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寄在死亡名单里

邱天

　　　　　　　　　　　　　　　　　文／邱　天     
         
　　　　　　　　　　  一、躲  藏


　　他现在该叫王晓了，必须牢记这个名字。就在刚才那路人回头多看他一眼的时候，他哆嗦了一下，将帽檐拉了拉，遮住半边脸，匆忙离开。


　　那是个熟人吗？为何要多看了他一眼？王晓离开的时候，头也不敢回，匆忙钻进人群。


　　钻进人群后，他就不害怕了。人海茫茫，找到他谈何容易？


　　他原先不是这样的，怕人？怕过谁？笑话，不敢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说几千人之上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现在，他不光要躲着熟人，还要找一个或者几个人，几个不知道姓名且没有留住址的人。人海茫茫，躲人容易，找人却难。


　　他原名叫尚荣升，瞧这姓名，多有气势！更有气势的是他是一乡之乡长，除了乡党委书记可以管他，其他人，还不都得敬仰他？可是现在，他得改名换姓叫王晓了，而且还得躲着人行走。这不，逃离家乡到这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还生怕让人认出。这样，算什么鸟人嘛？


　　这些变化该回溯到两个月前那天的一场豪赌。


　　他要找的人和他赌了一场豪赌。


　　也就是这场豪赌，让他一落千丈，成为逃亡之人！


　　都是让花母鸡害的！他骂了一句，掏出一支烟卷，点着抽上。思绪便回到了两个月前——


　　　　　　　　　　      
　　　　　　　　　　　　　　二、豪  赌


　　花母鸡是他的情人。一个徐娘半老却很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嫌丈夫老实巴交且无情趣，俩人便离婚了，她独身一人过。在他们乡下，花母鸡算是打扮入时颇有城市妹子般的风姿，乡政府一些好色的干部几番想勾引她，都让她婉言谢绝了。而花母鸡惟独喜欢尚荣升乡长，这让尚荣升欣喜若狂。于是就有了偷偷摸摸的那些男女之事。花母鸡床上工夫那个了得，自然尚荣升也非等闲之辈！两人一拍即合，就有了难舍难分的夜夜苟欢。


　　花母鸡在乡政府所在地的那条街上开了一家棋牌室，取名“富裕乡亲棋牌娱乐室”，摆几张麻将桌，供人休闲玩乐，以小时计费收款，但生意却不甚红火。真有多少乡亲有那空闲到这里消费呢？倒是常见乡政府的公务员在那里进进出出。夜间更多人，大小官员没有其他活动安排的，就上那玩玩儿。尚荣升原先对麻将不感兴趣，更喜欢上酒馆喝两杯，但自从和花母鸡好上后，就改上爱搓麻了，夜里常玩得尽兴而归。倒不是他能赢钱，却是因为有花母鸡在一旁陪着，让他觉得浑身快活自在。棋牌室后面有个小卧室，摆了一张床，权当花母鸡的睡床，尚荣升常常留夜在那里陪陪花母鸡，当然是在夜深棋牌室关门打烊之后，他只须告诉家中的老婆秦珍说在乡里值夜班便罢了，秦珍总很信他。


　　就这样夜夜玩着玩着，尚荣升越发对花母鸡感兴趣，也越发对麻将感兴趣了，玩小的已经不过瘾了，要玩大的，接着就有了赌瘾。乡里一些好赌之徒，看见乡长也爱赌，就聚了过来，则常常是让尚乡长小赢一些，有时也让尚乡长小输一些。愿赌服输，尚荣升倒也不在乎赢几个小钱输几个小钱，只图玩个快活玩个过瘾。偶尔手运来了，尚荣升也能赢个三百五百的。往往这样的时候，赌徒们则脱身不得了，非让乡长大人剥去一层皮不可。


　　有一天，花母鸡告诉尚乡长，外地来了几个搓麻高手，玩得很大，一个花就得一张老人头，问乡长要不要去看看。尚荣升说去呀，干吗不去？咱这个地方还没有人敢这样玩的，看看也过瘾啊！


