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 吃

刘满园

    叮当!叮当!叮当！满满刚听见放学的钟声有气无力地敲了三响，就连忙胡乱抓起课桌上的书本和铅笔，一屁股跑出三年级的教室，去喊五年级的果果和四年级的土蛋。吃过中饭上学的时候，满满跟他俩就约好，放了学，满满偷荞面，花花拿猪油，果果捣鸟蛋，随后到果果家会餐，炒鸟蛋煎饼吃。

    说起这事儿，三个小家伙筹划已久了。有天上学的路上，满满说在土蛋家吃过鸡蛋炒煎饼，感觉香的要命。听着满满和土蛋近乎夸耀的描述，果果简直要流出口水来，嘴里却说，那啥稀奇呀，我早都吃过。当即，果果就提议，啥时间弄顿鸟蛋炒煎饼吃，好不好？他俩一听，欢呼雀跃，一致赞成，彼此还拉了勾。只是好久以来，条件都不成熟。昨天，果果提起夏天到来，鸟儿正抱窝的话题，他们这才商定弄的。

    可跑过去一看，四五年级教室里已经一个学娃子都没有了。满满有点失望，也在心里怨恨着果果和土蛋，说好的嘛，咋就先跑了呢。不过，满满想，他们去了也得等着自己，果果家里没有细粮，他们啥也弄不成，还得等着自己从家里偷出荞麦面来，才能烙成煎饼。

    果果家一无所有，无父无母，也没有柴米油盐。果果家离村子还有五里地，僻静。所谓没人管，狗舔碗，他们就时常在果果家会餐，偷偷弄点好吃的，解解馋。当然了，果果还有个亲人，就是嫁在本村的姐姐，隔三岔五照顾着十三岁的弟弟。满满和花花家，有大人管着，啥都弄不成。每天放了学，父母亲就要叫他们去打猪草，或者往回家赶牛羊。这样偷着跑出来玩，是一件挺冒险的事儿，准得遭受父母的责打咒骂。不过，只要能打一回牙祭，皮肉受点苦也划算。几个月过来，顿顿吃那玉米面糊糊，啃那比石头还硬的玉米面馒头，喉咙里咽不下去，肚子里也闹得慌。

    出了校门，果果正在四下张望，突然，“呔”的一声大喊，把他吓了一跳，原来正是果果和土蛋，他两人果然在校门一侧等着他。土蛋还从背面偷着蒙住了满满的眼睛，不过一模手就知道是他。照原计划，三个人分头行动，说定，一个小时后在果果家相聚，不见不散。

    村子西边的田地里，有一颗白杨树，很古老了，树干三个大人都围抱不过来，上面有好多窟窿。年年到了四五月里，各种鸟儿就会在树干的窟窿里做窝，生蛋，繁衍后代。从七八岁起，果果年年都会盯好了，晚上偷着掏鸟蛋吃。果果是爬树的天才，再高再细的树干，他都能上下自如，就像一只敏捷的小松鼠。有一次，果果却从树窟窿里摸出一条菜花蛇来，把他的魂都吓飞了，差点打树上掉下来，多亏那是无毒蛇。从那以后，果果捣鸟窝就改在白天进行。只要看着窟窿里有鸟飞出来，就肯定没有蛇，他才会出手。

    不巧的是，果果刚刚靠近这棵老树的时候，还没有看到树上的鸟窝，就看见了在田里锄地的姐姐和姐夫。果果这才记起，最先他跟这棵树结缘，就是跟着姐姐锄地来着。看来，今天又没有戏了，当着姐姐姐夫的面，他可不敢弄这闲事儿。尤其是姐夫，他更加惧怕。可是，果果还是不甘心，就藏在一旁的草丛里，静观其变。一只鸟儿飞来了，嘴里叼着小虫子，停在旁边的一棵小树上，另一只也尾随其后，却空着一张嘴，还唧唧喳喳叫个不停。就在这时，田里锄地的姐夫，突然升起腰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并且很夸张的拉长尾音，吓得两只鸟儿扑棱棱一下子飞走了。

        满满到家的时候，正好碰见二哥回家取大豆种子，母亲要把大豆间种在玉米地里。这阵儿回家来取，一定是要赶下午太阳偏西，到天黑下来这段时间，赶着种。满满最害怕的事情，果然就来了。二哥说，母亲叫他赶天黑前，猪好喂，做好晚饭。满满这才有点后悔，中午吃饭的时候，就该把荞面带上，放学不回家，就碰不到二哥。做饭虽说不难，就是煮一锅水，舀上酸菜，用小铁铲削一锅玉米面节节，煮熟就成。可是喂猪还没有猪草，还得上地去打，这样跟果果他们说好的事儿，时间就来不及。可决不能不守信用，要不他们以后有好事儿，就不会叫上自己。

