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哭

刘满园

                                                      刘满园


       银蛋家有条狼狗，说是狼狗，好像也不准确，最多也就是条狼狗二代或三代。因为这条狼狗虽然个头不小，但一点威风也没有，倒像一头温柔的大绵羊，见着谁都摇头摆尾献殷勤。

       金蛋却憎恨这条狼狗。金蛋是黄富顺的小儿子，黄富顺跟银蛋的爹黄金彪十多年了不说一句话，这事不是新闻，人人皆知。不过金蛋并不知道其中的原由，他就是打心眼里憎恨那条狗，那条在银蛋家生活了许多年的老狗。这条可恶的老狗，对别的人都温顺和善，可对金蛋却一点也不友好，曾经张口咬过金蛋一口。那是在他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因为穿得破烂了点，就叫这条该死的狼狗咬了。金蛋早上路过他家门口，狼狗都很安稳，下午却有些反常，扑过来死死咬了他一口。至今，金蛋腿肚子上还留着一个疤痕。

       银蛋的爹叫黄金彪，十多年前开着乡上的老解放汽车，顺便拉点货，带个人，吃香得不得了。听说，黄金彪一次出车，正好遇上黄富顺的新婚妻子回娘家，就捎了她一程，后来她的妻子就更喜欢回娘家了，来来去去都搭着黄金彪的便车。那时候的黄富顺，家里穷得要命，他明明知道妻子跟这杂种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可他死活不敢声张。那时候黄金彪还没有娶定媳妇，一不小心，他俩真的就会不管不顾，成为一家子。还听说，有次黄富顺把黄金彪堵在自家屋里，狠狠揍过一顿，自此两人再没有说过话。

       还有更可恶的说法，就是村里人说多亏黄金彪，要不然，黄富顺的媳妇早跑了，就他一个穷光蛋，能留住那样好的媳妇？黄富顺应当感谢人家黄金彪。还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竟然说金蛋其实就是黄金彪的亲生儿子，小时候，背地里经常有人指着金蛋的眉眼说，看看，简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点也没有走样。当然，金蛋慢慢长大后，就没有人再敢嚼舌根了。

       不断茁壮成长的金蛋，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玩枪。小时候玩木头枪，纯粹用木头削成，安上一个竹筒的枪管，黑洞洞的枪口，其实一窍不通。他用这个，跟小伙伴们玩游戏，玩打日本鬼子。上了三年级，金蛋就有本事自制手枪了。还是木头的框架，不过能够用橡皮当枪栓，也能射出子弹。用这个，他还射杀过麻雀。那时候，金蛋的枪法真的蛮不错的。上了初中，他悄悄节省下来一些零用钱，偷偷购买了一支气枪，总算做到真枪实弹，货真价实了。金蛋经常在上学的途中，摆开战场，跟同学们比试枪法，回回都是他排名第一。

       除了玩耍，跟小伙伴们比赛，金蛋就拿枪瞄准银蛋家的那只狼狗，从小到大，一直这样。金蛋和银蛋家的房子就靠在一起，站在金蛋家的厢房楼上，就能看见银蛋家场院里的一切。也许，就是他无缘无故这样经常瞄准狼狗，狼狗也才仇视他的。这样瞄准着，瞄准着，金蛋突然就觉着没有意思了。因为慢慢地，金蛋就有些看不起这条狼狗了。这条狼狗，最会讨好主人，主人在家就汪汪不断，主人离开，他竟然一声不响。还有就是太势利眼，看着穷人就原形毕露，面对富人则摇尾乞怜。不饿的时间，挑肥拣瘦，肚子一旦饿了，啥原则都不要了，连屎也吃。就凭这点，金蛋就认为银蛋家这条狼狗，绝对不纯正，是条不值一提的杂种狗，势利狗。

       不过，回回拿枪瞄着银蛋家这条伪狼狗，金蛋觉着还是非常过瘾，解气，也舒服。他从小不喜欢黄金彪，后来也不喜欢黄银蛋，这小子跟他爹跟他家狼狗都是一个德行，也是个稀屎软蛋，也是欺软怕硬的货色。回回拿枪瞄着狼狗，金蛋在心里也在瞄着他们父子俩，他恨不得一枪崩了他们，可是金蛋不能，小时候用着假枪，长大了懂得杀人犯法，他甚至连人家的狗也不敢枪杀，最大也只能这样瞄一瞄，偶尔偷着往那不要命的地方打一枪。

       金蛋拿枪瞄着自家的狼狗，黄金彪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这孩子有些变态。瞄就瞄吧，他小子也就瞄瞄，再能做啥？还敢打枪？银蛋的娘也发现了这个事儿，天天跟黄金彪唠叨，黄金彪还是不以为然。当时黄金彪正在得意忘形的时候，他压根就没有拿这事当回事。后来，银蛋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还有银蛋的两个妹妹。都说爹你看看，那金蛋有事没事咋就拿枪瞄我家狼狗呢？黄金彪说，人家爱做啥做啥，别管。银蛋的大妹妹银花说，爹，那黑洞洞的枪口，我害怕。爹还是没有说啥，银蛋却对着金蛋家的方向挥了一拳，银蛋老早就讨厌金蛋，讨厌他这样放肆，讨厌他做啥都略胜自己一筹。

