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疯女人

玉龙

疯女人  
　　　　　　　
　　　　　　　　　　楔    子

　　奶子镇蕴藏有丰富的煤铁资源，因此，镇下面冒出了许许多多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煤铁企业，随着镇政府的一声号令，所有的企业又被纳入镇里成立的总公司。没过几年，奶子镇的经济便不要命地膨胀起来，成为远近闻名的明星乡镇，镇领导也茬接茬个顶个地转任县市要职。如今的奶子镇不仅兼并了临近的两个乡镇，而且成为副县级行政建制单位，镇长也就当然地享受着副县级待遇！
　　
　　　　　　　　　　　一

　　奶子镇凭借自己的经济实力成为 M 县的窗口，凡上级来人都要到镇子里转一转看一看。因此镇长赵铁生也养成了一种习惯，只要有上级来，他都要亲自部署卫生清洁工作，叫镇机关的工作人员把街道打少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然后迈着八字步从街这头转道那一头，直到确认无差错后，才会放心满意。明天，副市长又要来镇子里考察。对这位靠山似的人物，不能有丝毫怠慢。他主持召开了有镇政府办、派出所等部门领导参加的紧急会议，希望下属能从讲政治的高度搞好接待工作：

　　“谁家的责任谁负，谁出了问题就打谁的板子！尤其要防止那个疯女人上街，会损害奶子镇形象哟。”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给头头脑脑们下达了军令状。

　　今天，他漫步在这花园般的街道上，为迎接副市长的到来做最后的检查，随从的镇办主任如数家珍般边走边向他汇报各单位的准备清况，诸如保卫部门已经协同派出所封锁各路口严禁检拉圾的人入镇，给少数困难户发放了生活补贴， 走访了镇里退下来的有影响力的干部，拟请副市长视察的单位都已做了准备等等诸如此类。“一定要让副市长签字留言，你们要结合镇里的实际提前写好签字留言的内容，免得到时副市长费思劳神，这可是我们镇上的光荣啊！”他满意的点着头并不时地指导着下属的工作：“新闻单位联系好了么！照相、摄像 ……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人立刻跑去做进一步的落实。所有的这 些都让他非常满意，在这里他有尊严有成就感，在他的眼里，奶子镇的一切都是他亲手雕刻的作品。在这条大街上走着，迎合着行人献媚的笑容，他就会产生一丝丝的惬意和快感，这快感容易让他想起那个女人，那个让他无限眷念温暖而柔柔的怀抱！

　　“让我过去！让我过去！”一片杂嘈声打断了他的遐思。
　　“又是那个疯女人！”镇办主任愤愤地向街口跑去。

　　在街口，一个衣衫褴偻的女人叫嚷着要从僻巷过到街面。“又是那个疯女人 …… ”他厌恶地挥挥手果断地示意手下将那女人拖走。于是，杂嘈声便越来越远。他在陪同人员的簇拥下，转到镇政府大门，那里排列着手捧鲜花的小学生和镇里临时组建的锣鼓队。
　
　　　　　　　　　　　　　二

　　疯女人被强行拖到派出所大院内一个小杂物间里，两名联防队员负责看守。开始她还喊着叫着要出去要上街，一会便自顾自地哼起了小曲：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 ”

　　那声音细听起来怪清脆的，如果不是耳闻目睹，谁会相信她是个疯女人！ 其实，奶子镇的人谁也说不清楚疯女人是从哪里来的。平时，街上总有一帮小孩围着她听她唱歌。于是，就有人说：她原来是市梆子剧团的首席演员，因剧团的效益不好被迫下岗，后来又被男人甩掉，因此受了刺激；还有人说：她是镇办煤矿雇佣的民工，被工头 …… 那个了，所以就疯了！一时之间，种种说法成为奶子镇人茶余饭后的笑料。慢慢地绯闻被嚼烂了变成了旧闻，人们也就习惯了，不再议论她，只知道奶子镇有个被孩子们追逐着到处跑的会唱歌的疯女人。倒是镇办主任对她颇有感触，因为每逢上级来人都由他负责清街，每次清街都会同这个疯女人纠缠，他曾建议将疯女人收容遣送，但因查访不到她的原籍而作罢。

