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绝代

雪涧儿

　　“如果我有五十万，用二十万买房子，分十五万给吴维，十五万留给黎子上学，我带着一套房子嫁给你。”芳雪幻想着，脸上充满了令人迷醉的神往之色，在灯光的映照下，隐隐地泛着一层白光。林彬不陪她幻想，他在气象局上班，撑不死饿不着，永远都不会有五十万的那一天。芳雪有自己的男朋友，永远也不会有嫁给他的那一天，他也早已经习惯了听她乱说一气，不忍心阻止她。

　　芳雪歪了歪头，望着坐在沙发的林彬，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大叫起来：“哎呀不行，你赚死了！你娶到了我，还赚了一套房子。嗳嗳--”她说：“你要是有五十万了怎么处理？”林彬推了推眼镜，他知道这样的问题是不需要解答的，芳雪会顺着自己的思路一直说下去。果然芳雪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二十万给我买房子，一万留给你零用，十九万给子婷，十万给子婷妈，黎子就不要了，我死了以后房子留给她。”“呵呵，”林彬忍不住又被她逗笑了：“我还是赚的比你多，这样分来，我有30万呢。子婷妈和子婷的，还不是我的！”“死林彬，我打死你。”芳雪从床上跳了起来，书、枕头一股脑朝林彬身上扔了过去：“你又破坏我的梦想！”
   
　　林彬也不气恼，把书和枕头捡了起来放回床上说：“好了，乖，别生气了。”芳雪安静下来，神情黯然。沉默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每次从幻想中醒来，芳雪都这沉沉地叹气，无可奈何的样子，楚楚可怜。每在这个时候，林彬就不敢看她。这样的时候，他只有离开。也只能离开，芳雪有个名叫吴维的男朋友，有个叫子婷妈的女人是自己的老婆，对于这点，林彬时刻谨记在心。
　  
　　房间登时冷清了，空空洞洞，电视声音低低地回旋，荡来荡去。宾馆像陷在城市的山谷，死一般寂静。芳雪再次为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地跑来看林彬感到后悔。

　　林彬认识芳雪的时间可真够长！到今天为止，已经26年两个月零十七天了。芳雪英勇降生那天林彬刚满了六岁，小邻居林彬随着他妈妈挤进了产房，看见了粉红粉红的芳雪，就这样认识了。听从大人的吩咐，林彬管芳雪叫妹妹，芳雪管林彬叫哥哥。长大后有一次林彬给芳雪讲她刚出生时的样子：“红嘟嘟的，小鼻子小眼小嘴巴……”芳雪认真地问林彬：“那你有没有对我一见钟情爱上我？”林彬鬼鬼地笑：“就你那小模小样，猫儿似的，谁爱？”气得芳雪又拧又掐又踢又咬。

　　芳雪总在同学面前自豪地介绍：“这是我哥。”芳雪好哭，总在不开心的时候不由分说地钻进林彬怀里装哭。嗯嗯啊啊的，“哭”着“哭”着又没了声音。林彬觉得不对劲了去扳她的脸，她扭着身子不肯抬头。林彬身手往她脸上一摸——一手的潮湿。于是傻傻的林彬慌了神，僵硬着身体任她搂着脖子无声地掉眼泪。

　　芳雪真正懂得了爱情时，林彬已在外省的气象局上班了。很快有了女朋友，很快有了一个名叫子婷的女儿。芳雪只见过子婷妈一次，丰满白皙，斯斯文文的。芳雪也在轰轰烈烈地谈恋爱，大义凛然地分手，在一场痛肝痛肺的爱情中收获了女儿黎子。芳雪天马行空，疯疯癫癫地恋爱，依然只和爱情有染，和婚姻无关。一塌糊涂，糟糕透顶。

　　林彬回老家探亲时若芳雪没有假期还在外地上班，会匆匆地赶了去，在她上班的宾馆开一间房，一直陪着她。因为黎子的长大，芳雪的处境日益艰难，芳雪越来越像只刺猬。林彬越来越小心。“嘿——”林彬赔着笑：“黎子考了个全班第一，我要奖励她２０００元，我这是给她的哦，你可不能用她的。”芳雪看着他，脸上立即浮现凄楚而心痛的表情。为自己的经济窘迫生活艰难，为林彬慎之又慎的措辞。

　　“自己做点什么生意有什么不好？这样就不用这么辛苦在外面飘着。我给你筹集资金，只是借给你，要还的。”林彬说。
　　
　　“不是对服装小有研究吗？我支持你做服装生意。又可以解决经济问题又可以不必和黎子分开，何乐不为？你的身材那么好，现成的模特，一定行的。我汇钱给你做本钱。”林彬说。
   
