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

娴情逸致

　　一、
　　
　　从繁华的京城到位于华北黄土高原腹地古城M的火车上，身穿一身墨水蓝西装，外披一件银灰色风衣，脸上戴着一幅宽边墨镜，外表风度翩翩的王末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已是深秋，落叶随风飘零，像是要带走一个季节的喧嚣，冷却和冰冻人们心中的浮燥。王末便是在这个让人容易伤感的季节出行，再次踏着自己20年前采风时走过的足迹，去那个让人难以忘怀的古雅的M小城，去采写在那里将要举办的一年一度的著名摄影节。
　　
　　上午9点20分整，火车马上要开，临近的座位上又坐下了陆续上来的一男、一女。
　　
　　男的很年轻，一上来就选了王末对面的空座。落座后，头靠在后座位和火车窗构成的稳固三角处，用头上帽子遮住大半个脸，像似准备在火车行进中的五个小时里大睡一觉。
　　
　　而那位女的坐在了王末的旁边，一言不发的沉郁着脸。王末侧过脸来打量着身旁座位上的女人，只见她臂弯里紧紧抱着一个鞋盒大小的方包袱。又见她面色苍白、神情忧郁，满头白发，看年龄像是快50岁的人，又像是刚经历了什么让她难过的大事，神情非常暗淡。
　　
　　虽然，王末几番侧过脸来打量着那个女人，可是那女人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声不响。
　　
　　当王末又一次侧过身来打量那女人时，这次好像有了新的发现。他发现这个女人的一双大眼睛很像一个人的眼睛。这双眼睛，曾经让王末很是着迷，爱怜地令全身颤抖过。
　　
　　怎么这样像呢？王末很是纳闷，便问那女人：“你是去哪里啊？在哪儿下车？”
　　
　　那女人还是一动不动，像是一尊石雕坐着，没有任何反应。王末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想着心事。
　　
　　“新鲜的水果，十块钱一盒。”火车上穿着白色上衣的服务员推着小车，吆喝着从火车车厢的过道走过。
　　
　　“大娘，喝水吗？”穿着黑色制服的乘警提着一把水壶问王末旁边的女人。那女人还是一动不动地没有反应，王末递过自己带的杯子，灌满了水，又看看那女人，摇摇头、也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约摸过了一个小时，王末睁开眼睛，一看对面的年青男人还在睡觉，发出呼呼地有节律的酣声，可是旁边的那个女人不见了。
　　
　　王末张望了一下车厢，并没发现那女人的身影。
　　
　　火车一直快速地行走在深秋的风景里，在某一路段，乘客就能从火车窗户看到两边山坡的树上挂满了火红的枫叶，红地欲醉，像是对秋天最后涅槃地歌颂。
　　
　　火车还有40分钟就要到站时，王末起身去卫生间，在走道里看到那个女人在前5排的长坐上，弯曲着腿侧身躺着，手里还是紧紧地抱着那个长方形的包袱。
　　
　　二、
　　
　　王末下了火车，走在古城M的街上，看到的景物与20年前相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街道整洁、干净了许多，好多与古城不协调的违障建筑都被拆除，使整个街道更显出古香、古色的风味。
　　
　　街道的两边到处悬挂着宣传此次摄影节的海报，喜庆的味道已被酝酿地浓厚。王末步行了十分钟的路程，来到了京城文联给预定的黄河宾馆。
　　
　　进了房间的王末，简单洗了一下脸，便躺在了床上，舒展着在火车上长时间被窝曲的身体。
　　
　　旧地重游，某种情愫在王末的脑海和身体里泛滥和涌动。他想起在火车上看到的那双眼睛，让他一下子清晰地想起了20年前的那次采风。
　　
　　那时王末20出头，刚从一所大学的中文系毕业，被分配到京城文联工作，是专职作家。他180多的个头，浓眉大眼，身材不胖不瘦，俊朗挺拔，风流倜傥，任何一位妙龄姑娘都会爱上这样的俊小伙。但王末在大学时已有了女朋友，已经谈婚论嫁，不久将举行婚礼。
　　
　　王末第一次来M古城是在一个夏天，是为了写一篇关于这个古城景物风情的文章。那时的小城，到处杨柳依依、云淡风轻，比京城的空气清新多了。漫步在小城的街道上，王末有点爱上了这个小城。
　　
　　王末那时住得是当地居民用自己住房开的小旅馆，这个小旅馆的老板是一个已死了老婆多年的50岁的男人。平时，这个男人掌管小旅馆的事务，她唯一的18岁的哑巴女儿小玉充当着服务员的角色，打扫卫生、端茶送水。父女俩靠着小城的地理优势和历史名城的由头，经营着小旅馆，有着微薄的收入，相依为命。
　　
　　王末刚住进那个小旅馆，是哑女小玉给他把客房里的床上铺上干净的床单，并打来了热火。王末打量着这个哑女，发现她竟然有着如此的天仙美貌。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含着情、透着薄薄的水雾，长长的黑发在脑后随意着挽起，很是招人爱怜。身段丰满却不失苗条，胸脯像两个半圆球地凸起，腰肢纤细，折射着一股青春的美韵。
　　
　　王末看着哑女小玉有些失神，想不到这样的小城，竟有这样倾国倾城之貌的女人。
　　
　　小玉意识到了王末对自己的专注眼神，忙放下水壶，羞红着脸，转身出了客房的门，留在房间里的是一股青春的、活力的清香。
　　
　　王末第二天在古城随意的转悠，这看看、那瞧瞧，采写的文章在打着腹稿。
　　
　　晚上，刚回到小旅馆，哑女小玉便轻声轻脚地给他提来了热水，刚要转身走，王末一把拉过小玉，拥入怀，亲吻她的头发和眼睛。
　　
　　小玉惊恐的张着一双美丽的大眼，不知如何是好？王末抱着她更紧了，一股冲动涌上脑子，拥着小玉倒在床上。
　　
　　因为是夏天，俩人衣着简单，王末很方便地得了手。当王末移开小玉的身体时，小玉翻起身，把衣服整理好，低着头快速地出了门。
　　