　　夜里尚荣升去了，见四个外地人已经玩上了，他就跟花母鸡站一旁观看。这样玩大的，自然不能让太多人看见，那四个外地人警惕地看了尚荣升一眼。花母鸡连忙说，哥们几个请放心，这位是我老公。说完，就依偎在“老公”怀里撒娇。外地人看了他俩这般亲近样，便相信这是两口子，大胆玩儿了。花母鸡索性将棋牌室门儿关上，一概不对外营业。


　　一连几天都这样，那几个外地人显然赌资也很丰厚，夜夜豪赌，输赢尽在五万十万的。尚荣升就没弄明白，这些人难道是职业赌徒？可他们耗在这里自己跟自己人赌，图的什么？


　　花母鸡说，管他呢，他们玩得尽兴，我的收入也倍儿增，不好吗？


　　偶尔，外地人三缺一的时候，尚荣升也会坐下替一会儿，等人家来了，就起来让座——那赌资太大，尚荣升没有那本儿，是没有资格跟人玩的。他坐下替人的那会儿，总能赢百把块的，尚荣升想，这些个外地人水平也不过如此，好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如果有个三万五万的赌本，说不定能杀他们个人仰马翻。于是，他向花母鸡借些钱做赌资。


　　花母鸡说，哎哟我的大乡长哎，丢不丢人，您一个大老爷们跟我个小女子借钱哈！有能耐，回家拿去！


　　尚荣升说能回家拿钱吗？他家那个老婆秦珍，整一个财政部长，工资卡抓得死牢死牢的，尚荣升甭想拿到一个子儿。于是，他苦笑两声，背过脸去，不再提借钱的事儿。


　　　　　　　　　　                   三、输  钱


　　那几天也恰巧有那么一趟美差让尚荣升遇上了。乡企业要引进的一项设备，说是已经按合同要求组装好了，让尚乡长先去提供设备的厂家看看货，达合格能满意的话，就按照合同约定将货款付了，将设备运回。


　　厂家一再来电话催促让乡里早派人验货、提货，晚了怕有麻烦，并且请求带现金来付款。这事原本由分管乡企业的副乡长管着，最近尚荣升乡长手头闲着，就决定由他去出趟差。


　　乡企管办的会计要将十万元钱打到银行卡中，让尚乡长带去。尚荣升说那厂家在乡下，取款、转款都很不便利，再说厂家也一再交待要缴现金的，他让会计直接将钱提出给他带去就行了。会计说这样做不是违反财务制度吗？那可是一大笔现金，是不行的，要犯错误。尚荣升脸孔一板，说，怎么，我一个乡长办事也让你不放心吗？难道我的话你一个会计也不听了？会计见乡长生气了，无奈地将现金十万元提出，交于尚乡长带去。


　　尚荣升要去出差了，临行时自然要去跟花母鸡告别。花母鸡留宿了他。


　　那天夜里，棋牌室依旧鏖战正欢，四个外地赌徒杀得你死我活。


　　花母鸡对尚荣升说，现在有现金了，玩几圈如何？


　　尚荣升说，不行，这是公款，不能挪用。


　　死脑筋了不是？花母鸡说，手运好时，没准能赢他几万，将来不就有本钱了？


　　那会儿尚荣升手儿正痒痒的，有些经不住花母鸡的再三劝说。花母鸡见状，对那些外地人使了个眼色，就见其中一胖矮个儿面带微笑站起来让座，尚荣升便乘势坐了下去。


　　尚荣升的手运还真不错，几圈下来，已经赢了万把块钱。他那个开心啊，随手从钱堆中抽出一张老人头，递给花母鸡，说，去，弄一些宵夜，给哥们儿几个填填肚儿。


　　还没等得花母鸡回转，尚荣升的手运却急转直下了，不仅赢的钱全还了回去，还开始输本了。那三位仿佛照次序轮流叫和牌，争先恐后大把赢钱，就是不给尚荣升一点翻本赢钱的机会。他眼看着公文包里的钱越来越少，吓出一身冷汗。


