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老头叫秦三爷

邱天

　　　　　　　　　　　　　　　　　　　文／邱　天

　　秦三爷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刚才医生出了诊断书，说秦三爷得的是肺癌晚期。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响了一个闷雷，秦三爷一下子瘫在了床上。


　　瘫在了床上的秦三爷下巴下那丛凌乱的白胡子一颤一颤的，显然呼吸急促，急促得像那风箱似的，噗嗤，噗嗤。而随后，噗嗤声没了，双眼一翻白，闭了去。


　　他全身挺直。


　　他的老婆秦婆婆大声嚎啕，你个死鬼呐，怎么就这样撒手西天啊！呜呜！你造孽啊，一世人太缺德了，坏事干尽了呀你！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回来，闹个门庭清净啊！呜呜！


　　这边秦婆婆还在嚎啕，那床上的秦三爷紧闭的双眼渗出来了几滴眼泪。


　　唉——一声长叹，一股浊气从胸腔喷出，酸酸的，臭臭的，带有辣味。


　　熏得秦婆婆退避三舍，大声训斥，缓过气来了？你个死鬼，欠骂的，不吼你两声，还忘记了你是一个怎样的混蛋，走在街上让人吐唾沫的混蛋啊！


　　秦三爷睁开了双眼。秦婆婆才走过去，拿一块手绢儿，将他眼眶里的眼泪擦拭去。


　　他开口说话了，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老婆子，医生说我还有三个月好活吧？


　　嗯，就只有三个月了。


　　我说，有些事你得赶紧办妥了。


　　你的后事我会抓紧办妥当的。


　　不是办后事，我是要你办好事。


　　办好事？你个死鬼，你还能做好事？还缺德吧，你，挨千刀剮的，少再让人吐唾沫，多积德吧！


　　唉，你还不了解我啊。坏事做尽了，阎王才要我走。但就这样走了，我还不甘心啊！老天爷留给我三个月，我得去赎罪，赎清了罪，才走得放心啊！


　　嗯？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你听我说，我最近做的几件事，你不知道吧？


　　那些事？说说。


　　住顶层楼上那楼中楼的住户是人事局李局长。他家门口，不是设了个铁皮箱吗？


　　我见过那铁皮箱，是李局长家保姆放杂物的。这关你什么事？


　　你还是不知道啊，那铁皮箱专门用来接收存放礼品的。来求李局长办事的人，摁了李局长家门铃，就将礼品放入铁皮箱内。等保姆开了门，送礼的人空手进屋。这是因为李局长讲廉洁啊，他不让来客带礼品的，这叫作“拒腐蚀，永不收”。


　　有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


　　有一天，我从家门上的猫眼看到，来了一位戴眼镜的，我知道这人姓苏，一个文化部门的办公室主任，想提升副局长，来找李局长帮忙的。我索性出门跟着去偷看，就见苏主任拎着好些礼品，放入铁皮箱之后，摁门铃，可再怎么摁，也不见有人开门。


　　敢情那家里没人。


　　你别打岔，听我说。苏主任见来得不是时候，将礼品搁铁皮箱内后就走了。我赶紧上楼，将铁皮箱内的两瓶五粮液拿了出来，换上咱家的两瓶劣质烧酒。


　　哦！我说呢，咱家什么时候存上五粮液这样名酒了？


　　又打岔了，还让我说吗！李局长自然不喝劣质酒的，结果，苏主任不但没有荣升，反倒被撤了办公室主任职务！


　　说到这里，秦三爷得眉毛一跳一跳的，好像很开心。秦婆婆戳了他一指头，说，你缺德吧，难怪人都背后称你坏人。


　　坏人不坏人的，我不计较别人怎么说。四楼那女孩，租房住下了，说是大学生嘛又不住学生公寓，说是爱清静，爱住民屋。我瞧瞧都不像。隔个三五天就有个秃头中年人进到屋里。我琢磨着该不会是个不干净的女人吧？就是夜总会坐台的那种，可瞧瞧又不像，她白天出门，夜里在家呀？


