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高帽

王九峰

戴高帽
（寓言新编）
                                                                            王九峰
                                 
   
         古代某地有一硕儒，为人方正，行为高尚。古板不善融通，性情怪诞，不阿贵，不媚富，不欺人，不徇私。一生设帐授徒，清介自守，由于不事生产，尽管桃李满天下，其老仍一介寒儒，但对学生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话说此公有一学生，在大比之年名压孙山，连捷登第，后经吏部遴选委派，至一通都大邑的地方去任七品县令。此官虽为百里诸侯，看似寻常，但所处系水陆码头，南商北贾，四时咸集，万货辐辏，十分繁华，平时各地货物上下运转，昼夜不止。因为商业繁华，奸商刁民，狗苟蝇营，坑蒙诈骗，滋事好讼之辈也就多了起来。因为地处交通枢纽，其间京官出都，到各省公干，外地封疆大吏和府道官员赴京述职，何岁不有？凡履临者，无不至此地休整观光，顺便再笑纳点冰敬炭敬类的身外之物。这种规矩，其作俑有始，由来已久，周而循环，遂成惯例，凡过往此境之官员，或来打秋风之师长戚友“无人不道满载归”。所以，士官学商来来往往十分频繁，身为东道主的县令，如何去做好这类迎来送往的工作是十分要紧的，也是相当棘手和头疼的。但凡有点良心的，既不愿过于扰民，又不能稍微得罪那些过往菩萨，否则头上乌纱恐怕也就不十分稳妥了。遇到无心肝的，能把一方土地刮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遭秧的都是治下百姓。由此，历来在这地方作主宰的官员，要么做得高兴，被来往官吏和地方士绅，用众人拾柴火焰高、花花轿子人抬人、人多力量大的手段，齐心协力把这猾吏早早抬到再高一层位置上去，如此也就皆大欢喜了。要么迂腐拘泥，处处以子曰诗云来规范官场行为，时时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书呆子，结果落得个大家使绊子，三人成市虎，众口烁金，积毀销骨，最终灰溜溜地低吟着“田园将芜胡不归兮”丧气而去。这亦算得牺牲我一个，得罪万千人。因此，此一处肥缺，长袖善舞之徒，毎每把其看作进身之阶，今生辉煌事业的起始。老实庸碌之人，势必将其视为畏途，此世仕途的黯然结束。
   
