再下一座城是徽州!

  那里属于徽商的大本营,好多商贾暗通赵瀚。去了就能夺城,拿下徽州之后,扬州的徽商必将全部投靠过来。

  “这是,要去淳安?”熊奋渭嘀咕道。

  建德知县陈良弼说:“定然是去淳安,就是不知淳安能否守住。”

  陈良弼比较倒霉,他本该得到重用,至清兵南下之际,独力支撑南京城防。但在这个时空,陈良弼被外放了,因为他的老家已被赵瀚占领。

  熊奋渭胸有成竹道:“淳安失守不要紧,只要严州府城还在,赵贼定然不敢直奔杭州。此地乃三江合流要道,不拿下严州便走,赵贼就有被断粮道之危。”

  陈良弼欲言又止,也不晓得该如何反驳。

  熊奋渭越说越自信:“赵贼乃知兵之人,自不容粮道有失,必然强攻严州府城。只要他强攻府城,便中计矣。我军缺乏操练,不敢出城浪战,却准备充足,守城绰绰有余,赵贼必在严州损兵折将。”

  “抚军运筹帷幄,诸葛孔明复生亦不过如此也!”严州推官冯秉清拍马屁说。

  熊奋渭微笑远眺江面,捋着胡子颇为自得。

  第二天中午,赵瀚的主力大军赶到。

  赵瀚拿出千里镜,观察一番情况,下令道:“搜罗沿途船只,不管此城,直接去打桐庐县。”

  于是,铺天盖地的主力船队,不在严州府城逗留,顺江而下打桐庐去了,离开之时还带走江边所有船只。

  望着干干净净的江面,熊奋渭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赵贼怎就不来攻城呢?”

  攻个屁城啊!

  严州府城位于三江河口,三面临江,一面靠山。官兵还在这里准备充足,驻扎大军死守城池,脑子有病才会强行攻打。

  至于粮道……

  建德知县陈良弼颓然叹息:“抚帅,我们被断粮道了,而且退路也被断了。”

  “这……这……”熊奋渭急得快哭出来,“这可怎生是好啊!”

  严州城位于群山之间,除了三条河沟通外界,只有一条山间谷地可行。

  现在,南边已经被赵瀚占领,西边有先头部队去攻打,赵瀚自己去了东北边,顺便还带走江上所有船只。三条河的通道,全部被赵瀚堵死,浙江巡抚募集的大军,直接被困在严州这座孤城。

  也可以走,从那条山间谷地,慢慢翻山越岭再渡江回桐庐吧,到时候桐庐县早被赵瀚打下来了。

  当然,也可以步行沿江向西,去追变成偏师的三千先头部队。即便追上了,估计也被暴打一顿,在还没形成千岛湖的淳安县全军覆没。

  一段城墙的角落里。

  两个武官正在密议,他们都是卫所世袭武将。从小到大,只打过零星的小股起义军,甚至连家丁都懒得养,麾下只有一群仗势欺人的家奴。

  这次熊奋渭募兵御敌,由于缺乏武官,就把这些人都招来充数。

  甘钦蔚把烟丝敲进烟斗里,点燃抽了几口,叹息说:“这位熊抚军,说起兵事头头是道,原来就是个纸上谈兵的。”

  “给我抽一口,”仇善吸入一口,吞云吐雾道,“咱们输定了。不管去哪边,都会被赵贼以逸待劳,说不定走到半路就遭埋伏。若是枯守严州城,赵贼就会直取杭州,到时候听说老家被攻占,而且还在分田,都不用打就得全军溃散。”

  “这个滚蛋巡抚,”甘钦蔚咬牙切齿道,“让他屯兵防守杭州,他非要把大军带出来,说是扼守战略要地。现在倒好,赵贼大摇大摆过去,一路到杭州都碰不到几个兵。说不定只需半个月,杭州城都得被他拿下。”

  仇善压低声音:“如今咱们只有一条路,串联各部武将,联手把巡抚给宰了,将严州城献给赵贼。有此功劳,说不定能保住身家性命,毕竟咱们把军户欺负得很惨,赵贼是帮着军户说话的。”

  甘钦蔚说:“那就分头联络,莫要走漏风声。”

  ……

  赵瀚的主力大军,转眼已至桐庐县城。

  刚刚登陆摆开架势,桐庐知县直接投降,因为他手下只有几百个乡勇。

  赵瀚分出一支偏师,沿河攻打新城、分水、于潜、昌化,自己带着主力沿富春江直取杭州。

  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分兵了,完全不把浙江官军放在眼里。

  浙江官兵主力,全在严州城。没有船只,陆路难行,自己把自己置身于死地。

  赵瀚想起来就觉得搞笑,巡抚熊奋渭简直神经病。

  他出兵之前,做梦都想不到,敌方主帅竟能搞出如此骚操作。这就好像打LOL,敌方五人全蹲在大龙坑埋伏。我军不去打大龙,只派一人堵坑,其余集合直冲高地。而对面那五个逗比,被堵在大龙坑里出不来。

  等赵瀚的大军,都抵达杭州府城了,官兵主帅们还在争论该往哪走。

  杭州知府石万程,坐在高大坚固的城楼上,看着江面驶来的敌军船队,忍不住叹息说:“汝等欲降乎?”

  “不敢。”众官吏连忙回答。

  石万程笑道:“不必害怕,赵贼非滥杀之人。我老家湘潭,去年就被占了。族人写信来说,赵贼只是分田,家中浮财分文不取,就算借粮也会打借条。”

  众官吏哑然。

  “要降便降吧,我带你们一起投降。”石万程凄然一笑。

  众官吏立即说道:“愿追随府尊。”

  石万程叹息道:“唉,杭州府的豪强,我是制不住的。恶人还需恶人磨,便让赵贼来狠狠惩治一番!”

  这位知府,是个耿介之辈。

  他做徽州知府时,由于黄山产木材,阉党每年课木材税三万两。石万程带着歙县知县,亲自走访调查,发现每年征税三万两,木材商人肯定要血本无归。

  当时阉党势大,石万程不敢招惹,又不愿为虎作伥,干脆挂印辞官回老家,结果被阉党革除官身。

  这位老兄的事迹一大堆,连知府常例银子都不收。

  海宁豪强吴中彦,由于作恶多端,前任巡抚下令查办。结果,巡抚反被罢官。

  百姓气得包围吴家,被按察司以叛乱治罪,抓了一堆百姓蹲监狱。

  石万程到杭州上任,立即抓捕吴中彦,拒绝吴家万两白银的贿赂。官司打到都察院,竟然让他重新审理,吴家在中央也有人。他强顶着都察院的压力,硬是把吴中彦给砍了。

  而今,海上有海盗,经常上岸劫掠,兵备道吞没军饷,浙江水师已经烂透了。

  陆上又有赵瀚杀来,巡抚把军队全部带走,甚至把杭州府库都搬空。

  还有豪强作恶多端,勾结按察司跟知府做对,石万程面对一堆烂事,早就已经心灰意冷。

  那就投降呗,反正老家已被占了,族人早就已经从贼。

  石万程下令开门献城,这个举动,让赵瀚哭笑不得。从衢州杀到杭州,直接把浙江懒腰杀穿,竟然一场仗都没打,军中伤员只有几个感冒患病的。

  “竖子安敢从贼!”

  另一段城墙,浙江左布政使李佺台,发现反贼进城勃然大怒。

  李佺台对身边的官差和乡勇说:“儿郎们,随我杀贼,把反贼赶出杭州城!”

  “杀啊!”

  李佺台亲自提刀,带着士卒冲锋,准备跟那些反贼打巷战。

  冲着冲着,他发现身边没人了。

  “回来,都回来杀贼!”李佺台转身大呼,突然悲从中来,颓然坐在地上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献城投降的石万程,陪同赵瀚走到此处。

  石万程指着李佺台说:“总镇,此乃李卓吾之族侄。”

  李贽的侄子?

  看那样子,居然还是个大明忠臣。

  赵瀚吩咐道:“不必管他,想走就让他走吧。”

  赵瀚带兵离去,李佺台缓缓爬起,脚步踉跄朝城外走,回家乡养老隐居去了。

  郑森跟在赵瀚身后,看着繁华的杭州街道,不可思议道:“如此雄城,就这样拿下了?”

  张家玉笑道:“杭州就没几个兵,浙江官兵主力,都被巡抚带去死守严州了,也不晓得此时已经回军至何地。”

  黄宗羲忍不住叹息:“那位熊巡抚,真是……一言难尽啊。”

  “还是总镇兵威强盛,官军根本不敢战,否则哪有这般容易?”邝露说出一句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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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5 23:13 | 只看该作者
张铁牛率先出发,两千先锋军包围龙游县城。

  等赵瀚带着大军抵达,张铁牛再次前进,去往金华方向,跟许都率领的起义军汇合。

  张铁牛那两千精锐,加上本地起义军,足以拿下整个浙中地区。

  赵瀚则沿途搜罗大小船只,率领主力大军,顺东阳江(兰江)而下,他要沿江一路打到杭州。

  至于疯狂杀戮起义军的龙游地主,用得着赵瀚亲自收拾?

  龙游县城。

  地主们忐忑不安,他们不敢投降,因为杀的人太多。可似乎不投降,又别无选择,难道还能凭借一群乌合之众抵抗大军?

  就在他们商量如何投降之时,赵瀚将城外船只搜罗一空,坐船大摇大摆的离开,朝着更下游的严州府而去。

  走了?

  赵天王的大军这就走了?

  为什么不留下来攻城打我们啊?

  当然留了军队,足足一千农兵,还有大量官吏、宣教员和农会骨干。

  整个衢州府,龙游县的平坦肥沃土地最多,龙游县的大地主也最多,自然要抓紧时间赶快分田。

  “就留下一千士卒攻城,他不会杀个回马枪吧?”

  “城外就一千兵,不如杀出去!”

  “蠢货,那是江西兵,一千能打一万。你能打得过?”

  “入他娘,当初谁说赵天王不会打浙江?老子信了他的邪!”

  “城外在干什么?”

  “丈量土地,在分咱们的田了!”

  “……”

  一千士卒守在河边,当着那些守城地主的面,直接开始进行土地清丈。

  紧接着,又派人坐着小船,在城外大喊:“开始分田了,开始分田了。城内守军听着,出城就可以分田。谁家若有田地,再次不出来,就分给别家了!”

  大概喊了十多分钟,城内乡勇开始失控。

  无数人陆续丢下兵器,离开他们守御的城墙,一股脑儿的朝各处城门跑。

  只一炷香功夫,城墙上变得空荡荡,北面几座城门全部大开。

  “赵天王万岁!”

  “那边有块田是我家的,莫要胡乱分出去了!”

  “军爷,先去我们村分田,离县城近得很。”

  “……”

  一个军官笑着登岸,大喊道:“都不要吵,每个人都能分田。就算龙游县的田不够分,也可送你们去别处分,到了新地方还发给种子。现在听我的,我要拣选两千青壮!”

  看着大同军官,就在城下挑选青壮,城内地主士绅全傻了。

  这还没打仗呢,他们招募的乡勇就跑得精光。

  参与镇压起义军的士绅商贾,吓得纷纷跑路。有人躲在城里,有人回到乡下,左思右想,反正要收拾细软跑路。

  他们中的某些人,生意做到海外,可以躲到南洋求生。

  “跟我抓人!”

  一千农兵迅速被打散,十人一组,每组带二十个本地青壮,开始到各地抓捕镇压义军的领头者。

  这次不会再饶恕,因为遇害的义军太多,仅起义士子就被杀了三十二人,而且有几人是被抓到以后杀害的。

  全部抄家!

  至于衢州府那边,死者获赔一千两银子,那不是什么抚恤费,而是反动地主的买命钱。四死十七伤,总共赔偿9100两银子,只为给本地起义军一个交代。

  义军不是大同军,双方属于盟友关系。

  义军死伤者,没有任何军功可言,子女也不享受优待政策,且战争结束必须就地解散。

  这笔钱,直接由地主赔给死伤者,跟大同军本身无关,更谈不上什么赏罚不明。

  ……

  兰溪县。

  李渔正在巡视城墙,突听家奴大喊:“赵天王来了,赵天王来了!”

  听到呼喊,李渔连忙趴在女墙上眺望。果然看到规模庞大的船队,插着许多大同军旗,正浩浩荡荡向县城驶来。

  李渔拍手赞叹:“果然军威雄壮,赵先生必得天下也!”

  兰溪义军首领汤玉麒,率领士子和商贾出城,站在码头等着迎接赵瀚。

  船队渐渐驶来,终于在岸边停靠。

  “拜见赵总镇(赵天王)!”

  李渔趴跪在地,心中极为兴奋,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偶像。

  他出身医户世家,身份极为低贱。即便考上秀才,而且通晓五经,被赞誉为“五经童子”,可还是得不到上层士子的尊重。

  他家里确实在经商,但那是大伯的产业,而且生意做得不大,经济状况不能跟大商贾比。

  就这样不上不下,李渔自身又极为自负,遭到上层士子的鄙视会是什么心情?

  李渔最看不惯的就是冒辟疆,两人同年同城出身,而且同样都是秀才,还交了许多共同的朋友。李渔主动前去结交,冒辟疆得知其出身医户,竟然不拿正脸看他,气得李渔再不跟此人说话。

  李渔非常推崇《格位论》,连带着喜欢江西的所有政策。

  一个跟李贽、陈继儒并称怪儒的士子,你指望他能循规蹈矩?赵瀚再搞得激进一些,李渔都会拍巴掌叫好。

  “来了,来了!”

  一对亲卫率先下船,紧接着赵瀚和随军秘书现身。

  赵瀚上前几步,扶起汤玉麒,又对其他人说:“诸君快快请起,若非重大场合,不行跪拜之礼。跪的也不该是人,而是跪天地父母。”

  汤玉麒先是介绍自己,接着介绍士子和商贾,都是在起义当中出力者。

  李渔被排在第十二个介绍,汤玉麒说:“总镇,此乃我县大名鼎鼎的五经童子,年纪轻轻便通晓五经。李仙侣,字谪凡,号天徒。”

  “见过总镇!”李渔连忙拱手。

  “哈哈,好名字,一听便记住了。”赵瀚笑着回礼。

  有个响亮名字真的不一样,汤玉麒接连介绍十多人,就李渔给赵瀚留下的印象最深刻。

  你爹是修仙的吗?居然给你起这种名字。

  一通介绍完毕,汤玉麒请赵瀚入城。

  赵瀚摆手道:“不必了,行军宜速。大军在此休整半日,明天早晨还继续赶路。汤先生,当务之急是接收城池,然后厘定户册并分田。各位起义兄弟,可以帮着清册分田,这些事情都需要各位的支持。”

  汤玉麒说:“总镇放心,我等一定把事情办好!”

  李渔突然说道:“总镇,我可以随军出征吗?”

  “行吧,你名字吉利。”赵瀚笑道。

  笑着笑着,赵瀚突然反应过来,这他妈就是《肉X团》的作者啊,课堂上老师用了两节课来讲!

  当然,讲的肯定不是《肉X团》。

  李渔首先是一位剧作家,接着再是小说家,靠稿费就能过上富裕生活。

  他跟蒲松龄一见如故,他是曹雪芹爷爷的朋友。李渔的朋友里面,有文字记载的就八百多人。上至宰相,下到贩夫,遍及全国二百多州县。

  这是明末清初,一个朋友遍天下的白金高产畅销书作家。

  其实,他是个医生,也是个士子。

  满清入关之后,不肯做官。在家乡修桥铺路搞水利工程,他修的堰坝几百年后还在用于灌溉。只因在修水渠过程中,遭到豪强的刁难,败了官司,心灰意冷,才转行去写小说。

  大军在兰溪县逗留半天,翌日清晨继续赶路,新派出的三千前锋已经快到严州府。

  进入山区之后,两岸景色让赵瀚皱起眉头。

  那些山坡间错落的农居,八成都已经破败,屋檐长满杂草也无人清理。

  赵瀚把李渔叫来:“即便是山坡旱田,但毗邻江水,也不该如此情形啊。我看这些农居,至少有一半无人打理,难道家里的人都死完了?”

