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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长门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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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8 12:0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夜风带着一股子甜腻的味道,撩拨回廊下的海棠花。笼子里的金丝雀并头立着,将它们的迷人羽冠埋在黑处,仔细瞧着印在水池里的重重花影。年轻的侍女身着湖水绿宫装,斜倚朱栏,手里缠搅着一条翠绿绸帕,细声低语:人无千日好,花无白日红,唉……看她忧伤的神态,不知是说花还是喻人。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其实说到底,花容如面,这内宫一入深似海,大好年华岂不是这盛颜的海棠,一日复一日的湮灭风中?

  大红的灯笼挑在廊檐底下,随夜风微微晃动,摇摆不定。一间高峻的宫殿里,帘帷四垂,室内的各种豪华陈设,无声地显示出其主人身份地位的不凡。一只精巧的熏香炉正燃着,漂浮的淡烟散发出非芝非兰沁人心脾的香气。然而这一切,恰好反衬出这大屋子的幽寂和冷清。

  女人对镜描妆,只见她娥眉淡扫,轻染桃红,指涂蔻丹,双眸含水,身罩一件杏黄的软缎绣花宽袖曳地长裙,头插翠珠,腰系环姵。举止虽无不尽露雍容之态,却掩不住满面凄惶。镜中的女人稍挽衣袖,露出一截葱白般的肌肤,左手伸出向右腕盈盈一握,唉,又松了一圈。女人心头一酸,忍不住两行热泪簌簌而下。

  自从住进这长门宫,陈皇后何曾一天安稳过?昨日还是母仪天下,一呼百应,今日要遭受这悲凉冷落之苦;昨日还与皇上琴瑟合鸣,转眼间恩爱断绝。这,这怎能让她不柔肠寸断,愁思难收?她迅速消瘦了,茶饭无味。她又不敢让自己涣散,她怕万一哪天皇上忽然驾临,看见她委顿的样子而讨厌她,所以她不管怎样,必要日日盛装,痴心等候皇上回心转意的那天。可是,朝来暮往,时间过去这么久,皇上没有半点消息传来,难道他真的忘记了自己嘛?这样想着,陈皇后如被撕裂一般,试音调弦,一阵哀惋的乐音随指而起,绕雕梁穿画栋,直奔窗外,袅袅徘徊与夜空,久久不散。

  高高的红烛渐渐变短,燃着的烛油淋淋漓漓,淌满造型别致的金烛台。三更鼓过,陈皇后依然不肯睡去。年轻的宫女轻轻地唤她:皇后娘娘,想是今夜皇上不会来了,还是去睡吧。陈皇后抬起泪眼,迷迷蒙蒙朝外看着,也不搭话,竟移步向门槛外踏去,宫女慌忙取出一件稻黄斗篷紧跟其后。水晶珠帘在她们身后轻碰出碎玉般的乐音。

  月华皎皎,草丛中时有蟋蟀嘁嘁,四周悄然,夜静静的,仿佛神秘的美女在薄雾中微眠一般扑簌迷离。陈皇后立在一株桂树底下,瘦削的肩头斜靠过去。夜风不安分地掀动桂树叶沙拉沙拉的轻响。她觉得有点冷,微微抖了一下,宫女忙把斗篷替她系上,担忧地看她一眼。陈皇后双臂环抱,仰视天穹,苍黑的天穹有几颗微星闪着残光,一个带着童稚的声音从天际隐隐转来:若得阿娇,当以金屋藏之……此时,陈皇后悲从中来,内心里开满无数的小白花,片片零落。如今,自己不是被金屋藏着,而是被打入这长门冷宫了。
  ——啊,何年何月,才能再回皇上身边?莫非真的就永无相见之日了嘛?