　　他突然猛醒，这可是公款，输没了，该怎么办！


　　花母鸡买宵夜回来了，看这情形，她全明白了，忙说，行了别玩了，吃宵夜吧！哥们几个，手下留情啊！


　　不，我不会输！我不能输！尚荣升歇斯底里喊叫着，接着玩，我要赢回来！


　　外地人中一个瘦高个说，乡长先生，愿赌服输，您可要控制好情绪！


　　不！我要再玩！我要赢回钱来。尚荣升已经赌红了双眼，仿佛滴血一般，那泪水也情不自禁了。


　　　　　　　　　　                  四、偷  钱


　　男儿有泪不轻淌。尚荣升流泪，怕是头一遭。这几天天下着暴雨，哗哗的，瓢泼一般，无情地泼向人间。尚乡长的泪也无情了，这可是公款啊！我必须赢回来！可是那几个外地人早已走了，回乡招待所休息去了。只有花母鸡留在棋牌室陪他。


　　荣升，别急啊，我来想想办法吧！花母鸡安慰他。


　　你有什么鸟办法，我明天就得带着货款去四川了。我这样了，还能去啊？他泪眼模糊，闪着无奈。


　　花母鸡不理他，打着雨伞出去了。


　　等花母鸡回来，已经快天亮了。我去陪他睡觉了。她说。


　　尚荣升迷迷糊糊的，说，谁？你去陪谁睡觉？


　　那个瘦高个儿，赢你钱的那个。我把他赢你的钱偷回来了！


　　偷……偷钱？他懵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嘛！尚荣升接过钱数了数，说，这也不够嘛，差多了去了。


　　咳，有一点是一点吧，这已经有大半了，也没有办法全弄回来是不是？三个人，总不可能都陪睡觉对不？天快亮了，你赶紧走吧，让人追来，也跑不脱！


　　尚荣升摇了摇头，将钱收进包里，吻别了花母鸡。


　　窗户泛白，曦光中，又一个黑影闪进了花母鸡屋里。走了？黑影问。


　　走了。你这个鬼家伙，使得什么诡计，要往死路上逼迫尚荣升啊！花母鸡推开想来拥抱她的黑影。


　　往死路上逼？他本身就该死！谁叫他老占着乡长的座椅啊！黑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原来是副乡长吴图夫。


　　天亮了，四个外地人也离开了乡镇。


　　　　　　　　　　                   五、泄  洪


　　尚荣升匆匆忙忙离开，坐上早班车去四川。仿佛刚从梦中惊醒，他懵懵的头脑无法理清这一夜间发生的事情，就像刚从阴间穿越了一遭，妖魔鬼怪全遇上了，先是怎么就鬼使神差般将十万现金带身上？明明会计提醒过自己啊！然后是这四个外地人明明来历不明嘛，自己怎么就和他们赌上了？再者说，花母鸡在其间扮演着什么角色？怎么说偷钱就偷钱？跟人睡觉？她难道真的是“鸡”啊？


　　尚荣升不敢再想下去了，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仿佛一条线索，结一个圈套，将他牢牢捆绑……他现在该怎么办？去到四川厂家后，如何提货？


　　汽车窗外啪啪拍窗玻璃的雨点，就像一只只拳头，砸向尚荣升的脑壳。急也没用啊！他想，到时再做打算吧！


　　提供设备的机械厂在山区，尚荣升到那里时感觉有些不对劲，车间狼籍，像是在大搬家。


　　接待他的厂家代表是办公室邢主任。邢主任握着尚荣升的手，说，尚乡长啊，您来迟了！


　　尚荣升一惊，忙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啊？


　　原来，今年的雨季雨水来势凶猛，这家厂子原本所处的地理位置不好，组装车间地势更低，如果要泄洪，必定要炸出一条泄洪道，也就是说，上游水电站大坝蓄水超出警戒线，承受不了压力，必定要开闸泄洪，洪水就得选择从这里过，那样。洪水将淹没了组装车间。厂家得到这个消息后，原打算赶在洪峰到来之前，让货方将设备运走，可不曾想洪峰提前，尚乡长还是来迟了。