  李渔回答说:“连年大旱,又兼朝廷重赋,自是难以得活。并非这里如此,浙江遍地如此也。别处全家死绝,自有乡邻占其屋。可此处乃偏僻乡村,农屋废弃之后,也没几人看得上。”

  “只说你家所在村落,上次大旱死了多少人?”赵瀚问道。

  李渔说道:“大旱当年没死多少,大旱第二年遍地饥馑。只因官府催逼、地主盘剥,百姓仅有的口粮也被夺走。要么逃难去杭州、绍兴,要么逃难去江西,沿途饿死无数。一人倒下,第二日便没了尸体。晚生所在的村子,只我晓得的,就有三人曾食人肉。”

  “唉。”赵瀚叹息。

  李渔继续说道:“今年还好,浙江没有旱灾。但官府赋税更重了,许多贫寒士子,家里也已揭不开锅。因此义社首领许子口(许都),站出来振臂一呼,浙江三府十余县士子便群相呼应。”

  这次浙中起义,好多都是吃不饱饭的秀才。

  义社,属于复社分支,宗旨是驱逐朝中奸佞,选贤用能振兴大明江山。

  结果这群士子,竟被逼得集体造反。

  赵瀚有些自责,或许应该去年就来,早点打下浙江,就能少饿死许多百姓。

  岸边农居空荡荡的,赵瀚心里也空荡荡的。

  一户破败农居,就意味着一家人死绝,赵瀚很讨厌这样的情况发生。

  行至半路,有小船驶来,却是先头部队送情报回来了。

  赵瀚拆信一看,却是浙江巡抚募集的大军,已经在严州府城驻防,卡住要道不让大同军直奔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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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5 23:10 | 只看该作者

  赵瀚所在的大军船队,过了玉山县之后,便必须下船步行。

  粮食倒可以运走,但得更换小船。因为接下来的河流,最宽之处只20米,最窄的地方仅有10米,这是连接两省大河的小型人工河。

  抵达江山县时,赵瀚收到张铁牛的信件。

  已经审问清楚了,三百多个起义军,埋伏衢州城内多日,一举攻占府衙和县衙。

  由于起义军以秀才为主,外加一些家奴和商人,因此军纪还算严明。他们并未滥杀,反而维持治安,接着招募千余游民守城。

  那些游民当中,有许多是混混,正是这些人坏事儿!

  他们抢劫城内商铺,把满城商贾给惹怒了。

  而领导起义的秀才,也是非常搞笑。不老实守城等着赵瀚来接收,反而带着官吏去城外分田,跟城外的大地主产生冲突。

  于是,城内商贾,城外地主,联合起来募兵反扑。

  义军阵亡四人、受伤十七人,全军崩溃逃出城去,在逃跑中被俘虏三十六人。

  至于那些临时招来守城的游民,眼见地主带兵杀来,直接放弃城墙,跑到城内放火搅局,乱起来他们才能活命并且抢劫。

  这该怎么处置?

  赵瀚坐船抵达衢州府城,立即下令释放被俘虏的乡勇。

  至于镇压起义的士绅商贾,由于没有胡乱杀人,因此可以格外开恩。他们得掏钱赔偿,每个阵亡义军,家属获赔一千两白银,伤者可以获赔三百两。

  另外,镇压起义的行为,必须受到相应惩罚。

  分田之时,这些家族的成员,每人只能保留十亩地。三十年内,这些家族的成员,不可获得专营牌照,不可从事专营贸易。主宗嫡子嫡孙,三代之内不可做官!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处罚,接下来还要进行特别打击。

  七个大族,找出两个为恶最多的,主宗一脉直接公审抄家!

  眼见赵瀚释放那些士绅商贾,南孔领袖孔贞运非常高兴,终于愿意亲自前来拜见。

  “见过赵总镇。”

  孔贞运拱手作揖,内心已经说服自己,他此刻拜的是大明总兵。

  赵瀚被朝廷招安过,时至今日,接连打仗,也没有被取消吉安总兵的职务。

  “孔博士不必多礼。”赵瀚微笑扶起。

  孔贞运奉承说:“赵总镇之兵,来到衢州秋毫无犯,果为军纪严明之精锐。”说完此言,话锋一转,“总镇有如此精兵,为何不带兵北上,助朝廷剿灭流贼与鞑奴。必能封妻荫子、匡扶社稷也!”

  这话倒没有激怒赵瀚,只是让他觉得可笑。

  孔贞运说出这种话,无非出于三个目的:第一,表达自己对大明的忠诚;第二,维护南孔那可怜的尊严;第三,获得赵瀚的赞赏与认可。

  有时候,你若军纪严明,就会被认为很好说话。

  就像现在,孔贞运笃定自己不会被杀。因为一个能约束军队、善待百姓的统帅,必然有容人之量,更何况他还是孔子后裔。

  满清那么凶残,面对拒不投降的南孔,也不敢真的大开杀戒,只能让北孔之人来劝降。

  孔氏子孙,圣裔也,说话可以有恃无恐。

  赵瀚哈哈大笑,拉着孔贞运的手说:“孔博士此言,甚合吾意,英雄所见略同也!”

  孔贞运反而愣住了:“赵总镇真愿襄助朝廷?”

  “自是愿意的,我都接受招安了,”赵瀚感慨道,“承蒙陛下不弃,让我做了总兵官。君恩深重,我每日牢记于心。因此兢兢业业,替朝廷扫除贪官污吏,替朝廷治理天下万民。等我把天下都治理好了,便交给陛下垂拱而治。此所谓,致君尧舜上!”

  此言一出,瞬间无人说话。

  就连黄宗羲、邝露两人,在南昌称呼赵瀚为诸公,那是真心要誓死投效。此刻听到赵瀚说话,都觉这位主公太无耻,深谙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精髓。

  孔贞运哭笑不得,致君尧舜上,居然还能这样操作。

  赵瀚说道:“正在打仗,军情情急,孔博士且带我去拜孔庙。礼仪就不用全套了,拜一拜即可,等今后得空,再来隆重祭祀孔夫子。”

  “赵总镇请!”孔贞运亲自带路。

  赵瀚来到衢州孔庙,在殿中看到孔子塑像,他顿时一声长叹:“唉!”

  邝露问道:“总镇为何叹息?”

  赵瀚没有回答邝露,而是扭头问孔贞运:“孔博士,你可知我初见此像,脑子里究竟是何想法?”

  “总镇所思,非常人所能忖度。”孔贞运拱手说。

  赵瀚叹息说:“我就觉得孔夫子是个可怜人。”

  孔贞运心头狂跳,知道自己先前多话,肯定已经得罪赵瀚。他硬着头皮说:“请总镇明言。”

  赵瀚摇头感慨:“我为何说孔夫子可怜?被历代腐儒篡改经义也就罢了,居然还被自己的不肖子孙,用佛家之外来法术,困在泥胎之中数百年,永世不得超生啊!”

  这种诛心之言,吓得孔贞运浑身冒汗。

  跟在赵瀚身边的秘书们,也都是儒家子弟,同样一个个惊愕不已。

  孔贞运擦汗问道:“总镇何出此言?”

  赵瀚指着孔子塑像说:“儒家只供木主(牌位),佛家才供塑像。供奉孔子塑像,不就是用佛家法术,将孔夫子困于泥胎,令其永世不得超生吗?这个道理,嘉靖朝的张孚敬,已在朝堂辩得明明白白,嘉靖皇帝也是同意的,还让全国各地孔庙拆毁孔子塑像。这南宗孔庙怎没拆?”

  “在下回头便让人拆了!”孔贞运难以辩驳,因为这确实是大明朝廷的命令。

  孔贞运当初继承五经博士官职,从京城返回时,专门去拜祭了曲阜孔庙。

  曲阜孔庙更可怕,不但违抗朝廷命令,公然供奉孔子的塑像。而且舍弃大明封敕的“大成至圣先师”不用,还在继续供奉元朝皇帝册封的“大成至圣文宣王”牌位。

  因为元朝皇帝册封孔子为王,被嘉靖皇帝降级为老师。那么曲阜孔庙,就不认大明封号,只认元朝给的封号!

  “呜呼哀哉!”

  赵瀚突然戏精附体,哀叹垂泪说:“孔子成了泥塑,儒学成了教条,儒学与孔子,皆被邪术禁锢矣。”赵瀚大呼:“来人啦!”

  亲兵立即上前。

  赵瀚指着孔子塑像:“给我立即动手,砸烂孔子像,救出孔夫子!”

  几个亲兵推倒孔子塑像,乱刀劈砍。

  这场面让所有读书人不敢说话,似乎极有道理,又感觉非常别扭。

  “烧了!”赵瀚又喊。

  亲兵抬着被砍出豁口的孔子塑像,抬到大殿前方的空地,招来柴草引燃烧毁。

  赵瀚笑着对孔贞运说:“孔博士,我为你家祖宗脱困报仇了。”

  那我还该感谢你?

  孔贞运当然不敢反驳,拱手道:“此儒家真义也。”

  赵瀚问道:“曲阜孔家,是不是也在供奉孔子塑像?”

  “然也,”孔贞运趁机给北孔上眼药,“曲阜孔庙,非但供奉塑像,还在供奉元代的‘大成至圣文宣王’木主。”

  赵瀚勃然大怒:“岂有此理,曲阜孔家还念着蒙元,这是追慕前朝想要造反吗?等我带兵去北京,定要奏禀皇帝陛下,请朝廷好好惩治曲阜孔氏,让衢州孔氏来做衍圣公。”

  “南孔北孔,同出一脉,南孔万万不敢觊觎衍圣公之位。”孔贞运嘴上说着不要,内心已经乐开了花。

  整个明朝,北孔一直故意压着南孔。

  朝廷官员想给南孔争取好处,总是招来北孔反对。无非是怕南孔做大,分摊了北孔的影响力。

  就连南孔编撰家规和族谱,都要送给北孔审查。

  赵瀚此刻胡闹一通,真正表达出的意思,只有两个:第一,不准供奉孔子塑像;第二,用南孔来取代北孔。

  孔贞运变得愈发恭敬,说道:“总镇分田,孔家必定配合。若是总镇愿意,老夫请随军出征,令那些冥顽不灵之辈,知晓总镇‘致君尧舜上’的良苦用心。”

  这就是达成交易了,孔贞运自请担任“东征劝降官”。

  赵瀚笑得愈发开心,拉住孔贞运的手说:“知我者,孔博士也。人人都说我是反贼,只有孔博士晓得我的忠臣。这样吧,五服之内的衢州孔氏子弟,每人可以保留25亩地。孔庙祭田,可以保留一百亩!”

  “多谢总镇恩遇。”孔贞运硬着头皮感谢。

  不管哪朝皇帝,随便给孔家赐田,就是几百上千亩。

  赵瀚倒好,非但不赐田,反而收回祭田只剩一百亩,这他妈还属于额外开恩,要让孔家人感谢他的恩德。

  对于南孔来说,一切都值得,可以拿回“衍圣公”这个世袭封号!

  龙虎山天师府那边,如今已经规矩了,守着分剩下的土地,靠着信徒的香火,老老实实纳税,也能继续过日子。

  衢州孔家,也会变成天师府那样。

  在衢州逗留两日,赵瀚开始分兵。主力朝龙游县进发,再派遣一支偏师,去拿下北边的开化县。

  孔贞运跟随主力大军出征,他要一路劝降官兵,顺便安抚沿途的读书人。

  就在出发那天,孔贞运得到消息,徐、吴两族的主宗子弟,被抓了四十多个来公审。

  似乎,是要抄家!

  孔贞运不敢再指责赵瀚出尔反尔,从此变得更加老实,而且劝降时格外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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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5 23:05 | 只看该作者

  崇祯时期,南宗孔氏,同时有两个孔贞运。

  一个是差点做首辅的孔贞运,崇祯死了,痛哭一场,跟着去世。

  一个是南宗之主孔贞运,拒绝降清。清朝第一任衢州知府,顺治皇帝专门让山东孔家人担任,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命令南孔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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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5 23:04 | 只看该作者
 从江西广信府东出,便是浙江的衢州府。

  衢州府五县,全部爆发起义。

  但是,只有离江西最近的江山县,依旧还在起义军的手里。其余四县,皆遭大地主成功反扑,参加起义的士子、商人、农民多有被杀害者。

  赵瀚还在铅山县的时候,张铁牛就带着两千藤甲兵,作为先锋提前来到江山县。

  “拜见张将军!”

  义军领袖们,带着部队出城迎接。

  为首者叫做郑宝禄,费老二的妻子郑氏,便属于此人的远亲。分宗迁徙十代以上了,能扯上关系,但也可以不扯上关系。

  郑宝禄自报家门,又介绍身边其他人。

  张铁牛跟文化人没啥共同语言,随便寒暄几句,便由宣教官来接洽交流。

  等双方熟悉起来,张铁牛说:“我是开路先锋,只带了两千人,随身粮草也没多少。郑兄弟,你先弄些吃的来!”

  郑宝禄立即派人准备伙食,说道:“张将军请进城休息吧。”

  “不必,”张铁牛说,“我就在城外休整,明天一早就继续进兵。听说这边到处都在起事,究竟打下几座城了?”

  郑宝禄痛心道:“衢州五县,本来占了四县,现在只剩江山一县。听说龙游那边,被杀了三十二位起义士子,张将军可要为他们报仇啊!”

  郑宝禄所谓占据几县,特指夺取几座县城,城外依旧是地主势力。

  “衢州府城有多少守军?”张铁牛问道。

  郑宝禄说:“有好几千。以孔家为首,召集许多地主、商贾为将,又募集了许多家奴、游民和农民为兵。”

  “明日去打衢州府城,你来做向导。”张铁牛说。

  郑宝禄麾下只有一群乌合之众,人多千余人。他留下一千人守城,自领四百余人,跟随张铁牛的两千精锐出发。

  另外,龙游商帮的商人,提供了许多船只,帮忙随军运送粮草。

  这些商贾,以中小型商人为主。

  之前起义,他们不帮忙。大地主反扑,他们也不帮忙。

  反正就是看戏,谁输谁赢无所谓。

  现在张铁牛带兵抵达,商贾们立即闻风而动,纷纷提供船只帮着打仗。不见兔子不撒鹰,他们见风使舵惯了。

  衢州知府叫黄金钟,贵阳军户子弟。这货感觉情况不妙,去年冬天就跑路了,新任知府现在还在半路上。

  知府不在,群龙无首,同知、推官、知县都不敢做主。

  此时衢州的守城主帅,是孔子第六十三世孙孔尚乾。

  眼见兵临城下,孔尚乾顿时慌了。

  其余参与镇压起义的士绅也很慌,他们以为赵天王不会打浙江,否则哪里敢募兵镇压衢州起义?