　　你个死鬼，吃饱了撑着？没事你观察琢磨人女孩子家做什么？


　　老婆子你懂什么，我得弄清那个秃头中年人是干什么的呀！有一天是周末吧？那男人又来了，自掏钥匙开门进了屋。我终于明白了，敢情这男人包养那女孩啊！


　　呸，呸，呸！怀疑人包二奶啊？你瞎琢磨什么呀？连这事你也管？真的缺德透顶了。你个死鬼！


　　这事我们能不管吗？得，我还真管！我拨通110，警察来了。


　　结果怎样了？


　　不知道，反正最近那秃头中年人没见来！女孩照旧日出夜归的。


　　你就瞎琢磨吧，死鬼！


　　再就是一楼那只黑狗，凡有人路过，便狂吠不止。那天我将毒鼠药抹在肉骨头上，抛给它吃了。让它安息，免得吵了左邻右舍。


　　你算做了一件好事。那黑狗，有天也将我惊吓了。活该毒死它！


　　老婆子，不管坏事好事，我们都得对得起邻居。医生说我还有三个月好活吧？这些事情该了结了有个交待。你帮我去做吧！


　　怎么做呢？


　　啊不，还是我自己去吧！剩仨月不到百天，时不我待啊！


　　秦三爷挣扎着下了床，他从酒柜中取出那两瓶五粮液，出了门，顺着楼梯，一步一步朝顶楼走去。一个月前，他也是走这楼梯，将两瓶五粮液从李局长的铁皮箱中拿回了自己的家。


　　可到了李局长家门前，他惊讶地发现，那个铁皮箱不见了。怎么了？李局长悔过自新了？


　　他正想转身下楼去，见李局长家保姆上街买菜回来了。


　　保姆也很惊讶，她看了看秦三爷手中的两瓶酒，说，是秦三爷啊，怎么，你老也是来送礼的？请回吧，三爷，老李已经不当局长了，给他送礼也是白搭。


　　哦，李局长不当局长了？这是为什么？


　　咳，一个月前，有人将老李告了，说他收受礼品是受贿。纪检会找他谈了几次话，他认了错，退回了赃物，但还是让免了职务！


　　秦三爷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官不当了，那个铁皮箱自然得拆除。但告状的人不是我，我只是拿了人家的酒，没去告状。他想，那告状的人一定是苏主任了。他看看手中的酒，想该给苏主任送回去了。


　　他下楼走到四楼时，看见了那个秃头中年人正在用钥匙开门。而门却自己开了，原来女孩在家。女孩看见秃头中年人便惊呼，爸，您怎么来了？


　　爸再不来，你肯定得断餐了。你妈说了，你在这城里上大学，饮食一定得有营养的，就亲自炖了一只老母鸡让我带来给你。


　　什么，这秃头中年人是这女孩她爸爸呀？秦三爷汗颜，什么包二奶，简直胡扯蛋！秦三爷赶紧溜下楼，他真想扇自己两耳光！


　　他在一楼遇见了养黑狗的邓叔，但见邓叔正牵着那黑狗回家呢！


　　他正惊讶，邓叔却主动与他打招呼了，秦三爷，又上哪干坏事啊？


　　秦三爷说，干什么坏事呀？我从不干坏事！你那狗，不是我毒死的！


　　秦三爷说这话，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邓叔笑了笑，说，当然不是您毒死的，因为我的黑狗根本没有死啊！就您下的那种毒鼠药，怕是假药呢！连老鼠也毒不死，倒是您给我提了个醒，我便将黑狗拴屋里了，免得它吵了大家，吓着老人、小孩。