　　虽然小玉处子的水润和柔情还在王末的回忆中游走，但他晚上躺在床上却一在地反思自己：我这是怎么了？我能够给她什么？我能要她吗？显然不行，女朋友等着他回去结婚呢。再说哑女小玉没什么文化，顶多也就是个初中文化，还是个哑巴。唉！我怎么这样冲动啊？！王末有些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接下来的两天，王末都是在古城逛荡，走遍了古城的所有文物、建筑，晚上又在灯下构思他的文稿。小玉再没来给她送水，是他自己去前台要水的时候，听小玉的父亲说，小玉生病了。王末虽然有点关心，但也不好意思多问。顺便还了解到了小玉是二岁时发高烧后致哑的，因为是后天导致的失语，小玉的听力还算正常。
　　
　　第三天晚上，是王末在小旅馆住的最后一天，因为第二天一早，王末就要坐火车离开M城。
　　
　　晚上王末刚躺下，就听见有轻轻地敲门声。王末心想：会是谁呢？开了门一看，是小玉。
　　
　　小玉穿着浅色的睡衣睡裤，头发随意地散在脑后，身体散发着青春女孩特有的好闻的香味。
　　
　　小玉一进门，就扑到王末的怀里，王末脑子一热，先前思考过的问题一下全抛到了脑后，也紧紧地拥抱住小玉。一晚上，王末和小玉相互亲吻地相拥，缠绵不已……。
　　
　　第二天早上，小玉扶着小旅馆的门框，目送王末走远，好看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的全是恋恋不舍。
　　
　　可是没让小玉想到的是王末一走就是20年杳无音信，他再也没有回来看过小玉。
　　
　　王末回忆到这里，突然坐起身，喃喃自语道：明天我一定得去那个小旅馆看看，不管情况如何！小玉还认得我吗？
　　
　　三、
　　
　　到达古城M的第二天，王末先去举办摄影节的主会场参加了开幕式，中午出席了主办方设的招待宴席。下午便迫不及待得凭着20年前的记忆，寻找那个当年住过的小旅馆。
　　
　　当王末终于来到那个小旅馆门前时，看到招牌和模样基本没有改变。兴冲冲地进了门，看到前台坐着的却是一个20出头的小伙子。
　　
　　“小伙子，这家小旅馆里是不是有个哑女？”王末问。
　　
　　“有啊，是我远方姑姑。”小伙子说。
　　
　　“他们可是在这里开了多年的小旅馆？”王末又问。
　　
　　“是啊，一直在这里开着，几十年了。”小伙子回答。
　　
　　王末环顾着小旅馆，布局没什么改变，只是墙壁和地面做了简单的修整。
　　
　　这时，从小旅馆的里面走出一个70多岁的老者，王末仔细地打量，认出了这个老头便是小玉的父亲。
　　
　　“大爷，你还认得出我吗？我是王末。”王末说。
　　
　　“什么？你是王末？就是20年前来这里住过的那个帅小伙？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多少年了，我就是想当面问问你：你把小玉怎么了？是不是你干的？”老者语气有点激动的说。
　　
　　“小玉，她现在还好吗？有了人家了吧？”王末所问非所答地、小心地问。
　　
　　“唉！别提了！”老者说着，眼泪就往下直流。“你坐下，我和你细说。”
　　
　　王末这才从老者的嘴里知道，当年，王末走后不长时间，小玉就怀孕了。任凭谁问，她都不说是谁的孩子，只是经常在门前坐个小板凳，眺望着远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九个月后，小玉生产了，生了个女孩，但因是难产，孩子在子宫里缺氧，生下来后，孩子全身发紫，还好没有生命危险。但八个月时被M城的医院诊断为脑瘫患儿。小玉一个人拉扯着孩子，没少受罪。孩子的吃喝拉撒都得小玉操心，孩子不能动，走哪都是小玉背着。所以小玉年纪青青，看上去像是比她实际年龄老许多。
　　
　　“这不，一直撑了将近20来年，孩子的病严重了，她和孩子去京城，到一个大学毕业分配到京城的远方侄子家里投住，去那里的大医院给孩子看病，稍得最后挽救一下孩子，花了许多钱，但孩子没治了，并发了许多的并发症，死在了京城医院。可怜的玉儿，去的时候是娘们俩，回来时就她一个，抱着个骨灰盒。”说到这，老者已是泣不成声。
　　
　　王末听得已是惊讶地无语，半天才缓过神来说：“我能看看小玉吗？”
　　
　　“你去吧，她就在右边第二间房里躺着呢。”老者说。
　　
　　王末站起身，向房间走去。轻轻推开房门，看到靠窗户放着的一张单人床上躺着一个妇人。衣服和容貌和他在火车上见到的那个女人是一模一样。
　　
　　难道她就是小玉？这么苍老？现在算起来，当年18岁的小玉，今年也就38岁啊，怎么看的像是50岁的妇人？是生活的重压把她变成了这个样子？！难怪我在火车上，那么近距离的都没认出小玉啊！
　　
　　王末的心脏感觉有点痛，他面对小玉能说什么呢？这全是他自己造的孽，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变成了饱受生活磨难的老妇，是他自己毁了小玉的生活。
　　
　　王末退出了房间，他无法面对小玉，也不知如何对小玉讲。
　　
　　他回到小旅馆前台，从包里取出了身上仅带的3000元，递给了老者：“大爷，收下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知道，无论我如何做，都弥补不了小玉受的苦，但我回去后，再寄来点钱，让小玉和您以后生活的好点。”
　　
　　王末后来回到京城后，和妻子如实说了自己年青时候在M城的往事，得到妻子谅解后，一次性地给小玉家寄来了10万元，以弥补自己良心上的不安。
　　
　　从此王末沉默寡言，并在后来的二年里，埋头创作出了日后轰动文坛的长篇小说《哑女》，书中大量描述和记载了哑女小玉，独身一人带着脑瘫女儿生活20年的苦难经历，催人泪下。
　　
　　当书出版发行后，王末再次来到古城M，想把书亲手送给小玉，已示纪念。但他得知的是，小玉已在过度地伤心悲痛中早逝，结束了不到40岁的生命。
　　
　　（2011年1月12日写于枫叶阁）（全文401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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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娴情逸致 于 2011-1-13 10:21 编辑 ]