  徐绍清目光游移,看向其他士绅首领,琢磨着是否能献城立功。

  郑泰也在乱瞟,跟徐绍清视线相遇,顿时明白彼此想法。

  徐氏、郑氏、王氏、周氏、吴氏、陈氏、毛氏,是衢州府的七大家族。

  “要不,降了吧,”郑泰说道,“咱们夺回府城,也没啥杀几个人,都在大牢里关着呢。龙游那边才杀得多,龙游不能降,咱们却可以。”

  吴慧仙说道:“城外只有两千多人,咱们有七千多兵,或许可以一战。”

  徐绍清讥讽道:“那可是赵天王的精锐,虽只两千之数,却甲胄齐备、阵容整肃。你再看看咱们这七千人是甚样子?”

  “我就说不该乱来,”陈玉忠埋怨道,“衢州隔江西太近,等着被分田便是。你们非要募兵,舍不得那几亩田产。现在可好,势成骑虎了!”

  毛中懋说道:“不碍事,不碍事的。衢州府城总共也就三百多人起事,咱们只杀了四个,伤了十多个,剩下的要么跑了,要么都关在大牢里。这没什么大的仇怨,老实献城应该问题不大。”

  秀才发动的起义,就是这么脆弱。

  三百多人占领府城,遭到地主反扑时,只阵亡四个、受伤十余,就被打得全军崩溃。

  而这些地主,同样差不多。

  张铁牛率两千士卒而来,地主们就想着怎么投降了。

  孔尚乾的心情极为烦躁,身边一堆闹着投降的。他虽然害怕打仗,可也不愿投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孔圣人后裔怎能降贼?

  这里是孔门南宗,可不是山东的北宗!

  爹啊,你怎还不回来?

  似乎是听到孔尚乾的祈祷,他爹孔贞运真的回来了。

  一条客船从龙游方向驶来,孔贞运带着两个长随,根本不进城,直接朝着张铁牛的大军而去。

  “来者止步!”

  先锋士卒举起兵器。

  孔贞运负手说:“孔氏南宗孔贞运,要见你们的将军!”

  听说孔贞运来了,随军做向导的郑宝禄,连忙说道:“张将军,孔先生是南宗之主,又在朝廷做过内阁大臣。只要招降此人,江南可定矣!”

  张铁牛这个粗人,听说来的是孔子后裔,居然也肃然起敬,连忙说:“快请。”

  孔贞运是有机会做首辅的,去年春天,只要他答应崇祯的任免名单,论资历和威望百分之百做首辅。

  大概是这么个情况:

  崇祯亲自考察选用大臣,拟定了一份名单。孔贞运认为其中部分官员太烂,于是对名单进行改动。崇祯不高兴,把内阁拟票全部否定,绕过内阁让六部进行讨论。

  正好新上任的御史郭景昌,跑去内阁拜见孔贞运,听到孔贞运说任免名单有问题。于是,郭景昌上疏弹劾,孔贞运就此被罢官回乡。

  罢官之后,孔贞运先去杭州,跟钱谦益郊游两个月,然后便在山中聚众讲学。

  今年春天,徐颖拜见孔贞运,希望他能归顺赵瀚,被孔贞运怒斥一番。

  历史上,虽然崇祯尸骨未寒,山东孔家就麻溜降清,还带头剃发留辫子。但衢州孔家,却表现要好得多。孔贞运听到崇祯死讯,大哭一场,重病不起,跟崇祯同年去世。

  差一点就做首辅的孔贞运,而且还是南宗之主,怎么可能轻易从贼?

  可浙江很快传来消息,浙西、浙中遍地起义,他吓得立即从杭州返回老家。

  张铁牛似模似样拱手作揖:“见过孔先生。”

  郑宝禄连忙介绍:“玉横先生,这位是张铁牛张将军。”

  孔贞运没有废话,直接说:“衢州城若下,请将军善待百姓,莫要伤及无辜。”

  尊敬归尊敬,这话就不爱听了,张铁牛气呼呼说:“我大同军纪律严明,哪里杀过无辜百姓?你这老儿,还是孔夫子的后人,一开口便是乱说胡话。要降便降,要打便打,休扯那么许多!”

  这是个莽撞人,孔贞运不跟他一般见识,语气和缓道:“张将军见谅,老夫只是提醒一二。”

  张铁牛说道:“要不你提醒,只说降不降吧。”

  哪有这么问话的,我好歹是孔夫子后裔!

  孔贞运无奈叹息:“愿降。”

  不降还能怎样?

  江西的开路先锋都来了,大军肯定转眼便至,据城抵抗不过是徒增伤亡。

  更何况,虽然徐颖没有说服孔贞运,却也让他了解许多赵瀚的政策。甚至,孔贞运在杭州把《大同集》看完了,而且反复细读十几遍。

  遇到张献忠和李自成,孔贞运还真不会投降。

  如果把山东孔氏,比喻为龙虎山张家,那么衢州孔氏,地位就跟皂阁山差不多。

  世袭正八品五经博士,只论品阶,连知县都不如。

  而且,除了主持地方祭祀,衢州孔氏没有任何特权。甚至连用于祭祀孔子的祭田,都是弘治皇帝快死了,才获得朝廷的减免。

  是减免,不是免除。

  衢州孔氏的祭田都要纳税,只是免除了徭役而已。

  由于北孔的不断干涉和打压,南孔这边,干脆制定只有七条内容的家规——

  第四条,防止冒姓。孔家人可以免除徭役,若有冒充孔氏者,孔家子孙与乡邻都应向官府告发。

  第五条,严禁诡寄。孔家田产可以逃避徭役,孔家子弟买卖田产,必须向官府报备登记。

  不管这两条做没做到,至少家规很好。

  这种家规内容,有可能是故意恶心北孔!

  衢州孔氏田产很多,毕竟从宋代就开始生息繁衍。但其子孙后代也多,分田分给孔家人,剩下来的也没多少了,可能就损失几千亩吧。

  孔贞运带着长随来到城下,喝令道:“开城!”

  城门立即打开,众人纷纷出城迎接。

  张铁牛先是带兵接管城门,让城内守军放下兵器,然后分成好几拨看守起来。

  “抓人!”

  完全控制局面之后,张铁牛突然变脸。

  除了孔贞运之外,就连孔贞运的儿子,都被士兵抓捕看押。

  孔贞运大怒,指着张铁牛的鼻子说:“出尔反尔,毫无信用之辈!”

  张铁牛笑道:“他们是人,义兵就不是人?义兵夺城,这些人带头镇压,通通都有罪。我也不杀他们,等总镇来了再审。该杀该放,请总镇来做主。”

  “两位请息怒,有话慢慢说。”郑宝禄连忙打圆场。

  郑宝禄也是起义军首领,对张铁牛的这个举动,虽然不太赞同,情感上却非常喜欢。但他又尊敬孔贞运,生怕两人就此闹翻。

  张铁牛的先锋军不走了,就留在衢州看押这些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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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5 22:59 | 只看该作者
 
  铅山知县冯胜伦,在河边支帐篷睡了六天,广信知府陪他睡了六天。

  这是赵瀚留下的命令:就在河边办案,铅山知县主审,广信知府陪审。

  夜晚,河边,帐篷。

  广信知府丁序琨用蒲扇驱赶蚊子,拉上蚊帐说:“友悌啊,你是哪年进学的?”

  “崇祯二年,”冯胜伦问道,“丁太守呢?”

  丁序琨说道:“咱们同年进学,不过我是崇祯三年的举人。”

  “失敬,失敬!”

  冯胜伦心里有些不爽,你是举人又咋样,也不比我这秀才高多少。

  丁序琨叹息:“唉,我并非炫耀,而是感慨啊。那时连中道试、乡试,何等风光得意,真没想过造大明皇帝的反。”

  “世事难料,如今也挺好。”冯胜伦说。

  “是啊,挺好,这次的案子,引以为戒吧,”丁序琨说道,“你我遇到这种事,就算取消处罚,短期之内也不可能升迁。你是铅山知县,今后多多关照费家,出不得一点纰漏。”

  冯胜伦说道:“此案公事公办即可,没必要因此死盯着费家吧,那毕竟是费夫人的娘家。”

  “有必要,有很大的必要,”丁序琨说,“敲打费家,就是敲打天下大族。死盯着费家,就是死盯着各地士绅。包括你家,包括我家!”

  “明白了。”冯胜伦说道。

  在江西做官真难啊,虽然升迁很快,可出了问题就要受罚。

  就拿这次来说,跟丁序琨有毛的关系?

  相当于一个地级市,辖地内某县某镇某村,出了命案被县长压下去,丁序琨这市长居然被问责。

  第七天。

  逃进山里的仵作,终于抓捕归案。

  “砰!”

  “升堂!”

  冯胜伦双眼血丝道:“孔岩,死者费良,究竟是摔死的,还是被打死的?”

  名叫孔岩的仵作,一直在哭泣:“我对不住赵先生,我不该胡乱验尸。我当时就想着,要报答赵先生的大恩大德。赵先生是费家的女婿,我受了赵先生恩德,怎也要帮着费家说话……”

  仵作,就是法医,在明代属于贱役,子子孙孙不得做官。

  赵瀚废除良贱之分,全天下的仵作,都是切身受益者。

  “砰!”

  冯胜伦拍下惊堂木:“不要说废话,究竟是摔死的,还是被打死的!”

  孔岩艰难说道:“打死的,脊柱受损,五脏出血。即便当时能救回来,也多半要瘫痪一辈子。”

  冯胜伦又问:“你收没收嫌犯郑氏的钱?”

  “五钱银子,说是茶水钱。”孔岩回答。

  冯胜伦和丁序琨对视一眼,都感觉不可思议,竟然真的只收五钱银子,县衙仵作就敢伪造验尸报告。

  孔岩带着哭声说:“县尊,我真没想贪污,就是想报答赵先生的恩情。”

  “糊涂啊,你这是在坑害赵先生!”丁序琨郁闷道。

  丁知府还有半句没说:你把老子也害惨了。

  除了几个官吏,因为随军出征没有到场,案件审到这里已经基本宣告完结。

  中午便去开棺验尸,五脏肯定早已腐烂,但骨骼伤痕却很好验证,确系被钝器殴打所造成。

  及至傍晚,冯胜伦开始宣判,江面密密麻麻全是船,江边密密麻麻全是人。

  “砰!”

  冯胜伦宣读判决书说:

  “费郑氏,原名郑淑兰,江西省广信府铅山县鹅湖镇人。其罪名有:第一,指使他人殴杀两人。第二,长期亲手或指使他人,辱骂、虐打、关押良民。第三,诬告佣工违反雇佣契约。第四,指使他人向官吏行贿……”

  “数罪并罚,判处费郑氏斩首之刑,秋后处决。判处费郑氏杖刑三十,立即执行。收回费郑氏名下全部田产。退还佣工高刘氏违约金二两白银,赔偿高刘氏十两白银。退还佣工高丰违约金二两白银,赔偿……”

  郑氏瘫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好!”

  “青天大老爷啊!”

  围观群众欢腾高呼,他们就喜欢看恶人被惩治,而且还是有权有势的恶人。

  古代也可以上诉的,秋后处决,就是留足上诉、复审的时间。

  这个案子,赵瀚亲自过问,肯定不可能再复审。

  四个恶奴,其中两个犯下命案,但他们是受人指使的,而且属于意外把人打死。因此死罪可免,但要挖矿六年劳动改造,能活过六年算他们命大。并且,没收名下全部田产。

  另外两个恶奴,虽没有命案在身,却长期殴打、虐待佣工。没收其名下一半田产,在矿山劳动改造三年。

  至于费映玘,长期纵容妻子殴打、虐待他人,致两人死亡却知情不报。判处徒刑三个月,没收名下一半田产。今后不得做官。本人以及三代以内子孙,无法获得专营牌照,名下专营生意限期一个月停止。

  费映玘、费郑氏夫妻,蓄意破坏“释奴令”,罚没白银五千两,限期三个月内上缴罚金!

  蓄意破坏释奴令也是罪名?

  在场围观审判的士绅,全都心虚不已,生怕家里有哪个不长眼。得回家好生约束,不可再打骂佣人,否则那罚金交起来多心疼啊。

  这可是费家,都判得如此严重,其他人还不得脱层皮?

  “哈哈哈……呜呜呜呜!”

  费映玘又哭又笑,他还以为自己没命了,结果只是坐牢三个月。

  能够摆脱那恶婆娘,坐牢三个月而已,被罚些田产、家产,身败名裂也值得!

  此案牵扯到十多名官吏,等全部官吏到齐之后,移交给江西廉政衙门审查。等审查完毕,再移交给江西按察司审判,最后汇报至总兵府的吏选司、刑名司、廉政司复核。

  “砰砰砰砰!”

  河口镇、鹅湖镇都响起鞭炮声,无数普通百姓欢呼雀跃。

  费家犯事都被惩处了,其他士绅犯事肯定也要倒霉,他们今后可以完全不怕这些大族。

  “赵天王万岁!”

  “赵总镇万岁!”

  河口镇和鹅湖镇,都有许多外地商贾。他们看着百姓欢腾的景象,又打听清楚案件的结果,全都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

  冯胜伦一身疲惫,又满心轻松,终于不用住江边帐篷了。

  由于天色已晚,他住在河口镇的客栈。

  登岸之时,百姓争相围观,山呼“青天大老爷”。

  那种万民诵赞的场面,瞬间扫去疲惫,冯胜伦感到飘飘欲仙。他喜欢这种感觉,仿佛仙乐缭绕,让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此民心所向也,”冯胜伦告诫身边官吏,“尔等今后须谨记,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种番薯!”

  “我等谨记县尊教诲!”

  众县衙官吏纷纷作揖,主簿甚至有了主意,可把县衙大堂的对联换成这个。

  乘舟江面的秀才,远眺着那些热闹,突然灵感爆发。他掌灯提笔,根据这个案件,虚构一段庐陵县的剧情。

  案情差不多,庐陵知县却贪赃枉法。男主角赵信(赵瀚)等人,得知民间有此冤屈,于是半夜潜入县衙,杀死贪官为民做主。根据贪官的一段对话,男主角对朝廷彻底失望,愤而邀约江湖豪杰造反。

  此后两个月,广信府的官员忙坏了,大量陈年积案都跑来报官。

  九成以上的案子,根本就没法复审,顶多能剩几个证人,物证早就找不到了。

  当然,刑名档案如果有问题,这些旧案还是可以反转的。

  家奴伸冤,赵瀚震怒,勒令官员江边审案的段子,飞快从广信府往外传播。

  赵瀚在平民当中的威信,再次提升到一个新高度。

  含珠小学。

  费元禄翻阅《大同乡约》、《费氏家规》,耗费半个月时间,重新编成一部《费氏家规》。

  铅山费氏,这次颜面无存,必须引以为戒。

  他把家规印刷两百多份,费氏每个宗支保留好几份。并且定下规矩,每月初一、十五,各家的族老都必须召集子孙,好生学习领会《费氏家规》的内容。

  同时,费氏的女眷也要学,媳妇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学习家规。

  这次事件,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只可能发生在费家,不可能发生在别家。

  换成其他士绅大族犯事儿,地方官员根本不敢遮掩命案。

  纯粹因为赵瀚是费家的女婿,地方官吏还存有传统思维,以为帮助遮掩是忠于赵瀚的表现,甚至觉得这样可以获得赵瀚的赏识。

  此案传播开来,各级官吏就该清楚了,今后遇到权贵的亲人犯事该怎么做!

