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独居生涯

闫文盛

独居生涯   

　　
　　这些文字从未写下来过，我是说，是一些外在的力开启了我的记忆。我并非知道每一件事情的结局，所以，它们就这样呈现在你的面前。这些无声，这些嘈杂，这些忧伤和自恋。
　　
　　这些文字里，有一些杂质我也没有剔除，往事原本就是这样子的。但我并不是说它们与我的过去等同。如果你们这样认为就错了。你看清你身后那个单薄的背影了吗——或许还有更多的秘密你不知道，但他注视你的时间太久了。
　　
　　有一些天，我离开家到很远的地方去。然后，我步行很远的路回来。沿街我观察这个城市的夜景，它们并不丰厚。仅仅是几座不高的建筑。仅仅是一些说着太原方言的本地人和一些租住在这寒风中的外乡人。
　　
　　仅仅是一些并不算明亮的街灯。仅仅是古色古香的饭店，仅仅是站在门外，对客人并不主动的几个女孩子。她们口中呵着气：天是有些冷了。
　　　　　　　　　　　　　　　　　
　　
　　有时候，我觉得这样别扭的叙述方式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情，有时候，我在一部新鲜的武侠小说中浏览到夜深。
　　　　　　　　　　　　　　　　　
　　
　　这是一些语无伦次的文字。它叙述了我近几年来的一些事。或许我并未说出什么。不过你也可能以为我说出了很多，我不敢妄自猜测你的感受了。很多时候我很傻，你说呢？
　　　　　　　　　　　　　　　　　
　　
　　1、永远的2002
　　　　　　　　　　　　　　　　　
　　
　　这个秋天。天总是一点点地暗下来。
　　这个秋天。期待总是落后于时代。这个秋天
　　马路上的人越来越多了；灰黄的树叶越来越多了
　　对面那个路口，812路中巴是一个故事的起点。
　　那个总是在张望的女孩。她衣角的秋天
　　在慢慢地暗下来。是2002年秋的太原。
　　我的耳畔，总在回响着你温暖的声音——
　　这个冷过几天又在悄悄地变暖的太原。
　　2002年的秋天。
　　　　　　　　　　　　　　　　　
　　我的诗歌在慢慢地暗下来。
　　寂静缩在我的身后，她的背面。
　　是1978、1997和永远的2002.
　　　　　　　　　　　　　　　　　
　　
　　2、非虚构
　　　　　　　　　　　　　　　　　
　　
　　路口是一个小商店。商店的主人是个略略带点傲气的女孩子。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天色已经很晚了。当时我看见商店里亮着灯。灯光照射到窗外，像一些久违了的影子——我记忆中有一些茫然的成分，不足道于外人知——当时我被那灯光打动了，就不由自主地挪步过去。
　　
　　她坐在灯光下，昏暗中像极了一个人。这个人在五年前曾经占据过我的一部分生活。后来她考学失败，由于无来由的傲气——她的，我的，我们就此断了音信。想起往事时我有过一丝丝的悔意。但它一般不会存在太久。再以后我们仿佛见过面——我说仿佛，多半是因了各自境遇的变幻，我们都没有真正面对。有一次，在一个同学的结婚典礼上，我注意到她与一个女子相随着进门。十分钟后，那女子遇见了另外的熟人，就离开她了。我断断续续地看她，但一直没有走过去。这件事的起源很简单，但我为此迷惑了很久。几年后我的一个同伙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他说：你在嫉妒。是真的，也许你并未意识到。但我看到了。你的眼光一直尾随着她——问题是，她并没有回应你的目光，而且毫无戒心地盯着人前的新郎官。那个新郎官后来有没有同她搞到一起，你应该知道的呀——我有些厌恶地盯着他看。这个人我已经交往了八年，但他的嘴无遮拦我刚刚发现。另外我还发现他在幸灾乐祸。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以为就你他妈的是个聪明人？
　　
　　我恶狠狠地说出这些，就转身一个人喝酒去了。我听见他骂了一声“有病”，后来就走了。
　　
　　几年后我已经漂泊在外，想起我因此得罪的朋友有过片刻的懊悔——但那多半是我在无限孤独的时分。不过，好在这样的时候并不多。
　　
　　我悄悄地转过身来。我注意到那个女子脸上的忧伤，这样的忧伤是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到的。它让我不安和惊惧。她的身边铺开了大堆的像册。她把那相片一张张地取去，又一张张地放回去。我想，她肯定想到了流逝的日子——这样的事情还在不断发生，并且呈现出一种加速度。我觉得她应该知道这些，像在白天里那样，她与人谈论时装，与顾客讨价还价，与相识不相识的男子打情骂俏——可是，她脸上的忧伤却越来越密集了，有一个瞬间，我似乎感觉到她已经流下泪来。那时候，她在仔细地端详一张照片。远远看去，那照片上有一片楼影。
