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闲气儿

烟雨飘过

　　想不到，换个户口本也这么难。

　　因为买房，身份证上的号码与户口本上的不一致，售楼处就要我去换户口本。盘算了一下，星期天人家不上班。可平时课多，又坐班，只得选了个小空儿，偷跑到派出所。

　　户籍科的一排玻璃后，坐着四位办公人员，清一色女性，聊得正欢。我心里一喜，女的都好说话，准容易换。便走过去，轻声问：同志，请问换户口本怎么办理？

　　大概我的声音太小了，没人搭腔。那四位女士从上衣聊到下衣，又聊到胸衣内裤，我想再聊可就全裸了，便连喊三声，总算有一个大眼睛女的开了口，不过那眼珠子真够白的：10号以后换！我奇怪怎么换不了呢，便又问了一句。这次可真没人理了。我有些气，但没敢吭。在这里工作的，都有后台，咱一介平民百姓，惹不起躲得起，没事置这闲气儿干啥？再跑一次吧。

　　过了一周后，看看11号了，便又偷跑到派出所。屋里极其闷热，那排玻璃后面，依旧坐着那四位女士，仍然聊得正欢，不过这次是聊家庭政事，三姑六婆八大姨，聊到最后，把各自的老公都搬了出来。大概女人一提到老公，就特别兴奋。这次我连叫了五声，竟然没把话题拦住。我可真有气了，可着嗓子叫了一声：“同志，换户口本！”大概我的声音已经高到噪音的分贝了，一位小眼睛的女士狠狠盯了我一眼：“没电！”KAO！我心里骂了一声，见了我没电，怎么一提老公那电那么足呢？这么热的天，聊老公，不怕烧死啊！

　　又过了三天，眼看是一周工作时间的最后一天了，我又偷跑到派出所。这次倒有电，玻璃后面的四位女士也没有聊，而且屋里没有一个等着办事的人，心中暗喜：来对了。走到玻璃前，我极尽温柔：同志，我换户口本。一位脸上抹得极白的女士抬起头，呶起鲜红的厚嘴唇，朝门口摇了一下，我回头一看，差点儿瘫倒地上：系统维护升级，下周一正常办公。

　　俗话说：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我都跑了三回，可户口本愣没换成，心里就有些发怵，可售楼处催得紧，硬着头皮也得去啊，于是，咬咬牙，趁考勤的没注意，骑上摩托又跑到派出所。

　　犹犹豫豫地进了户籍科，呀，这回好了。正办着公呢，虽然前面排着几个人，但四个人办公，肯定速度会快一些，成了！我偷偷一乐，赶快排起队来。这一排，可就看出事来了，原来四个人是分程序走，并不是同时办理，得，等着吧。

　　排在我前面的是位老太太，是为孙子办户口的，手续办完后，要签字。老太太就求我：“大兄弟，帮个忙吧，俺不会写字。”这举手之劳我当然愿意，再说，老太太完了事就轮到我了，我签完字，老太太说了声谢谢，我正要客套一下，突然后面传来一声超分贝：“李科长在不？”接着，后面有人挤，我不觉让了一下，扭头一看，一位二十啷当岁的帅小伙儿已经挤到我前面。

　　加塞儿！我还没来得及发火，那小伙子又提高了嗓门儿：“喂，李科长在不？”我心想这下有好戏看了，当初我那么温言软语的，人家还爱搭不理，这下，小伙子撞枪口上了。那四位女士倒好，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小伙子急了：“有活的没有，问你们哪！”四位女士中那位红嘴唇搭了茬儿：“干啥？”小伙子看有人答话了，倒也不急了：“有事！”回答得理直气壮。红嘴唇问了句：“啥事？”“私事！”小伙子显然有些不耐烦了。红嘴唇也不示弱：“不知道！”小伙子就有些蔫儿：“那给我他手机号吧……”“不——知——道！”红嘴唇显然也不耐烦了，一字一顿地答道。

　　这下要僵！

　　果然，小伙子发起脾气来：“你们一块儿的你不知道？TMD什么态度啊，你们这是为人民服务吗？”老天，小伙子这么年轻，竟然懂“为人民服务”，不过红嘴唇明显受过训练：“人民？你是人民吗？要人民都像你这样，那国民素质也太低……”小伙子可不干了，爹呀娘的骂起来，说实话，我倒没觉得小伙子骂得难听，就这服务态度，一个字——欠！

　　这下捅了马蜂窝，红嘴唇一下子站起来，把笔往桌子上一摔，也对骂起来，俩人就差把玻璃砸了，最终也没争出个一二三，后面就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起来，来办事的人不是个个都有闲工夫的。

　　办好户口的老太太还没走，这时也开始劝起来：“我豁出老脸说你们年轻的吧。都少说两句，低头不见抬头见，来言去语的，啥时是个头啊？再说了，都是公家人儿，哪有你们这年轻轻的，还没孝顺爹娘，倒给爹娘赚起骂了……”

　　不知是骂不过男人，还是信了老太太的劝，红嘴唇倒是先住了嘴，却打起了电话：“喂，李科长，你快来看看吧，找你的，来闹事了，亲娘唉，没法干活啦……”