　　秦三爷听了，便明白邓叔是将黑狗拴好了。还亏得那假药，不然毒死了黑狗，于心不忍啊！他突然觉得，手中两瓶五粮液很沉重，退回给苏主任做什么？去揭人家的伤疤吗？


　　他返身上楼，回到自己家。


　　重新躺回床上，他得再好好想想：那辆无序乱停放在小区过道的小轿车，是自己打电话让交警来抄牌的；不知道是谁将小区一块草地开辟成菜园子，那菜苗儿是让自己拔掉的；就说乱扔垃圾那事吧，正好自己学摄影呢，就将小区卫生死角拍成照片，投稿晚报社见报发表了，据说因这事，“文明示范小区”的牌子让相关部门摘除了……唉！自己干的一桩桩那叫啥事呀，难怪让人吐唾沫啊！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秦三爷越想越不对劲。他喊，老婆子，你来啊！


　　死鬼，又怎么了？我正忙着呢！


　　你来，我问问你，我到底错在哪了？怎么大家都骂我坏人呢？


　　你没有错！死鬼！只是你做这些事的方式方法不对！好心办坏事了，你做这些事之前，怎么就不跟人家事先沟通沟通呢！


　　哦，原来症结在这里啊！秦三爷恍然大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突然发现自己长舒的这口气不酸不腐，非常清新，甚至有一种甜甜的滋味。


　　他仿佛换了一个人。


　　三个月过去了，秦三爷没有因“肺癌晚期”死去。四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


　　秦三爷去医院复诊。医生说，老人家，X光拍片图像显示您的肺部没有毛病啊？当初的诊断，别是误诊吧？


　　误诊？秦三爷笑了笑，误诊。但他已经不关心自己的肺部了，他更关心自己这个人，别被人误诊成坏人啊！


　　秦三爷再见到李局长哦不现在该叫老李时，就见他坐在小区花园的一张石椅上晒太阳。老李消瘦了不少，目光痴呆，无精无神，只有一只小猫蜷缩在一旁。


　　老李啊，晒太阳啊？秦三爷主动打招呼。


　　李局长抬了抬头，问，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哈哈，李局长啊，我是坏人秦三啊。小区所有居民都想唾我，你不想吗？


　　你是坏人？你怎么是坏人？还有比我更坏的人吗？


　　秦三爷突然觉得李局长这话很辨证，坏人与好人，有界限吗？这界限又是什么啊！


　　这时候，天气很好，小区处处充满了灿烂的阳光。








[ 本帖最后由 邱天 于 2010-9-2 11:55 编辑 ]

山野农夫

提读！

kkxl的狼

一篇戏剧性的袖珍作品，愉快的风格，轻松活泼的境界。大有诙谐之美。

寒冰

能刻画出复杂的人性就是文章的高明之处，人本来就是一种复杂的矛盾的综合体，欣赏了！

南山菊

有创新的写法。欣赏学习。问好！

雪后

此文通过一个临死坏人秦三的反省，突显出不同层次不同人的内心，独白的形势我喜欢。看得舒服。问好邱天。久不见。

邱天

原帖由 田一丁 于 2010-9-3 14:53 发表
天底下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好人坏人只是相对而言，像秦三爷这样的人对于个体来说是个坏人，伤害到他们的利益，而整体来说却是个好人，为了大家做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好事。
欣赏邱班的又一力作！
问 ...

谢谢您的鼓励！

邱天

原帖由 磊落飒爽 于 2010-9-8 23:26 发表
老师是小说高手，善于长篇，文章优秀，佩服学习

谢谢！

邱天

原帖由 昨夜秋风 于 2010-9-9 09:57 发表
结构太拖沓。

谢谢您的意见。问好！

昨夜秋风

结构太拖沓。

磊落飒爽

老师是小说高手，善于长篇，文章优秀，佩服学习

[ 本帖最后由 磊落飒爽 于 2010-9-9 02:03 编辑 ]

邱天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9-8 18:55 发表
提读

谢谢熊老师的提读！

天下为公

提读

邱天

原帖由 袅袅 于 2010-9-2 18:53 发表
构思新颖的小说。支持精华。

谢谢您的鼓励！

邱天

原帖由 一楠 于 2010-9-2 17:03 发表
大家都点评的到位，小说正是先挫后杨，让故事有了深度和立体感。
我认为标题可直接用《秦三爷》比较好。

谢谢一楠老师的鼓励！:handsha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