　　
　　正在这时，我的呼机响了，静夜中那种急迫的呼叫格外震耳。我赶紧逃离了现场。
　　　　　　　　　　　　　　　　　
　　
　　许多天后，我仍然并未忘掉那天见到的那个场景。有时候，我借故走进她的店里去。她的脸上丝毫看不出许多天前的忧伤。偶尔，我会对自己的所见产生怀疑。但夜晚降临之后，我就会无比肯定自己的眼力了。尤其是临近那个路口，尤其是在同样深的夜晚里。不过，自从被我发现了她的秘密，有很久一段时间，夜里，她再没有在店里出现。起初，我怀疑她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但她若无其事的样子让我能够冷静下来。
　　
　　即使这样，我仍然在盼望着一些事情发生。我知道，像她这样年轻的女孩子，除非有特别的支撑，否则在外面是待不下去的。但据我的观察，她的身边并无固定的男友，甚至好多天，都没有男性来邀请她出门去。
　　　　　　　　　　　　　　　　　
　　
　　3、就这样开始吧
　　　　　　　　　　　　　　　　　
　　
　　我租住的房子属于一片新开发的街区。房东是一个海南人，她的丈夫来自北京。那是一个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男人。同许多在外流浪的人一样，他客气而谨慎。我记得初来的那天，他同我聊起我的职业，并表现出适度的好奇。我简略地回答他的提问。后来，他就礼貌地告辞了。
　　
　　他们家开一个小饭店。周末或者夜间下班晚了，我会邀请一些朋友到他们的店里吃宵夜。
　　
　　那个女孩子的店同这个小饭店相邻。她偶尔也会过来吃饭。进来的时候她同房东一家简单地打着招呼，然后眼睛盯着挂在角落里的电视。她的目光清澈而平静，似乎曾经沧海。我常常注意她的样子，有些肆无忌惮。有一次，她回过头来，注意到了我的目光。
　　
　　但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我没有同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一直没有。在她们面前，我常常说不出话来。但我的目光流露出心中的秘密。

　　
　　中午的时候我通常要回来午休。有一天我上楼梯时与她相遇。她刚刚关上了门准备外出。我看见了她梳理得洁净的头发和脖子上围着的一条白沙巾——这是那个时节女孩子们流行的装饰——我觉得我的心在悄悄地颤动起来……
　　
　　要出门啊？我听到了自己的嗓音掩饰不住心中的慌乱。
　　
　　是啊。你刚刚下班？
　　
　　这是我们第一次打招呼。说完话，她就急急地下楼去了。下午的时候，我路过她的店。店里没有人。
　　　　　　　　　　　　　　　　　
　　
　　黄昏的时候，我在那片楼的前面等候一位友人。她是一个云南来的女孩子。我记得她同我讲过她的家乡的一些事，她还讲过昆明。
　　
　　那一天，我愣头愣脑地站着，像一个刚刚进城的农村青年。
　　
　　她来得很晚。当时我已经决定离开了。
　　
　　她的手机一直关着。
　　
　　“我可能要失业了。”
　　
　　她的嗓音中有一丝疲惫。
　　
　　“今天做了几个方案，老板都不太满意。下午，她已经在物色新人了。”
　　
　　我微微吃了一惊。老实说，她从来没有跟我讲过这些事，而且，多数的时候，我对自己的事情都有些浑混噩噩。
　　
　　“哎，瞧我，跟你说这些干嘛，走，吃饭去。想请我吃什么呢？鸡煲？好，就鸡煲吧。”
　　　　　　　　　　　　　　　　　
　　
　　4、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
　　　　　　　　　　　　　　　　　
　　
　　时间还早。不过，终归是夜晚了。喜欢在夜间活动的人迷恋这样的时辰：夜幕下的黑暗遮盖了许多单调的故事，就连爱情也可以隐藏在人群中。你回头，张望，路边的人影恍恍惚惚。你的身前身后不时地闪过一辆车。车的主人坐在驾驶室里，他或许看见了你？一个孤单而且暧昧的男子。从今天起，你就是一个人了。许多定义其实与此无关，你只是在不住地回头，张望。内心的潮水涌来涌去。你是否在感动了？一束灯光急匆匆地划过你的脸颊，一个女子的笑容开始上演——是的，她的笑就像一幕流行的电视剧。你看清她的背影了吗？
　　
　　那个叫苑的女子刚刚离开家。她一个人穿越城市灰暗的街道来到马路上。她的神色同你相似，但她比你有耐心。她站的地方有一个站牌。旁边还有电线杆，上面贴着几个月前的招聘广告。有风吹过时，那已经灰白的招聘广告的一角便发出轻响。那块纸片还没有掉下来，但与整体已似分崩离析。那女子偶尔回过头去，她的口中喃喃自语。你看到了，她白皙的脖颈。她戴着黑手套。她的胸脯在上下起伏。你开始想起一首题为《呼吸》的诗。它的作者如今哪儿去了？
　　
　　她显然没有发现你。但她开始焦躁起来。她拿出手机，在上面拨了一个号。你的耳畔有铃声响起来。你看看左边，在离你十米远的地方，有一个男子，从裤兜里拿出了手机；他转过身子，缓缓地注视她。他的声音被风吹散了。