  鹅湖,费宅。

  老三费映珂坐在花园,与妻妾饮酒作乐,唏嘘道:“家里四兄弟,如今就剩下我了。大哥做官,二哥坐牢,四弟早就成了将军,争来争去一场空。嘿嘿,现在没人跟我争斗,心里反而难受得很。”

  妻妾们赶紧劝慰。

  费映珂说道:“我是不成的,废人一个。儿女却当好生教导,没出去做事的,还没有嫁人的,今后每十天听我讲一次家规。这人活在世上,不怕做不成事,就怕做了大错事。你们也该谨记,今后要相亲和睦,莫要像那郑氏一般糊涂。”

  “夫君训诫得是。”妻妾们说道。

  费映珂挠头说:“你们哪个晓得,二哥到底有甚不光彩的事?竟被郑氏拿捏了三十年。”

  这货还想着吃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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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5 22:54 | 只看该作者
  信江,岸边。

  摆了一张八仙桌,三条长凳子。

  打麻将,三缺一,再来一个就齐活。

  “砰!”

  冯胜伦一拍惊堂木,喊道:“带嫌犯费映玘、费郑氏、费任、费圃……”

  此时已经是下午,许多士绅都没走,反而来了更多人围观。

  甚至有客船招揽生意,把听审百姓载到此处,就那么飘在江面上全程看热闹。

  整个上午,都在搜集证词、证人、证物,还要撰写各种案情资料。就连吏科、户科的吏员,都被借调过来帮忙,否则今晚大家别想睡觉了。

  赵瀚其实已经留下明确信息:此案就在江边审理。

  啥意思?

  当着无数士绅百姓进行公审,审不完不准离开,就在江边搭帐篷吧。

  除了铅山县的官吏,广信府官员也来了。还有广信府的廉政衙门,他们今天负责旁听记录,等搜集完各种资料,就要对涉事官吏进行审查。

  至于知县冯胜伦,无权审判官吏。

  郑氏已经浑身瘫软,站都站不稳。如今不得让嫌犯下跪,于是弄来一条凳子,让她坐着接受审判。

  “费任、费圃,”冯胜伦问道,“崇祯十一年腊月初二,你们两个是否殴打费良?”

  费圃本来站着,吓得猛然跪地:“县太爷饶命啊,我真没想把他打死。打的时候收着力,是夫人让我狠狠打,还骂我吃得多没力气。”

  “是啊,是夫人让打的,我膀子都打酸了,夫人还让打狠些。”费任也跪下。

  冯胜伦问道:“你们口中的夫人,可是费映玘的妻子费郑氏?”

  “是她。”两个恶奴齐声说。

  冯胜伦又问:“费郑氏为何要打费良?”

  费圃回答:“费良之前被打坏腿,养了一个月才下床。他去镇上报官,被夫人晓得了,便抓起来打一顿。”

  “费郑氏如何知道佣人告官?”冯胜伦问。

  费任说:“镇上的文吏张赋,亲自到费家通风报信的。”

  冯胜伦对广信府廉政官员说:“据查,张赋随军出征了,很可能在新占地盘做副镇长。具体是去了湖广还是江南,这个得问江西布政司的吏选衙门。”

  廉政官员立即进行记录。

  冯胜伦又问郑氏:“费郑氏,可是鹅湖镇文吏张赋,暗中给你通风报信的?”

  郑氏傻坐着不说话。

  “砰!”

  冯胜伦猛拍惊堂木:“费郑氏,本官再问你一遍,可是张赋给你通风报信!”

  郑氏还是哑口无言。

  连续询问三遍,冯胜伦说道:“既然不说话,便视为默认了。带被害者费良的父母上堂!”

  一对中间夫妇被带过来,哭叫着喊儿子死得冤枉。

  问询一番前进后果之后,冯胜伦说道:“费良可是腊月初二被抬回家的?”

  死者的母亲只是哭。

  死者的父亲说:“初二晚上,他们四个把我儿抬回来,说是摔进沟里伤着了。怎么可能是摔的?腰上的皮肉都被打烂了,骨头都能见着……”这人越说越激动,朝着围观群众大喊,“乡亲们都评评理,谁家摔沟里能摔成那样?我的儿啊!呜呜呜呜……”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对着郑氏指指点点。

  郑氏还是傻坐着,就跟神游天外一样。

  又了解许多细节之后,冯胜伦问道:“费良死后,你们可曾去报官?”

  “去了,”死者的父亲说,“当时的县太爷姓孔,派了两个官差、一个仵作,说是给我儿验尸。验了不到半柱香,就硬说我儿是摔死的。”

  冯胜伦对廉政官员说:“我已派人回县里调查卷宗,这三个经手之人,肯定能查出来是谁。”

  由于暂缺三个重要人物,命案已经审不下去。

  那就接着审理其他案件,主要是郑氏强招良民为佣工,又对佣工进行长期殴打辱骂。

  这些案情简单,不但有人证,许多佣工此刻身上还带伤。

  审着审着,突然又跑来两人喊冤。

  却是郑氏在鹅湖镇张贴雇佣广告,他们觉得工钱还不错,因此应聘到费家做佣人。由于郑氏长期打骂,两人宁愿不要当月工钱,都要离开费家。结果被郑氏告官,令他们赔偿违约金,县衙官吏偏帮郑氏,导致两个佣人借钱赔付。

  这事儿扯出来,顿时全场哗然。

  之前打死人已经积累民愤,而今又听到这等丧德事。人家给你做佣工,不拿工钱也就算了,你还倒打一耙让佣人赔钱?

  族长费元禄气得浑身发抖:“这……这恶妇,把费氏颜面都丢尽了!”

  一个姓雷的乡绅耆老,摇头叹息道:“娶妻当娶贤,我雷家挑媳妇,不看出身,不看相貌,只看品性。如此恶劣之妇人,绝不可能进我雷家院墙。”

  “唉,郑氏也是广信大族,怎就养出这样的女儿?”另一个耆老痛心疾首。

  在释放家奴之前,哪个大族没有虐待之事?

  但不能拿出来公论啊!

  更何况,现在已经没有家奴,佣工也属于良民。既是良民,就更不能虐待,士绅大族必须摆正态度。

  又审一阵,费映玘突然喊道:“县尊,我要告发这恶妇杀人!”

  “殴杀费良一案?”冯胜伦问道。

  “另有命案,”费映玘说道,“这恶妇善妒,不准我纳妾。我便悄悄养了外室,被这恶妇知晓,还假意让我把外室接回家中。我信了她的鬼话,真把外室接回家做妾,谁知竟被这恶妇寻个由头打死!”

  全场哗然,更加轰动。

  “妒妇,妒妇啊!这等妒妇,早就该休了!”汤姓乡老一脸愤怒。

  冯胜伦问道:“尸骸何在?”

  “就埋在鹅湖费宅的后山上,我还放了一块玉佩做陪葬物。”费映玘说。

  “哈哈哈哈哈!”

  一直不说话郑氏,突然站起来,凄声狂笑道:“费映玘,你这般厌恶我,为何不敢休妻?”

  费映玘冷笑道:“爷们儿豁出去了,有甚丑事你随便说!”

  还有更大的瓜?

  士绅百姓全部竖起耳朵,就连负责审案的官吏,都是一副等着听八卦的表情。

  郑氏没有立即爆料,而是问冯胜伦:“县尊,我所犯之事,会不会牵连儿女?”

  冯胜伦朝着西边拱手,说道:“赵总镇治下,不搞株连之事。只要你的儿女没犯法,自不会被牵连。不过,你夫妇二人犯下重罪,除了论罪处刑之外,肯定会罚没一些家产和田产,留给儿女的产业就没那么多了。”

  郑氏扭头看着丈夫:“为了儿女,你那丑事我懒得提,想起来就犯恶心!”

  费映玘却是不惧,嚷嚷道:“说啊,你说出来啊,反正已经身败名裂。虱子多了不痒,要死一起死。快说,小娘养的才不说!”

  “我就不说!”郑氏冷笑。

  费映玘扯开嗓子大喊:“好,你不说,我自己说……”

  “闭嘴!”

  老爷子费元祎大吼,他虽然不知儿子有何丑事,但能被儿媳当做把柄,这么多年不敢休妻,肯定是非常难堪的事情。

  家丑不可外扬,费元祎终于忍不住了,气得把拐杖给砸出去。

  费映玘闪身躲开,正待说话,却听“砰砰砰”一阵响,冯胜伦猛拍惊堂木说:“肃静,不可咆哮公堂!”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都感觉今天值了,比唱大戏还精彩万倍。

  可惜,最后一个大瓜,似乎当事人不打算劈开。

  费映玘颓然坐在地上,这桩丑事他憋了三十年,就像被绳索勒住脖子快要窒息。

  他十三岁时,对性事懵懵懂懂,跟书童之母滚到床上,而且这女人还是他的奶娘。他其实是被引诱的,结果把奶娘搞大肚子。成亲之后,还在悄悄跟奶娘幽会,结果被妻子郑氏逮个正着。

  郑氏性格大变,估计也跟此事有关。

  仿佛一出狗血言情伦理剧。

  士绅大族,哪家没有点腌臜烂事?

  案子当天没有审完,官吏集体在河边休息。有的搭帐篷,有的睡船上,反正案子不结,就不许有人离开!

  未切开的大瓜,让众人意犹未尽。

  更遗憾的是,许多百姓来得太晚,没有一睹赵天王的风采。

  费如鹤家里的酒楼,如今生意火爆得很。南来北往之客商,必到酒楼里吃饭,酒楼甚至改名叫“龙兴楼”。

  赵瀚在这里做过二掌柜,还亲自传授各种“宫廷菜式”。

  费纯曾在这里说书讲小说,陈茂生曾在这里登台唱戏,张铁牛经常来这里吃饭。

  关于他们的故事,已经流出无数个版本。

  比如赵天王祖上是宫廷御厨,掌握了许多已经失传的宫廷菜式。赵天王每次来酒楼,都是故意挑选嘈杂地方,专心致志看书以锻炼意志。

  陈茂生被奉为弋阳腔戏曲大师,据听过他唱戏的人说,陈掌司之戏腔古今无人能及。有个戏迷临死之前,想来听陈掌司唱戏,一出戏曲演完,此人竟然不药而愈。

  还有费纯费掌司,说书能说得天花乱坠,就连《葫芦娃》都被改写成长篇小说。

  张铁牛的传说最离谱,因为码头苦力都认识他。这些苦力爱吹牛逼,越扯越邪乎,张铁牛每天要吃五斤饭,单手就能举起百斤麻袋。结拜兄弟被太监害死,张铁牛使出梯云纵身法,盗走挂在杆上的兄长头颅,又踩着竹竿横渡信江。

  此时此刻,江中客船上,一个看完热闹的秀才,正在奋笔疾书写小说。

  小说名叫《风云儿女列传》,整体风格模仿《射雕英雄传》。

  男主角有好几个,分别是:赵信(赵瀚)、李鹤鸣(费如鹤)、李真(费纯)、王举山(张铁牛)、杨天微(庞春来)。

  这秀才明显搜集了很多资料,外加各种道听途说。

  在他笔下,杨天微(庞春来)是辽东武将之子,由于阉党勾结鞑子,导致家破人亡、流落江湖。在崂山得遇异人,学得道书半卷、兵法三卷、政略五卷,还习得许多上乘武学。

  小说前面几万字,都在描写杨天微(庞春来)。

  至于赵信(赵瀚)等人,则都是他在铅山收的徒弟。

  赵瀚火烧县衙、张铁牛深夜盗头,这些故事都被串起来。陈茂生更是被描写成刺客,唱戏只是身份掩饰,专门刺杀贪官污吏。

  密密教的两任教主马廖洋、张普薇,甚至都有浓墨重彩的出场。

  马廖洋、张普薇二人,学的是旁门左道。

  杨天微(庞春来)只得道书半卷,却能以一敌二,将两个左道修士打成重伤。

  因此,他们离开铅山之后,两个左道才敢起兵造反。

  就连被赵瀚一枪捅死的铅山县典史,在小说里都成了武林高手。赵瀚火烧县衙的剧情,简直变成独闯龙潭虎穴,最后是飞檐走壁翻过城墙离去。

  秀才收起纸笔,和衣睡觉,等着明天继续看审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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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5 22:48 | 只看该作者
 此时已是凌晨四点。

  这些人被带到船上,不但赵瀚提前起床,隔壁舱的秘书和名士们也纷纷醒来。

  “拜见赵天王(大老爷、瀚哥儿、赵先生)!”

  五花八门的称呼,从佣人们口中喊出,齐刷刷的开始下跪。

  赵瀚笑着说:“有人呼我瀚哥儿,那便不要见外,都站起来说话。”

  有人站起,有人跪着,有人站起之后左右看看又想跪。

  “站起来!”赵瀚喝道。

  跪着的人,吓得连忙站起。

  站着的人,吓得噗通跪下。

  赵瀚身边站岗的两个亲卫,全都咬着嘴唇憋笑。

  等到所有人都站起了,赵瀚又冲外面喊:“你们也进来旁听吧。”

  秘书和名士鱼贯而入。

  赵瀚说道:“选个代表说话,莫要七嘴八舌。”

  费谷被推选出来做代表,他没有直接诉说冤情,而是套近乎道:“瀚哥儿,我是费谷,还记得我不?”

  “费谷兄弟你好,说说什么事情吧。”赵瀚笑道。

  费谷非常高兴,说道:“瀚哥儿派人回鹅湖分田,还释放家奴,这是大好事。我家也分田了,日子过得顶好。可去年秋收之后,夫人……”

  “哪个夫人?”赵瀚打断道。

  “就是以前的二少奶奶,”费谷解释说,“二少奶奶刻薄得很,瀚哥儿是知道的,经常打骂吓人。释放家奴之后,没有下人愿意留下做佣。释奴之后,二少奶奶陆续聘了三十多个佣人,全都被她打跑了。她还拿着雇佣契书去报官,说雇佣期限没做满,让逃跑的佣人赔钱。”

  赵瀚问道:“在县里还是镇上报官,处理结果如何?”

  费谷回答道:“都是镇上调解的,镇长偏帮二少奶奶。那些佣人,宁愿借钱赔偿,都不愿再做下去。二少奶奶招不到佣人,便带着四个恶奴,提着棍棒把咱们这些家奴召回去。”

  “村长也不管?”赵瀚问道。

  “不管的,”费谷说道,“若论工钱,二少奶奶给得足,分家以后也没再克扣,就是喜欢胡乱打骂下人。不管做没做错事,她心情不好便要打人撒气。去年冬天,费良被打怀了腿,一个多月才能下地,麻着胆子去镇上报官。镇长根本不管,还派人给二少奶奶通风报信。二少奶奶又把费良打一顿,打得太凶,人都废了,便抬回费良自己家,只给了一两银子汤药费。”

  “费良呢?”赵瀚皱眉道。

  费谷说:“死了,在自家躺了半个月死的。费良的爹娘去报官,县太爷说人证物证不足,判费良是摔伤了不治身亡。”

  赵瀚问其他奴仆:“费谷说的可是实情?”

  “都是真的!”众人纷纷附和。

  一个叫曦兰的丫鬟站出,拉起袖子说:“我昨天还被打一顿,胳膊都被抽出淤青印子了。”

  赵瀚对亲卫队长说:“传令,把广信知府,主官刑律的广信府同知。还有铅山知县、铅山县刑科科长、鹅湖镇镇长、副镇长、鹅山村村长都叫来!”

  亲卫队长立即去安排,很快就带回来两个人。

  铅山知县、刑科科长就在岸边候着,铅山县其他官员也在,夜里就坐船赶来听用了。

  赵瀚简述一番案情,问道:“你就是这么判案的?”