　　邢主任说，如今洪峰要提前了，县防洪办通知厂子转移，让出组装车间，开辟泄洪道给洪水通过。早在两天前，我们已经将设备拆零，转移到别处去了。


　　邢主任接着说，车间停产了，无法按照合同签订供货时间提供设备。尚乡长想回去的话，就请先回；如果愿意留下，就在我们这个穷地方住些日子，我们负责食宿，等洪水退了再做打算。


　　回去？尚荣升想还能够回去吗？他对邢主任说，看这雨下的，洪水就要来了，我还能回去吗？就住厂里吧！


　　于是，邢主任安排尚乡长在厂招待所住了下来。


　　从这样的变故中，尚荣升预感到微妙的机遇，但是具体是什么，他需要理顺出头绪来。那天夜里，邢主任陪他多喝了几杯，他睡得很沉。


　　　　　　　　　　                    六、脱  逃


　　他睡得很沉就有梦，好大的洪水啊！滚滚浪涛铺天盖地，他在挣扎，拼命挣扎，鞋掉了，上衣也让水冲走了……


　　他听见有人敲锣，哐哐哐……他被敲醒，哐哐哐，真的有人敲锣，还有人喊，快走哦！赶紧跑啊！上游水电站大坝就要泄洪了！大家相互通知哦，抓紧离开，到高处避洪水啊！哐哐哐……


　　还真有人敲着锣催促大家离开。尚荣升听得真切，他完全清醒过来了。他立即穿好衣服，提上公文包走出房间。


　　同志。值班服务员走了过来，说，要泄洪了，这时外出很危险，招待所地势高，比较安全，同志请回吧，回屋里去。


　　哦对不起，服务员同志！尚荣升解释说，我有些珍贵的资料落在车间里了，我必须赶在泄洪洪峰到来之前将资料取回！


　　不行，车间那更危险了，您不能去！服务员再次提醒尚荣升。


　　尚荣升说，我知道的，我去去就回，请您放心。我没事的！


　　尚荣升没让服务员栏住，只身一人去到划定的泄洪道旁边。是的，洪峰就要来了，再往下走，一定很危险！


　　但是，他没有再往下走。他左右看了看，这时附近没有人影。他想，就是这个机会了！他脱下一只皮鞋，将皮鞋挂在岸边一棵树的枝桠上。他往下游走了一段路，将上衣脱了下来，塞进一块崖石的缝隙里……做完这一切，他提起公文包走了。他想起来了，上衣口袋有个皮夹子，除了一些零星的钱以外，还有他的身份证和这次出差的单位介绍信。


　　他还是走，走进了黑夜中。该去哪里，他没有想好，但是他必须走，悄悄地离开这个地方。他拍拍随带的公文包，那里还有几万元。


　　夜幕，雨幕，淹没了尚荣升的脚印……


　　　　　　　　　　                    七、噩  耗


　　邢主任没能叫开尚荣升的房门，怎么睡得这么死啊？老尚，尚乡长，开门啊！


　　招待所服务员走过来了，邢主任，这间房的客人走了。


　　什么？走了？什么时候离开的？


　　夜里，通知上游水电站大坝就要泄洪那时，他说他要上车间取重要资料。


　　什么？上车间了？糟了糟了，那里可在泄洪啊！邢主任急冲冲走了。


　　他带着人来到泄洪道边，这里哪里还有尚乡长人啊？就见洪水滔滔奔腾。有人在水边捡到一只皮鞋，又有人发现了崖石缝中让水浸泡着一件衣服，捞过来看，口袋里皮夹子中有一张身份证，正是尚荣升的。