　　
　　“知道吗，苑是我的第一个恋人。现在我们虽然分开了，但我没有理由装作不认识她。刚才她被一个男子——窥视了半天。我总觉得她会有危险。”
　　
　　你相信吗？苑，刚才，我只是想多看你一会儿。你长得同她像极了。五年前，她也是你这么大的时候，就离开我了。
　　
　　风大起来。节日刚过，大街上的人们仍然沉浸在巨大的回想和快乐中。我一个人，在慢慢地沿街走。你慢慢地追上来，离我越来越近。
　　
　　“你认识林枫吗？我觉得你应该认识他。你像我的一个同学的——哥哥。”
　　
　　噢，许多事情，我并不知情。就像此刻，我面对你。你的提问。
　　
　　“林枫是谁？他是你的恋人吗？”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是不是很可笑？
　　　　　　　　　　　　　　　　　
　　
　　5、命题作文：跟命运一起来吧
　　　　　　　　　　　　　　　　　
　　
　　晚饭前下雨了。天有些冷。
　　晚饭后有一场战争。没有人。
　　　　　　　　　　　　　　　　　
　　在你的身后。热闹的太原城，像许多陌生的旧面孔。
　　　　　　　　　　　　　　　　　
　　有谁在登上台阶前摔了一跤。
　　从第六层到第二层。
　　　　　　　　　　　　　　　　　
　　路面有些滑。
　　疼。
　　　　　　　　　　　　　　　　　
　　有谁在记住另外一个人。
　　熟悉的——怀旧的心中。
　　　　　　　　　　　　　　　　　
　　有谁在说故事。谁？谁，是那个木头人？
　　　　　　　　　　　　　　　　　
　　
　　6、碎屑
　　　　　　　　　　　　　　　　　
　　
　　许多人都离开了。从9月份开始就有人不断地走失。有时候，前一天，我同一个人聊天，可第二天就不见了他的身影。这种浮萍一样的生活让我厌倦。而且，不断地有一些人走进我的生活，然后，在一个我稍稍倏忽的瞬间，又不辞而别。
　　
　　现在，我常常会想想自己的漂泊，也有的时候，我对人讲讲自己的经历。倾听的人对我的言语总是狐疑。我不知道他们凭借什么样的理由认为我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当他们对我的叙述不屑一顾，我会感到一种深切的难过。这种难过偶尔光临我的生活。也有好长一段时期，我的日子平静如水。
　　
　　每一天早晨起来，我都会看看日期。我借此判断自己的所在。从时间上来说，我离开了家乡仅仅半年的时间，可从空间上讲，我来到了一个真正的异乡。
　　
　　下楼的时候，我会在三楼稍稍停留。我希望能够同她相遇。事实上这样的机会不是很多。可能是我不太专心的缘故，我几乎从来没有准确地遇见过她。
　　
　　不过，我们无意识的相逢却是越来越频繁了。有一次，我甚至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看见她的背影。令我奇怪的是，她的身上一点儿也没有我习见的那种高傲。当时，她同几个留着艺术性长发的青年走在一起。她同他们走过和平路口。似乎是在11、12月间——那时候天气刚刚变凉，空气中开始流行一些伤感的轻音乐。可惜我记性差些，并且远没有那种清晰的悲观——在那种淹没一切的氛围中，我注意到她。他们。我注意到他们中有男有女，都是些惹人注目的孩子——看不出来，他们的年纪会超过我，所以我会暗暗得意自己的心地——我感觉到他们的落魄。仿佛好久没有正式的工作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人在异乡的沧桑——幼年人身上的沧桑也是足够打动人的——有一刻，我走在音乐的下方，与他们相遇——他们从天桥上下来，背上的乐器随着音乐颤动。他们的步伐随着音乐轻轻颤动——在一群人中间，只有两个女孩子。除了她，另外那个女的，看起来大不过十八岁——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那么小的年纪出门——她的长相是清秀的，脸上挂着泪痕——我想她是在音乐声中想家了……
　　
　　夜晚到来的时候，我仍在外面，我没有家。出租屋里的清冷是我所不能忍受的。大约十点左右，我的传呼机响了，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看见你了。当时你为什么不喊我一声。你知道今天我有多高兴呀。”
　　
　　“你，你是……你在哪儿？”
　　
　　“你问我在哪儿？真是的，你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7、你说不说谎
　　　　　　　　　　　　　　　　　
　　