  知县冯胜伦吓得额头冒汗,解释说:“总镇,在下是两个月前,才调任铅山知县的,没有碰过这个案子,也没人来状告费家夫人。原来那位知县,听说政绩卓著,被召去白鹭洲书院进修了,这次要随军出征去湖南。”

  “很好,很高,政绩卓著,还高升了!”赵瀚笑容满面,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已经怒极。

  每次准备打大仗,都会提前选拔优秀官吏,让他们进修之后随军出征,专职负责管理运粮民夫。一旦占据新地盘,就可立即打理民政,全程无缝衔接,只有扩张太快才会暂缺官吏。

  赵瀚又问:“刑科科长呢?”

  冯胜伦说道:“也随军出征了,县衙各科科长,今年有两个要升调异地。”

  赵瀚对眼前两个倒霉蛋说:“你们二人,记大过处分!”

  铅山知县和刑科科长,欲言又止,终究不敢多说,只能自认倒霉。

  天色渐渐发白。

  许多本地士绅,都站在岸边等候,带着各种礼物来拜见。

  “诸位请上船吧。”一个亲卫过来传令。

  士绅们大喜,并请费元祎走前面。

  费家老爷子颇为得意,拄着拐棍,昂首挺胸,被搀扶着登船。

  又塞进来一堆人,船舱里挺挤的。

  费元祎早跟两个儿子闹掰了,平时都不来往,他甚至没认出那些是费家的佣人。

  “拜见总镇!”费元祎颤颤巍巍就要跪拜。

  他还是那种传统思维,觉得赵瀚以后能做皇帝。既然是皇帝,那么就该跪拜,与孙女婿的身份并无相干。

  “拜见总镇!”

  其他士绅也跟着叩拜。

  他们忍不住偷瞧赵瀚,越看越觉威严庄重,心中羡慕费元祎好运气。

  赵瀚面露冷笑,说道:“无学先生请起来就座吧。”

  费氏族长、含珠书院山长费元禄,面带笑容站起。他当年就欣赏这个学生,即便只是家奴,也认为今后肯定有出息,没想到比他想象中更厉害。

  虽然没有亲自教导学问,但作为校长,他也算老师,一个“帝师”的尊称少不了的。

  亲卫搬来椅子,请费元禄坐下。

  费元禄屁股刚挨着板凳,猛然觉得不对劲。怎么只有自己就座,其他士绅一直跪着?

  费元祎也有些迷糊,孙女婿难道还在记仇?

  其他士绅面面相觑,同样没搞懂啥情况。

  赵瀚根本不理会这些人,只是跟费元禄聊天:“多年不见,先生身体可好?”

  费元禄捋胡子笑答:“托总镇之福,只是偶尔得些小病。”

  “铅山县有中学了吗?”赵瀚又问。

  费元禄说:“已经请到精通数学、几何的高才,下个月就能办中学,多亏冯知县劳苦奔波。”

  冯胜伦拱手道:“哪里,哪里,分内之事而已。”

  费元禄又说:“含珠书院,也已改为含珠小学。书院所有建筑、书籍,皆捐赠给河口镇衙门,附近孩童皆可免费学习三年。”

  “很好,”赵瀚点头赞许,突如其来问一句,“费家的奴仆,都已释放了吧?”

  费元禄说道:“都已释放,愿留下来的,也改签了雇佣契书。”

  赵瀚继续问:“有没有肆意殴打佣人之事?”

  “绝不可能,”费元禄连忙说,“别家我不晓得,在老夫家里,便是没有释奴以前,也不会肆意殴打家奴。即便家奴做错事情,也是以训斥为主,殴打下人非君子所为。”

  赵瀚笑着询问:“费氏其他宗支呢?”

  费元禄摇头说:“不太清楚,老夫虽然身为族长,却也管不了别人的家事。”

  赵瀚把目光投向费元祎:“费太公家呢?”

  费元禄自然知晓二儿媳的脾气,也听到过一些传言,连忙回答:“回禀重镇,老朽生了两个不孝子,已经分家析产,平时很少来往。老朽宅子里,绝无虐待佣人之事。至于那两个不孝子,老朽不知详情。”

  “诸位都起来吧。”赵瀚微笑道。

  “谢总镇!”

  士绅们磕头站起。

  这些大部分是耆老,只有费映珂,年纪轻轻获准登船。

  费映珂面无表情,心里已经明了。他认出其中一个佣人,知道二哥这回惨了,心里觉得活该如此。

  时至今日,费映珂也无法理解,为何二哥能忍受一个恶妇许多年。

  换成是他,早就休妻了。

  好女人就该加倍疼爱,坏女人就该好生收拾,这是费映珂对待女人的态度。

  这货读书不行,做生意也不行,调教女人却有一套。

  家里一妻十妾,难免有几个不长眼的,都被费映珂狠狠收拾过。而那些乖巧听话的,费映珂又体贴无比,妻妾们纷纷变得温柔乖巧,至少表面上能够和睦相处。

  行军在外,不能因为此事耽搁。

  赵瀚安抚士绅之后,对知县冯胜伦说:“你负责审理此案,处理妥当,便能取消记大过处分。就在这岸边审,不必回到县衙。等广信知府来了,让他看着你审案!”

  又对那些费家的佣人说:“今后若有谁敢报复,本地官员又不理会,你们直接到吉安总兵府来喊冤!”

  众人被请下船,船队载着大军起航。

  一个官员瘫在岸边,他是鹅湖镇镇长。案件发生时,他还只是副镇长,但同样牵涉其中。

  至于原来那位镇长,这次同样随军出征,很快就能异地升迁,暂被分配到费如鹤军中。

  涉事官员,一个都跑不了。

  甚至经手此事的吏员,也要被问罪处罚。

  知县冯胜伦还在猜测赵瀚的心思,处罚过轻或者过重,都有可能引起赵瀚的不愉快。

  这是真的难。

  冯胜伦看向那些佣人,发狠咬牙,决定这次从重断案。

  冯胜伦一声大喝:“来人,立即抓捕费映玘、郑氏,还有他们手下的四个恶奴!”

  广信知府此时已经赶到,他看着船队远去,被搞得一头雾水。赵瀚紧急把他招来,不见面就走了,这是什么情况?

  这位老兄才真的倒霉,县里出了事儿,他根本不知道,此时却要被问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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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5 22:44 | 只看该作者

  鹅湖,费宅。

  由于老二老三闹着分家析产,鹅湖费氏主宗已经一分为三。

  户口分了,房子同住。

  而且划清了范围界限,哪个院属于哪家人,一般不会胡乱串门儿。

  家奴离开三分之二,留下来的那些,也全部转为雇佣合同。商铺的掌柜伙计们,以前属于家奴的,现在也全部转为雇工。

  “啪啪啪……”

  “啊!夫人别打,奴婢要被打死了!”

  “叫唤得这般大声,我看你离死还远得很!”

  “……”

  老二费映玘,家有悍妻郑氏,至今不敢纳妾。

  这位悍妻凶得很,以前就打死过家奴,如今依旧没有收敛多少。

  郑氏此刻坐在堂中,手持竹条,表情阴狠道:“知错了没有?”

  “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女佣跪在地上,想要抽泣都不敢发出声响。

  郑氏冷笑道:“你个贱婢,愈发无法无天了。别以为瀚哥儿释放家奴,你们这些贱人就真能翻身。在这鹅湖,依旧是我费家说了算,瀚哥儿也是费家的女婿。你若去报官,从村里到镇里再到县里,哪个当官的敢落我费家面子?”

  女佣连连求饶:“夫人饶命,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了!”

  “哼,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郑氏嘀咕埋怨,“这瀚哥儿也真是的,分家析产便也罢了,好歹分给自家人。分田却分给外面的低贱破落户,胳膊肘往外拐。最不该的便是放归你们这些家奴!”

  女佣立即磕头:“奴婢生是夫人的人,死是夫人的鬼,下辈子做牛做马还要伺候夫人。”

  “算你识相,滚回去吧。”郑氏这才作罢。

  却说整个鹅湖费氏,对待奴仆都还比较正常。就算陷害赵瀚的费老爷子,也都还算和善,不会动辄打骂吓人。

  唯独老二家的郑氏,简直有虐待倾向。

  赵瀚的分田令、释奴令一下,老太爷、老大、老三院里的家奴,许多都愿留下来转为佣工。

  特别是已经嫁人的女子,丈夫分到田产,自己也能在费家做佣人赚钱,小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

  唯独老二的院里,家奴全跑了,一个都不剩,不堪忍受郑氏虐待。

  分田工作结束之后,宣教官集体撤离,只在县衙留有宣教科。农会虽然组建,骨干却被各种抽调,现在村长和农会都不敢得罪费家。

  于是,郑氏强行召回以前的奴仆。

  脾气太硬的她不敢招惹,只敢召回性格软弱的。逼迫他们签订雇佣合同,一旦不听话就狠狠毒打,打人的次数甚至比以前还多。

  “三老爷,赵天王回来了!”

  天色已黑,老三费映珂正在妾室房中,听到消息连忙爬起来穿衣服。

  老二的正妻凶悍,一直不敢纳妾。

  老三的正妻却柔弱,这货已经十房小妾,剩下六子十三女。

  妾室,不许分田!

  这是赵瀚定的规矩,目的是为了让妾室主动离开,不要贪恋男人的权势钱财。

  老三费映珂却是个情圣,一妻十妾,没人愿意走,都觉得他是好丈夫。

  费映珂穿好衣服,开门问道:“赵总镇在哪里?”

  男佣回答:“似是不愿干扰商旅客船,停在河口镇与鹅湖镇之间,没有下船。”

  费映珂说道:“天色已晚,不要前去打扰。你准备一下礼仪,今晚半夜出发,明天清晨去河边拜见。”

  “好,我这就去准备。”男佣立即离开。

  费映珂虽然哄堂大孝,逼着父亲分家产。但他对妻妾下人是真好,儿女们也都孝顺,已经有三个儿子被送去做吏员,其中两个这次扩张肯定升官。

  院里的佣人忙活起来,搞得热火朝天,就跟逢年过节一样。

  隔壁院子的老二费映玘被吵醒,迷糊道:“这是老三家里遭贼了?”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郑氏坐起来大骂。

  费映玘被搞得更加心烦,这恶婆娘怎不去死?他非常羡慕三弟有十房小妾,他自己早年纳了一个,被正妻生生给打死。

  见丈夫不说话,郑氏呵斥道:“你是死人啊?还不去看看外面在作甚!”

  费映玘只能呼喊:“曦兰,曦兰!”

  连喊几声不应,郑氏叱骂:“这个贱婢,才被打一顿,又装聋作哑不听唤。”

  夫妻俩只能自己起床,等他们穿好衣服出门,发现自家院里的佣人全跑了,儿女手下的佣人也不见踪影。

  费映玘嘀咕道:“怕是出大事了。”

  郑氏顿时惊恐:“不会是浙江的官兵打来了吧?我就说过,我就说过,那赵瀚一个家奴,哪里打得过朝廷官兵……”

  “闭嘴!”费映玘怒道。

  “你敢吼我?”

  郑氏直接开始号丧:“呜呜呜呜,我不活啦……”

  “懒得跟你一般见识!”费映玘郁闷道。

  郑氏的惯用招数,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此招不行,就回娘家哭闹。还是不行,那就去外面哭闹,专挑费映玘跟友人聚会的时机。

  几次下来,费映玘在朋友面前丢尽脸面,再也不敢招惹家里这位悍妻。

  费映玘朝着三弟院里跑,只见舆轿、礼箱等许多物品,都被翻出来放在外面院子里。

  “这是出甚大事了?”费映玘问。

  一个佣人笑道:“赵天王回铅山了,就在河边的船上。二老爷,您老可要当心啊,怕是有佣人半夜去告状。”

  “赵……赵……”

  费映玘心中生出大恐惧,他知道自己院里的佣人去哪儿了。

  不是有佣人要去告状,而是全部佣人都在去告状的路上!

  “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

  费映玘失魂落魄走回去,正好撞见追来的郑氏。

  郑氏问道:“是不是浙江官兵杀来了?”

  “啪!”

  费映玘一巴掌扇去,破口大骂:“贱人,你把我害苦了!”

  郑氏被扇得发懵,反而不敢造次,捂着脸小心翼翼问:“究竟出了甚事?”

  “赵瀚回来了,家里的仆人都跑了!”费映玘现在只想哭,他觉得自己好失败。

  家里三兄弟,大哥飞黄腾达,自是不必多说。

  三弟虽然没有本事,却有一妻十妾,儿女成群,家庭和睦。院里的奴仆也愿留下来,继续给三弟做佣人,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风风光光。

  而自己呢?

  就一个悍妻黄脸婆,到处哭闹给他丢面子。奴仆被打得全部离开,自己想使唤几个下人,还得用武力逼着家奴回来做佣人。

  “呜呜呜呜,”费映玘突然哀声痛哭,捶胸顿足道,“我怎这般命苦啊。爹啊,你给我定的什么亲事。贤良淑德,大家闺秀,媒人说得天花乱坠,哪里跟这个恶婆娘沾边?呜呜呜呜……”

  郑氏傻愣了半天,尖叫道:“快追,快把那些贱婢追回来关着!”

  黑灯瞎火的,能追回来才怪了。

  费映玘猛地哈哈大笑,回到房里取银子,悠哉哉举着灯笼,步行前往鹅湖镇逛窑子。

  他被悍妻管着,已经很久没碰别的女人了。这次多半不妙,先去享受片刻温柔,其他烦恼暂且不去理会。

  “你去哪里?”郑氏追上来。

  “滚!”

  费映玘一脚踹出,心情舒爽道:“爷去喝花酒,你就在家里等死吧!”

  郑氏被踹翻在地,恐惧异常,随即大喊:“一直管着你是为了谁?还不是让你莫近女色,专心致志去考科举。你考不上科举,便让你认真打理家业,咱家的生意可比老三做得红火!你看着吧,老三迟早要把家产败光,你我名下的产业足够十代富贵!”

  费映玘转身怒吼:“生意做得再好,百代富贵又如何?爷们儿活得憋屈,出门会友你都要盘问,不如干脆死了算了!”

  夫妻二人,不欢而散。

  郑氏把女儿叫来,到处搜查院落,终于在柴房找到四个壮汉。

  那是她养的恶奴,平时逞凶全靠这四人,如今却被捆起来塞进柴房。

  “你们四个,快快把人追回来!”郑氏急得直跺脚。

  老头子费元祎,也已经被吵醒。

  问清楚状况,同样让家奴准备。半夜出门,不敢坐轿,拄着拐棍被人搀扶赶路。

  不管以前关系如何,他都必须去拜见。

  却说老二院里的佣人,集体趁夜逃离,朝着河口镇方向疯狂奔跑。

  “唉哟!”

  “快起来,我扶你。”

  众人互相搀扶,过了鹅湖镇之后,终于放下心来慢慢行走。

  “赵天王会不会管这事?”

  “瀚哥儿仗义,肯定要管的。”

  “可他是费家的女婿,多半要帮着费家说话。”

  “四里八乡都说瀚哥儿是好人,是向着苦命人的。”

  “遇上费家就不一样了。咱们先去找村长,再去找镇长,哪个敢管闲事的?非但不管,还有人通风报信,良子还被那恶婆娘活活打死。”

  “不信瀚哥儿还能信谁?豁出命来也要赌一把!”

  “……”

  十多个佣人,怀着忐忑心情,终于隐约看到河边有船队。

  “站住!”

  大部分士卒没有下船,但岸边派兵驻防,前后都有士卒在放哨。

  这些佣人立即跪下:“军爷,我认识赵天王,我们是来伸冤的!”

  “瀚哥儿救命啊!”