　　邢主任吓出一身冷汗，他赶紧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号码，喂，XX乡吗？您哪位？


　　对方电话传来声音，我是副乡长吴图夫。


　　邢主任说，是吴副乡长啊，我是邢主任。告诉您一个坏消息，你们乡的尚乡长失踪了。


　　啊？尚荣升失踪了，怎么回事？他去你们那里时还好好的。快组织人找找啊！


　　找了，正沿着泄洪道找呢！我们只在岸边发现他的一只鞋子，下游不远处水中浸泡的崖石缝中发现了他的上衣，像是让洪水冲到这里的。邢主任耐心解释。


　　天啦！吴副乡长听了大叫起来，他跑那去做什么？找死啊？一定是让洪水冲走了。他带去的十万元现金交给你们没有？


　　还没有呢！我们这里正在抗洪，来不及顾及这事儿。


　　完了完了，巨额现金也让洪水卷走了！那可是很大一笔钱啊！


　　吴乡长，都怨我们没有照顾好尚乡长……邢主任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对方“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吴副乡长那里可是十万火急，他赶紧找到乡党委严书记。他汇报说，尚荣升同志可能因公殉职了。


　　怎么回事？他不是到四川提设备吗？死了？严书记很是惊讶。


　　那边正闹洪水呢，厂方邢主任正组织人打捞。


　　这是大事，得抓紧处理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通知尚乡长家属没？


　　我这就去办。吴图夫匆匆离开了书记办公室。


　　　　　　　　                    　 八、疑  心


　　尚荣升的老婆秦珍接到吴副乡长的电话，说是尚乡长有可能在洪灾中遇难。她起先也是一阵头昏目眩，差点没昏死过去，好端端的一个人，去出差竟会是遇难异乡？怎么回事嘛？后来，她冷静下来细想，就凭老尚这鬼头鬼脑的人，说让洪水冲走就冲走了？她想，这事很蹊跷，里面一定有问题。


　　她拿起电话筒，拨通尚荣升的手机，呵，居然通了。


　　是老尚的声音，老婆，我现在不能回去了。


　　秦珍说，怎么啦，他们说你死了！


　　尚荣升说，是呀，我制造了死亡假象，就是要让他们说我死了！


　　你个死鬼，这要做什么嘛！


　　我可能中了他们的圈套，在赌桌上输了几万块钱，有家回不去了。


　　什么？你个死鬼去赌钱了？谁给你设了圈套？快说，我去查查。


　　是呀，只能靠你去查了，弄清事件始末，我才好交代啊。你去找找花母鸡，她可能知道真相。


　　去找那妖精做什么？我不去！那人，恶心死了。


　　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为了我能早些回家，你就该去！


　　秦珍还是没有听尚荣升的话，她没有去找花母鸡，而是径直去了乡政府找严书记。


　　她对严书记说，严书记，老尚是你们让他出公差的，客死他乡了，说说怎么办吧！


　　严书记问，什么怎么办？


　　追悼会总得要开吧？死亡抚恤金总得要付吧？还有赔偿的事……


　　还在组织人打捞呢。人还没有找到，不见尸体，能确认他死亡吗？严书记打断了秦珍的质问。


　　如果一直找不到呢？就永远成为一个谜吗？


　　我们会组织人寻找的，找不着的话，先挂在死亡者名单上，两个月后，确实找不到活人或者尸体，国家才能确定他的死亡。严书记好像很有法律根据似的，说完这话，摆了摆手，让秦珍先回去。


　　秦珍出了书记室，才想到要到花母鸡那里去看看。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吴图夫正坐在“富裕乡亲棋牌娱乐室”，跟花母鸡一道喝茶。这时店里没有生意，就他们俩喝着茶聊天。


　　秦珍悄悄地躲在门外偷听。


　　尚荣升真淹死在四川了。是吴图夫的声音。


　　你这张嘴真毒。是花母鸡的声音。


　　乡长这个位置空出来了，早晚是我的。


　　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你却花了那么大的精力，值吗？

　　你老娘们知道什么？权力，副的总不如正的！


　　后面的声音压得很低，秦珍听不清楚了。但是就刚才那些，已经有些眉目了。她啐了一口，转身回家。


　　　　　　　　　　                    九、取  证


　　秦珍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给尚荣升打电话。她说，吴图夫跟花母鸡在一起，说什么副职、正职，权力不权力的。