　　“我求你让我帮助你好不好？你应该为黎子着想！有一天你轻松了，快乐了，你打我骂我、我给你下跪都行，只要你觉得可以把你的破自尊赢回去。”林彬说。

　　在林彬一年又一年的恳求下，芳雪的服装店开起来了。芳雪在市场租了一个门面，做女装批发。芳雪的神经绷的紧紧的，一刻也不敢松懈，因为不仅是为了生活，这里面更包含了林彬的希望。她每天凌晨四点在闹钟催命似的的铃声中条件反射般从床上一跳而起，跌跌撞撞地摸进卫生间洗漱，头昏脑胀地穿过长长的街随着卷闸门刺耳的开启声音失魂落魄地开始同样的一天。芳雪骨子里不喜欢经商，可她需要一个生存方式。很多时候，她在市场的镜子前悄悄感叹：家里的化装品，许久没碰了。

　　芳雪到底还是倒下了，病倒。那个在柳絮翻飞中感受阳光柔软的女孩，那个闭着眼睛仰着头叫林彬快来亲我一下却因为林彬的不合作而生气的如水一样柔弱如水一样诗情画意的女孩今日的女人，被生活的重负压倒了。

　　芳雪一病数月，医院也没准确说出是一种什么病。她只是天天头疼得厉害，全身软绵绵地没丁点力气。站着就想坐下，坐下就想躺下，躺下就再也不想起来了。林彬来了。他本来没有假期的，可他顾不上那么多了。待林彬赶来的那一天，芳雪已面无血色形容枯槁。那晚林彬服侍芳雪吃药睡下，芳雪虚弱地倒下后又撑起来身体，望着林彬声音软软地说：“抱抱我，好不好？”林彬心神大震，抱住芳雪就呜呜大哭，男子汉的眼泪汹涌而下。那一晚芳雪是在林彬的怀里睡着的。她心满意足地重复着一句话：“我们终于在一张床上睡觉了。”然后跌入沉沉梦乡。在梦里，她又看见了柳絮纷飞阳光灿烂轻风拂柳，她闭着眼睛仰着头叫：“林彬，快来亲我一下。”

　　芳雪不希望自己病好，可是在林彬的调理下，身体很快复元。林彬只在那个晚上睁着眼睛搂着芳雪睡了一夜，后来一直睡在出租房的小客厅。两个关系复杂的男人女人同在一个屋檐下过夜并不发生点什么，这不是没有可能的。林彬有一次在饭桌上听着芳雪夸奖他菜烧的好时动情地说我一辈子做你的好哥哥。谁知道芳雪激动起来，说：“你是好哥哥，但是你不是男人。你——”她涨红了脸，最后还是冲口而出：“你性无能！”林彬的脸也刹时通红，尴尬继而转为生气：“喂喂，雪儿，你你，你……你也太过分了吧？好歹也叫过我几声哥哥的。”芳雪丢了碗筷，跑进房间反锁了门，哭倒在床上。

　　林彬第二天走了。

　　光阴如水，潮涨潮落，日子如留在沙滩上的痕迹被潮水抹了个溜平，人生转眼又是三年。芳雪又有了新的男朋友，名叫吴维，很爱很爱她。电话里，芳雪咯咯笑着告诉林彬：“是的，他很爱很爱我。”语气非常肯定。林彬问：“你们打算结婚吗？”这次芳雪说：“当然！我准备嫁给他了。”他也很开心，连连说那就好那就好。

　　从此林彬变得婆婆妈妈罗里罗嗦。这次来电话说：“雪儿，你要记住，结婚以后不要这么任性了。”下次来电话说：“我最担心的是他受不了你的怪脾气。”一会又来说：“要结婚的人了，应该学会照顾好自己。”一会又来说：“你们在一起了以后要注意避孕，你的身体那么弱，禁不起折腾的。”……芳雪越来越不耐烦，有时候冲电话里吼：“你再罗嗦，干脆杀了我吧！”于是林彬胆战心惊地赔不是。可是第二天，他的废话又来骚扰芳雪了：“雪儿，以后要是不好了，千万别依着你那死要强的性子，别说什么鱼死网破的。”芳雪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期间林彬还回来过，暗中将吴维的底细摸了个透，对芳雪的婚姻一百二十个不放心。发动家庭势力对芳雪教导再教导，嘱咐又嘱咐。即使和她在一起散步或喝茶，林彬还念念不忘芳雪要嫁人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弄得芳雪哭笑不得。

　　吴维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林彬变得心神不宁。有时候在梦里也能听到芳雪的哭声，蓦然惊醒，再不敢入睡。有一次梦见芳雪一身的血，吓得他大叫一声雪儿就醒了过来。子婷妈也被他吓醒了，骂了一声神经病，转个身又睡着了。林彬开始猛烈地抽烟，却总也止不住心头的狂跳，干脆起身到客厅给芳雪打电话，声音急促而惶恐：“雪儿，你好不好？没生病吧？”听筒里传来芳雪睡意朦胧娇软异常的声音：“什么呀？好困，我挂了。”电话挂断。林彬第一次发现芳雪的声音是那么地具有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不甜不脆不嗲，很软很软。林彬抱着电话睡了过去。

