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的乡村人家,家家都有柴灶,也就是草灶,灶台,本地人家也称之为锅台的。柴灶是伙房里的主角,占据了很大面积,通常要占伙房的三分之一强。
柴灶是用砖头垒成的,包括炉膛、灰膛、灶台,和烟囱,炉膛是柴草燃烧的地方,上方就支着一口铁锅,那铁锅是常年累月放在上面的,一般人家的柴灶都有两个炉膛,两口铁锅,稍大些的炒菜,小些的做米饭,江南人家的柴灶在两口锅之间,还放一只铝制的汤罐,利用炉火的余温热水。炉膛上口围着锅沿的是灶沿,一定要修圆,一般是用砖头随着锅形镶拼,再用黄泥和石灰抹齐。
灰膛是剩灰烬的地方,炉膛与灰膛之间搁着铁炉篦,柴草就是放在炉篦上燃烧的,草木燃烧尽了,就夹杂着点点火星,坠落到灰膛里。灰膛一般比地面略凹,以防灰烬溢出来。草木灰富含钾,是很好的肥料,在农村,乡民通常把灰撒在粪肥堆里,与沤肥一道下地。
柴灶的烟囱须高出屋脊一截,太短了不袖风(抽风),空气对流不畅,燃烧效果就不好,还容易回烟。垒砌灶台是个技术活,多由专门的泥瓦匠来完成。灶台一旦起好,就成了伙房的一部分,摆放锅碗瓢盆的碗橱可以搬走,吃饭的桌子可以搬走,灶台不可以,它将坚持到厨房不存在的那天。旧时,条件差的人家没有碗橱,碗就摞在灶台上,水瓢丢在水缸里。
炉膛前摆着一只小木凳子,是给烧火人坐的。条件好的人家,伙房较宽敞,修葺一道墙,把伙房一分为二,有柴灶和水缸的那一半叫火房,另一半叫厨房,厨房摆一张八仙桌,几条长凳,是吃饭的场所。两半有门相通。家里来了客人,男人陪客人喝酒,女人们在火房做菜,女人一般是不上桌的,吃饭也是在灶台边,端着碗吃。这种老风俗,一直延续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一门之隔,反映的是男尊女卑旧思想。
我小的时候,父亲在学校教书,住公房,他自己动手开荒种地,又在厨房里,垒了个小柴灶,厨房小,就垒成独眼灶,又因为是公房,无法穿过屋面板竖烟囱,烟囱开口就在屋檐下,紧挨着檐。烟囱短,冬季风大,容易回烟,烧着烧着,火就灭了,呛人的烟雾涌出来。后来他在排烟口上加了向下的铁皮斗,情况就大大改善了。那口灶用了五年,到我们搬家前,才拆毁。
用柴灶做饭做菜,需要两个人协作,一个人在炉膛前烧火,一个人在灶台上炒菜做饭,旧时,炒菜做饭的通常是女主人,烧火的是家里的女儿,所以有烧火丫头一说,我的岳母家有三个女儿,个个烧火,我的女儿出生后,常住外婆家,三四岁的小小年纪,也学会了烧火,外婆在灶上做饭,她就蹲在炉膛前烧火,火小了,她就拿铁钎拨一拨,把柴草拨松,需要猛火,她就拿片纸板挡到炉膛口,热气只能由烟囱出,对流快了,火自然旺。
岳母家的柴灶是最常见的那种,没有风箱。有些人家的灶旁加一个风箱,烧火时要拉,风箱是木头做的,内有活门,结构像打气筒,又像压水井,乡村的风箱很粗糙,小孩子没有臂力,是拉不动的了。我初中毕业后,在农村住了一个暑假,在老乡家烧火拉风箱,帮着老乡去窑场拖砖头,把劲头也练出来了。
柴灶是烧柴草的,旧时农村杂树多,灌木多,砍下的树枝晒干后是上好的柴火,农村学校离家远,孩子课业又不重,放学在路上晃悠,见到树枝就拾起来,男孩子用做打闹的刀剑,到家交给母亲,是烧饭的柴火,柴灶的另一个主要燃料是庄稼的秸秆,小麦的秆,玉米的秸秆,高粱的秸秆,都是很好的柴火,家家都有几亩地,庄稼的颗粒入屯,秸秆就堆成了草堆,堆在房前屋后,堆在场院上,地多的人家,草堆也高大。草堆在露天地里,风吹雨淋,外层的柴草就烂掉了,草堆压的紧,里面还是干的,好好的。
农村的柴草来源广,七八十年代,县城里有不少住户,家里也有柴灶,所用柴草需用板车到郊区拉,好在那时候县城很小,整个县城就像村城,所以拉柴草也不费事,我的岳母家有柴灶,离她家一里远有个复合板厂,运来的好多原木就堆在外面,加工胶合板时树皮要去掉,每天都有工人拿着锋利的铲子来削树皮,那条路上总是散落着无数的树皮和刨花,附近的人家都来拾,拾满一平车,就拖回去,足够烧一两个月的。
柴灶的好处是做饭香,柴灶做出的米饭有锅巴,硬硬的,焦黄的,小孩子吃饭没心向(不安分),但个个都爱吃锅巴,女主人用饭铲子把锅巴橇下来,完整的一块,挺括,香脆,用手掰开,一个小孩分一片,去拿着吃,边吃边玩。如果吃不完,也可以收到竹篮子里,挂到房梁下的铁钩子上,老鼠偷不着,通风透气,四五天不馊。
柴灶炒菜烙饼也很香,有一种淡淡的草烟的味道,我工作的头一年,在乡下教书,那里卖菜的比县城里少,翻来倒去,就是几样,韭菜、豆角、茄子、豆芽,逢到赶集的日子,能有点荤腥,小鲫鱼和五花肉,不过,即便是那么简单的原材料,到了做饭阿姨的手里,照样做出香喷喷的菜来。其实,阿姨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感觉味道好,多半是借柴灶的光。柴灶烙饼,味道也好,可惜因为火猛,做出来的饼硬,牙齿不好的人吃不动。
旧时人家的活动中心是堂屋(相当于今天商品房的客厅),堂屋是主人接待客人的地方,堂屋里有一张长长的条几,条几上方正对大门的墙壁上挂着画,画两边是毛笔写的对联,乡村人家不挂画,而是在条几上摆放过世先人的画像,条几两端会摆放很多物品,糖果盒子、陶瓷花瓶、等等。这都是平时的情况,到了寒冬腊月,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全家人都窝到伙房去,伙房小,聚得住气,有烧火的柴灶,刚灭了火,灶台还是滚烫烫地,散发着热气。把两个红薯丢进灰烬里,埋着,全家人天南地北地聊天,隔会儿,把红薯扒拉出来,外焦内嫩,黄澄澄地香气四逸,听屋外寒风呼啸,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屋里春意融融,就更没法不喜欢柴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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