　　这怎么可能？尚荣升说，花母鸡不可能跟吴副在一起的。


　　为什么不可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还瞒着我？


　　这……尚荣升差点说漏嘴了，赶紧收住，再怎么着，也不能将自己跟花母鸡相好的事告诉老婆的。他连忙改口说，他们在一起都说了一些什么？


　　秦珍就将听到的告诉了老公。她问了一句，后面，我该做些什么？


　　听了秦珍说的情况，尚荣升感觉情况有些不对，难道花母鸡跟他们搞在一起的？花母鸡不是一直在帮助自己吗，怎么会？于是，他对老婆说，要密切注意他们，看看有什么新动向。


　　跟老婆布置了任务后，尚荣升决定不忙着回家，就在外面流浪，一方面静观事态发展，一方面更多地寻找证据，来证明自己是中了圈套，是清白的。


　　先要弄清那四个外地赌徒是怎样到乡里聚赌的。尚荣升想起那四人操着江苏口音，于是，他潜逃到了江苏，走一地方就打听那种打麻将的娱乐场所——他想，既然是赌徒，这几人就有可能在这种场合出现，找到他们，哪怕其中一个，就有希望问出一些什么。


　　为了方便寻找证人，他也参与到搓麻赌钱的活动中，但只玩小的，他就那些钱，没有雄厚的赌资，得细水长流。却没有想到，他赢得多，输得少，居然一日里的开销如住宿、吃饭等靠搓麻盈利而得到了。但他毕竟不是冲着赢钱而去，目的在于找到四个赌徒，所以，他还得四处奔走。


　　老婆秦珍好不好跟他保持电话联系，告诉他一些最新情况，例如吴图夫提拔任乡长啦，吴乡长经常到花母鸡的麻将馆啦什么的。每听老婆说这些，他就坚信自己受陷害便是事实了，更坚定了取证的信心！


　　但他必须躲着熟人，别让人认出自己。一个寄在死亡名单上的人，过着这种一边找人，一边躲着人的流亡生活。


　　这样的生活，一晃就是两个月。


　　这天，他又接到秦珍的电话，老尚，听乡镇府的人说，两个月间都没有找到你，已经确定你真的死亡了，乡里正筹备给你开追悼会呢！


　　听这个消息，尚荣升“呵呵”两声，给活人开追悼会，真新鲜！


　　　　　　　　　　                   十、邂  逅


　　说来也巧，也在这天，尚荣升却意外看见了四个赌徒中的那个瘦高个。久违了，先生！他主动跟他打招呼！


　　那人先是愣了一下，后经仔细打量，终于认出了尚荣升。他说，哦，是尚乡长啊，怎么跑到江苏来了？


　　哈哈，还不是爱赌博吗，就来这里玩玩了。


　　尚乡长跑江苏来赌博，就不怕输光光，侬不晓得江苏人鬼精灵得很啦。


　　愿赌服输，愿赌服输。哈哈！尚荣升拉着瘦高个的手说，还没有请教兄弟尊姓大名啊！


　　哦，小弟胡四。怎么，玩玩去？瘦高个胡四说。


　　不忙，不忙。尚荣升说，胡四兄弟，我请你喝两杯好不？


　　胡四爽快地答应了。说是好赌博的人脾气爽，还真是。


　　他们来到路边一排挡里坐下，尚荣升点了几个小菜，要了几瓶啤酒，两人杯碰杯对饮起来。



　　微醉，话匣子打开了。尚荣升说，胡四兄弟，记得两个月前在乡里的那场豪赌吗？老哥我输得惨啊！


　　你呀，那天本不应该赌。不知道我们兄弟四人就是冲着你去的，晓得吗？


　　这话怎么说？尚荣升举起酒杯晃了晃。


　　胡四一口饮了杯中啤酒，说，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了，我们是受人之托去到乡下的，不然，不会跑到那个鬼地方。