　　有一个女孩子，因为有一些情绪疙疙瘩瘩解不开，就给我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件。那些文字是直接发到我的邮箱里的。时断时续的忧愁，柔弱的少女的自诉，看了，心中滑过一种莫名的感动。在这种情绪下，就写了回信。以后她又回信，反反复复，就觉得身边又多了一个熟人。一些话，可说可不说的，都说了，一些情绪，当告诉她不当告诉她的，也一股脑儿都倒出去了。有一天，就写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文字，写完后，又加了一句——现在，我知道了：我对你的关心可能甚过我自己。写下这一句，心中想笑，笑不出来——你说谎吗？你常常说谎吗？
　　
　　我实在不知道哪个“我”更真实。当我把心中所想的都说出去了，看看发件箱里处在“现实”和“虚拟”的网交界处的那些字，我的眼前是一道明明暗暗的背影。
　　
　　或许，本与谎言无关。
　
　　8、我向你们坦白：下面的文字是我写的
　　　　　　　　　　　　　　　　　
　　
　　有一句话我憋了好久不说：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相似。可是时间的流逝成了一个巨大的隔膜，譬如，现在看到你的文字，我觉得那是过去的我。现在的我仍然忧伤，但已经很轻了。有时候真觉得你的心情是可爱的，也就是此时此刻的可爱吧——我的意思是说，再往前走一步，你会发现你过去写下的文字只是一个逗号——许多事情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不过，我们为什么总是逃不过去呢？这就是人。
　　
　　人生。
　　
　　活着是一个读起来轻松想起来复杂但实践时又会感觉到乐趣的词。譬如，有那么一会儿，走在城市的大街上，秋天暖暖的阳光照耀着，甚至还有一个两个甚至更多的朋友陪伴、关心、支持、注视着你，你会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和谐而难忘。我常常会有这种感觉，它成了一种岁月的参照物——不是吗，所有的困难都会消失，但越来越多的生命积累让你有了一些坚固的往事。在一个个过去的瞬间逗留，一个又一个现在也会成为过去，有一些不舍，但你无法。你明天的所有记忆都是由目前这些所构筑和叠加起来的。
　　
　　你的文字流露出太多的自我。所有的忧伤与自白其实都来自于人生的软弱——你是一个女孩子——你的好心情坏心情都让我感动，我在想，有许多年没有这种感动了吧。真的是许多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遗忘了许多事情。有意或者无意。我在慢慢地喜欢今天，喜欢这个城市——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种喜欢是值得的。刚才我去火车站附近的邮局取一张稿费单，回来的路上我一路注意着街边的风景。那种随意和放松的感觉真是好极了。你知道吧，我有几个朋友，他们比我都敏感，但他们没有我的这种心情——也许我的流浪是一种珍贵的库存——但它还没有沉淀。生活的厚钝的茧正在酝酿，许多年后，我或许会想起今天：在一个网吧里，给一个比我小的女孩子写信——那时候，我真的是年轻啊。
　　　　　　　　　　　　　　　　　
　　
　　我在想，你是多么单纯啊。这种单纯让我感觉到自己在慢慢老去。你的情绪比水还透明。你在悄悄地激发我的许多记忆。曾经的热烈、迷茫、固执甚至偏激；曾经的少不更事，但却又无比自信。自尊。自爱。自恋。
　　
　　我现在还有这样的毛病——它们到底算不算毛病呢？我的一个朋友，她比我更甚。不过，我觉得她正在成长。她的一切都让我挂心——秋天的阳光渐渐平静下来。在我写信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呢？
　　
　　希望你的心情一点一点地好起来。
　　　　　　　　　　　　　　　　　
　　
　　9、她们告诉我：爱情就是一种名为相思的病。
　　　　　　　　　　　　　　　　　
　　
　　路边有灯光。还有广告牌和乞丐。那高大的写字楼开始随着夕阳向夜晚的方向沉没。我站在一个叫彭年酒店的地方：我常常从那里经过，偶尔一个人孤单而落寞地想一些事。还有一些时候，我沿着酒店门前的指示牌向西，去老东门——好象就是西面吧，我常常不能肯定这种判断——在我臆测的方位面前，我信心十足地走，头抬得老高；这与我在故乡不同，以前免不了有人会指责我的“傲”，但现在是在异乡啊——有谁会注意一个陌生人的举止呢。事实上，我常会回忆那时候的一切，觉得那差不多是一种真正的生活——遗憾的是，在这种生活面前，我并没有坚持多久。
　　
　　我来过了。可我不想如此之快地离去。每一天，她们告诉我：爱情就是一种名为相思的病。

   
　　[2002夏-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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