  “瀚哥儿,我是费谷,我跟你说过话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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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5 22:40 | 只看该作者
  见赵瀚开始阅读《原君》,顾杲和吴应箕都心怀忐忑。

  这篇文章是对君权的阐述,国家如同一个大商号,老百姓都是股东。而皇帝是被聘请的大掌柜,官员是被聘请的二掌柜、三掌柜和分号掌柜。

  隐约透出限制君权的意思。

  黄宗羲虽然豁出去了,但还是颇为紧张,一直在观察赵瀚的表情。

  让人很意外,赵瀚居然在笑。

  那种笑容,既非鄙夷,也非喜悦,更不是愤怒。就像……就像村塾先生,给学童评阅作业,那种意味很难形容。

  文章很短,快速读完。

  居然没有发怒?

  这出乎顾杲和吴应箕的预料,既感慨赵瀚之心胸,又惊于赵瀚之城府。他们认为,二者兼有之,赵瀚能够容忍异见,同时又能控制情绪,心里多半已经厌恶黄宗羲。

  赵瀚问道:“你要限制君权吗?”

  黄宗羲回答:“代代圣君自然最好,但难免出现昏庸之主。”

  赵瀚笑道:“你说百姓是股东,那么请问,哪些是大股东,哪些是小股东?哪些股东说了才算数?”

  黄宗羲顿时愕然。

  “咱们往小了说,”赵瀚放下那篇文章,“天下这间商号,有一万个股东。其中十个是大股东,他们可以推选二掌柜、三掌柜、分号掌柜。除了皇帝这大掌柜之外,其余掌柜都得听十个大股东的话。掌柜们与大股东联手,编造假账、亏空商号、贪污私挪。那么,这个大商号是谁的?是十个大股东的,还是一万个全体股东的?”

  黄宗羲陷入迷惑。

  赵瀚继续说道:“大明这间商号,就是掌柜们在亏空,大股东吞并小股东的股金,导致商号一直做赔本买卖,而且还被满清商号挤占生意。崇祯作为大掌柜,想要力挽狂澜,却谁都信不过。他一边教训其他掌柜,一边逼着股东们投钱。大股东不愿投钱,让小股东去投。小股东没钱,纷纷饿死。我跟李自成、张献忠,都是被逼得没法的小股东,只能撤资另建商号。”

  顾杲、吴应箕双目圆瞪,天下大势还能这么描述?

  赵瀚又指着黄宗羲:“所谓东林党、复社,要么是二掌柜,要么是想做掌柜的股东。你们自以为能把商号经营红火,却一直在贪墨商号的银子。就算现在不贪,今后也会贪!试问天下清官有几多?在我看来,阉党与东林党,都是一丘之貉……诸位别恼怒,我知你们有德行,但操守德行于治国安民何益?”

  黄宗羲站起来,拱手说:“多谢先生赐教,在下告退!”

  赵瀚说道:“就住在这条船上吧。”

  三人被带去船舱,跟随军的郑森、邝露、王岱、张家玉等秘书同住。

  互相寒暄之际,黄宗羲拿出《家国天下论》,一边重新阅读,一边仔细思考。

  翌日,坐船向西。

  黄宗羲挥毫疾书,不但对《原君》进行改动,又接连写出《原臣》、《原民》两篇文章。

  三篇文章合起来,大致内容如下:

  万民天生地养,以劳动求得生存繁衍。百工百业,没有贵贱之分,都在为国家创造财富。

  但是,人们需要抵御天灾,人们需要抗击外敌,需要调解纠纷、惩治犯罪。于是,就要有一个领袖,这人便是世间君主。

  君主由万民供养,拥有至高权力。他的权力,是万民赋予的,应该为万民谋福祉,否则就属于不称职的君主。

  万民众多,天下太大,君主一个人无法治理,因此需要文武百官和吏员。为臣之道,并非忠君,而该忠民。官员没有食君之禄,而是在食民之禄。

  《原君》、《原臣》、《原民》写完,先是在船舱里传阅。

  邝露惊叹道:“先生大才,此旷世奇文也!”

  “此祸国之言!”陶爱之大怒,“为臣者,自当忠君。便说赵先生,没有他振臂高呼,能有江西大治局面?万民便如羊群,没有头羊带路,必葬身虎豹之腹。非万民供养赵先生,而是赵先生安养万民。我等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

  郑森、王岱、张家玉等人,虽然没有说话,但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吴应箕说道:“你我争论无益,不如请赵先生过目。”

  “去就去!”陶爱之气呼呼说。

  众人结伴前往隔壁船舱,黄宗羲捧着稿件献上文章。

  这次赵瀚笑得更开心,点头赞许:“甚合我意也,诸位且都坐下说话。”

  陶爱之忍不住说:“总镇,此文妖言惑众。今后建立新朝,若有人暗中煽动,或要惹出大乱子。便说成化、正德、嘉靖三朝,百姓也是艰苦,如有此文风行,恐怕大明早就覆灭,哪还有张江陵的变法?”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百姓活不下去便造反,有没有这三篇文章都一样,”赵瀚笑着说,“那些大同理论,还有这三篇文章,既是教人造反的,也是教君臣如何治国的。君臣治国不力,百姓自当造反。我的儿孙若为昏君,百姓也该造反,二世、三世而亡,亦自取其祸也。”

  此言一出,众皆无语。

  哪有诅咒自己的王朝,二世、三世而亡的开国君主?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时,邝露突然跪伏于地:“南海邝露,愿为主公效死!”

  黄宗羲也整理衣襟,提着衣摆端正跪下,行长跪之礼大呼:“余姚黄宗羲,愿为主公效死!”

  郑森见状,只觉热血沸腾,也准备过来跪拜。

  赵瀚抬手拦住郑森,又对另外几人说:“你们就不用跪了,他俩是心甘情愿的。他们二人,跪的不是我本人,跪的是天下万民,我只能代万民生受之。”

  郑森说:“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哈哈,你年纪还小,有些道理需要慢慢体悟,”赵瀚起身,朝邝露、黄宗羲作揖回礼,“两位先生请起吧。”

  顾杲看向吴应箕,吴应箕也看过来,两人的心情都极为复杂。

  他们以往的言行,已经算非常激进了,经常一起在南京贴大字报。

  可跟赵瀚、邝露、黄宗羲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赵瀚把三篇文章,还到黄宗羲手中,告诫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你的文章写得还不够细。你只约束君主和官员,说君主该如何,说官员该如何,怎不约束万民?”

  “约束万民?”黄宗羲感到疑惑。

  赵瀚问道:“士绅豪强,是不是民?匪贼奸徒,是不是民?”

  “多谢主公训示,在下立即拿回去补齐。”黄宗羲由衷佩服道。

  赵瀚对众人说道:“君、臣、民,各司其职,各安其份,则天下太平,则四海丰饶。若有昏君,臣当劝谏;若有蠹臣,君当惩处;若有奸民,君臣治之。昏君蠹臣而致天下大乱者,万民当揭竿而起革其命也!”

  赵瀚指着黄宗羲:“这段话也写进文章里,今后选入《大同集》刊印天下!”

  黄宗羲恭敬作揖,蓦地眼眶湿润,他确信自己遇到明主了。

  众人各自散去。

  顾杲把吴应箕拉到角落,低语道:“今日赵总镇所言,令我想起太祖的《御制大诰》。”

  吴应箕苦笑:“《御制大诰》只让百姓捉拿贪官进京,这位却是让百姓揭竿造反。不过也没那么严重,百姓能有口饭吃,便肯定不会造反的。若是逼得天下皆反,有没有这些文章,其实已经无关紧要。”

  “这套言论,自相矛盾啊,”顾杲说道,“既然百姓造反有道理,那你我作为臣官,是该帮着百姓造反,还是帮着皇帝平乱?”

  吴应箕说道:“大明若还有救,你我自然帮着皇帝平乱。如今大明没救了,你我不是来帮着百姓造反吗?君之疑惑,实属多余。”

  “确实。”顾杲点头道。

  吴应箕突然灵光一闪,拍手赞叹道:“这位赵总镇,可真是厉害。三篇文章一出,不仅证实自己造反有道理,还坐实崇祯皇帝是活该被革命的昏君。而且,地主豪强还可被斥为奸民,他强行分田的政策也对了。什么鞑奴、什么流寇,皆祸乱百姓之辈,只有他江西赵总镇,才是真正的英明君主!他今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够名正言顺!”

  顾杲愕然,惊恐莫名。

  他以为赵瀚只是一腔热血、心怀万民,没想到还有这么许多复杂心思!

  吴应箕又说:“《御制大诰》都被成祖束之高阁了,《大同集》又能存在多久?最多一两代君王,《大同集》必被删改得面目全非。”

  “咚~咚咚~~~”

  一阵琴音传来,却是邝露心情愉悦,正在甲板上弹琴高歌。

  邝露想得没有吴应箕那么多,他少年时放荡不羁,青年避祸走访半个中国。听得多,看得多,想得多,今日听到赵瀚所言,已经彻底被其心胸折服。

  又过一个时辰,黄宗羲拿着增补后的文章过来:“请邝兄帮忙指正,若有不妥,我再拿去修改。”

  “指正不该当,互相印证而已。”邝露高兴道。

  这两人,以前素不相识,现在却似相交多年的好友。

  就在他们讨论文章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船队停靠在河口镇与鹅湖镇之间。

  时隔多年,赵瀚终于回铅山了,还是带着大军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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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5 22:36 | 只看该作者
  江西境内,诸多商船都被征用,运送士兵和粮草前往预定地点。

  这些被征用的商船,虽然没有报酬,却可领到一张税贴。按照该船载货量,在过九江钞关时,有二十次榷税折扣优惠。

  而且,随便换哪条船过关都行,钞关税吏只认那张税贴。

  商贾们对此很满意,历来打仗,都会征用民夫和商船。就算赵瀚啥都不给,他们也不敢说什么,过路费优惠打折卡已经很不错了。

  那是实打实的优惠,就算自己用不上,也可以转卖给其他商人。

  这种做法,去年就搞过一次。

  外地商贾对此惊叹不已,回到老家之后,甚至主动做宣传,都说赵天王对商家仁义得很。

  夏季。

  广东的南院军——

  江大山率正兵三千北上,在江西征调农兵三千,征调民夫五千,共一万一千人。出鄱阳湖,沿长江而上。先打临湘县城为据点,再去攻打岳州府(巴陵县城)。

  江良率领正兵两千,继续驻防广东。

  湖南的北院军——

  黄幺率正兵三千,农兵两千,征调民夫四千,共九千人。从长沙出兵,攻打湘阴。

  李正率正兵两千,农兵两千,征调民夫四千,共八千人。从长沙出兵,攻打宁乡、益阳。

  江西的中院军——

  赵瀚亲征,统领亲兵一千。

  张铁牛、刘柱率正兵五千、农兵三千,征调民夫九千,共一万七千人,经广信府进浙江。

  江西的东院军——

  费如鹤组建的五千新军,农兵三千,征调民夫八千,共一万六千人,从湖口步行攻打东流县(安徽东至县东流镇)。

  以上,算上民夫在内,共计出兵62000人。

  整个战略计划,大同军就像只螃蟹,伸出两把大大的蟹钳。

  一把蟹钳去剪洞庭湖平原,一把蟹钳去剪整个江南。

  必须速战速决!

  五月底,南昌已成交通站,除了湖广军队之外,其他几路大军都要从这里通过,无数粮草也得征用商船来调运。

  顾杲、吴应箕和黄宗羲,直接被扔在南昌,因为水师要去打仗了。

  江边密密麻麻全是船,江面也到处是船只通行,还有无数苦力在码头搬运物资。

  三位名士游走在码头上,眼前的情况,有些出乎他们预料。

  “江西兵此战必胜啊,”吴应箕感慨说,“如此大的战事,竟无一人恐慌,也无一人怨怼。小贩趁机来做生意,苦力也能搬货赚钱,商贾更是闻风而动。便是出城做事的官吏,也一个个面带喜色,打仗就意味着他们能升官。”

  “这里打仗,似乎不扰民,”顾杲说道,“我看那些被征募的民夫,似乎也非常乐意。”

  黄宗羲说道:“我刚才找人问了几句,大同军的随军民夫,从去年就改了制度。没有行饷,只有月粮,并不强征,自愿报名。”

  顾杲颇为疑惑:“只管饭还有人报名?”

  黄宗羲解释说:“十二岁以下孩童无法分田,赵濯尘原占地盘当中,有些孩童已经年满十二岁,但由于这个原因没有田产。如果家人做了民夫,没有田产的孩童,就能在家乡获得田地。即便未满十二岁,也能先预定下来,年龄足够立即分田。”

  “难怪那些民夫,只领口粮打仗都如此积极。”吴应箕叹息。

  “江西有那么多田产可分吗?”顾杲问道。

  黄宗羲解释说:“江西一直在往外移民,以充实战乱地区人口。每次新占地盘,江西移民之后,都能在家乡空出一些田产,正好分给那些民夫的子女。还有就是,有些女子出嫁,田产留在娘家,其名下已无田产。只要丈夫做了民夫,失去田产的妇人也能重新获田。”

  吴应箕感慨道:“这一系列田政,果然厉害得很。耕战,耕战,古人诚不我欺也!”

  顾杲喃喃自语:“大明这边,人人畏惧打仗。反观赵濯尘麾下,官吏、武将、士兵、游民、商贾、农民,竟然全都盼着打仗。”

  黄宗羲好笑道:“只有大地主吃亏,田产被分得所剩无几。”

  突然,浩浩荡荡又来十多艘大船。

  “赵先生来了!”

  有懂行之人,突然指着船队大喊。

  大同军各部,不准以将领姓氏为旗帜,只能打出大同军旗和部队番号旗帜。

  而眼前这支船队,却飘扬着“赵”字旗。

  由于南昌附近航道太过拥挤,赵瀚的船队没有靠岸,从赣江支流直接朝信江驶去。

  三位名士立即行动,他们雇佣一条小船,在傍晚时分追上停靠的船队。

  拿出水师的推荐信,三人很快获得召见。

  “无锡顾杲(贵池吴应箕、余姚黄宗羲),拜见赵先生!”

  “哈哈,三位不必拘礼。”

  赵瀚请这三位名士坐下,不由朝着黄宗羲多看几眼。

  吴应箕拱手说:“学生本欲至江西,请赵先生速速发兵江南,没想到根本不用学生多言。”

  “阁下是贵池人?”赵瀚问道。

  吴应箕说:“然也。”

  赵瀚笑道:“你去湖口,帮着费将军谋划做向导。他打下东流县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你的老家。”

  吴应箕说:“晚生之才,并非兵事。”

  说着,吴应箕拿出几篇文章,都是关于如何维持江南治安、平抑江南物价、稳定江南市场的。

  赵瀚仔细阅读之后,发现此人并非寻常书生,而是一个社会经济类学者。

  “你这篇平寇文章,对江南水匪很熟悉啊。”赵瀚笑道。

  吴应箕尴尬道:“年少轻狂时,曾仗剑江湖,与江南游侠多有交往。”

  “很好!”

  赵瀚说道:“等大军杀到太湖时,交给你一个差事。招降那些太湖水匪,让他们交出船只,乖乖当良民分田。小渔船我不要,他们也可继续打渔。以往罪孽,既往不咎,但若再犯,新账老账一起算!”

  “倚先生之威,必能招降水匪!”吴应箕非常高兴,刚来投奔就有立功机会。

  赵瀚对于官兵、匪寇的态度,已经有所转变。除非民愤极大、恶名远播之人,其余都允许解甲归田,不再规定必须诛杀首领。

  世道越来越乱,就拿浙江来说,许多百姓都有吃人的经历。

  不只是吃尸体,而是杀活人来吃!

  这你怎么去追查?