雪里红

作品描写细腻生动，写得很有人情味。

碣石清风

沉痛,忏悔,悲哀.让人心碎的故事

[ 本帖最后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1-19 16:56 编辑 ]

娴情逸致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1-1-17 15:33 发表
可怜的哑女。命运真是捉弄人。好久没上来了，问好娴情。

多时不见西夏楼兰才女！谢关注和阅评！问好！

西夏楼兰

可怜的哑女。命运真是捉弄人。好久没上来了，问好娴情。

娴情逸致

原帖由 大雪飞扬 于 2011-1-16 22:28 发表
学习娴情的好小说，读来让人沉重的故事，语言也很有韵味

感谢朋友关注和阅评！ 问好！

娴情逸致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1-14 14:30 发表
听着音乐读文，感受很特别，欣赏，学习

感谢朋友关注和阅评！:handshake 问好！

娴情逸致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1-1-14 13:20 发表
来欣赏一下。

感谢邱版关注！

娴情逸致

原帖由 百味人生 于 2011-1-14 11:58 发表
沉甸甸的让人心酸.

感谢朋友关注！:handshake 问好！

大雪飞扬

学习娴情的好小说，读来让人沉重的故事，语言也很有韵味

碣石清风

听着音乐读文，感受很特别，欣赏，学习

邱天

来欣赏一下。

百味人生

沉甸甸的让人心酸.

娴情逸致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1-13 20:50 发表
很特别，很感人，支持！

十分感谢朋友的鼓励和阅评！ 问好！

娴情逸致

原帖由 袅袅 于 2011-1-13 19:02 发表
巧妙利用20年后的巧遇、联想、回忆、重返故地，将一个哑女悲惨曲折的命运表现出来了。支持精华！

谢谢朋友的阅评及鼓励！ 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