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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叶子落了 [打印本页]

作者: 莹莹子期 时间: 2025-2-5 14:48
标题: 叶子落了
　她坐在阳台的藤椅上。
　　藤椅如同她一样散发出腐旧的气息，正午的阳光如同法海紫金钵盂，高高地在她的头顶聚成一道光，把她连同那把旧藤椅一起摄了进去。
　　已经十一月了，太阳还这样活泼泼地在发黄的树叶上舞蹈，想必枯叶也贪恋这明媚，依旧执着地覆盖在枝头。
　　就在前两天，孩子们回来了，来看文生，顺便也看她，文生的孩子像文生一样笑眯眯的，他们拉着文生的手，摩挲着他身上的衣服，一边慢言细语和他们拉着家常，一边小心剔除鱼刺夹到文生碗里，文生眼里噙的泪和他嘴角的涎水一样长。他爱抚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像欣赏自己的工艺品。有骄傲，有爱怜，也有伤感。看得她眼热。
　　人家都说成功的标志是孩子们是否成材，但对她来说，她的成功是没有早点遇到文生。
　　她二十岁时遇到侯生，侯生在外地做厨子，一走就是半年，家里老老小小全交给了她。
　　但侯生命苦啊，孩子们还没成人他就得了肺气肿离开了，她憋着劲把孩子们都拉扯大了。
　　直到她五十岁那年，遇到了文生，文生是个文化人，比她大十岁，老伴刚没了几年，虽然都不年轻了，有人给他们撮合，两人总强过一个人，好歹是个伴，后半生有个靠。文生就如他的名字，斯文，有涵养，对她还不错，只是她刚搬过来时，文生几个儿女带着他们做了财产公证，她心里虽不满，但也没有反对，公证就公证吧，她又不是图了他的财产，他们一起生活了三十年，比她跟侯生时间还长，有时她甚至分不清到底谁是谁。只是当孩子们来看她时，那一张张酷似侯生的影子如此热烈地出现在她眼前，她才觉出这种落差。
　　文生孩子多好啊，哪里像她的孩子。打着替她收拾家的借口，土匪一样满屋子翻箱倒柜，最后提着文生孩子给他们买的补品：妈，这都快过期了，对身体不好，我替您扔出去吧？她沉着脸没有揭穿，心里长长叹口气，冤孽啊。
　　老大两手插兜站在她面前，眼珠子叽里咕噜的转：妈，您大孙子考上大学了您不赞助点？那个说妈，小倩要学美术，您跟老头出点血呗。老头，是孩子们对文生的称呼，她极其反对，什么老头，那是你爸！
　　好、好、我爸，我亲爸。老五半蹲下来扶着她的双腿：我亲爸更不能看我们遇到困难袖手旁观不是？老五抱着她的老寒腿一阵摇。
　　妈，老二趁机站出来，您看您，这一把岁数，记性又不好，还自己去银行，万一哪天把卡丢了，就麻烦了，再说您现在有老头，不，老二扇了自己一嘴巴，我爸退休费就够您花了，您的退休金我替您保管吧，等用时候再给您。说完老二飞快看了一眼弟弟妹妹，眼神复杂。
　　她想起死去的侯生，眼里慢慢蓄满泪水，再抬头，孩子们的脸变得虚幻而不真实，想想文生的孩子，再看看自己的孩子，她想不明白，为啥同样的眼睛、鼻子、嘴、人却不一样。
　　要是年轻她早就扬手一个巴掌打过去，那时她性格多烈，一次她收工回来路过小树林，一个男人突然扑上来，勒住她，她一口咬住男人手腕，咬出血来，男人刚一松手，她抡起镢头向男人冲过去，男人吓得捂着手腕落荒而逃。
　　但现在她老了，不要说打了，连骂的气力也没有了。否则她一定像京剧花脸那样怒斥：我怎么生出尔等逆子。
　　她低头沉思半晌，半天才说，容我缓缓。然后就微微闭上了眼，她能感觉到他们窃喜的目光，甚至在对视中愉快地眨着眼。
这些年孩子们大事小情文生没少出力，她知道孩子们之所以不反对她改嫁，是看中了文生高额退休金。亲戚们都说她有福，后嫁的老汉比原配还有福，可不是么，她跟着侯生吃了半辈子苦在文生这里都补回来了。
文生的确是个好男人，说话温和，慢言慢语，从不像侯生粗声大气的，生气也不会瞪眼珠子冲她吼，只是默默对着秀的相片一遍一遍抹眼泪，那眼泪浑浊却掷地有声，每一滴都砸在她的心上，砸得她心都疼了。他们从没有吵过架，她着实过了几年舒心日子。
　　有时候她想要是自己先认识文生该多好啊，但她立刻又摇摇头否决了，不可能，秀不说比她漂亮，就眉眼间透出的大家气质哪里是她这个乡野村妇能比的。据说秀是大学老师，和文生一个学校毕业，两人情投意合，她连妒忌的资本都没有。
　　有一次她用半开玩笑语气说，文生，百年之后，你打算怎样？文生疑惑地看着她，百年之后？
　　我是说百年之后你想和谁合葬？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文生抬起眼皮撩了撩她，目光又转到秀的相片上去了。
　　她心里咚一声，一块石头溅起水花，生生把她的眼泪逼了出来，她暗暗骂自己，老也老了，一天竟想没用的，活着这么大福气已开恩，还想死后。想到这里她怅然叹口气。
　　卧室依稀传来文生一迭声的咳嗽。她颤巍巍地向前紧走两步，又站住了，发了一会儿呆，卧室门关的严严实实的，她想到文生说的，活着过好每一天，死了的事谁知道呢。想到这她打开抽屉，在一本儿童漫画里翻出一张银行卡，看着小小卡片，她想好了，过几天把上面的钱给孩子们分了。
　　一群麻雀从那一排树冠上飞过，呼啦啦，呼啦啦，几片黄叶承受不住这喧闹从枝头纷纷落下来。[copyright]版权[/copyright]

作者: 小平_gMTT8 时间: 2025-2-5 15:03
先给子期送上新春祝福！

作者: 罗忠继 时间: 2025-2-5 15:19
无奈的现实之中至少还有令人感动相濡以沫的爱情

作者: 小平_gMTT8 时间: 2025-2-5 15:54
“藤椅如同她一样散发出腐旧的气息，正午的阳光如同法海紫金钵盂，高高地在她的头顶聚成一道光，把她连同那把旧藤椅一起摄了进去。” 这个比喻很有新奇。

作者: 小平_gMTT8 时间: 2025-2-5 16:03
“一群麻雀从那一排树冠上飞过，呼啦啦，呼啦啦，几片黄叶承受不住这喧闹从枝头纷纷落下来。” 这个象征性的结尾使得小说意味深长。

作者: 邱天 时间: 2025-2-5 16:36
子女啃老，老人无奈。

老人只图一个相濡以沫、白头到老，有这样的爱情也该知足了。

欣赏写子期版主老人题材的作品。

作者: 千幻烟 时间: 2025-2-5 18:51
来读子期斑斑的小说，晚上好。
新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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