　　困在杂物间里的疯女人，一会是歌一会是曲地哼着，累了便靠在墙角愣愣地出神，甚至喃喃自语。她的脑子里满是他的影子，她的内心里全是他的世界，他带着她象鸟似的在天空中飞舞，他牵着她象鱼一般在江河里戏波；她的呻吟使他更加雄壮而愈显的威武，她紧紧地揽住他，任他翻腾跳跃，那一瞬间她便醉了！然而，就在那时那刻他竞象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她扑过去想把他拽住，门却死死地挡住了她，她便声嘶力竭地喊道：“他飞了他飞了，让我出去让我出去！”杂物间外，那两个看守见怪不怪地朝她淡笑。恍惑间，她仿佛又看到了他，在街上他被人们簇拥着越走越远，“强子哥、强子哥 …… ”她急的又大喊起来。

　　这世界是陌生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这儿是什么地方，然而她永远记得强子哥。那时她还小还在上学，她爱跳舞爱唱歌。家里恰好住了一个叫强子的从城里来的插队知青，他指导她完成作业并教她唱歌，她给他洗衣送饭。久而久之他们熟了，她开始叫他强子哥。那是个点着油灯的夜，父母到乡里开会，强子哥突然握住她的手，嘴唇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额。她发现他的脸红扑扑的，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心里噗嗵噗嗵地直跳 …… 。此后，强子哥突然不辞而别杳无踪迹。他的离去使她胀然若失，整日间恹恹地仿佛这人生从此变淡了，渐渐地意识也在眷念中变的浑浊起来。

　　　　　　　　　　　　　三

　　副市长慷慨题词留下潇洒的墨迹走了，奶子镇算是完成了接待工作，对此，县领导满意的合不拢嘴。作为镇长，赵铁生的功劳簿上又添加了深深的印记。

　　晚上，他疲倦地缩倦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在众人面前在工作中，他是充实自信的，但当他独自一人时就明显的感到了空虚和焦灼。为了接待副市长，镇里搞了许多形象工程，从各企业摊派的款项已基本用尽，还拖了一屁股债。镇办煤矿民工的工资好几个月欠发，学校教学楼的装修计划又得往后推。谁会相信财大气粗的奶子镇，居然窘迫到这个地步。本来那钱还是够用的，谁料由县委秘书长做中间人，副市长的小舅子欲借用一笔款搞房地产。他悄悄地请示县委书记，县委书记就一句话：“按规定办！”他明白这话的意味，能不办吗？办了，而且挂到一个镇里的改扩建帐上。象这样的事，上届镇领导也是这样办的。所以钱的饥荒便越来越大！按原定计划副市长是不来奶子镇的，后来副市长说：“既来到 M 县，象这样的明星乡镇能不来么。”于是，奶子镇和他这个镇长，便有了今天的辉煌。当然，这全凭副市长小舅子的运作。对这位“小舅子”他简直无可奈何。当初，“小舅子”在镇上蹲点往南方发运煤炭。一次，在酒后听说镇上有个模样俊俏的疯女人，便鼓动一帮泼皮去调戏她，并拿出一叠钞票说：“谁能搞上就奖励谁！”惹的那帮泼皮把疯女人百般戏弄，搞得满镇风雨，让他哭笑不得。他从心里鄙视这位“小舅子”，然而又不敢得罪。独立窗前，望着外面繁星点点和万家灯火，慨叹仕途险恶，他的心里禁不住涌动起对家的渴念……