  终于,她哀哀地唤了一声:皇上———。

  年轻的宫女也情不自禁用罗帕拭泪,颤着声道,娘娘,回去罢,夜深露重,小心着凉啊。绿菏,你说,我们真的就此再不能回宫嘛?皇上真的这样绝情嘛?陈皇后知道自己亲近皇上多年,却没生产出一个皇种来,只此一条,皇上要废黜她的理由也足够啊。年轻的宫女说,娘娘,皇上毕竟与你一同长大,他必会念着过去的情分,总有一天他会想起娘娘的。唉,如今皇上被那个狐狸精卫子夫纠缠,哪里还能想到咱们呐。是的,如果皇上不宠幸卫子夫,自己如何能落得这样的境地?想后宫佳丽三千,哪一个不臣服与己?偏那个卫子夫不识好歹,得陇望蜀。所以,她不怨皇上,只恨那卫子夫。娘娘,总不能在这长门坐以待毙,还是想个法子吧。是呀。我何尝不想如此呢?陈皇后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层层垒叠的宫墙,长叹一声:谈何容易啊!难道,我们就如此被人宰割了嘛?宫女道。不!决不!陈皇后裹了裹斗篷,抵挡夜露的寒气,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重返内宫。娘娘,何不找人修书皇上,将娘娘一腔思念之情尽皆倾诉,唤醒皇上旧时记忆,他必会念及恩情,招娘娘回宫。宫女试探地说。陈皇后思忖良久,点点头。可是,找谁呢?有谁能知我心事,用生花妙笔救我与水火?这要搞不好,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自己现在处于不利局面,万一有个闪失,那可真是回天无路了。因此,这个捉笔操刀的人必要有过人的才华,又要充分可靠。这箭一旦射出去,说什么也不能走空啊!娘娘,听说……宫女看看陈皇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吧。陈皇后微微牵动一下嘴角。听说,蜀中有位文人叫司马相如的,善赋攻辞,文雅优美,才情过人。他在哪里?陈皇后望着云中穿行的明月,那明月一会挣脱出云彩的羁绊,一会有被隐了进去,明明暗暗,如同一个人未知的前程,短暂的沉默之后,陈皇后问道。朝中。宫女答。再派人打探打探此人底细,若真如你所说,重金相聘。是!娘娘。

   陈皇后端坐殿上,稍稍拂一下袖子,司马相如,平身吧。司马相如躬身退到左侧,但等陈皇后问话。陈皇后上下左右打量着他,暗想果然名不虚转,此人温文儒雅,俊秀挺拔,如玉树临风,似蛟龙出海。陈皇后有意考验他一番,见司马相如回答得丝丝入扣,分毫不乱。陈皇后不免又想,就是他罢,学识渊博,品德兼备。有此人助我,回宫的日子不远了。苍天有眼呵,该我阿娇不死。

  陈皇后凭退左右,偌大殿堂,顿显空荡,只剩陈皇后与司马相如两人。此时,陈皇后如见亲人一般,想起自己这段日子以来,生不如死,度日如年,再也控制不住,泪滚双腮。司马相如完全明白陈皇后的腹中之庝,气走丹田,力归右腕,伏案奋笔疾书:夫何依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轶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忽寝寐而梦想兮,魂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妾人窃自悲伤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司马相如满腹经纶,挥毫洋洒,将陈皇后对皇上的至爱之情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陈皇后一旁看得泪眼朦胧。半晌,她哑着嗓子低喝一声来人呐,把东西呈上来。殿外的侍从显然候了多时,只等主子吩咐,他们立刻魔术般鱼贯而入,两人一组抬着蒙盖红绸的描金镂花楠木盒子,列队站好。一切都是无声而有序的,皇家威严总是在极度的静态中逼现,丝丝缕缕渗进每个身处其中的人的神经。陈皇后命人揭开红绸,依次打开盒盖,里面码放的,是耀眼的黄金!陈皇后指着那些盒子长声说道,司马相如,你为哀家重返内宫立下汗马功劳,这些,算是哀家的赏赐。司马相如躬身施礼,微臣谢皇后娘娘,祝皇后娘娘早日回宫,主后宫大局。

  武帝正与新宠卫子夫承欢。这来自青城的女子能歌善舞,容颜娇媚,武帝在平阳公主家一见倾心,遂带回宫中。她的兄长卫长君、弟弟卫青也因她的关系被召入宫中为侍中。两人正饮酒间,殿下匆匆有宦官入内,跪地叩首,启禀武帝说有事相告。武帝对乐师和舞妓们扬扬衣袖,示意他们停下来。宦官面露难色,不肯开口。武帝面色一沉,呈上来吧。宦官掏出藏与袖内的书信递上去,垂着头退道一边。卫子夫拿眼睛问宦官怎么回事,她已经看出些端倪。宦官偷偷瞄了一眼卫子夫,宫中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苦就苦了我们这些奴才们,说不定哪个主子哪天倒霉了,自个儿的脑袋就得搬家,做个陪葬鬼。可是那个主子的话敢不听,哪个主子吩咐的事情敢不做?轻重缓急,是是非非,自个儿照量着办吧。谁叫自个儿的脑袋长在人家手里呢。宦官这样想着,头垂得更低了,几乎垂到地面,躲避着卫夫人。