    聪明的满满还是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先把锅里的水烧着，再到最近的地里去打猪草。今天上学时他意外发现，土蛋家那片玉米地里，杂草葱茏茂盛，一阵功夫就能弄满一背篓。满满决定，就去他家地里打，先应一回急再说。这样打定主意，满满就把灶堂里的火生着，把水填进锅里，然后，关上门，没有顾得上锁，就出来了。

    土蛋回家开门，横竖找不着钥匙，全家人平常约定的几个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有，他才着急起来。打不开门，怎么拿出家里的猪油啊，要是拿不上，鸟蛋炒煎饼还怎么做？再说要是这样说话不算数，自己脸上也无光啊！正愁没有主意，土蛋就看见了自己门前这颗杏儿树了，只要顺着树干爬上去，就能从窗户了进到屋内。可是，土蛋弄啥都行，就是不会爬树。转念，土蛋就想到去找满满，他上树虽不及果果，总比自己好一些。满满家跟土蛋家，不远，越过三四户人家就是。到满满家门口，土蛋无论怎么喊，都没有听到满满的回应。门在开着，瓦房顶上还冒着烟，也刚跟自己分手，咋会不在家呢，一准又在跟自己开玩笑吧。

    蹑手蹑脚进了满满家大门，还是没有任何响动，只听灶膛里的火劈里啪啦燃烧着，土蛋就直接朝着灶房而来。满满家的灶房，他最熟悉，因为他经常跟着满满来这儿找过馒头和剩饭吃。进了灶房，再喊，依然没有应答。土蛋估计，满满一定给猪打草去了。

    看着满满家放吃食的碗柜，土蛋就有点饿的感觉，他大大方方打开，里面没有玉米面馒头，甚至连口剩饭都没有，可是土蛋却发现了新大陆：在满满家的碗柜里，居然放着一块猪油。土蛋再次喊叫了几声满满的名字，还走出灶房，走到厅房中间，最后来到大门口，还是不见人影。他很快折回来，心脏开始加速跳动，甚至面部有点发烧。最后，他还是定定神，悄然伸出手来，快速切下一小块猪油来......

    果果的意外收获，是他坚守而来的。就在他看着天色已晚，太阳都要落下西山的时候，就看见姐姐背着背篓，走进了别人家麦地里，这样看来，他们可能要回家了。他就打消了离开的打算，继续等待。果然，时间不大，姐姐就惊起了一只野鸡来，呱呱呱叫着，飞了。一会儿，就听姐姐喊姐夫，说是你快过来，碰着一窝野鸡蛋，九个呢。姐夫一听，乐呵呵赶紧跟了过来，两个人在那里高兴着，数着，果果都看的清清楚楚。过了一阵，姐姐继续去打草，姐夫抱着野鸡蛋回到了地里，最令果果心跳的是，姐夫竟然把野鸡蛋放在离他较远的一棵树底下的背篓里，那儿，大概就是他们中午吃馒头喝水的地方。

    搞这么个小动作，对于果果来说，那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不过撩起包袱，看着鲜亮的九个野鸡蛋，果果还是迟疑了一下的，必定是自己的亲姐姐，一年四季管着自己的吃吃喝喝，缝缝补补。关键是姐姐还有两个女儿，喊自己舅舅呢，好歹要给他俩留点，要不，心就算太黑了。果果先拿了四个，想了想，又多拿了一颗，反正他姐家四口人，多了也不好分配。就是离开姐姐姐夫，欢快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果果还是觉着自己的权衡是绝对正确的。

    果果到家的时候，太阳落空了，但天色还没有黑下来，这是春夏之交的季节，一天里最精彩的光阴。土蛋说，他早就在这儿等着了。一看果果的收获，他乐得直跳。再说，这时间，两人肚子里都跟狗添过一样空洞，看着这样的好东西，恨不得生吃掉。可是，果果家里必定啥都没有，不光没有一把柴火，缸里连口水都没有。看来要想吃到构想的美餐，还得忙上好一阵子。而且，满满还没有来，谁知道该他拿的荞面，可靠不可靠。果果是相信满满的，多少次，满满都能说到做到。他就主动拿上柴刀，到屋后的青?林里去砍柴，让土蛋拿着木桶，到河坝里慢慢提水。可是，弄好这些，生着了火，还是不见满满的面。土蛋说，果果，你弄了五颗蛋呢，要不咱两先煮两颗打打尖压压饥，剩下三颗再炒煎饼，咋样？屁话，咋能这样做，不够朋友嘛。两个人就这么等着，过一会，土蛋到门口张望一回，还是不见踪影。当土蛋第二次提出煮蛋时，果果啥话没有说，只笨重地点了点头。