　　那个家是他在城里组建的，妻聪颖俊秀和他同在一所公办小学教书，小日子过的平静而悠闲。正当他埋头苦干的时候，校长却垂诞他的妻子既而百般调戏，一怒之下他狠狠地揍了校长一顿。从此，他的前途黯然失色。校长升为教育局长，他又被发配到奶子镇（当时叫奶子乡）小学和民办教师混在一起。与妻两地分居到周末才能相聚一次。后来妻子按奈不住去求局长 …… ，再后来妻子竞然调进了教育局。他虽然没能够因此回城，但却调进了镇政府。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恨自己，便尽量少回家。终于有一天，妻子欠疚地躺在他身下尽量地拼命地去迎合他满足他，折腾半天，他突然发现那东西起不来，羞愤之下，扔下妻子奔回奶子镇。从此，再也不回家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局长又高升为副县长，渐次又调到外地当了县长。这期间妻曾不止一次地来找他，每次都让她失望而去，直到办了离婚。不知是前妻起的作用，还是自己干的出色，或许是老天的特意补偿。尔后，他在由乡变镇的过程中，一路飙升，由一个小干事，一直做到奶子镇的最高行政长官，而且前途无量。台面上的春风得意，并不能掩饰他在情感上的空虚，他虽暂时没有再婚的打算，却很快泡了一个在镇财务当出纳的漂亮情人。起先他和她如胶似漆，但当他们在热潮中就要交融的时候，他就再一次确证了胯下的无能。尽管她不满足，但凭借镇长的地位，他仍能够时常地靠着她那温暖而柔柔的怀抱，而她则毫无顾忌地用手帮他喷泄，借以抚平相互之间肉的欲望。从此，那温暖而柔柔的怀抱便成了他得意时高兴时失落时痛苦时，唯一可以寄托灵魂的牵挂。

　　吱地开门声把他从思索中唤醒。她来了，她走进他的办公室，他又嗅到那温暖而柔柔怀抱的气息。

　　　　　　　　　　　　四

　　杂物间内，疯女人久久地扒着门窗朝外张望，直到天黑屋子里撒满月光。门开了看手递给她两个馒头。她愣愣地盯着馒头，咦、强子哥咋还不来吃饭？他还要教我唱新歌呢！嘘、他累了睡了！她小心翼翼地靠在墙角，轻轻地拍着地上的木板，哼起了小曲。恍惑间，她从命运的沉溺中又来到那个让她痛澈心肺的时光。

　　强子哥走后，她几乎每天都要爬上村口那个小山包，朝着城里的方向张望。远处驶来的每一辆车，走来的每一个人，都会点燃她心中的每一个希望；在课堂上，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油灯下那张红扑扑的脸和自己噗嗵噗嗵的心跳。他把她揽在怀里，那轻轻的抚摸让她紧张好奇害怕酥痒。“咱俩好么？”她渴求而傻兮兮地问。“不好么？”他狡诘地反问。她低下头把烫烫的脸本能地依偎在他的怀中。朦朦胧胧间他把她抱起来……。那段日子，他占据了她的全部身心，她却裹挟了他的整个世界。当两个人山盟海誓爱的死去活来的时候，她的父母却依着山里人的本性，希望他能守土安家在农村扎根一辈子，并郑重地提出了婚姻问题。他想都没想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天，她羞昵地咬住辨子躲到门后流出了幸福的眼泪！然而，当知青回城的政策落实后，他虽然依旧信誓旦旦却变得神情颓伤而沉默寡言。有次，他从城里回来后竞象变了个人似的极少和她搭讪。随后，进城的趟数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没有再回来。从此，她便在希望和失落中苦苦等待，那颗焦灼的内心逐渐变的空空荡荡 。 他让她春心荡漾却饱尝痛苦；他将她携至爱的圣堂却遁出她的世界；他唤起她的痴心却让她在无尽的思念中疯狂！天黑了盼太阳，日落了求月亮，她不顾一切地打探他的消息。她逢人就问，问遍了所有能问的人；她到城里去找，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起先，村人同情她怜悯她甚至帮她。久而久之，她的执着让人厌倦烦躁，人们又开始在背后叽讽她嘲笑她。她忍受不了人们的指指戳戳和父母的辱骂埋怨忿然离家。她无处可去依然到处找他。风餐雨露饥困潦倒。慢慢地山变了样水变了样人们看她的眼神也全变了样。她反倒奇怪，周围的人怎么都那样疯狂？
　　
　　仿佛幂幂中有主宰，命运竞让她流浪到奶子镇！
　　
　　当天上挂起红红的太阳，疯女人听到会飞的鸟叫时被放出了杂物间，她又可以在街面上寻找并自由自在的歌唱。走到街口的瞬间她想起昨天强子哥曾经站的那个地方。可能么？她依稀记得有什么会飞的东西把强子哥带到了天上。她仿佛清醒了许多立在那里静静地凝想。就在那一刻，她几乎想起他被人簇拥着 …… ， 果真是他么！