　　林彬这年过年不打算回老家。这个冬天下雪了，片片飞扬。芳雪仰着头闭着眼在雪地里轻轻旋转。雪花一片，两片，三片……落在脸上，落进脖颈。芳雪低低地吟着：“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脑海里飞絮飘扬……闭着眼睛，芳雪摸出了电话只对林彬说了一句话：“下雪了，我来了。”

　　芳雪来了。昨天还在湖南，今天就到了林彬所在的四川，心血来潮，说来就来了。林彬不感到奇怪，这不是第一次了，以前芳雪也会突然出现。芳雪还是不肯去林彬家里，按照惯例，林彬给她在宾馆开了房间。还是老样子，林彬除了上班和睡着，把其余时间都给了芳雪。林彬给芳雪的，永远是最好的。给她住最好的宾馆，带她去最贵的饭店吃饭……林彬用专业水平业余时间给建筑公司绘图，时常熬红了眼睛，赚的钱统统倾注在芳雪身上，芳雪毫无所知，林彬不会让她知道钱来的艰辛的。

　　芳雪快嫁人的人了，可她和林彬走在一起时，老改变不了走路要牵着手的习惯。如果她走在前面，她会停下来静静地等林彬；如果林彬走在前面，她会紧追两步赶上，总要保持并肩前行，把手伸进他的手心让他握着才安心。林彬不时地装作不经意地甩开她的手，可她不依不饶地又把手塞进来。

　　季节刷新了年份。在“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春天，芳雪随吴维出国了。林彬开始了永无止境的梦中追随。杨柳飞絮，阳光明媚，芳雪仰着头闭着眼叫：“林彬，快来亲我一下。”林彬心慌慌地近前，可芳雪却不见了，像一只雀鸟飞进了树丛让林彬无处寻觅。芳雪又像是个女妖，林彬力不从心把握不住。没来由地，他又听到芳雪在他怀里喃喃地说：“我们终于在一张床上睡觉了。”于是林彬男人的眼泪又打湿了芳雪柔顺的头发，湿了枕巾湿了梦。

　　在芳雪离开的第二个春天，林彬离婚了。离婚是子婷妈提出来的，这让林彬感到意外和不安。结婚十年，林彬深深明白子婷妈是爱着自己的。林彬对子婷妈有太深的内疚，他把所有存款和家具、房子等统统给了子婷妈。

　　林彬离婚后去了湖南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找到了芳雪以前做服装批发时租住的房子。听说那房子已经租给一对年轻夫妻了，林彬没能进的了那房间，更别说看到和芳雪一起睡过的床了。第二件事是去看了黎子。芳雪临出去以前眼泪汪汪地一再交代他多去看看她。林彬给黎子和芳雪的妈妈买了很多东西，用光了除返回的车费所有的钱还直后悔没多带点钱来。林彬和黎子历来就很投缘，他们聊芳雪。黎子告诉他，妈妈经常有电话给她，经常寄东西回来，这个冬天，妈妈要回来了。小家伙眼里闪着好看的光，很像她妈妈。林彬也告诉黎子，妈妈很久不给他电话了，不过这样更好，说明她过的开心，那家伙只有不开心的时候才惦记他的。说完就笑，两人都笑。虽然黎子不懂这种列证比较。

　　林彬在湖南呆了三天后急急赶回四川上班。很意外地，收到了芳雪发来的邮件：照片上，吴维宽厚地笑着，倚在他肩膀上的芳雪更漂亮了，散发着奕奕光彩，笑靥如花；信很短，林彬，你好吗？我很好，冬天就回来了。

　　是啊，冬天时，下雪了，芳雪就回来了。她要是知道他离婚了会怎样？是大骂他一顿还是幽幽地看着他不说话？林彬突然觉得心里很痛很痛——他又看见了芳雪凄楚而痛心的复杂表情。

　　离开电脑，林彬走到了窗前，看着近近远远的房子和树，一直看过去，看过去。春天的天空一派晴好，干干净净如芳雪的脸。离下雪的日子还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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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涧儿

最初由 透透 发表
好看。

谢：）

雪涧儿

最初由 舄兢 发表
痛苦啊，伤感。

如果猫也如此美丽，做猫也行
我不想做猫啊，痛苦~~~~~

透透

好看。

舄兢

痛苦啊，伤感。

雪涧儿

最初由 谭其森 发表
同意楼上的看法。

我在你楼下，楼上云楼下亦云：）））

雪涧儿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爱情，亲情，感情……又一女性题材的小说，叙述如行云流水，文字表现的细腻而感伤，让人欲罢不能！ ：）

这个时候我却无话了……

雪涧儿

最初由 幽幽飞 发表
挺好看。

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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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时候的重负压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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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错字吧。：）

嘿，别揭我的短。我早已经知错已改了：）））））））

谭其森

同意楼上的看法。

一楠

爱情，亲情，感情……又一女性题材的小说，叙述如行云流水，文字表现的细腻而感伤，让人欲罢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