  包括早期被送去挖矿的俘虏,如今也在陆续释放。比如在吉水县俘虏的广信兵,只要没累死在矿山,全部放回原籍,而且还能分田,费如鹤的族人也释放之列。

  相当于劳动改造吧。

  罪行轻的,挖矿一年释放;罪行稍重,挖矿三年释放;罪行严重,至少要挖矿五年。

  这样设定期限也好,给劳改者一个念想,免得搞出矿徒暴动。

  赵瀚又看向顾杲:“先生是顾东林之子?”

  “从子。”顾杲回答。

  赵瀚笑道:“顾东林创办东林书院,那副对联我非常喜欢,实乃读书人之座右铭。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顾杲拱手:“先生过誉了。”

  赵瀚又说:“我还记得一篇文章,里面好像有如此语句:木偶兰溪、四明;婴儿山阴、新建而已。乃在遏娄江之出耳?”

  三位名士,面色剧变。

  这是东林党魁顾宪成的文章,他作为罢官归乡的平民,把当朝宰辅视为木偶和婴儿,一介布衣可以左右大明首辅的人选。

  顾杲连忙起身作揖:“此戏言也,并非当时之作。”

  确实并非当时之作,而是那场斗争之后数年,顾宪成写的总结性文章,带有“战略上藐视敌人”的味道,并非政斗时能十拿九稳换首辅。

  但是这种语句,足够让任何统治者忌惮!

  有人说,东林党代表某某阶级,代表什么江南财阀。可跟东林党做对,也有江南大地主、大商贾,这玩意儿不能非黑即白的判定。

  就是党争而已!

  一旦卷入政斗,再纯粹的人也会污秽不堪,东林党自然也不列外。

  最初,根本没什么齐楚浙党和东林党,斗起来互相扣帽子。扣来扣去,自己都相信了,干脆真的去结党。许多在旁边帮着说话的官员,也被归为某某党,只要说话做事,必被打入某党。

  然后就不辨是非,我党某人再烂也要保住,你党某人再好也要弄死!

  只有完全控制朝堂,才能按照自己的思路来治国。

  首先是阁部之争,内阁与六部都想掌权,相权与部权是党争的核心。其次是内阁与科道,相权与监察权互相利用,同时又势同水火,科道言官夹在内阁、六部之间当搅屎棍。

  搞到最后,吏部与京察,成为相权、部权、监察权的斗争旋涡。

  而皇权高高在上,与其说是被架空,不如说皇权失去对职权部门的控制,因为党争把中央各机构给搞乱了。

  赵瀚问道:“阁下欲在江西组党乎?”

  “不敢。”顾杲连忙否认。

  “不敢,还是不想?”赵瀚问道。

  顾杲解释道:“没必要。”

  赵瀚笑问:“为何没必要?”

  顾杲回答说:“不管是东林党,还是复社,宗旨都是驱逐奸佞、选贤用能、励精图治。而江西已然大治,东林党人、复社士子,便是来了江西,又有什么理由结党?结党之因已不存在。”

  “想在江西做官,必须脱离复社!”赵瀚直接摆出态度。

  顾杲在南京登船的时候,只说来江西观政,不承认自己要在江西做官。但此时此刻,他当场许诺:“某愿脱离复社。”

  赵瀚笑着问黄宗羲:“阁下呢?”

  黄宗羲一言不发,把那篇叫《原君》的文章递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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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5 22:31 | 只看该作者
 明代晚期,有三大怪儒:李贽,陈继儒,李渔。

  怎样能叫怪?

  离经叛道!

  李渔是其中最一言难尽的,《肉X团》虽然没有落下真名,但稍微熟悉李渔作品的人,都能看出这本小说是他所写。

  《肉X团》的核心思想有两个:享乐无罪,纵欲适度。

  这货特别喜欢联床,三个姬妾,分睡三晚,合睡一晚,谓之“三分一统”。

  此时此刻,李渔还不叫李渔,他的姓名字号非常适合仙侠小说。

  姓李,名仙侣,字谪凡,号天徒!

  并且这时的李渔,只有一个妻子,相亲相爱,并无姬妾。

  兰溪县,夏李村。

  李渔正在院子里磨剑,母亲坐于檐下痛哭,妻子和嫂子耐心安慰。

  大哥李茂焦躁道:“二弟,你可是糊涂了?再过两月便是乡试,你是县里的五经童子,今年定能考中举人,为何要跟着那群酸儒造反?”

  李渔洒水润剑,用手指刮着剑锋说:“再过两月,连杭州都没了,还考劳什子乡试?”

  “江西赵贼,怎有那么厉害?别跟着他们闹了,好生准备乡试吧。”李茂苦劝道。

  李渔猛地站起,归剑入鞘,对大哥说:“兄长,你自照顾家中,我这次非去不可。我家世代医户,大伯还是药商,怎离得了江西?没有樟树镇的药材,大伯连生意都做不下去。兄长可知,医家在江西是甚地位?”

  李茂说道:“能有什么地位?自是最末等。”

  “哈哈,错矣,”李渔大笑,“医家在江西颇受尊重,只凭此事,李家便该为赵天王效命!”

  古代士子,确实很多学医的,就跟学道、学佛一样,属于陶冶情操。

  明代的医户却又不同,“巫医僧道”并称,跟匠户没有多大区别,世世代代属于被歧视的对象。

  李渔跟冒辟疆同年出生于同一座县城,李渔自己是秀才,而且家里还是经商的,跟冒辟疆有很多共同的朋友。但是,他们两个一辈子都没交游过,因为冒辟疆看不起李渔的出身!

  李渔对大哥说道:“兄长,赵先生夺了天下,咱们李家就真能翻身了!”

  “谪凡,走了!”

  院外突然有人催促。

  “就来!”

  李渔转身向母亲作揖行礼,又对妻子说:“我若死了,你便改嫁。”

  妻子徐氏点头:“你去吧,家里有我守着。”

  李渔提着剑就往外走,身后还跟着个家奴,那是从小陪他长大的书童。

  家奴手里提着根棍子,心里也是热血沸腾。他识字的,赵天王若来了,就能获得自由身,说不定今后还可做官。

  主仆俩出了院子,外面已经站着十多人。

  都是这种主仆组合,主人拿剑,奴仆用棍,他们已经操练月余。

  众人结伴前往县城,为了不引起注意,分散为好几拨,陆陆续续来到城中,住进一个大商人的家里。

  兰溪县有一条河,直通江山县。

  而江山县,跟江西广信府紧挨着。大量江西商品,从这条路线运到浙中,沿途士绅商贾,对江西的情况非常了解。

  六月初一。

  由商人、士子、家奴组成的军队,共计两百多人,突然从城中大宅杀出。

  李渔虽然医术高超,而且是通晓五经的才子,但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战斗。这厮拔出铁剑,带着家奴往前冲,一路朝着县衙奔去。

  “天下大同!”

  “良贱平等!”

  众人高喊着口号,家奴喊得最起劲,他们真把“良贱平等”当成信仰。

  眼见两百多人冲杀过来,衙役都给吓蒙了,扔下水火棍撒丫子就跑。六房文吏没来得及,纷纷跪伏在地,希望能够保出一条狗命。

  “痷甫,仲德,你们各领五人,看守库房和公册!”

  汤玉麒开始发号施令,他是兰溪县起义首领。大商贾出身的秀才,主要从江西进货,运到金华那边销售,勉强可算龙游商帮的成员。

  李渔跟着汤玉麒冲进县衙二堂,空无一人。接着又冲进后宅,只遇到几个奴仆,抓来一问,才晓得知县和师爷已经跑了。

  “跟我去夺城门!”

  汤玉麒大喊。

  李渔兴奋莫名,提着剑就往外冲,口中高呼:“天下大同!”

  噗通!

  李渔绊到门槛,被摔了个狗吃屎。

  幸好大家都在冲,无人发现他的狼狈样。李渔麻溜爬起来,拍拍身上灰尘,连忙提着剑追上去。

  由于距离江西太近,兰溪县也有官兵驻守。

  两百多起义军,分兵两队,各**向南北城墙。数量更多的官兵,吓得扔下武器就跑,他们去年还属于游民,当兵不过是为了糊口而已。

  一滴血不见,李渔等人就占领县城。

  城中几大商贾,开始散财募兵,征兵一千守城,等着赵瀚派来人接收。

  城头已经插上大同军旗,迎风猎猎作响。

  李渔负责带人守一段城墙,他临高远眺,顿觉心胸开阔,握剑笑道:“不料此生干得这般大事也!”

  那感觉,就像他追随赵瀚左右,已经辅佐圣主问鼎天下。

  这次浙江起义,发起者为义社领袖许都,主要在金华、绍兴两府进行。

  有个事情非常扯淡,浙西的龙游商帮,应该算革命性最强的那批人。他们名下没有多少土地,手里却掌握大量银子,而且严重依赖江西做生意。

  赵瀚如果打过来,对他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可此次许都策划起义,派人到浙西联络,反而遭到士绅举报,龙游商人没有半点反应。

  这些龙游商人,生意遍及全国,甚至做到了西南、西北和海外。无论赚到多少钱,都是回家修豪宅,而且这里非常鄙视商贾,于是大商人纷纷建造书院。

  诡异的是,只建书院,不请名师大儒来教导。

  赚了大钱的商贾,拼尽全力买土地,摇身一变成为大地主,很多直接就放弃经商。

  如此导致龙游商帮的主体,一直都是中小型商人。而且,没有官府照应着,到哪里都受欺负,转变成地主的大商贾,反过来还要歧视打压商人。

  此次起义,整个衢州府,只有江山县成功,其余各处全部失败。

  特别是龙游县,大地主直接募兵,对占领县城的义军疯狂反扑,杀死起义士子三十多人,杀死其他起义者一百余人。

  这些家伙简直疯了!

  他们离江西那么近,就不怕赵瀚过来乱杀?

  咱们来分析梳理一下,为何全民皆商的衢州府,反而形成歧视商贾的社会风气。

  这里的商贾,主要做长途贩运。

  古代搞长途贩运,肯定被欺负盘剥,一路不知遭遇多少社会毒打。他们害怕官府,他们崇拜权势,由于生意路线太长,没法形成稳固的官商勾结模式。

  单论数量,龙游商人最多。

  但他们不报团,也不勾结官府,根本没法在大城市做生意,只能成群结队前往偏远地区,很多时候只能任人拿捏。

  因此,许多大商贾老了,生意做不动了,就回家不断囤积土地,培养子孙后代念书,从此以士绅大族而自居。

  明中期有一个龙游商人,在北方生意做得很大,商铺货栈遍及三个半县。

  回家买地,回家建宅,知县修一座桥,他直接捐银万两。

  至于北方那三个半县的生意,全部卖掉!

  反正他有的是钱,等着天灾年月兼并土地便是。

  却说许都在东阳县起兵,趁着夏粮收获交租子、交田赋的时候,煽动佃户和小地主上万人,一举攻克东阳县城。接着又打下义乌,包围金华府城,城内士子和家奴响应,里应外合将金华府夺下。

  龙游县的噩耗传来,浙中士子群情激奋,将被大地主杀害的士子追慕为“三十二君子”。

  随即,许都带兵攻破汤溪县,兵锋直指龙游,准备杀了那些大地主报仇。

  金华府八县,就此被义军夺得五县,整个江南为之震动。

  浙江巡抚熊奋渭大惊失色,立即传令浙江各府县募兵剿贼。

  这货除了年轻时做知县,其他职务全都是言官。

  给事中这个职务,从万历朝一直当到崇祯朝,六科都快被他当了一个遍。调任兵科都给事中之后,熊奋渭以知兵自居,弹劾过好几任兵部尚书。因为得罪温体仁,被扔去做尚宝卿,说白了就是管印章、信符的。

  赵瀚占领广东、湖南之后,崇祯突然想起熊奋渭知兵,便将此人提拔为浙江巡抚。

  熊奋渭一声令下,整个浙江鸡飞狗跳。

  浙江都已经闹饥荒了,巡抚居然征兵征粮打仗?

  早就不堪重负的浙江百姓,眼见浙中闹起来,也跟着暴力抗税,同时拒绝为官府做民夫。

  括苍山一带,甚至出现规模超过三万人的农民军。

  汤溪县。

  一个义社士子奔来:“子口,子口,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许都问道。

  那士子笑着说:“赵先生出兵了,大军已过江山县!”

  “哈哈哈哈!”

  许都顿时大笑,召集诸多士子、商贾领袖:“诸君,赵先生已过江山县,咱们就在此地把敌军堵住,看着那些贼子怎样被赵先生歼灭!”
5#
 楼主| 发表于 2025-1-25 22:24 | 只看该作者
有赵瀚的推荐信,又有吴炳带路,王微和林雪很快找到工作。

  王微去了吉水县的女校做老师,林雪则与多家书坊合作,平时给书籍画一些插图。

  林雪为了试探江西画价,拿出自己画的一副观音相,书画店直接给出五两银子。并且,书画店老板还说,这种质量的画作,画多少他就收多少。

  五两银子,抵得上庞春来、李邦华等人十天工资了。

  就算啥都不干,只靠作画卖画,林雪也能活得滋润,但她来江西是想嫁人的。

  不是做妾,只做正妻。

  至于林雪的画技有多高超,董其昌曾经品评过。明末女画家当中,南宗杨慧林,北宗林雪,是谓“南杨北林”。

  还有一位大文豪李渔,不说他代表作是什么,反正懂的朋友都懂。

  李渔在创作《意中缘》时,感慨两位女画家的遭遇,在戏曲中把杨慧林嫁给董其昌,把林雪嫁给了陈继儒。

  这天,柳如是坐着舆轿回来,还有个书店伙计帮忙送书。

  回到两人合租的院子,林雪惊道:“买这许多书,你真要做女官啊?”

  柳如是笑道:“我打听过了,各地衙门,每季度招一次观政员。观政期间,没有俸禄,食宿自理。只要不犯错误,三个月就能转为预备吏员。”

  “看来你是下定决心了。”林雪笑道。

  两人各自雇了女佣,还有婆子烧饭洗衣,小日子过得特别滋润。

  柳如是让店伙计把书送进房里,给了一把铜钱做小费。

  她卷着一本书出来,说道:“林姐姐,你看这是甚物什?”

  林雪凑过来一看:“番银。”

  “是天下大同银元,一枚银元就是一两银子,可比碎银和银锭方便多了,”柳如是把银元抛过去,“给你一枚,当是房租。”

  今日天晴,林雪抱着书画到院子里晾晒。

  柳如是则在廊下看书,她看的这本是公文写作。格式早就懂得,只不过江西这边另有规矩,公文不得有生僻词汇,尽量不要引用典故,而且必须使用俗文写作。

  俗文,就是偏口语化的文章,可以理解为古代的白话文。

  事实上,明代许多学术文章,包括大儒的著作,都经常使用俗文来阐述。其口语化程度,介于文言文与白话文之间,只比《水浒传》稍微正式一些。

  柳如是理解规矩之后,便不再看这本书,而是拿起了《增损大明律》。

  《增损大明律》属于删改版,整本书大概改动了三分之一。

  如此度过数日,突然想起还未落籍,于是她们相约去办理户口。只能办临时户籍,需要定居半年以上,才能改为永久户籍。

  来到户科。

  中间隔墙已经拆了,仿佛窗明几净的大写字间。

  县衙户房的科长很年轻,正在伏案疾书。或许是工作太久,放下毛笔揉搓手腕,猛然看到林雪与柳如是,目不转睛直接看呆了。

  “两位女公子要办什么?”一个小吏问道。

  “落户。”林雪回答。

  小吏拿出一张户帖,说道:“坐吧。外地人?”

