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异的心

雪里红

　　　　　　　　变异的心
　　　　　　　　　　　　　　　　　文/雪里红

　　没有人相信天上会掉馅饼，老实巴交的孙老汉更不相信。但世上的事，信不信由不得自己。这不，天上真的掉下了美味的馅饼，结结实实砸在了孙老汉头上。当然这馅饼并不是真的馅饼，它只是一张机选的彩票，一张中了500万元巨奖的双色球福利彩票。

　　孙老汉中了巨奖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的小鸟一样飞遍了天方县夜谭镇的每一处角落。这消息对于日渐萎缩的夜谭镇来说不异于一剂强心针，甚至更像一枚炸弹丢在厕所里一样激起了公愤（公粪），镇上的人有捶胸顿足的，悔恨为什么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有咬牙切齿的，凭什么他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都能中，我一个健壮小伙子就不能中；有赌咒发誓的，那一注我以前一直买了的，这一次没来得及买，要不我肯定中几注大奖。更多的是双眼通红布满血丝，镇上大街小巷药店里的眼药水售罄一空，慌得医药公司连忙紧急从外省调运，好歹补上了这个漏洞，还不至于影响到他们的声誉。

　　钱还没领到手，孙老汉家早吵闹得不可开交，每个人心里都打起了小算盘，噼哩啪啦紧张地算着，谁也不肯少分钱。老大说娘死得早，这个家实际上是他跟爹一直在操劳，论资历论功劳我也应该分得最多；老二说多少不说咱们平均分；老三说平均分没得门，你们俩都结婚了我还是光棍一条，怎么着我也应该多分一份。

　　老大老二老三翻来覆去地吵，老大老二媳妇也掺了进来吵，吵着吵着就对打了起来。一时间院内鸡飞狗跳，猫嚎猪叫。孙老汉左劝左不听，右劝右不听，一急，脸胀得通红，只说得一句“早知道真不该买彩票”，蓦地倒在地上翻了白眼，眼见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老大老二老三慌忙将老汉抬到床上，老大老二媳妇连忙宣布战争暂停，并且同时声明不是因为谁怕谁，要不是爹这样，再打一会儿肯定赢你，等过了这阵如果你还有兴趣再打的话，姑奶奶随时奉陪。

　　孙老汉一动不动闭着眼躺在床上，三魂只剩得一魂了，奇怪的是他的意识反倒变得清醒起来。不远处牛圈里的老牛饿得“哞哞”叫，叫得孙老汉泪花直闪烁，他懊悔地想自己这辈子真不该变人，如果不是人而是畜生该多好，哪怕做牛也行啊。

　　孙老汉这样想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真的成了那头老黄牛。

　　这还不算奇怪的，更怪的是，屋里屋外再没了吵闹声。

　　老黄牛晃动着尾巴，准确无误地抽打在屁股上，一只肚皮胀得滚圆仍在贪婪吸血的牛虻倾刻间死于非命，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老牛立起耳朵听。他明白自己虽然成了一条牛，但心还是人的心。

　　“爹也真是的，一出门就是十几天，真不知这次又要多久才回来。”老大尖着嗓子对老二说。“就是，那条老牛病恹恹的，也不知还活得了几天，干脆趁现在还活着杀了算了，死了可买不出什么好价钱。”老二巴不得趁爹不在又好分钱。老三说这次爹出去肯定赚了不少钱，说不定现在躲在哪个骚寡妇被窝里风流快活去了，杀吧，卖了钱我好出去打麻将，好久没去过瘾了，手都快生了。

　　老牛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这几个畜生，明明是想编排老汉最后的一点家当，偏偏这样子说。你老汉是那样的人吗？你娘死了那么久了，我要想找女人恐怕十个也找到了，我找了吗？还不是怕找个后妈委屈了你们这几个娃娃，想不到你们竟然这样说！老牛气得眼泪汪汪的，想要迈脚冲出去踢他狗日几个的，脚动了动却迈不开步子。

　　三个儿子一起簇拥着去牛圈准备杀牛，老黄牛其实没什么病，只不过是肠胃不好出了点小毛病，这可是耕田梨地的好牲口呀，多少年来，它风里来雨里去，忙忙碌碌，吃不好住不好，却从没有因此而使过一次小性子，这个家能维持到现在，有它不少的功劳。这几个孽子，竟要拿它开刀了，他们的心真毒啊！老牛心慌，怕挨刀，正在慌乱间，他发觉自己不再是那条老牛了。

　　孙老汉慌忙看看自己，这回成了那匹瘦骨伶仃的老青马了。

　　这回他们该不会又杀马了吧？

　　老青马支起耳朵听，这次同上次一样，他虽然成了一匹老马，但心仍是人的心。

　　这匹老青马，应该算得上马族中的老人中的老人了。哎，它应该跟了自己二十多年了吧。其实巴蜀之地本不宜养马，但它就是跟自己有缘。它真的是一匹好脚马，跟着自己一趟又一趟，驮沙，驮砖，驮水泥，在乡间的小路上风里来雨里去，任劳任怨，从不偷懒。它似乎认定了它这一辈子就是劳碌的命，既然做了畜生，就要有个做畜生的样子，桀骜不驯和畏畏缩缩都不是它的性格。它辛劳的付出，挣回了大儿子二儿子的媳妇，同时也换来了它的瘦骨伶仃。它实在是太老了，老得几乎连脚都站不稳了。孙老汉仍把它当个宝，总是想方设法弄回一些好饲料来喂它，老大老二老三早就想将这个废物卖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得手。