  武帝展开白绸书信,慢慢地,他的眉头聚起来,白绸开始抖动,很显然,武帝是被书信内容所打动,他在竭力抑止自己的情绪。毕竟,他是一国之君,不能当众流露内心的激动。这信写得字字血泪,缠绵悱恻。使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以往的朝朝暮暮,他仿佛听到阿娇幽怨的声音从长门辗转转来:自从你爱上卫子夫,将我弃与长门,我就过着孤独寂寞的生活,每日里精神恍惚,心身憔悴。因为思念皇上,寝食难安,形影相吊,致使面容枯槁。我独居在这幽宫里,时时刻刻盼望皇上回心转意,驾幸长门。我备下珍肴美酒痴等你的到来,登上兰台遥望你的来处,天上隆隆雷声,我误听成是你的车音,我看到一只美丽的鸾凤翩翔以为是给我捎来喜讯,谁知它却择方向而去……我无端遭君冷遇,长门寂寂,每日里与无数的浮柱,众多的斗拱为伴。五色的玳瑁饰品,悬挂楚地的丝带,然而我又到哪里寻觅皇上的身影?手抚柱楣,揽衣曲台,一只白鹤孤单单立在枯杨底下,噭噭哀鸣。黄昏来临,怅惘与空堂,暗夜长长,明月高悬,照见我独守空房,弹琴抒怀不能长久,徘徊堂中泪水横流。想来想去,竟想不出皇上旧日模样,上床入梦感觉到皇上如在身边,醒来却是月光黯淡,愁思无端。离开皇上,妾身无限悲伤,与皇上情深似海,即使穷尽岁月也不敢相忘啊……

  一篇小赋,令武帝唏嘘不已,不胜感慨,良久说不出话来。武帝即便铁打心肠,也要化成绕指柔情。他的鼻翼扇动着,喉咙哽咽,倒背着手踱来踱去,他想也许自己对阿娇做的有点绝情了。内心开始翻腾起来,他后悔自己当时的鲁莽,

  备轿,去长门―――他这样说道。
8#
发表于 2004-2-18 10:15 | 只看该作者
会找一个阴霾的日子,写一篇大话古琴之长门怨
7#
发表于 2004-2-16 14:03 | 只看该作者
作文一时好靠灵感,一生作好靠学问。文妹学问大进,快哉!

所谓江郎才尽,不学所以无才,无才谓之才尽。俺有此感,当学习文妹,学无止境~
6#
发表于 2004-2-5 02:19 | 只看该作者
姐姐对于细节的描写,autumn实在佩服。环境的描

写简直惟妙惟肖,随着空间的转移姐姐对空气的的描写,对景

物的描写,对人物的描写都在变化,室外舔腻的夜风,室内香

熏的味道,人物的装容,物件的样子……姐姐文字功底可见一

斑。
5#
 楼主| 发表于 2004-1-28 22:58 | 只看该作者
晕菜~~~等俺捣腾捣腾:)

谢谢噢~~~~~(赵氏语言风格)
4#
发表于 2004-1-28 22:02 | 只看该作者
小野了得
笔触细腻,意境深远
自古宫人多薄命,车辇向长门,又添新怨声
古琴《长门怨》十分凄恻,伴以此文朗诵极佳

小更正:
武帝正与新宠卫子夫承欢。
主谓不一致嘎嘎
3#
 楼主| 发表于 2004-1-28 21:33 | 只看该作者
哈哈哈,要得要得。
2#
发表于 2004-1-28 17:46 | 只看该作者

新长门赋

自从分別后,每日双泪流.
泪水流不尽,流出许多愁;
愁在春日里,好景难常有;
忧在秋日里,落花随水流;
当年金屋在, 如今空悠悠;
只见新人笑,可见旧人愁
可怜桃花面,日夜见消瘦;
玉肤不禁衣, 冰肌寒风透;
粉腮贴黄旧,蛾眉苦常皱;
芳心哭欲碎,肝肠断如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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