  林雪说:“是。”

  小吏问道:“姓名。”

  “林雪,字天素。”

  “籍贯。”

  “福建,建宁。”

  “……”

  “户帖工本费十五文,不收崇祯折十钱。治安费每月二十文,可按月交,也可预交一整年。”

  “治安费是何物?”

  “吉安府人太多,县衙刑科要设分理衙门,每三坊建一派出所,负责巡逻、缉盗、救火、打更。”

  两女都交了半年的治安费,觉得这什么派出所很有意思,有点像南京的五城兵马司。

  由于安定繁荣,吉安府人口迅速膨胀,其中很多都是外来户口,城内城外加起来已经超过25万人。

  就连城市周边一些耕地,都被拆迁了建房子。

  县里的官吏哪管得过来?

  赵瀚下令整合原有机构,全程设立五个派出所,每个派出所管辖五万多人,职责集民警、刑警、巡警、火警于一身。

  大城市必须这搞,南京、北京就有五城兵马司。

  不过嘛,大明南北两京的五城兵马司,在明中期基本就丧失功能。一大堆部门能够指挥他们办事,到最后正事已经没人办,几乎沦为勋贵、太监和文官的仆役。

  你可以理解为,南京和北京的警察,一天到晚都找不到人,全在给做官的免费当差。

  朱元璋对五城兵马司极为重视,他要知道被搞成这样,估计能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等两女办完户籍离开,年轻科长立即过来。

  “科长!”小吏连忙问候。

  年轻科长问:“两个女子合租一院?”

  “对。”小吏说道。

  这位科长随当官的父亲久居外地,两年前回到江西,升任庐陵县刑科科长已经非常快速。

  他今年二十岁,未婚妻已经病逝,正琢磨着娶妻呢。

  柳如是实在过于漂亮,令他望而却步。林雪却非常合适,大几岁就大几岁,从良妓女也无所谓,其相貌足够忽略许多事情。

  只能说,文艺作品对思想风气的影响,很可能超过了宣教司的教化。

  这几年大量戏剧小说,描写丫鬟、妓女的爱情,让许多年轻人没那么多顾忌,私底下都梦想着有一段绝美姻缘。

  当然,必须扛住家里的老顽固,冲破封建家长的阻挠。

  每年中午和傍晚下班,年轻科长都要出去溜达,暗中观察林雪的行踪路线,试图制造些街边偶遇的场景。

  观察半个月,年轻科长彻底沉迷,他发现林雪的画技超神。

  才女啊!

  柳如是则天天看告示,等她背熟半本《增损大明律》,终于等来县里招募观政员。

  只收三十个,报名的有一百多。

  以前身有功名的士子,不愿做观政员。这玩意儿就是实习生,给人做杂活还没工资,干满三个月只能当预备吏员。

  可随着赵瀚占领湖南和广东,各府县都有大量士子来报名!

  “你给自己报名?”小吏傻傻看着柳如是。

  柳如是问道:“女子不能报名吗?”

  “这倒没有,可是……可是……”小吏不知道该说啥。

  柳如是笑道:“既然没有禁止女子报名,那便是可以,请帮我录名吧。柳隐,字如是。”

  “好……好!”

  小吏浑身轻飘飘的,被柳如是的微笑搞得神魂颠倒,晕了半晌终于说:“明天来县衙考试。”

  县衙吏员,包括诸多报名者,都傻傻看向柳如是,一是其美貌,二是居然有女子报名观政。

  如今确实有许多女子,在宣教团里做事,可在县衙做官的却只小红。

  而且小红也是宣教官转政务官,柳如是属于第一个报名考观政员的!

  “下一位!”

  “我是举人,这是我的凭证。”

  “原来是举人先生,你不用考试,直接到县衙观政便可。”

  全国秀才一大堆,举人却要少得多。

  一旦有举人愿意观政,直接录取,不占名额,而且转正升官都很快。这种做法,既能选拔人才,又能拉拢士子。

  翌日。

  柳如是前来考试,公文简单,律法还行,农事抓瞎,数学懵逼,大同理论合格。

  考得这么烂,居然是第八名,可留在县衙观政,不用被分配到乡镇衙门。

  吏科科长愁眉苦脸,拿着柳如是的试卷,前去请示庐陵知县张焕君。

  “县尊,这是个女子。”吏科科长说。

  张焕君点头赞许道:“真是好字,文采也属上乘,俗文都能写得朗朗上口。当录之。”

  吏科科长重复:“县尊,是个女子!”

  张焕君哈哈大笑:“女子便女子,一个观政员而已。”

  庐陵知县相当于赵瀚的京兆尹,能做到这个位子的,怎么可能是迂腐之辈?

  上一任庐陵知县,把费纯的父母都惩治了!

  柳如是在县衙实习的第一天,直接引起轰动,各科官吏轮番围观,以乱七八糟的借口往户科跑。

  柳如是头两天纯属打杂,户科的年轻科长,见闲杂围观者太多,把她扔去最里面抄写公文。渐渐的,协助处理政务,各种工作都信手拈来,完成之后还有空自学数学。

  总兵府。

  赵瀚好笑道:“她在县衙观政?”

  “是啊,消息都传到总兵府了。”秘书王岱说。

  “传令下面的人,不要刁难,也不必照顾,”赵瀚问道,“行军组建好没?”

  张家玉说:“已集训半个月。”

  费如鹤已经被调回来了,官复原职,不过现在掌管东兵院。他从广东抽调军中骨干为框架,湖南也调回一些军官,然后招募江西贫穷地区的农兵入伍。

  赵瀚麾下的职业军人数量,终于增加到28000人。

  把庞春来、李邦华、费纯、陈茂生、萧焕等人叫来,赵瀚说道:“这几天,大家商讨许久,我也下定决定了。今年留着福建不打,先把江南占下来,各司都做相应的准备吧,等夏粮入仓就立即出兵!”

  让赵瀚改变战略决策的,是徐颖发来的一封信。

  浙江秀才要起义了!

  复社在各地皆有分支,而义社属于浙中地区最有影响力的分支。

  义社领袖许都,竟然要发动起义,已经串联好几个县的士子,而且得到许多商人和中小地主的支持。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赵瀚必须改变扩张计划。

  这次,赵瀚要亲征江南,亲自出面控制那些江南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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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25 22:00 | 只看该作者
三位名妓被打发走,出了总兵府,全都长呼一口气。

  林雪咋舌道:“那首诗吟出来,可把我给吓坏了。”

  “我倒是没被吓住,反而觉得有趣呢,”柳如是笑道,“以往谈诗论词,都是宾主尽欢,今天头一回被人写诗来训诫。”

  王微忍俊不禁:“赵先生让人莫唱当年长恨歌,他自己这首诗,却颇有白乐天的神韵。”

  柳如是说道:“赵先生关心民间疾苦,又是个知行合一的,写诗自然通俗直白。我看他豪迈得很,不屑弯弯绕绕,跟寻常文人风格迥异。”

  三女结伴而行,出城前往客栈,却见城外竖着露亭。

  码头那边也有露亭,但多贴着商业信息,这里的露亭却更多是官方告示。

  王微凑近一看,念道:“庐陵县衙扩招十二名观政员,观政三月,食宿自理,可转为预备吏员。庐陵六镇,每镇扩招三名观政员……”念完告示内容,王微叹息道,“我若年轻二十岁,必去做这观政员,今后说不定能当县太爷。”

  一路听李凤来讲解,柳如是对江西施政已有所了解,她说:“这个告示都被风雨打烂了,想来是两三个月前贴的。仅庐陵一县,就新增三十个预备吏员,看来今年夏天是真要出兵。”

  江西已经可以批量生产官吏,湖南和广东也快走入正轨了。

  地盘越大,越不缺人。

  可惜隐患也增多,新旧官吏鱼龙混杂。特别是偏远县镇,廉政司鞭长莫及,全靠宣教官和农会监督。而完成分田之后,宣教官大部分要撤走,只在县衙留一个宣教科。

  从今春开始,总兵府廉政司,设置十二名廉政史。

  每三人一组,抽签决定方位,照着既定方向微服巡视各州县。有点类似大明的巡按御史,但没有司法权,也不得干涉地方事务。

  林雪又念第二份告示:“武兴镇副镇长钟安,娶该镇女子黄氏为妻。李家村集体开垦之山中荒地,副镇长钟安串通村长李隆,各给黄氏、李隆两家多分三亩。经查,钟安另有贪污罪行,吞没稻谷六十余石、吞没苞谷九十余石……”

  “经庐陵县衙审理判决,钟安发配矿山为矿工,其妻黄氏勒令改嫁。收回钟安个人名下全部田产,收回黄氏名下两亩田产,收回黄氏娘家一半田产。李隆发配矿山为矿工……”

  柳如是惊叹道:“只占了六部荒地、六十石稻谷、九十石苞谷,这就发配了两个官儿?”

  “江西的吏治可真严。”林雪感慨说。

  寻常情况下,还真没这么严。

  这桩案子,一是动了土地,触碰到绝对红线。二是案件发生在武兴镇,那里可是赵瀚起兵的地方!

  王微讥讽道:“这个副镇长可真蠢,为了几亩荒地、百余石粮食,便把自己的前途丢了。按照李员外(李凤来)的说法,此时在江西做镇长,今后至少也是个知州,说不定还能做知府。”

  “世上总有许多目光短浅之辈。”柳如是莞尔道。

  林雪笑道:“有赏有罚,这里还有嘉奖令呢。”

  却是庐陵县这边的兵器所,有个工匠改进藤甲制作技术,令藤甲泡制周期缩短三个月。特奖励白银五两,工资涨三级,赏田一亩,入选今年的“十大巧匠”。

  柳如是稀奇道:“工匠竟也有这般礼遇。”

  王微笑着说:“换作我是工匠,也会拼命给赵先生效力。”

  三位名妓越看越觉有趣,结伴去逛城外街市。

  她们的第一目标,不是珠宝店铺,也不是胭脂水粉,而是直奔附近的书店。

  “三位姑娘请进!”

  书店老板眼前一亮,亲自过来招呼,实在是这三个女人太漂亮了。

  柳如是道:“我们是外地来的,这里可有什么新书?”

  “新书多着呢,三位姑娘这边来。”书店老板殷勤备至。

  只随便瞟了几眼,三女便看出差异。

  江南那边的书店,纯以数量而论,第一当属教辅资料,第二则是诗词文集,第三便是曲本小说。

  而在此地,教辅资料几乎没有。

  进门处整个书架,全是律法、水利、数学、公文写作、大同理论和农业书籍。

  从今年春天开始,官吏升迁为知县,必须经过一次考核,以上内容属于必考科目。

  主要是有资历做知县的太多,怎么选拔都不公平,那么干脆组织考试。

  让那些“预备知县”来答题,也不是让你都答出来,只要考得比别人好就行,优先选择名列前茅之人(大同理论不过关,直接失去此次晋升资格)。

  如今,知县考试已经结束,就等着夏收之后打仗,新占了地盘立即过去做县太爷。

  去年冬天宣布的消息,各地书商立即行动。

  不只有资格做知县的来购买,许多普通官吏、士子也来买书,反正今后迟早是要考的。

  柳如是看着那些专业书籍,叹息道:“复社一贯倡导实学,江西才是真的在崇尚实学啊。”

  王微转到了经史子集那边,传统书籍跟江南没区别,但新近刊印的文集还真不少。

  “先生可知,江西有哪些文社?”王微问道。

  书店老板如数家珍:“吉安有白鹭洲社、信社、竹下社,南昌有洪都社、鹜社、晓社,九江有江州社、盛社……”

  王微惊讶道:“这么多文社?”

  书店老板笑道:“许多大族士子,不愿案牍劳形,因此不去应征做吏员。江西又无科举,他们就结社吟唱,整日与江湖风月为伴。小说、戏曲亦是大兴,一些落魄的大族士子,便写小说、戏曲为生。总镇倒也关照这些人,没有给润笔费的书舍,不许随意刊印作者文章。须得原作者死后二十年,方可不经同意而刊印。”

  柳如是笑道:“这可是个好法子,查得过来吗?”

  “肯定查不过来,要作者自己去检举,自己指认是哪家书坊在盗印。”书店老板说。

  柳如是随手抽出一本册子,名叫《竹下文集》。

  翻开阅读,多为山水田园诗,其中不乏发牢骚的作品,字里行间可看出对赵瀚政策的不满。

  “王冠姑娘?”突然有人惊呼。

  王冠是王微年轻时候的名字,她转身一看,全无印象,微笑道:“先生万福。”

  此人四十来岁,模样端正英俊,拱手道:“在下吴炳,字可先,二十多年前,曾与姑娘泛舟太湖。”

  “原来是吴先生。”王微还是没有印象。

  吴炳却颇为兴奋:“当时在下还是举人,有幸随眉公先生游湖。”

  眉公先生就是陈继儒,写《小窗幽记》那位,王微顿时回忆起来。

  不过嘛,当时人多,依旧对吴炳没有印象。

  吴炳笑着说:“在下万历四十七年便中了进士,此后辗转各地为官,一直未能再见王冠姑娘仙颜。”

  可以理解吴炳对王微的热情,少年时普普通通的举人,跟随一群大佬游湖,只能坐在角落里助兴,都没法给这位名妓留下印象。

  王微也颇惊讶,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到现在至少也该是一省大员,怎在吉安府穿着布衣?

  吴炳主动解释说:“赵先生攻取南昌府时,在下是江西提学使。而今没有做官,属于总兵府宣教司的外聘顾问,《大同行记》便是在下的作品。今春又创作戏本《西窗记》,亦是以真人真事改编。”

  “失敬,失敬!”王微连忙行礼。

  吴炳的老家也在江南,这厮把田产都卖了,将妻妾儿女接来江西。

  儿子的年龄半大不小,被他扔去读小学。女儿嫁给一个镇长,且是举人出身的镇长,未来多半能做大官。

  至于他自己,由于《大同行记》引起轰动,干脆专职创作“革命文学”,甚至被宣教司特聘为顾问,经常被请去干部培训班讲故事。

  让他做官?

  那是不可能的,赵瀚治下官吏太累,悠闲惯了的吴炳受不住。

  吴炳把三位名妓请去茶楼,给她们讲述江西文艺圈。

  “江西文章,无非三类。”

  “第一类是大同文章,最著名的当属《白毛女传奇》。之前只有话剧,又来改为戏曲,去年有人写成小说。在下的《大同行记》,也是这一类,能够排进前三。”

  “第二类是牢骚文章,要么家里被分田了,要么自觉郁郁不得志。”

  “第三类是颂德文章,这些士子虽未做官,却拥护总镇之施政,以商贾子弟居多。他们说,只须二三十年,神州必复盛唐之景。这些人也是复古派,无论诗词歌赋,皆以盛唐为尊。就在上个月,还有三十多个士子,联名上疏总兵府,请总镇早早出兵拿下江淮。”

  王微问道:“请教先生,哪里的女校还却老师,离吉安府越近越好。”

  吴炳说道:“吉水县正在办第三所女校,我可以帮忙写推荐信。”

  王微高兴道:“多谢先生!”

  柳如是突然来一句:“我要去庐陵县衙观政,今后做女官!”

  众人惊讶无比。

  柳如是心气儿高得很,自从跟陈子龙分手之后,就发誓要嫁给才学更高的。

  她觉得赵瀚就不错。

  今天的短暂接触,柳如是已经弄清楚,赵瀚不喜欢吟诗作词,更喜欢能做实事的。她于是就想做女官,一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二来可以引起赵瀚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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