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青山的回忆

小草路

　　1　太阳在西边的半空悬着，它的光已不再耀眼，像是一个人到了老年一样的目光，温柔地笼罩着西边那座黛绿色的山，笼罩着东面那条小路，山和小路便像旷野里飘荡的红绸子，在雨姗的眼里晃动起来。忽然阿木就从飘荡的红绸子里晃了出来。
　　都说人走情走，阿木已经走了三个多月了，可他还没有从雨姗的心里走远。从恋爱到新婚，才不足一年时光的爱，雨姗没有想到它走得那样苦，那样绵长，那样猛烈，那样深地震撼着人心。雨姗知道了什么是刻骨铭心，眼泪一下就从她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阿木，你知道我还深爱着你，你会回到我的身边来吗？雨姗站在阳台上，满脸是泪，朝东边那条像红绸子一样飘荡的小路上看过去，就见阿木举起手朝雨姗晃起来，刹那间，整个世界都在雨姗的眼皮底下晃动起来。雨姗心知肚明，那不是世界在晃动，那是她的眼、心在晃，人都走了三个多月，整整一百天了，难不就阿木的鬼魂回来在向雨姗招手？


　　2　夜像黑色的海洋一样，正渐渐地淹没着整个城市乃至世界。窗外亮起了灯光，雨姗也打亮了办公室里的灯光。余总从门外走了进来。这是一个十分壮硕的男人，妻子一年前患癌症离他而去。都说人生有三大不幸，一是幼年丧母；一是中年丧妻；一是老年丧子。这个男人在不惑之年于“三大”不幸中占了“一大”，使得他成熟中平添一份沧桑。他站在雨姗的背后说：“该下班回家了，整幢大楼是黑的，只有你的办公室是亮的。”　雨姗知道是他，便把头更深地埋在了键盘上，仿佛是在心里十分艰难地说：“不，我还是把这份中英文对照的文件，发到对方的电子邮件上再走。”
　　人这东西不知怎么，一受到挫折，感情就变得十分脆弱。自从阿木走后，雨姗变得从古到今都没有那样地害怕孤独。她想起读大学时一位教授，当他的儿女们成家搬出去住，他的老伴又离他而去时，分到手一百二十几平米的房子后，他没有喜悦，而是叹息着说：“房子越大越寂寞啊！”她到此时才明白老教授当时的心情。雨姗害怕下班，害怕回家，害怕一个人孤清清地面对一百平米的住房，尤其害怕一个人面对“国庆”这个漫漫的长假。不知怎么，那时一百平米的住房，只不过是多了阿木一人，可雨姗却觉得心装得满满当当的，她明白那是因了阿木和她的爱。
　　“去吧，我们到隔壁的马可波罗去吃点什么。”余总在雨姗的身边说，声音很轻，轻得不像是从他的胸腔发出来，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似的。雨姗依然低着头，眼泪却无声地流了下来。余总从旁边拉过一张皮凳子，坐在雨姗的身边，拿出绢子，替雨姗擦去脸上的泪水说，声音同样很轻：“我等了你很久，我等了你一年，自从我妻子离我而去后，我就在等，等着像你一样的女子，你告诉我，我这一天等到了吗？”余总关了电脑，搀着雨姗的胳膊，把雨姗从凳子上拉起来，拉到一个面对自己的位子上说：“我知道你忘不了他，可他已经走了，人走了，你还能怎么样，难道你就这么等他一千年一万年？人活着应该面对现实。”余总的声音比刚才大了许多，声音里充满激动。
　　面对余总头顶上的日光灯光，雨姗感到有点刺眼，有点头晕，便闭上了眼睛，雨姗闭着眼的脸在日光灯下显得异乎寻常地苍白。余总的声音缓了下来：“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一年前我也有过这种心情，可人不能老活在过去的影子里叹息。”
　　雨姗无力地倒进了余总的怀里。


　　3　这是在哪里啊？走出办公大楼，面对着平海路这条市中心马路上四面闪烁的灯光，雨姗眯缝起眼来。爱情是来得那样电光火石，那样猛烈，那样令人措手不及......恍惚间，雨姗仿佛来到一年多前的卡拉OK包厢。那是公司庆“七一”和半年工作总结的联欢，下午开会，晚上一起吃饭后，又去唱卡拉OK。卡拉OK包厢里的灯光也和马路上的灯光一样，昏暗朦胧时隐时现而又四面闪烁。音乐响起时，雨姗听见有人在四面闪烁的灯光深处叫嚷：“让新来的大学生唱歌，让新来的大学生唱歌，下午的联欢会上她还没有上台表演过呢！”
　　那时，雨姗才到这家外贸公司来不久，对周围的一切还不甚明了，她正想通过这次联欢，增进她对大家和大家对她的了解。大学生不会唱歌是奇事，雨姗对自己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她点了一首＜＜青山的回忆＞＞。记得在毕业晚会上，雨姗也唱这首歌。一曲唱毕，雨姗下台来，好友靓靓俯着她的耳朵灿烂地笑着说，毕业后干脆到夜总会唱歌算了，一年或是若干年后，说不定就像歌星一样有了自己的专辑，像歌星一样一夜间就爆红了呢！雨姗看了看靓靓的脸，见她不像是揶揄自己，秀气的脸露出了文静的笑：“夜总会爆红的歌星有几个，你看我这种人像去夜总会吗？夜总会是大染缸呀！”靓靓不服气地说：“夜总会又怎么，苏芮还是大歌星，她不也是从夜总会里唱出来的吗？”来公司上班几个月后，雨姗开始考虑起靓靓的话来，也许按靓靓的话去做，雨姗的工作、生活、人生将会是另一番景象。使她决心在这家外贸公司留下来工作的原因，是阿木走进了雨姗的生活。
　　音乐响起来，雨姗的歌声也唱起来：“静静的夜，长长的路，留下了多少爱情的脚步......”雨姗唱得十分投入。掌声响起时，雨姗的心里明白，身材并不高大，模样还算英俊的阿木，是情不自禁地坐到她身边来的。