　　　　　　　　　　　　　五

　　赵镇长要荣升县委副书记的消息不胫而走，最先给赵铁生打电话祝贺的是副市长的小舅子。“拜托、拜托！”他虚以应对不想让对方感觉到自己欣喜若狂。他熟悉官场的小九九，任何的大意都可能授人以柄，让人在背后踹一脚而名落孙山。然而他暗地里确实兴奋，搁下电话就想到街面上走走，在人们献媚的目光中发泄自己的惬意和快感。照常规他在镇办主任的陪同下，依然从街的南端往北端走。

　　太阳暖烘烘地洒在路面上，和风轻抚翠柳摇曳，好天气映衬了他的好心情。还是在那个街口，疯女人依墙而立入神地望着远处，三四个孩童围着她戏耍逗她唱歌，见她不理不睬便用土块砸她。也许是好心情的缘故，他停下脚步喝止孩童的粗野。听到他的声音，疯女人扭过头直愣愣地看着他：“啊 … . 强子哥 … 不 … 强子哥那么英俊 … 他 … 他不是！？那他、他是谁、是谁？”望着疯女人那企盼的目光，他头一次在那样近的距离朝她和煦地笑笑。疯女人的目光顿时一亮，那既熟悉又亲切的眼神连同油灯下那张红扑扑的脸霎地展现在她的面前，倾刻间，她那渴望已久的情感便决堤而出：“强子哥！” 疯女人扑向他唯恐他再一次消失。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连同那声强子哥重重地撞击在他的心上。强子是他的乳名，很久没人这样叫他了，这亲切地呼唤让他盲然无措。疯女人热辣辣地盯着他：他就是强子？那个让她千思万想日夜眷念的他！她竭力从眼前这个成熟而臃肿的男人身上寻找过去的影子。望着眼前的疯女人，他霍地记起了那个乡村的小姑娘。那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他无可奈何地被人敲锣打鼓地送到偏远的小山村住进那户农家。那位农家的小姑娘，曾在他寂寞的心灵里点燃一抹亮光，支撑他在山沟里独自苦熬。那段日子他是真诚的，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在农村扎根一辈子与她百年斯守，那时他没有更多的梦。但当知青回城的风潮袭卷而来的时候，他犹豫了动摇了。他也曾幻想携她一起返城，却在办手续时遇到了另一个她，随后他便逃之夭夭！长久以来他都记着那位姑娘，那声甜甜的“强子哥”一直是他内心的隐痛，为了减少良心的煎熬，他想竭力忘记那段揪心的日子！他不敢正视她的目光，迷离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小山村那盏油灯下，他握住她的手亲亲她的额头 … 他把她压在土炕上 … 她的呻吟让他紧张而粗鲁 … 那一刻她揽住他 … 呜呜地哭起来。 他的小腹下一热，心中又荡起那久违的冲动。

　　　　　　　　　　　　尾声

　　尽管镇办主任守口如瓶，关于疯女人和镇长的传说，依然象长翅膀似的传遍了奶子镇。

　　从那时起，再也不见疯女人出现。据说她被送进神经病院接受治疗；也有传说镇长为了前途，接受镇办主任的建议将她遣送；甚至有人说疯女人被一个民工带到四川做老婆了。 有条消息很确定：镇长已决定和那个当出纳的女人结婚。此后不久副市长因严重经济问题被双规，其中涉及奶子镇的问题，镇长升迁的任命就一直没有下来。 疯女人慢慢被奶子镇的人遗忘了。倒是街面上又来了新的疯子，仍然被孩童们追逐着戏耍！

(作者玉龙\山西晋城黄华街宏翔小区1号楼2单元601号\邮编048000\电话0356206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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舄兢

是啊。沉重……

若荷

看了，心里很沉重

百弊若愚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