       金蛋跟银蛋不仅同年，而且同月，金蛋这个名儿，原先就是银蛋的爹给银蛋准备的，后来金蛋先出生了十多天，占了先，银蛋就成为银蛋了。金蛋跟银蛋一起长大，一同上学，一样升学，都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可是银蛋的成绩永远跟不上金蛋，每次金蛋都是第一名，银蛋只能屈居第二，银蛋的爹娘就很不高兴。要说长相，金蛋银蛋都挺讨人喜欢，只是金蛋更壮实些，银蛋也无法超越。金蛋和银蛋原先不懂事儿，天天在一起玩，一个离不开一个。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个娃娃慢慢懂事儿了，才开始生分起来，最后竟然莫名其妙地闹起对立来，一个见不得一个，水火不相容。

       奇怪的是，就在这年，银蛋家的狼狗突然就昼夜哭泣起来。农村人最忌讳的就是狗哭，认为那是很不吉利的事情。可黄金彪家的狼狗真的就哭了，尤其是三更半夜，一声赶一声，哭的很伤心。这事，村里人都知道，人人都在议论，可是黄金彪在外面出车，黄金彪的女人是外地人，不懂这事，还以为那狗那样叫，是正常的。其实狗哭的声音非常怪异，声音低沉，悠长，连续，猛然听起来，就像人在嚎啕一样凄惨。

       果然，就在金蛋和银蛋马上读完初三那年，黄金彪出事了。他开的老解放汽车拉了一车木材，掉进了滔滔奔流的白龙江里。黄金彪命大，不知怎么浮出了水面，可车主和汽车一沉到底，再也没有找到。出了这样的事儿，村里人更加相信狗哭不吉利的话来，并且互相传播者，说得有板有眼，神乎其神。可是当着银蛋一家人的面，人们却只字不提，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事发生一样。

       黄金彪出了车祸，叫乡上给打发了，银蛋考试也没有考好，别说考上中专，连高中也没有考中，可金蛋却考进了一所师范。往后，他家那条狼狗，哭得也越来越厉害。家里出了凶险事，黄金彪也在四处找寻原因。一天夜里他就分明听到了这样凄惨的狗哭，这才明白，自己出事早就有预兆，狗哭啊，狗哭果真不吉利啊，只怪自己没有及早发现。

       黄金彪要杀狗，村里人才敢大胆说话，而且众口一词，这狗早就该杀了。黄金彪杀狗那天，正好是金蛋上学的日子。金蛋早上出门，中午黄金彪就用一根绳子勒死了狼狗。村里一些年轻人，要吃狗肉，黄金彪说，要吃你们弄远点，自己不忍心。一帮年轻人剥了狗皮，割开狗肉，才发现这条狼狗的身体里，竟然有数十处伤痕，都在溃烂化脓，再仔细割裂爱看，竟然找到了数十颗气枪子弹。

       听到这事，银蛋气得再次挥动了拳头，说，我要找到金蛋的学校，去告他。为这事黄金彪也气得睡了三天三夜，睡醒之后，他也想通了，就劝解儿子说：算了，这事儿到此为止，不准再提。银蛋极为不满地瞅着爹，您害怕人家吧，您真的做过亏心事吧。头一回，银蛋这样跟爹说话。半晌，爹都没有说话，他高高地抡起了拳头，不过，爹的拳头最后没有落在银蛋身上，而是变成巴掌，狠狠地打在自己的脸上。

       寒冬到来的时候，金蛋回家过年，再也没有看到那条狼狗。金蛋还特意问过一会黄金彪，说阿叔，您家那条狼狗呢，怎么不见了？黄金彪恶狠狠地盯着金蛋，没有搭腔。没有了这条老狼狗，金蛋呆在家里也怪无聊的，为此，刚刚过完春节，他就走了，念他的书去了。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0-12-29 11:44 编辑 ]

邱天

再欣赏刘版的精华作品！ :victory:

刘满园

原帖由 薄暮 于 2010-9-9 09:19 发表
以狗为线索，折射生活，反映人性。有内涵的佳作！
欣赏刘版的好小说！问好！

再谢薄暮来读！

刘满园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9-8 18:55 发表
提读

谢过天版！

薄暮

以狗为线索，折射生活，反映人性。有内涵的佳作！
欣赏刘版的好小说！问好！

天下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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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0-9-7 21:29 发表
小故事，大文章，文章的内核不是讲出来的，而是喻出来的。支持！

谢谢迎风，谢谢关注！

刘满园

原帖由 一楠 于 2010-9-7 20:59 发表
小说娓娓道来，描写精细，字里行间洋溢着人生况味，很值得品咂。

谢谢一楠版主，谢谢你的阅读，谢谢你的关注！

刘满园

原帖由 焦庆福 于 2010-9-7 18:54 发表
学习精华作品！

谢谢阅读关注！

暴雨迎风

小故事，大文章，文章的内核不是讲出来的，而是喻出来的。支持！

一楠

小说娓娓道来，描写精细，字里行间洋溢着人生况味，很值得品咂。

焦庆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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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满园

原帖由 袅袅 于 2010-9-7 16:40 发表


点评十分精准！

谢谢关注！

袅袅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9-6 11:43 发表
小说写得婉约含蓄，就这么慢慢地叙说，慢慢地推进，读完了，文章内核也就出来。欣赏支持！

点评十分精准！

刘满园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0-9-6 23:51 发表
小说语言朴实亲切，如拉家常！学习了。

谢谢新朋友的阅读，欢迎你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