　　4　“你在想什么呢？”余总轻轻地问着坐在旁边的雨姗。
　　马可波罗的大堂灯光明亮，人影绰绰，杯光交觥。雨姗好像没看见，没听见一切似的，失魂落魄地看着落地玻璃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那灯光真像天国里的银河。如果世界真有天国，人真能够上得去，雨姗很想到天国里去看阿木，哪怕从此永不返人间，那也是雨姗心甘情愿的。
　　从那以后，阿木常到雨姗的办公室里来转。阿木说：“雨姗，雨姗，是一个下雨天的傍晚姗姗降临人间的是吗？”雨姗不置可否，她从没有听父母说起过自己名字的来历，这人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头？有一回，雨姗正在电脑上输入文本，阿木不声不响地走进办公室里，不声不响地站在雨姗身后看雨姗打字，雨姗不知怎么一下慌乱起来，一时竟忘了一五笔字的输入。阿木觉察到了雨姗的尴尬，伸出食指向键盘上的B按去，雨姗忽然间也记起来，伸手指向B按去，俩人的两只手指就鬼使神差地按在了一起。使雨姗感到奇怪的是，不知怎么全身心就涌上来一股快感。难道这就是爱？爱就是这么无声无息地来到了身边吗？
　　那是一个下雨天，办公楼里静悄悄的，同事们都已下班回家，雨姗因没带雨披，她想等雨停再回家，便在办公室里逗留下来。雨姗正看着＜＜杨乃武与小白菜后传＞＞，听见背后有脚步声，便回过头去，是阿木。阿木穿着白T恤衫，牛仔裤，阿迪斯达，整个人看上去白皙干净。阿木说：“你怎么还不回家？”雨姗说：“在等雨，你呢？”“我值班。”雨姗忽然想起阿木是公司里的副总，除余总外，阿木是这里能管事的头头。公司里有人在说，阿木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男才女貌，这也是雨姗心动的原因之一。阿木叹息说：“唱得真好听啊！”阿木唱了起来：“每次相见，想要对你倾诉，时光短短，我没法说清楚......”是＜＜青山的回忆＞＞，雨姗浑身一震，心就像浪花一样激荡起来。“你也会唱这歌？”“难道你会别人就不会吗？我会唱，喜欢唱，而且还唱得很好。”阿木突然目光炯炯地盯着雨姗激动地说。“我怎么知道呢？”雨姗喃喃说着低下头去。“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雨姗感觉到阿木一把抓住自己胳膊，猛烈摇晃着她时，胸口刹那间变得柔软，很柔软，柔软得仿佛要滴下泪来。


　　5 　从马可波罗回家来时，雨姗再三让余总不要来，可长假后余总还是来了。余总从客厅里出来，走上阳台，扶着雨姗的肩一脸愧疚地说：“我不好，原本该我去的，可我想阿木年轻，出国考察，见见世面，锻炼锻炼是好的，阿木自己也想去。”雨姗擦一把泪说：“这是他的命。”雨姗没想到阿木的走，她会那样地痛。那是三个多月前一个风轻日丽气候温宜的上午10点左右，阿木出国不到一星期，雨姗正伏在办公桌上起草文件，听到阿木生还希望很小的恶耗，一下就倒在了桌上，在倒下去的刹那间，雨姗感到胸口有一种无法言说无法形容的痛，接下来雨姗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当雨姗醒来时，已经躺在白色病房里。病房静静的，雨姗感觉到自己的心碎成了千片绿叶，一片是痛，一片是痛，一片是痛，一片还是痛。“五一”办得婚礼，才一个月时间，雨姗和阿木的婚姻怎么会那样短！
　　阿木穿着淡黄色的T恤，米色的长裤，背着背包，在那条像红绸子一样飘荡的小路上晃手。雨姗就想，阿木走时就穿了这身衣服去的，如今他在天国也穿了这身衣服，腿好像还有点跛，是那次车祸留下的？
　　余总扶着雨姗的肩，转脸朝那条像红绸子一样飘荡的小路上看去时，脸突然地苍白，呼吸也短了，随即又变得异常地惊喜。突然，他放开扶着雨姗肩的手，向门口冲去。不一会儿，他笑着叫着，把一个活生生的阿木抱进客厅里来。客厅的墙上挂着阿木框着黑边的相片，相片下面放着供品，那是雨姗为纪念阿木离开人世100天而做的。
　　那天，车子翻下山去阿木并没有死，他落到了草丛里被一棵大树挡住了下滚。由于他昏倒在浓密的草丛里，清理事故现场时未被发现而当作失踪处理了。第二天，阿木被上山采药的当地人救了下来。由于他与当地人语言不通，由于他摔断了腿伤得不轻，被留下来治伤......
　　雨姗一边听着，一边笑着，一边流泪，一边又唱。
　　“青翠的山谷，碧绿的峡谷，使我们拥有爱情的归缩......”客厅里在框着黑边的相片和供品下，随即响起来一阵委婉动听的歌声，那是雨姗和阿木俩人合唱录制下来的＜＜青山的回忆＞＞。＜＜青山的回忆＞＞绵绵地飘出窗去，飘向西边那座像红绸子一样飘荡的黛绿色的山，不息地在空中回荡。---------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纪慎言

怎么没有“声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