　　十分钟后，便来了一个领导一样的人，猜想应该是李科长，他满脸挂着严肃，进了户籍科，看了看玻璃后面的四位女士，咳嗽了一下：“怎么回事？嗯~~~”这个“嗯”拖了老长老长的韵，还没等领导把韵尾收住，红嘴唇就哭喊起来：“李科长，你可来了，瞧瞧，就那个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李科长满脸怒气地回头，顺着红嘴唇的手指一瞧，打了个愣，立马笑眯眯起来：“哟，小张，你怎么来了？”小伙子此时仍然气冲冲地：“李科长，真气死我了，你看看你这些人，我说找你有事，问了好几声，竟没一个人理……”红嘴唇辩解：“你是问了，可你问谁了，就是个猫啊狗的，也有个称呼吧，你咋问的……”红嘴唇激动起来，“哪有你这样的，爹啊娘的，骂人都不带吐核的……”说着，拿出纸巾擦眼睛，擦一下扔一块，擦一下又扔一块，不一会儿的工夫，地下就堆满白花花的一片。

　　“呵呵，窗口单位，就这样。呵呵，什么样的人也能遇到，什么脾气的也能碰见，呵呵，咱们得把好服务质量关，可不能没事置闲气儿，呵呵……”李科长劝着，小伙子却挤上来要回话，李科长连忙把小伙子劝出门，回来又劝红嘴唇：“这是县长的司机小张，来换户口本的，办了吧，要不他回去不好交差，再说，如果他告诉了县长，咱们……”

　　红嘴唇狠劲儿把一张纸巾扔到地下，拿脚跺了两下：“我吃饱了撑的我没事置闲气儿。县长怎么了，也不能让手下的狗乱咬……”说着，白了一眼李科长，扭身进了里屋，掏出手机一通乱拨：“喂，市政府王秘书吗……”

　　不一会儿，李科长的手机就响了，李科长看了看号码，忙挤出一脸笑：“喂，是……是是……啊，王秘书，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处理这事儿，您把心放肚子里……”

　　小伙子不知啥时候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门也不出，立马也打起了电话：“喂，县长，那户口本的事儿没办成，他们找了市里……”小伙子简短说了几句，便放下电话。不一会儿，李科长的电话又响了，李科长一看号码，脸上的笑立马僵住了，停了一分钟，他的脸又马上成了一朵颤悠悠的菊花，眉毛眼睛鼻子嘴似乎要努力地往一块儿挤，抬起手接连挥了好几下，示意屋里所有的人都安静。接通电话，李科长甜甜地说：“喂，是省纪委张师傅啊，啊哈哈……您没陪书记考察去啊……哦……您受累，您受累！有事您吩咐……是，是，好的……嗯，好的……我一定处理好，一定……”

　　屋里人看得瞠目结舌。李科长挂了电话，转过头来，那满脸的菊花瓣立马展平，脸上木木地，看不到一丝表情，突然，红嘴唇扔在地下的纸巾像是贴在了李科长的脸上，李科长眼睛一瞪，对着红嘴唇和另外三位女士呜哩哇啦说了起来。四个人低着头，一言不发，红嘴唇拿脚不停地搓着扔在地下的那片片纸巾，那些纸就捻成一根根小绳儿，散在一起，像是一张网……

　　我脑袋早就大了，一句也没听进去。直到玻璃后面的女士叫我，我才醒过味儿来。户口本在最短时间办了，四位女士的脸上都挂满微笑，尤其是那位红嘴唇，笑里还带着泪花儿，更显得楚楚动人。

　　走出派出所的大门，我长长吐了一口气，户口本总算换成了。不过想想刚才那一幕，我又觉得解气，没事儿就应该置点儿闲气儿，要不，这户口本咋换得这么顺当？

　　只是，天底下，这闲气儿有几人能置得起呢？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烟雨飘过 于 2010-10-22 14:17 编辑 ]

枝影横斜

老哥,你这小说真是有突破哦!喜欢得紧!

烛下夜话

是啊，老百姓可置不起这闲气。

南山菊

滴水藏海。折射出很多台前幕后的玄机。
欣赏，问好。

碣石清风

针砭时弊,深刻有力,好小说

乌蒙原野

官为民的说法在这个以关系为强势的社会好像已经不存在了，小说以小见大，一个窗口，折射出世相百态。这小说很好！学习！

清水莲心

提读欣赏烟雨老师佳作！问好！

娴情逸致

欣赏、学习了，问好朋友！

流沙。

呵呵，一个窗口，台前幕后的人放电影似的，在这笔下活了。
学习了。

天下为公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0-22 17:10 发表
笔锋犀利，直抵官场公务员工作作风！

精华支持！

支持精华

烟雨飘过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0-10-24 09:49 发表
小说以小见大，结尾小结、升华、出彩！
支持精华！

谢山野农夫老师的评点，多指导，呵呵。

烟雨飘过

原帖由 薄暮 于 2010-10-23 23:27 发表
学习并欣赏老师的精华作品！
问好！

谢薄暮老师，一起努力。

烟雨飘过

原帖由 袅袅 于 2010-10-23 15:25 发表


说的好！支持！

谢袅袅的支持，共勉！

烟雨飘过

原帖由 清水莲心 于 2010-10-23 14:50 发表
现在的机关，对老百姓是一个样，对当官的又是一个样，这已是普遍存在的事实，选择这个切入点，以小见大，很有讽刺意义。欣赏！

谢清水莲心的评点，很中肯。问好！

烟雨飘过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10-22 21:42 发表

小说新颖，笔力老道，不错，支持！

谢曾经沧海老师的肯定，多加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