       当学生偕一同窗来向老师报喜，并仔细讲了不日就要启程赴任该县之令后，有鉴于上述原因，老师对学生的上任之所不能不格外关心。“那里是个人烟稠密，鱼龙混杂。市井无赖，劣绅官商，争讼人伙，息事人寡的地方，加上来往官差，应接不暇，如今又是个世情浇漓，人情淡薄的世道，你一介书生，恐怕难处。”闻师言，学生急忙离座躬身，复深深一揖。曰：“老师所言极是，学生深知此地民风慓悍，巨奸大猾之徒比比皆是，稍有不慎，可能会陷入进退维谷之境地，因此，经苦思冥想多日，慢慢琢磨出了一些对策，自料总不致于误了前程”。老师接问“若良民与绅，与官，与地痞无赖讼，尔当何以处之？”只见该生嘿嘿一笑云“若遇到上述情况，理曲在民，则当曲意诱导，温语抚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之不能激出民变。让他们桴鼓而来，鸣金而去”。听罢此言，师微微颔首赞许，那双昏花老眼也倏地闪现出一丝光亮。“如果理曲在彼，尔又该如何处分？。学生见老师赞许，便莞尔一笑，仍不紧不慢地说出一番话来：“学生知其地士绅和过往官吏与朝廷上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大多背景很深，靠山很硬，总之，以不得罪他们为上上策，所以通过反复考量后，还是以和为贵作其主旨。”老师闻此言，深为嘉许。暗忖，此子所论深得吾心，看来平日对他的教诲没白费心血。转念于斯，心中不觉大为得意。那二郎腿也一翘一翘地大动起来。全忘了他日常在徒辈面前所摆出的那副莫测高深的师道尊严的样子来。三遍茶后，老师又眯起小眼问道：“尔说和为贵，颇得要领，请讲下具体打算”。这次学生没急着回答，只见他轻轻呷口香茶，低首略一沉吟，又起身躬立，徐徐说出一句让老师大为光火的话来：“学生自知才具不够，手腕不足以应付裕如，因此日夜苦思，总算被学生想出一个较为妥贴的办法来，如能奏效，方不负我师数年所教和学生平生所学。”师见其绕来绕去尽绕圈子，渐有不耐烦之色在脸部弥漫。学生看在眼里，喜在心中，觉得师已疲劳，不可能再长篇大论地去诲人不倦了。语气略一顿抑后，复挺直腰身，朗朗而谈：“学生承吾师数年教导，略知人情无不喜奉承，徒儿今日一去，预备了一百顶各种规格的高帽，若遇到与学生有杯葛之人，当视其情形，分其类而赠其帽，世面皆以伸手不打笑脸人为是，我一方面用笑脸迎他，高帽奉承他，一方面准备用唾面自干之精诚去感化他，想必既是世上极不讲理之人也不可能再胡搅蛮缠下去了”。话音甫落，只听啪的一声，恩师手中把玩了几十年已抚摸得油光铮亮的正宗宜兴紫砂壶被摔得粉碎。只见此老气得呼呼大喘，一手按着桌面，佝偻着腰身抖抖索索地站起那，几绺山羊胡子不停地颤擞，精瘦的老脸上鳖得通红，一手颤巍巍地戟指着他的学生，“你、你、你不配做我的学生，平时我枉教导于你，岂不记，为人子者要孝，为人臣者要忠，为人师者要博要勤要循循善诱，为人父母官者要廉、要明、要清，要俭、要约，对下民要宽要仁，对来往应酬要简繁得宜，外圆内方，对朋友要扬善抑恶，要恭敬谦让，这些苦口良言你都忘到爪哇国中了，唯独记着你的高帽子，未出任已先自找好了进身之阶，真是混帐之极”。学生见老师当真动了肝火。忙上前一手搀扶着胳膊，一手自颔下至胸脐间轻轻赶揉，生怕恩师一口气提上不来，便成终生遗憾。须臾，老师气喘稍缓，嗓中仍在哼唧，学生忙附在老师耳边说道：“老师，学生也知道这样做有负吾师教诲之恩，可如今人情如此，不得不乃尔，世间清正明哲，德操自守如老师者几人能够？此次到了任所，第一件首当之要务就是先派人为老师觅得更精致，更名贵之紫砂茶壶另带二斤雨前龙井来孝敬您老。”老师闻言，气息渐渐平稳，面色也旋即转豫，一手扶着学生肩膀，一手捋着几缕苍髯，徐徐说道：“解惑者，师也！知师者，学生也！师亦知尔此去为官不易，须知宦海风波，万分凶险，时时小心，处处留意，该转寰处且转寰，万不可一头碰到南墙上。务请牢记敝师所教。”略停顿，大喘两口混元之气后，复曰：“遇事不可过于拘泥，退半步海阔天空，岂不闻用兵之妙，在乎一心，凡事眼睛要放亮些，心思要机灵些，至于官运如何？全在你平日自己所为。”说罢满面春风地负着手转身摇摆入内。

         学生满心欢喜地偕其同窗一并辞出师门，刚一转过大门便大声对学友说“学兄，你看我这一百顶高帽已剩下九十九顶了，要不要也送你一顶戴戴如何？”谑罢二人相视大笑。

                                                                                      2009年12月15日于百拙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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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王九峰 于 2010-9-10 15:30 编辑 ]

袅袅

今日边吃午饭边细读此文，深深为您的才学所敬佩，古文底子太厚了！
说句心里话，王大哥，我觉得我初来论坛时认老乡过于仓促，称呼搞错了，应该称您王老师才对，竟敢高攀和您做同辈，真真不好意思。您不见怪吧？

微风轻拂

文章语言个性鲜明，旧白话文运用娴熟，平添几分幽默风趣。看来，高帽子很具民族特色！

南山菊

什么都能剩下，唯独这个帽子，是供不应求的，呵呵。
想来明清小说都是制度逼出来的，确实精彩啊。

暖玉

呵呵，有意思，在江天看到了明清讽刺小说。
问好王兄！远握！
别忘了啊，你还欠我一场醉呢。呵呵。

太和五中张奇

学生满心欢喜地偕其同窗一并辞出师门，刚一转过大门便大声对学友说“学兄，你看我这一百顶高帽已剩下九十九顶了，要不要也送你一顶戴戴如何？”谑罢二人相视大笑。

王九峰

陀螺好快哟，今再贴一游戏之作，当和吃半鲁用意同。谢谢，上香茶。

陀螺

现在流行抢沙发，陀螺也凑个热闹，坐一下王老师家的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