　　谁？谁让你们去的？


　　谁就不晓得了，反正有人说让你们兄弟玩个大的，包管赢他十万八万。我们就去了。原来他们想让我们赢的是你呀。哈哈，那次，你输了五六万吧？


　　尚荣升心里“咯噔”一下，继续乘胜追击，说，是输了六万多，但是，后来你的钱不是让人偷走了？


　　胡四很吃惊的样子，偷走，没有啊，赢钱我们全数带回了！


　　这话也让尚荣升大吃一惊，他说，那天夜里，不是那店老板娘去陪你睡觉，把你的钱偷走吗？


　　陪睡觉？哈哈，尚乡长你有所不知，我们只赌博，不玩女人的。什么女老板陪我睡觉，没有的事。


　　这下，尚荣升算是明白了，整个计划中，根本就是花母鸡在操纵！自己一直蒙在鼓里，让人算计了！可是花母鸡给的三万多块钱，是谁出的呢？


　　突然，一个计划在尚荣升的脑子里油然而生。


　　他对胡四说，我也请你们到乡里去赌一场，你们敢去吗？


　　去呀，怎么不敢？有豪赌，我们兄弟四人愿意奉陪！


　　　　　　　　　　                    十一、赌  命


　　与胡四约定好以后，尚荣升连夜乘火车回老家。回到乡里，他先回到家。


　　你怎么回来了？乡镇府安排明天给你开追悼会。秦珍掩上门后，又问了一句，查清楚了？


　　混账的花母鸡，一切的一切跟她都有关系。尚荣升接过老婆递来的一杯水，一口喝尽了，又说，可是就奇怪了，花母鸡能从中得到什么呢？她的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我看那个吴图夫不是个好东西，又提升又积极策划追悼会的，像巴不得你死，一定是他在背后指使！


　　八九不离十就是他。尚荣升说，他早就盯着乡长的位置了。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秦珍更关心这个，明天人家就要宣布你法律上的死亡，早就给你寄在死亡名单上了。


　　明天，明天好戏要开锣了，等着瞧吧！尚荣升说着，起身就要出门。


　　秦珍拦住他，问，又要去哪里？尚荣升说，还有个关键问题，我得找花母鸡问问，最后核实一下。


　　尚荣升趁着月色潜进花母鸡的卧室，那个地方他很熟，三下五去二就打开了房门。花母鸡被惊醒了，谁？一看是尚荣升，吓出一身冷汗，说，你，你是人还是鬼？你不是死了吗？


　　你倒希望我死，可我是那么容易死的吗？说！两个月前那四个外乡人是谁请来的？


　　我不能说！花母鸡全身抖得像筛糠。


　　主谋是吴图夫，对不对？你说！


　　你，你怎么知道的？


　　两个月了，逃亡整两个月，我什么都调查清楚了，那夜你说偷了瘦高个儿的钱便也是说谎，那钱也是吴图夫给你的？


　　是，是。


　　他到底想干什么啊？要非置我于死地吗？为了什么啊？


　　是，是要你的乡长的位置。他说，在你的手下，窝囊，他受够了。


　　这个王八蛋！尚荣升骂了一句，低头一看，花母鸡已经瘫倒在地上。


　　天亮了。


　　乡镇府操场，台柱上架起了高音喇叭，正播放着哀乐。台子正中悬挂尚荣升的放大照片，照片让披上了黑纱。


　　已经陆续有乡干部和乡民走向操场。来了不少人。


　　乡党委严书记看人来差不多了，就宣布追悼会开始。他对着麦克风说，乡亲们，同志们，我乡原乡长尚荣升同志两个月前出差四川遭遇洪灾，因公殉职，虽然遗体没有找到，列入死亡名单已经两个月了，乡党委经讨论认为可以确认为已经死亡，因此，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追悼会，寄托我们的哀思……


　　忽然会场骚动起来，听见有人高声喊：街道那边有人在设赌局赌性命啊！大家快去看看啊！


　　赌命？多新鲜的事儿啊！“轰”的一声，许多人朝街那边的“富裕乡亲棋牌娱乐室”跑去。


　　棋牌室门外，摆了一张麻将台，四个外地赌徒正襟危坐，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一个瘦高个男人站了起来说，今天我们不赌钱，赌命啊！