　　老青马支起耳朵听着，它最不愿听到的事还是让它听到了。三个儿子商量好了卖马的事，簇拥着进来拉大青马，孙老汉一急，就回到了原来自己的身上，醒了。

　　醒了的孙老汉发觉身上被剥了个干干净净，同时他还发觉自己赤身裸体躺在地上，羞得他的老脸通红。凄清的月光漫漫抛洒，孙老汉徐徐回过神来，才发觉屋里所有的家什都被翻得乱七八糟，甚至连被套棉絮都被拆开了，孙老汉嘴角掠过了一丝苦涩的笑，禁不住老泪纵横，冷冷的月光和着他的泪光，在眼角一闪一闪。

　　孙老汉随后就莫名其妙消失了，或者说从此以后就人间蒸发了，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甚至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至于说那张中了五百万元巨奖的彩票到底藏在哪里，孙老汉为什么不肯拿出来给三个儿子，那张彩票到底兑了奖没有，这些事情已无从考究了。人们在津津乐道此事之后，每次都是一声声叹息，像一个惊险刺激的故事在最紧要的关头却曳然而止，此事留给夜谭镇的永远是一个谜。

　　孙老汉的三个儿子见谁都像见了仇人似的，眼里闪烁着仇恨的怒火，像要吃人。老大老二媳妇还是喜欢对打，打到最后，不管是羸了或输了的，都躲回屋里呜咽着小声地哭。每个人心里都窝着一团火——明明是一场富贵到了，怎么转眼间就成了幻影？老天爷为什么喜欢开这样的玩笑？老天真是瞎了眼啊！

　　离天方县夜谭镇几百里外的某县养老院，在院长及一大帮护理人员的簇拥下新进来了一位老人。院中的人见了都撇撇嘴说，肯定又是哪位领导干部的亲戚进来了。对于这样的老人，谁都不拿正眼看他，即使是同住一屋的，见了他也爱理不理。

　　老人也不爱搭理别人。院中本不许养狗的，但老人却带了一只老得不能再老的狗进来。这只狗在院中有着不错的待遇，规格甚至超过了院中的老人们。

　　老人到底是何方尊神？为什么会有如此特殊的待遇？老人们暗自揣测，但却谁也不愿去多管闲事问一问，这又成了一个谜。

　　老人宠着那只老得不能再老的狗，像伺候娘老子一样伺候它。有好事者终于忍不住问他了，这么老的狗留着有什么用，为什么不扔掉它？

　　老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生气地说：“你说的还是人话吗？天底下哪有父母会扔掉自己孩子的？知道吗，他就是我的儿子。”

　　好事者听了默默地走开，心中若有所思。




[ 本帖最后由 雪里红 于 2010-8-24 08:59 编辑 ]

西北浮云

好像是戛然而止，非曳然而止，前一阵刚读过一篇关于“曳然而止”有误的短文，
来自: 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8-02-19 08:00:00
作者：洛雨

   我觉得还是戛然而止有道理！

雪里红

到处都是姜秀的名字，真是感到恶心，好讨厌的一个人，到处乱发广告。

雪里红

原帖由 田一丁 于 2010-8-24 15:16 发表
小说不错，令人深思，学习了！
问好！

谢谢田老师的阅读点评。
问好！

雪里红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0-8-24 15:02 发表
好小说。老汉去孤老院的结尾影响了全篇架构，落入俗套，可惜虎头豹身蛇尾。

谢谢阅读点评。你的意见确实很中肯。我的思路和情节展开到这儿，只能让王老汉进养老院。他进养老院，不是因为无钱，事实上他所拥有的巨款都捐献给了养老院；不是因为无儿无女，事实上他是儿女成群。我希望因此能达到一点讽刺的效果，没想到落入了俗套。
谢谢朋友的真诚批评。

[ 本帖最后由 雪里红 于 2010-8-24 17:12 编辑 ]

田一丁

小说不错，令人深思，学习了！
问好！

柳藏

好小说。老汉去孤老院的结尾影响了全篇架构，落入俗套，可惜虎头豹身蛇尾。

雪里红

原帖由 磊落飒爽 于 2010-8-24 11:07 发表
含蓄幽默，拟物育人，道出不孝之子的嘴脸。好文，欣赏学习，支持精华！

嗯，不孝之子，即使横财到了也得不到手。老汉也许心狠，但他的狠是为儿女做牛做马却得不到回报造成的。
问候朋友。

雪里红

原帖由 季大相 于 2010-8-24 10:55 发表
:主旨鲜明，回味无穷

谢谢季版主的阅读点评。

磊落飒爽

含蓄幽默，拟物育人，道出不孝之子的嘴脸。好文，欣赏学习，支持精华！

季大相

:主旨鲜明，回味无穷

雪里红

谢谢柳老师的支持。
问好！

雪里红

问好熊斑竹！

曾经沧海

看了，很不错，支持。

天下为公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0-8-23 15:48 发表

好，我来加精华！

支持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