    土蛋几乎是一点一点掐着吃完那颗野鸡蛋的，香，真香，一边吃着，土蛋还一边絮说。就算这样，一颗小小的野鸡蛋，很快就只剩下几片薄薄地蛋壳在地上。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再看看煮过蛋的搪瓷缸子，啥话都不想说。果果知道，土蛋真想一人再煮一颗，反正只要给满满留一颗就成。可是，土蛋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说实话，果果也有过这个念头，不过他还是打消了，不能这样，还是要炒煎饼，还要靠煎饼才得吃饱晚饭呢。

    满满是喘着粗气，冒着满身大汗赶来的，进门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满满一来，就算万事具备了，三个人才热火朝天地忙起来。果果跟满满和面，烙饼，土蛋专门添柴加火。烙煎饼满满在行，果果土蛋都不会烙。糟糕的是，火总是燃不旺盛，必定是湿柴，要一边烤一边才能充分燃烧，烙了半天，忙得满头大汗，才烙成形。等把一张一张煎饼烙好，才换上铁锅，烧熟土蛋带来的猪油，果果小心翼翼地打破三颗野鸡蛋，先炒熟，再放进切成条的煎饼，在锅里烧炒，炒着炒着，香气迷漫看来，三个人脸上挂满了笑。此前，土蛋几次嚷嚷说，肚子饿扁了，眼睛也要闭上了。这时，却精神振奋起来。

    正式开吃，天已经黑了好久，估计村里人全都吃过了晚饭。头一碗，三个人几乎是狼吞虎咽，二一碗，才缓慢下来。看看锅里，剩不多了。吃完第二碗，满满说，饿是饿疯了，可总感觉，这饭还缺点什么，咋总没有家里吃的香啊，土蛋也说，是啊是啊，我也觉着是这样。果果说，对对对，是不是没有放盐啊，满满一想，是啊是啊，忘了放了。果果找来存盐的土罐子，里面只有一丁点盐末，果果把罐子倒过来，总共只有一小撮。放进剩下的煎饼里，一尝，果然，香多了。本来，都吃饱了，试试真香，就你一口我一口，抢着吃。满满说，真该怪自己，咋就把盐忘了呢，遗憾遗憾。土蛋说，反正吃得香就对了，要是早点想起来，果果家也没有，不光吃不香，还影响大家的情绪，还不是更大的遗憾？

    说着，三个小家伙都笑了。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1-6-28 16:02 编辑 ]

荦春

散文化的叙述，生动的人物描写，学习了！

山野农夫

刘版佳作读迟了。刘版勤奋，佳作连连。问好。

王克楠

我喜欢你的扎实的叙述。

刘满园

原帖由 青衫子 于 2011-6-30 08:59 发表
充满儿童气息。细想来，还是过程更有趣。

谢谢来读，十分感谢。

刘满园

原帖由 美丽的水妖 于 2011-6-29 21:09 发表
也是那个时代的情趣嘛，因为食不饱肚。

特来欣赏先生美文，真不错~~~

谢谢水妖来读，谢谢美丽的。

青衫子

充满儿童气息。细想来，还是过程更有趣。

美丽的水妖

也是那个时代的情趣嘛，因为食不饱肚。

特来欣赏先生美文，真不错~~~

刘满园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1-6-27 23:27 发表


是这样。1，叙述语言流畅好读；2，人物鲜明生动。
精华支持

谢谢天版加精鼓励，谢谢

天下为公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6-27 16:26 发表
很有生活情趣。散文化的叙述，真实感人的细节，将几个孩子的个性表现得栩栩如生，支持版主！

是这样。1，叙述语言流畅好读；2，人物鲜明生动。
精华支持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6-27 16:26 发表
很有生活情趣。散文化的叙述，真实感人的细节，将几个孩子的个性表现得栩栩如生，支持版主！

xiwangchushan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6-27 16:26 发表
很有生活情趣。散文化的叙述，真实感人的细节，将几个孩子的个性表现得栩栩如生，支持版主！

谢谢来读，感谢迎风。

暴雨迎风

很有生活情趣。散文化的叙述，真实感人的细节，将几个孩子的个性表现得栩栩如生，支持版主！

刘满园

原帖由 邵火焰 于 2011-6-27 15:37 发表
人物形象鲜明！细节很真实！
向刘老师学习！！

谢谢邵老师，多指教！

邵火焰

人物形象鲜明！细节很真实！
向刘老师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