　　啊？赌命？围观的人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问，赌命？怎么赌啊！


　　瘦高个说，我押尚荣升乡长，我赌输了，就叫尚乡长一定得死！


　　另一边胖矮个儿也站起来说，我押吴图夫乡长，如果我赌输了，那吴乡长可一定得死啊！


　　两人朝围观的群众喊，有要跟宝押注的没有啊？抓紧了，就要开赌了。


　　围观的群众议论声更高涨了，有的说，尚乡长已经确认为死亡了，还能复活？也有的说，吴乡长正当权呢，怎么能让他死啊？


　　大家看见严书记也挤进人群中，就让出了一条道。严书记说，胡闹，有这样赌人命的吗？大家散了，散了！跟在身后的吴图夫也说，散了，散了，我就不追究大家聚众闹事，否则，全部关进派出所！


　　不能散！一声棒喝，如晴天霹雳。棋牌室门开开了，大家看见尚荣升推搡着花母鸡走了出来。


　　大家伙“哇”的一声，说，尚乡长没有死啊？原来尚乡长没有死啊！


　　对！尚荣升说，我没有死。我是让吴图夫设赌局诈赌输了公款，弄得逃亡在外，两个月有家回不得啊！


　　在广大群众面前，尚荣升讲述了他如何化名王晓，在江苏四处流浪寻找知道真相的证人，并将他最终了解到的真相和取证获得的事实证据向大家仔细叙述着。


　　而这个时候，大家发现，人群中已经没有了吴图夫。他早溜了。


　　向群众说出事实真相后，尚荣升拉着向他走来的老婆秦珍的手说，孩子妈，你陪着我，我们到县检察院自首去啊！


　　人群散去了。


　　只剩下严书记站在那里。他竖着耳朵听着乡镇府那里高音喇叭还在一遍又一遍播放着的哀乐，睁大眼睛看着这边棋牌室前悬挂着的“富裕乡亲棋牌娱乐室”招牌，心里很不是滋味……










[ 本帖最后由 邱天 于 2010-8-5 15:17 编辑 ]

渃水

邱版的小说，越写越有味道了。

邱天

没有计酬的作品不要翻上来！

袅袅

多日忙，今日始读。太离奇了，可拍成一部电影了。

邱天

原帖由 磊落飒爽 于 2010-8-12 20:58 发表
学习版主佳作！

谢谢您的鼓励！

磊落飒爽

学习版主佳作！

邱天

原帖由 雪里红 于 2010-8-5 08:37 发表
故事紧张，情节离奇，很多细节来源于生活，但经过了提炼，变得有韵味。
欣赏学习。

小说近万字，写着累，读着也累，就得营造离奇情节，才吸引读者喜欢读。谢谢您啊！

邱天

原帖由 晗妮 于 2010-8-9 11:31 发表
读不透是不能乱说话的。再读。

期待您的赐教！

邱天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0-8-6 22:06 发表
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很好看，很耐读，欣赏佳作。

谢谢您的鼓励！问好！

邱天

原帖由 郭玉琴 于 2010-8-7 14:23 发表
小说有现实生活的缩影，可读性强。，支持一下。

谢谢您的鼓励！

邱天

原帖由 烛下夜话 于 2010-8-10 18:01 发表
小说情节构思巧妙，一波三折，引人入胜，看来邱版很有生活噢。

谢谢您的阅读与点评。基层工作多年，收集了一些素材。只要肯观察，小说素材还是有的。

烛下夜话

小说情节构思巧妙，一波三折，引人入胜，看来邱版很有生活噢。

邱天

原帖由 魏建军 于 2010-8-10 09:21 发表
小说叙述重于故事，写的机智、锐利。

谢谢您的点评！问好！

邱天

原帖由 周施梅 于 2010-8-10 09:16 发表
这么长的文字需要找个长些的时间来细读。问好邱天。

期待您的赐教！

魏建军

小说叙述重于故事，写的机智、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